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敏捷/摄
炊烟
那是我乡愁落脚的地方
那是我回不去的故乡
这是从火灶里
纺出的一缕紫烟
多像母亲的目光,站在村口,眺望
这是黄土酿造的色彩
尝到了故土,小村的味道
长起来,比屋后的那座山还快
上升的箭头
测着村庄幸福的指数
一根傲立人间的软骨
风砍不断,雨淋不湿
但底部从不沉沦
群起群落,挂在天空上的排比句
我不知从左,还是右
读出桑梓的愁肠
在空中,风书写一幅狂草
被黄昏收藏
站在山头,喊它晚归的牛羊和亲人
遥望山村,轱辘,水井和泥巴
装满我忧愁的鸟巢,盼人回家
遥望炊烟,我的泪滴打湿了母亲的呼唤
路灯
被黑夜喊了出来
守望村口的黎明
从黑暗的墙壁上,打出的孔
火焰,悬在半空上
从不抬头,摆一块地摊
向谁,出卖自己的桔光
风吹不走,雨淋不湿
像一朵白花,开在大地上
一点微略的光与巨大的黑相加减
难道就是那条街,暗淡的人生么
举起火把,走在那条路上
城市枕着灯光,进入梦乡
燃烧自己,照亮别人
如无悔的腊竹
秋
雁驮走秋,呢喃和白云
驮走母亲的咛叮,小村的嘱咐
蝉,被秋渐渐封喉
艺术沙龙在林台上,告别自己的绝唱
雨,是春天没落完的,被荒芜的大地滋润,收养
风,是夏天没吹完的,一天比一天冷
落叶,赶在秋,还没用完
回趟老家
野菊花,尽情地开,开在山坡上
枫叶,尽情地红,燃烧着谁的思念
晾晒的土地,等着老农美美的心思
田野的稻茬,盘点一年的光景
梅花,苦盼着雪,披上婚纱
月光寡白,寡白的,像缺少某种维生素
从溶洞里流出的水
淹没你的相思和忧伤
从一堆清辉里,扒出的唐诗宋词
件件有我的伤悲,怀念
我把它读成月饼,尝到了故乡的风味
又把它养成月牙,瘦成了半颗眼泪
老屋
几根杇梁,撑起几块黑瓦
瓦片撑起阳光和月亮,霜和雨
风声从瓦楞里钻进来,掉进了孤独,苍凉的老屋
看家的黄狗改嫁了
猫咪也被摇摇晃晃的老屋撵走了
光顾的月光和一幅褪色的对联
守在冷清的门前
三两的铜锁,一直眺望,匙的回家
老屋,像洒落村头的一粒枯败的种子
蜷缩在荒芜处
门口的石板路
羞涩地躲进野蒿里面
挂在槐树上的鸟巢,生锈了
装满老屋的叹息和忧伤
轱辘再也摇不上半个月亮了
磨刀石,把父亲的背磨得逼真
老去的石磨,露出一排黄牙
一张干裂的嘴,吐不出半个故事
摸着那根拐杖
仿佛看到白发苍苍的母亲倚在门边
看望远去的村口
甩响那条牧鞭,依稀听到了父亲的信天游
二老上山快活去了
抛下老屋和一个空荡荡的院子
几片落叶,凋零
父亲的影子
从田野上,捡回父亲矮矮的,瘦瘦的清影
称出三钱的苦涩,五两的苦楚
从黄土地里,选一段被月光
剪成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的背影
丈出了他的含辛茹苦
一跛一瘸的父亲
一根拐杖永远也撑不直他的佝偻
曾经一个魁梧如山,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终于被苦难的岁月,锤成了半个月亮
父亲的背影,是泥巴做的,是辛酸做的,奔波和苦痛做的
太阳烤枯,黑夜淹没
在一次又一次疯长的庄稼中,沦陷
我看见父亲的影子,在田地上闪动
不知不觉,长成了一棵庄稼
那顶破黄的草帽,遮得住日月,风雨
但遮不住他的沧桑
那些韵律,拔长的禾苗
缝合影子的疼痛
天天听到影儿的呼唤
戴上斗笠,穿上蓑衣,裹满泥褪
种下身影
风吹不落,雨淋不湿
在我眼里,是人间一道最美的风景
老屋
父亲亲手建造的那间土坯房
坐落于山后,像稻草人,守望孤独和冷清
四壁脱落,略显斑驳的时光
枯梁,老力撑起破败的老屋
发黑的瓦片,撑起阳光和薄霜
东侧和西侧的茅草,从墙头钻出来
托起几块压匾的泥砖
旁边树上的鸟巢,装满它的叹息和苍老
麻雀在屋檐下打洞,做窝
几粒鸟鸣守住老去的家
带上晨曦,飞到乡郊野外去捡果实
到冬天,我拨开雪地,撒上几粒秕谷和饭粒
把它们当远客的族人
大屋装着小屋,那是相敬如宾的燕子,打架,吵嘴,柔语和缠绵
被雨水打了几个黑孔的青石板
还有谁去缝补它疼痛的伤口
被两个耳环锁住的铜心,等着匙回
摸着生锈,露出黄牙的石磨
仿佛摸到了父亲冰冷的背影
父亲,每当我经过老屋
我都看到了时光播放这些经典的片段
悲欢每次闪现在穿过瓦面的光影里
看到摇摇欲坠的老屋,在夕阳里晃动
我的心一阵又一阵生痛,流血
乡村汉子
那条山路,背走汉子苦涩的背影
那条水路,背走汉子欢快的渔歌
那块梯田,汉子搓去搓回,地就黄了
茶歌满山飘,桃花开在姑娘的脸上
对歌的汉子,领回了新娘
山村的姑娘,美如水
乡村的汉子,壮如山
他们把太阳和月亮,打造成金灿灿的日子
悠悠的篇担,挑走个秋,
挑走大山,田塬的冷暖
所有的汗水,从不认路
所有的茧花,从不认脚板和手掌
清一色,打起肩膊
让阳光镀上一层酱红色
让风雨穿梭在生命的旅程
乡下汉子,邀貂蝉的月
在丰盈的岁月里,饮酒,高歌
在划拳声中,碰杯问盏,醉得自己抓不住清风,抓不住自己的影子
不知不觉,泼泼辣辣的鼾,去了梦乡
稻子
泥土租借十月的光阴
扶起稻子
田野再也锁不住稻花香了
覆盖村庄,感染秋天
浮肿的根须,缝补犁耙划开的血口
韵律拔长,长起来
比布谷鸟的歌声还快
被季节煮黄,一层层金色的波涛
被风吹醒
低下头颅,是感恩土地,是等着农人的检阅
还是与镰刀作一次亲密的访谈
搬走秋色,田垅空荡荡的
只有那些老去的稻茬
盘点一年的光景
拨开外壳,露出江南的水乡
让我读懂,一粒米,我的乡愁
一粒米,我的故乡
以泪煮米,白花花,香喷喷的
只有填充小肠大肚的那粒饭
才能听到饥饿的呼唤
水井
枯裂的水井
晾晒着一枚干瘪的月光
晾晒着一份冷清和萧条
凝固的淤泥,炸出一道道血口
多像我屋后,婆婆树上的根雕
水井破产了,成了堆在村角的一片废墟
再也捡不回水页上,一片蛙鸣
再也看不到水桶的影子,荡来荡去
再也听不到,女人踩洗蚊帐,小村的土谣
石板,依旧如折扇,打开
一层锈色,铺在岁月的深处
如一条枯死的绳子
牵不动老态龙钟的老井
野草,如四周合笼的夜色
那些根须,是缝合水井的沧桑
还有封锁我,陈年的记忆
望着端在我胸前的泥碗
喝不到半口甜水,闻不到半两水香
这个日晒夜露的泥洞
装不下风雨
但能装满我的乡愁
一壶老酒
精选日历上的节气
种在田野上
用一把木犁,割开春色
割开布谷鸟的歌粒
割开父亲白花花的酒歌
一壶老酒,挂在腰间
喝上五两,醉了他两个黝黑的酒窝
抓不住春风,抓不住自己的影子
犁扶起父亲,牛牵走父亲
耕出一道道人生的轨迹
在辽阔的大地上
打磨着苦涩的青春
一壶老酒,养活了他的信天游
高亢,浑厚的回音,洒在天间地头
长出了金灿灿的风景
父亲望着低头,感恩的金穗
风吹稻香
仿佛闻到了,被他喉咙煮熟的酒香
父亲眼眯眯望着空葫芦
倒不出半点老酒
倒不出二两的背影
但能装满我的乡愁
父亲走了,可那壶老酒眼巴巴地望着他回家
捧起那壶老酒,宛如摸到了父亲的铁骨
我不敢揭盖
生怕泄露了他一生的秘密
张维清,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诗刊》《中国诗歌》《长江丛刊》《长江文艺》《长江日报》《湖北日报》《芳草潮》等刊物上发表诗歌一百余首。创作个人诗集《乡土》《父老乡亲》《风语》《春暖花开》四部。先后获武汉市99位诗人诗歌奖,财政部财政文学诗歌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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