词中之龙辛弃疾,然而让他留名后世的辛词只是他的副业而已,他的身份除了与北宋苏轼比肩的南宋豪放派词人代表外,真正的身份其实是南宋伟大的爱国将领,用研究宋史著称的历史学家邓广铭老先生的话来说,辛稼轩是“胸怀中燃烧着炎炎的烈火轰雷,表面上却必须装扮成一个淡泊冷静、不关心时事和世局的人”,这其中的满腹才学壮志难酬的悲愤何等壮烈。
中年辛弃疾
辛弃疾1140年出生于已在金国统治下的山东济南府,少年时期受祖父辛赞影响,立下恢复中原河山、报国雪耻的志向和侠气。
值得一提的是,1162年,22岁的辛弃疾参加的义军起义失败时,他率领五十多人袭击几万人的敌营,把出卖义军首领的叛徒擒拿带回建康,交给南宋朝廷处决。虽然是乘金兵内乱的时机,也足以证明辛弃疾是一名胆气过人的与张辽赵云一般的猛将,其武艺想必也很高强,绝不是大家习惯性误解想象中的文弱书生。
南归宋庭初期,从辛弃疾上书的《美芹十论》等诸多建议受到当时国人的传诵称赞,我们可以看出辛弃疾至少在大的战略方面谋略过人,但官场阅历不多,不受朝廷重视。
辛弃疾为官时间大多数是在南宋后方的江西、湖北、湖南等地作为地方辅官治荒理政,中间近20年时间在江西乡下闲居,蹉跎岁月,壮年英雄生生熬成迟暮之年,直到64岁已过退休之年,辛弃疾才被重新启用,但不久就被谏言缠身处处受制无所作为,直到68岁临死时还大呼“杀贼!杀贼!”抱憾而逝。
实际上辛弃疾的北归人身份,注定了他不可能获得太大的信任和官职。偏偏辛弃疾有出色的才干谋略,豪迈倔强的性格和满腔的北伐的热情,始终以恢复为志,以功业自许,可是命运多舛,备受排挤,壮志难酬,这些很多都反映在他的词中,也让后人无不读完他的诗词而扼腕叹息,为之动容。
稼轩的词大多是热情洋溢、慷慨激昂,饱含充沛的爱国感情,但细品之下却能感受到他透过文字散发出的那种苦闷和忧伤。
纵观辛弃疾的一生,我们如今说他是南宋著名词人,实际上他一直自认为是汉人的将领,所以我们更应该说他是一位立志收复中原的将领。但就是这样一位武将,在文学上的地位不输任何词人。他上马能作战,下马能填词,把沙场的满天尘土,呼啸霹雳,都蹂进了词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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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要不是情商低下,混成了职场菜鸟,就写不出下面这几首永恒经典的好词来。今天我们来看看他不同时期所作的词中文字,跟随历史的脚步体会词人当时的心路历程。
一、《青玉案·元夕》 淳熙二年1175年 35岁时所作。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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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词应该是词人作于南宋淳熙二年(1175年),辛弃疾35岁,正当年富力强的时候。当时南宋面临强敌压境,国势日衰,而朝堂却不思恢复,偏安江南,沉湎于歌舞享乐,粉饰太平。空有一身本领的辛弃疾,在经过淳熙元年的观察洞悉后,发现自己空然壮怀激烈,欲补天穹,却恨无路请缨。
词中描写的元夕节,热闹非凡,但对于词人而已,“这些热闹都是他们的,我自己什么都没有”,这些欢歌载物的社会现象表明人们似乎早忘记了北方同胞还生活在金人的欺凌压迫的苦痛之下,词人有种总人皆醉而我独醒的孤独之感。
词人满腹的激情、哀伤、怨恨,交织成了这幅元夕求索的画面,读来让人能深深体会词人在政治失意后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孤高品格,却又赖何不得、只能暗寄希望峰回路转。
二、《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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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词是43岁的辛弃疾于宋孝宗淳熙八年(公元1181年)闲居上饶乡下时所作。当时词人因受奸臣排挤,被弹劾罢官后回到上饶带湖家居,中年人的他在此生活了将近十五年。这首词是辛弃疾居住乡下不久,一次经过江西上饶黄沙岭道时写的一首词。
这首词是夏夜乡间的景色描写,看似平淡,却在平淡之中有着词人潜心的构思,淳厚的感情,和字里行间的欢快,好像词人心境满足现状,幸福欢乐,却又隐约还有些幽怨和期待的意味在其中。
明月清风,惊鹊鸣蝉,一动一静,是不是有点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至于“蛙声一片”,如果是语文老师在这里,肯定会解释是讽刺那些弹劾词人的奸臣们,实际上我理解为词人比喻自己夏夜娴静的心境,心是什么,看到的体会的就是什么。
而后面词人为了躲雨大步朝前寻找茅店,最后一句“路转溪桥忽见”我理解的是词人还有所期待,期待自己的命运能峰回路转,朝廷降重任让他得偿所愿进行北伐大业。
在这里,大家也可以领略到稼轩词于雄浑豪迈之外的另一种境界,平淡无奇,感情浓烈。
三、《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 淳熙十五年(公元1188年)时辛弃疾48岁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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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破阵子是辛弃疾在宋孝宗淳熙十五年(1188年)冬天所写,当时辛弃疾与陈亮在铅山瓢泉会见,即第二次“鹅湖之会”。陈亮是辛弃疾的好友,为人才气豪迈,议论纵横,他先后写了《中兴五论》和《上孝宗皇帝书》,积极主张抗战,因而遭到投降派的打击。这次他到铅山访辛弃疾,留十日。
根据《古今词话》中的说法:“陈亮过稼轩,纵谈天下事。亮夜思稼轩素严重,恐为所忌,窃乘其厩马以去。幼安赋破阵子词以寄之。”
也就是说,陈亮(陈同甫)在辛陈鹅湖之会的最后一天,去找辛弃疾喝酒,两人把酒言欢,辛弃疾酒逢知己,说了很多应破金抗掳的话,估计也对好友发了点抱怨朝廷的牢骚话,这些话在当时都是大忌。当时两人越说越欢,因太晚,陈亮就在辛弃疾住所歇息,沉沉入醉。晚上陈亮渐渐酒醒,回忆醉中言语,越想越心惊,想辛弃疾一直谨言慎行,这次因为酒喝多了说了这么多大逆不道的话,万一明早起来后悔杀了自己怎么办?于是,赶紧起床,牵了辛弃疾马厩里的马连夜跑了。
辛弃疾起来未见陈亮,后得知原因。于是写了这首词寄给陈亮,表示自己把他当知己,跟他倾述的话也不会后悔。自己依然有奋勇杀敌的决心,只是现实无奈。陈亮得知很是愧疚,两人感情更加莫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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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回这首词,非常多的人喜欢辛弃疾,这首词和“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起了主要作用,可以说,这首词最能体现辛弃疾的心境和才华。
想想,这个曾经“赢得仓皇北顾”的中年男子,只能在昏黄的灯下,就着微醺的酒意“挑灯看剑”再对着镜子发现早已“白发生”时的怅然,不禁也为之叹息,这是词人“无限感慨,哀同甫亦自哀也”。
这首词的艺术性非常之高,不但说词本身特有的大气磅礴,而且有一种新颖的手法在其中。“醉里挑灯看剑”六个字,突然起始开端,接踵而来的是古代战场上“闻角梦回、连营分炙、沙场点兵、克敌制胜”,有如鹰隼突起,凌空直上。然而,正当大家随着词人意境翱翔天际,化身为词里的将军,刚攀上意念理想的高峰,“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忽然一落千丈,跌回冷酷的现实,发出了“可怜白发生”的感叹,让人不能不为词人的壮志难酬洒下惋惜怜悯之泪。
这种陡然下落,同时也嘎然而止的写法,往往因其出人意外而扣人心弦,产生强烈的艺术效果。这样的结构不但宋词中少有,在古代诗文中也很少见,但词人运用得极好,经验老到,信手拈来。这种艺术手法也正表现了辛词的豪放风格和他的独创精神,而且辛弃疾运用这样的艺术手法,不是故意卖弄技巧、追求新奇,这种表达手法正密切结合他的生活感情、政治遭遇。正是由于他的恢复大志难以实现,心头百感喷薄而出,便自然打破了形式上的常规,这绝不是一般只讲究文学形式的现代作家所能做到的,再一次叹服稼轩先生。
四、《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 宋光宗绍熙初年所写,时辛弃疾50岁。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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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词是辛弃疾被弹劾去职、闲居带湖多年后所作,创作具体时间已经不可考证,我推测是宋光宗绍熙初年所写,当时辛弃疾马上50岁了,到了知天命之年,身体也不再年富力强,想起自己的志向和遭遇,心生感慨!
当时辛弃疾在带湖居住,常到附近的博山游览,博山风景虽然优美他却无心赏玩,眼看国事日非,他却无能为力,一腔愁绪无法排遣,就在博山道中一壁上题了这首词。
这首词写得委婉蕴藉,含而不露,别具一格。“而今识尽愁滋味”,按一般情况,接下来应该描写现在是怎样的忧愁,但是词人却独辟蹊径,重复了两句“欲说还休”,最后只用文不对题转言而道其他的“却道‘天凉好个秋’”一句无关的淡话来结束全词,这是“许多忧愁不能明说”的吞咽式手法,非常有画面感,有点像我们通常说的“你懂得”,意味无穷。
五、《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写于宋宁宗开禧元年 ,时辛弃疾66岁。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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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词是开禧元年(1205年)词人时任镇江知府所作,当时词人已是66岁的垂暮之年。时任宰相韩胄准备北伐,词 人一方面坚决主张抗金,同时又担心主事者轻敌冒进而致败,对朝廷不能真正理解他,重用他表示愤慨。
这首词用了大量的典故,大家也都知道出处,很是经典。
上阙即景生情,由眼前之主联想到历史上的孙权与刘裕,对他们的功绩表示无限的向往和怀念。下阙用曾经的草率北伐失败的史实告诫当朝宰相韩胄,不要草率行事。词人回忆43年前率兵南归时如火如茶的战斗场面,此举大有深意,当年辛弃疾满腔爱国热情,在极艰危的情况下血战南归,期盼能有所作为,结果43年过去,一切都还是依旧,佛狸祠照样在金人统治之下一派和平景象。而他自己过了43年的时间却一事无成。结尾词人用廉颇自喻,抒发有志报国而不被重用的忧伤与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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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词将多种感受都委婉地抒发出来,慷慨悲歌,全篇苍劲沉郁,豪壮中有悲凉。多少年后的今天我们读来仍让人荡气回肠。难怪明代状元杨慎在《词品》中这样评价此词:“辛词当以‘京口北固亭怀古’《永遇乐》为第一。”
这也是以为迟暮英雄不甘心却又不得不认命的呐喊,也是辛弃疾满腔爱国热情终究不能实施无奈之下最后的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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