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姜涵育
错时上课,错峰就餐,封闭管理。开学疫情防控新规,改变了大学生们的生活习惯,却不会打乱他们寻找快乐的步调。就连妈妈辈的娱乐——广场舞,都成了他们的“新宠”
“樱花园变瘦变美变好看”的群邀请兀然弹出,采访还没开始,我就成这个北京服装学院(下称:北服)学生群的第361位成员。
“封校了,啥干不出来。没课,又不让出去……”聊起封校生活,一连串的“hhhhhh”(哈哈哈哈哈哈)也无法掩盖同学们的无奈和落寞。
山东管理学院跳广场舞的男同学。
这是北服实施疫情防控新规后的一个寻常下午。封校改变了他们的生活习惯,却不会打乱他们寻找快乐的步调。00后大学生们走出寝室,走上操场,走进食堂、球场和健身房,去观看,去聆听,去体悟。
得知封校,心情就像过山车
在家待了8个月,大三女生杨明明回到大连工业大学,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对返校的期待有多大,听到封校消息的失望就有多大,“为什么会这样”的叹息,为20岁的年华徒增沧桑。
不能出校门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不能喝我最爱的奶茶,不能每周准时光顾同一家蛋糕店,也不能去看画展逛公园,还有每周送给自己的两支花”。昔日的宅女明明,被这道“禁令”激出了叛逆——不让我出去,我就偏要出去。
但她失败了。
迎新活动中的郝子安。
广东男孩郝子安在北京服装学院迎新活动中,迎来了自己的大二生活。刚从偏僻的北校区搬来本部,还没来得及释放雀跃的心情,就被封校通知泼了一头冷水。不能吃吃喝喝,不能看电影和演唱会,令他无比忧虑,这项规定对娱乐活动的影响太大了,他的圈子里男性朋友居多,而男生“都是喜欢聚餐,玩一下的”。
在山东管理学院,学习旅游管理的赵双双感同身受。封校后,她最担心的莫过于无法走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与明明的逆反心理不同,双双和郝子安表现得淡定。双双觉得封校在她意料之中,所以能够欣然接受,她提前准备了秋冬衣物,还带了许防疫用品。
郝子安则通过辩证思维自我调节。封校也有让他开心的地方,少了那些课余活动,他能省下不少钱,留给足球的时间也更多了。郝子安是北服足球社社长,他简单做了足球社大二和高年级的交接工作,并组织大家开展足球训练。他还买了一个电子琴,给让课余时间增加一个消遣方式。
北服男子足球队在训练中。
“开心的是,在学校也过得特别充实与快乐,与同学和朋友之间的感情迅速升温。”双双的收获,正是当代大学生在严格的规定下,开采出的温暖宝藏。
宿舍外,除了吹弹歌舞,还有爱
“今晚有得跳吗?”
“6点半准时到,有时间的都去啊!”
下午5点,“樱花园变瘦变美变好看”微信群活跃起来。
前一天晚上,郝子安在朋友圈发布了一条视频,配文“鬼一样”。视频没有声音,只有他戴着口罩、手足无措的白色身影,广场舞他只跳了这一次,发现自己没什么天赋。“跳得可难看了!我和别的男同学一起去的,大家都很菜。”郝子安哈哈大笑,说《酒醉的蝴蝶》太难,这首歌一出来他就跳不动了。
封校期间,山东管理学院的操场变身娱乐场。
《酒醉的蝴蝶》发行于2019年8月,是广场舞群体当最爱的单曲之一。每天晚上回来,双双脑子里都是它的副歌,“特别上头”。
封校之初,双双跟宿舍室友一起去操场晨跑,晚上打羽毛球。加入广场舞大军的契机,是听到队伍里在放易烊千玺的《My Boo》,偶像的歌曲让她对这项“老年娱乐”产生了兴趣。
双双说,广场舞是封校之后兴起的,这一现象在高校间具有普适性。若非如此,大家似乎永远不会把这项妈妈辈的娱乐,和大学生们联系起来。“一开始觉得广场舞不适合我们,但是跳过之后才发现,广场舞同样适合当代大学生,并且还有易烊千玺的歌,所以我喜欢这个活动,跳完会有一个好的心情。”
与双双不同,遭遇“广场舞滑铁卢”,让郝子安对足球更加专一。广东的足球氛围浓厚,13岁时,他在表哥影响下爱上足球,成为曼联球迷。“他(表哥)最喜欢的球队是曼联,从小潜移默化地受到他的影响。喜欢的球员是日本队的香川真司,我小时候,他是亚洲顶尖的球星,脚法很细腻,他也曾在曼联效力过。”
北服足球队往期活动。
开学时,北服的管控特别严格,郝子安委屈地说:“芍药居校区的人过不来了,我们人数少了,以前训练踢比赛都能十几二十个人踢,现在踢半场吧。”截稿前,我收到了他的好消息:现在都是周四下午统一训练啦,芍药居只要提交个申请就能来樱花园校区了。
北服足球队的队员们。
宿舍之外,冰火两重天。操场、球场上活力四射的学生,是他人眼中的风景。为了阻止自己过上“除了上课就是吃和睡”的机械化生活,明明要求自己每天晚饭后,必须去操场上晃悠一小时。
“当代大学生大概都是耐不住寂寞的,操场上的人很多,我总能看见有人在跳舞,我最爱看小姐姐,姣好的面容上挂着自信的表情,迈出的每一个动作都格外生动。”还有坐在地上唱歌的女生,将双腿盘成舒适的样子,唱着轻快的民谣,她们眼眸低垂,辫子松松散散,落在一旁,“又文艺又深情”。
山东管理学院操场的主席台下,有盏很亮的灯,明明站在远处,看巨大的白色光晕,打在每一个人脸上,她有些动容:“少女无论什么样子,都很好看。”
赵双双的舞伴。
一个人走在操场上,明明下意识地抬头看:“有时,只有在极高的天上挂着几颗星;有时,天空被映得格外亮,星星便一颗也看不见了。”采访那天她说,昨天晚上的星星很多,她仰着脑袋,试图找到北斗七星。“最后得出结论,我只是一个找不着北的小孩。”明明怅然若失,她偶尔也会和室友在草地上坐坐,快乐地大笑、自拍、吵吵闹闹,任声音穿透那盏灯下的巨大白光。
“我去追赶室友的时候,也融进那盏灯光,迈着快乐的步伐跑过去,却发现认错了人。两波人于是相对着,尴尬大笑。”这样的生活,生动而快乐。但其实,她走上操场的初衷,是为了偶遇喜欢的男生。
“他每天都会在操场上跑步,有时候跑累了就会停在我身边,陪我慢慢悠悠走上一圈,然后听我叽叽喳喳,飞快地跟他讲今天遇到的开心的事。”明明安静下来,遗憾地说,这样的时间总是很少。
踢累了就在阴凉里偷个懒。
封校犹如一个金钟罩,给学生们的交际圈,加了个压抑的顶盖。它缩短了娱乐与生活的半径,让明明无法约心仪的男孩出门,培养感情。也许“正经追一个男生”因此举步维艰,但真挚的爱,是关不住的。
“我也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快乐”
有限的空间,拉近了人与人的距离,也拉近了人与自己的距离。子沐是重庆电力高等专科学校核电专业的应届生,这个暑假,家里人送他到湖北随州附近的山上,和道长们生活了一段时间,学习军体拳。下山返校,他大部分时间还是和山上那样,有空就去练功。
“练功嘛,就是修身养性,强身健体,不过很受天气影响,这几天下雨,就只能在宿舍里压压腿,练一些简单的腿法。”子沫上山之前体重180斤,在山上,他一个月瘦了近20斤,感觉身体比以前舒服了不少,出汗的时候,汗味也不再那么刺鼻。
雨后的重庆电力高等专科学校。
他讲述的娱乐日常极富画面感,想偷懒的时候,也会站一下混元桩,因为练过功之后,在身体很累的情况下,“站桩会比直接躺下休息要舒服很多,心也更容易平静下来”。之所以养成练拳的习惯,子沫向我透露了两层原因,其一,他觉得这种生活方式很不错,已经是生活的一部分;其二,父母经常打电话,监督他有没有好好练功,他也担心家人以后还要送他上山,如果不认真练拳又长胖了,会被师父拉出去单练。
放眼校园,军体拳绝对是一项特立独行的娱乐活动。白天,子沫不敢明目张胆地在学校花坛上面压腿,他的练拳地点大多选在无人之处,而且是晚上。他说学校里没有练武的风气,会显得“比较另类”,加之师父告诉他,武术之所以能打过别人,是因为对方不懂他们的套路。“如果整天在别人面前练拳,套路都被人摸熟了,自己哪个拳更重,哪种腿法最狠,别人都摸得一清二楚,那对自己会很不利。一些老武术家们,也都很忌讳别人旁观练拳。”
封校前的校园景象。
封校不仅改变了他的练习节奏,也引发了他的自省与思考。“就和在山上师父说过的一样,凡事都是存在两面的,封校了,我们的自由受到了很多限制,不过相对的,在摒弃了这些外在欲望以后,我们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静下心来,发现思想的边界却被拓宽了。”
整日在学校里待着,杂乱无章的想法减少,是时候把学习提一提了。“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子沫打趣道,封校就像被强制“断欲”一样。他外形粗犷,心思却很细腻,返校前买齐了各类生活用品,还特地多准备了一些衣服,“以后不方便出去买”。
杨明明镜头下的封校夜色。
在子沫身上,我看到了明明的影子,两个无惧孤独的年轻人,有两副不同的风貌。“我从前总是一个人,封校后也是一个人。但不同的是,从前的操场是我一个人的,或者说是我们少数人的,而现在变成了所有人的。”每当明明感到寂寞孤单的时候,总能看见操场前各种各样的、快乐的人,他们笑着闹着,生机勃勃,真实可爱。有时,她觉得这种孤独感更深了,但更多的时候,她也会开心起来,迈开轻快的步子,仰起头。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会抬头看天空的,我也会拥有属于我自己的快乐。”
(应受访者要求,子沫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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