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张瑾华
刘瑞琳。
第9年的春风悦读榜正在吹来。
几天前,又一年令人瞩目的春风悦读榜评选已经启动,在2020年度好书中,一张新的春风悦读榜,将由国内文化大咖、各大权威出版社负责人和广大读者共同打造。
与往年的春风榜“好书60”不同的是,今年的春风悦读榜上,将有66本好书入选。
春风亦识字,繁花来翻书。今天,我们推出理想国创始人刘瑞琳的春风大咖荐书。
先来一个节目——
【脑洞问题:如果世上没有了书,那会怎么样?”】
刘瑞琳的脑洞回答:
如果世上没有书,那我也许就会轻松加快乐,真的“为书所累”太累了。
以下是理想国创始人刘瑞琳的春风大咖荐书——
《夜晚的潜水艇》
陈春成 著 理想国|上海三联书店 2020.9
【推荐语】
《夜晚的潜水艇》是90后作家陈春成首部短篇小说集,一出世就以细致入微的文字,批判性与狂欢性交织的想象力,奇异又奇丽的空灵感令人惊艳。正如有读者评价:陈春成的小说中,能感受到希区柯克的后窗,王维的山林,和博尔赫斯的迷宫。
陈春成对自己这一代的生活和写作都有尖锐的看法,华美又沉静老练的表达,是90后作家的杰出代表。
《聋哑时代》
双雪涛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理想国 2020.5
【推荐语】
80一代青春终曲,唤醒成长之痛。我们总会一次次回到少年时代,那里保存着生命最初的模样。90年代末的东北小城,暗色调的108中校园,七个凌厉的少年故事,一段温柔陡峭的青春回忆,一部80后的精神成长史。任何一个夏天都无法与那个夏天相比,少年们沉默不语,少年们凶猛炽烈,他们的脸上有着和我们当初一样的表情。
为聋哑时代的失声者作传,这本书,是我们的眼睛,我们的耳朵。关于成长路上的疼痛与代价,关于那些远去的人,朦胧的爱情、年少的挚友,关于少年的锋芒如何陨落黯淡,向平庸的现实妥协,关于一个人如何在荒谬的世界孤独地长大,一一交出自己最心爱的事物。这是一代人的青春,也是所有人的青春。
小说家双雪涛的自愈之作,新版完整呈现。新版恢复原作千余字篇幅,保存小说原初面貌,作品首次完整呈现。不同于《平原上的摩西》的锋利冷硬,小说家用温柔的笔调、元气饱满真挚的汉语、爱与温存的目光,打量少年时代的梦和伤痕,为同代人的青春留下存证,替沉默的人说出自己的故事。
汉语小说青春书写的开拓性作品,双雪涛的少年故事,有塞林格式的叛逆与反思精神。
不同于我们熟悉的80后青春叙事,小说以锋芒之笔,剔开青春温暖背后世界的残酷;以少年之眼勘察人性明暗,书写个体与世界冲撞之间对自由和自我的恒久探寻;以一部鲜活的东北少年人物志,交织出时代暗影之下一代人的青春与命运,形成自己独特的美学风格和历史深度。
《逍遥游》
班宇 著 广西师大出版社/理想国 2020.5
【推荐语】
《冬泳》之后,班宇最新作品。收录七篇风格殊异、深具探索性的中短篇小说,呈现出更为阔大的文学面貌:干冷枯燥的风,空气里的土与尘,即逝的光,喷出的泉水,荡开的地火,不存在的文本,溺水者,迷途者……人物与故事相互嵌套,梦境与隐喻绵延不绝,一切遂变得模糊,如雾中风景。班宇像一位幽暗时代的幸存者,盗取火种、探寻原罪,穿梭于种种混沌难言的人生困境之间,并将之统统引爆,创造出一个个奇妙的神谕时刻。
所有的化身与倒影,皆你我之名姓。落魄的小说家、饲养蚂蚁的男人、患病的女孩、追寻彗星的爱人、消失在时间里的父亲……那些命运与生活里的历险者,栖身于雷鸣,涉水入云,持着烛火夜行,照亮山海与风。同名小说《逍遥游》列《收获》文学排行榜短篇榜首,获作家李陀长文赞誉:“他把一种十足暧昧的原生态生活原封不动地摆在我们眼前,《逍遥游》让我联想到小津安二郎。”
为弱小者给予支持,为卑微者延续幻梦。在盛大的寒冷里,如何保持尊严?被生活击倒之后,还有什么能点亮我们心中的微火?他们渺小、脆弱、几不可闻,又磊落、坚韧、无处不在。那些大时代中艰难挣扎过的印记,那些不可违背的誓言,那些让人恍然出神的魔幻时刻。《逍遥游》所呈现的,是每一个人在俗世生活中的自由渴望,是盛景过后我们的生活正缓缓显露的真实样貌。
在混沌的日常中创造“逃逸空间”,以魔幻的方式呈现不可言说的现实。北方不是过去,而是未来。七篇小说如同时间晶体,折射出丰富面向,充满先锋意味与实验精神。以虚构抵达真实,并在两者之间保持着精妙的平衡。在生活巨大的轰鸣声中,我们经由他的小说列车逃逸到另一时空,那里有遥远的暮星,失败的郁绿,也有明亮的温柔与落寞,人在山林里穿行,拥抱四季,经过河流,只要我们仰头,便能看见星光随行。
抢先读
《夜晚的潜水艇》部分书摘
竹峰寺(节选)
黄昏时我总爱在寺门外的石阶上坐着,看天一点一点黑下来。想到“苍然暮色,自远而至,至无所见而犹不欲归。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这些字句像多年前埋下的伏笔,从初中课本上,或唐代的永州,一直等到此时此地,突然涌现。山下的村庄,在天黑前后,异常安静。直到天黑透,路灯亮了,才又听见小孩的嘶喊声。本培说,这村里有个说法,说是人不能在外面看着天慢慢变黑,否则小孩不会念书,大人没心思干活。我记起小时候似乎也听奶奶说过类似的话。山区里,古时山路阻隔,往往两村之间,口音风俗都有所差异,但毕竟同在一县,相似处还是较多。为什么会有这种说法呢?天黑透了却不忌讳,小孩一样玩耍,大人出来乘凉。忌讳的是由黄昏转入黑夜的那一小会。也许那时辰阴阳未定,野外有什么鬼魅出没?我想象在黄昏和黑夜的边界,有一条极窄的缝隙,另一个世界的阴风从那里刮过来。坐了几个黄昏,我似乎有点明白了。有一种消沉的力量,一种广大的消沉,在黄昏时来。在那个时刻,事物的意义在飘散。在一点一点黑下来的天空中,什么都显得无关紧要。你先是有点慌,然后释然,然后你就不存在了。那种感受,没有亲身体验,实在难于形容。如果你在山野中,在暮色四合时凝望过一棵树,足够长久地凝望一棵树,直到你和它一并消融在黑暗中,成为夜的一部分—这种体验,经过多次,你就会无可挽回地成为一个古怪的人。对什么都心不在焉,游离于现实之外。本地有个说法,叫心野掉了。心野掉了就念不进书,就没心思干活,就只适合日复一日地坐在野地里发呆,在黄昏和夜晚的缝隙中一次又一次地消融。你就很难再回到真实的人世间,捡起上进心,努力去做一个世俗的成功者了。因为你已经知道了,在山野中,在天一点一点黑下来的时刻,一切都无关紧要。知道了就没法再不知道。
余光霭霭中,我想东想西,又想到那块碑的去向。慧航不找了,我却对它起了很浓的兴趣。山涧里,怎么会找到一块没有字的石板呢?这事相当离奇。在我的想象中,那些字潜进了石头的内部,其实石板即是碑,那些字能在所有石头间流转,也许现在就藏在我脚下的石阶里,在柱础中,在山石内,在竹峰的深处,灵光一般,游走不定,幽幽闪动。这样想着,我坐了很久,直到钟声响过,本培打着电筒来喊我回去。
夜里山中静极。说天黑了,其实是山林漆黑,天空却拥有一种奇妙的暗蓝,透着碧光,久望使人目醉神迷。黑色的山脊有蒙茸的边缘,像宣纸的毛边,那是参差的林梢。寺中很早就歇下了。灯一关,人就自然地犯困,满山虫声有古老的音节。躺着算了算日子,已来了半月有余,没几天就该回去了。我在黑暗中摸到床头的钥匙,摸着“永安”两个字,想,是时候把它藏起来了。
藏在哪里好呢?清早起来,我在寺里寺外转悠,一面想。一个幽僻之处。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一个恒久不会变更的所在。似乎满山随处都是。不对。随处挖个洞埋起来,不会带给我那种安适感,那种暗搓搓的欢喜,隐秘的平和。我散着步,脑中想着藏钥匙,不免又想到和尚们藏碑。如果我是慧灯他们,我会把碑藏在哪里呢?不,我不会埋起来的。在我们看来,知道那场浩劫只有十年,忍忍就过去了。在他们,也许觉得会是永远,眼下种种疯狂将成为常态。碑埋在土里,百年后那些文字难免漫漶得厉害。是我,我不会直接埋起来。不埋,还能藏在哪里呢?当成石板,铺在廊下?不成,廊下铺的尽是错落的方块小石板,没有这么长条大块的。我踱步到碑亭下,打量那碑座上的凹槽,琢磨了好一会,忽然想起一件事,差点叫出声来。这时他们已做完早课,本培来喊我吃早饭。早饭是粥、馒头、炒笋干、腌雪里蕻、腌菜心。我边吃边发呆。一个念头像一缕烟,在我心里袅袅升起,盘来绕去。饭后,我和本培一同去菜园侍弄茄子,我神思不属,差点没把那些茄子浇死。这些天来,我恨不得山中岁月能无限延长,这一天却盼着天黑。下午连去了几趟菜园,要么是本培,要么是慧灯在那里,轮流值班一样。我只好等着天黑,心下焦躁。
天黑透时,我在房里已躺了半天。出来看看,寺中一片静,各处都熄了灯。走过慧航房门外,里头传出单田芳苍凉的嗓音。本培房间窗户亮着绿荧荧的光,像一团鬼火。我知道那是他在玩实况足球,屏幕把他身后的窗玻璃都映绿了。慧灯的房间安安静静,老和尚想已睡下。院中虫声唧唧,此外别无声息。我回房拿了支小电筒,换了条短裤,穿拖鞋,悄悄进了厨房,推开后门。忽然有几道黑影从菜园里腾起,扑扑地远去了。我吃了一惊,随即知道是长尾山鹊,这种鸟红嘴蓝身,有着过分华丽颀长的尾羽,胆子极大,常来菜园偷食。
鸟去后,菜园里一味的黑,水流声在黑暗中听来格外空灵。我定了定神,没过小桥,却在岸边坐下,把电筒叼在口中,手扶岸沿,用脚去探溪水。水凉极了。我慢慢滑下去,在溪中站稳,水刚淹到大腿。溪中半是长草,高与人齐,我用手拨开,一步步往桥洞挪去。手脸被草叶刮得生疼。钻进桥洞时,和躲进瓮中有相似的感觉。桥洞因为背阴,没生多少草,人可以舒服地站着。
拿手电往上一照,原来这小桥是由两块长石板拼成,长不到两米,一块稍宽些,一块窄,都蒙了层青苔。两块石板的缝隙间,有土,所以青苔尤为肥厚。石板搭在两边石砌的桥墩上。我把手电凑近了石板,仔细看,窄的那块,青苔只是青苔 ;再看宽的那块—青苔下有字。我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用手摸了摸笔画的凹痕,这才确信自己猜得没错。字迹在苔痕后时隐时现:
“……山川溪谷土地,所生卉木、丛林,及诸药草……密云弥布,遍覆三千大千世界……雨于一切卉木丛林,及诸药草,如其种性,具足蒙润,各得生长……犹如大云,充润一切,枯槁众生,皆令离苦,得安隐乐……”
其实事情的经过很简单。白天我在脑中过了几遍,有了点信心,这才等到夜里无人,下桥洞来验证。和尚们逃下山前,把贵重法器藏在佛肚中、莲座里,蛱蝶碑太大,只能另藏他处。我要不是因为自己要藏钥匙,设身处地地推想一番,也绝对想不到碑在哪里。看碑座上凹槽的宽度,可以估计出碑的尺寸,把竹峰寺前前后后想一遍,也只有这小桥较为吻合了。和尚们把原先的小桥抬起来,用石碑替换了其中一块石板,再原样放好,架在桥墩上。他们大概还在上面原样铺了层浅土,踩实了,弄得和菜园、厨房后门的土色一样,桥与岸浑然相连,不仔细看,都留神不到下面是石桥。被替换出的石板,如果就近扔在桥边,小将们见了,容易生疑,所以和尚们抬了它,远远地扔进南边的山涧里。就是这么简单一回事。慧航那么聪明,却总以为碑在竹峰上某处埋着,一来是灯下黑,二来他不理解我们藏东西时的心理。藏碑于桥,有字的一面向下,悬空着,不受土壤和雨水侵蚀 ;溪床里又满是茂草,将桥洞遮掩,隐蔽得很好。我们日日从桥上过,谁也不会想到蛱蝶碑就在脚下。
我举头端详那些字迹。对于书法,我爱看,爱写,懂得不深。只觉得那一笔一画,看得人心中舒展。笔画间弥漫着一种古老的秩序感,令人心安。经文大半为青苔覆盖,然而仅看露出的部分,就已十分满足。写佛经,自然通篇是小楷。结体茂密,内敛而外舒,透出稳凝,而不沉滞 ;运笔坚定,但毫不跋扈。写经者极有分寸,他在雄严与婉丽之间找到了一个绝佳的位置,既兼容这二者,又凌驾于其上。更可贵是其安分 :能看出写经者并非徒骋才锋,一意沉浸于书道,那经文本身想必亦使他动容,因为笔下无处不透出一种温情。字与经,并非以器盛水的关系,而是云水相融,不可剥离。我用目光追随着一笔一画,在石板上游走,忽然间得到一种无端的信心,觉得这些字迹是长存永驻之物,即便石碑被毁成粉屑,它们也会凭空而在,从从容容,不凌乱,不涣散。它们自己好像也很有信心。看了很久,我站定了,闭上眼,过了一会,在黑暗中看见那些笔画,它们像一道道金色的细流,自行流淌成字,成句,成篇,在死一样的黑里焕着清寂的光。我睁开眼来,心中安定。
老屋的钥匙早放在口袋里;这时我摸出来,在手心用力握了握,给它递一点温热。然后环顾桥下,见到石碑和桥墩的缝隙间,封着一道很厚的青苔,幽绿。我将青苔小心地揭开一点,然后趁钥匙上的一点热度还没消泯,把它放进去,推了推,塞实了 ;又把青苔小心地盖上。于是我的钥匙,钥匙里储存的老屋,老屋的周边巷陌乃至整个故乡,就都存放在这里,挨着那块隐秘的碑。青苔日夜滋长,将它藏得严严实实,谁也发现不了。唯有我知道它的所在,今后无论身在何方,都能用想象和它接通。也许多年后我会一时兴起,重来此地,将它取出 ;也许永远不会。只要我不去动它,它就会千秋万载地藏在这碑边,直到天地崩塌,谁也找不到它。这是确定无疑的事情。确定无疑的事情有这么一两桩,也就足以抵御世间的种种无常了。我这么想着,最后凝视了一眼那道青苔,那块碑,就钻出桥洞,爬上岸去。
第二天早上,浇菜的时候,本培说,溪里的草怎么东倒西歪的,是不是山上的麂昨晚跑到这来喝水?我低头锄草,不接话。过了一会,本培又问我,你手臂上的道道在哪刮的?昨天还没有。我只好扯了个谎,说昨晚肚子饿,想到菜园摘根黄瓜,太黑了没留神,滑到溪里去了。本培笑了我几句。慧灯在一旁插竹竿侍弄豆子,这时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到了该回去的日子。午饭吃过,三人送我到寺门口,一一道别,慧灯送了我一本《金刚经》,说有空时看看。慧航给了我一条手串。本培和我一道下山,待会用电驴载我去车站。路过山腰那口瓮时,我又进去坐了会,盖上盖子,重温一下那黑暗和声音。本培也不催,就站在路边等我。午风中林叶轻摇,群山如在梦寐中,杜鹃懒懒地叫。我们一前一后,走在将来的回忆中。我恍恍惚惚,又想起我的钥匙来。我想到日光此时正映照溪面,将一些波光水影投在那碑上,光的涟漪在字迹上回荡,在青苔上回荡,青苔在一点一点滋长,里边藏着我的钥匙,钥匙里藏着老屋和故乡,那里一切安然不动。就这么想着,我一路走下山去,不知何时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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