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欧洲自然神话学派代表人物麦克斯·缪勒认为,人类所塑造最早的神便是太阳神。缪勒的这一说法是否正确,目前史学家仍有所争论。但既然选择了赋予太阳以神格,那么自然便存在一个性别的问题。而与今天世人的固有印象不同的是,在远古母系社会时期,“太阳神”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以女性形象示人的,这一点在很多流传至今的神话之中仍可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北欧神话之中,太阳神苏尔(Sol)是“时间巨人”蒙迪尔法利(Mundilfari)之女,其弟玛尼(Mani)则为月神。在北欧神话之中,苏尔姐弟两人每日驾驭着战车在天空飞驰。躲避着身后那两头分别名为“斯库尔”(Skoll,北欧语中意为“妒忌”)和“哈提”(Hati,北欧语中意为“憎恨”)的巨狼追逐,而一旦姐弟两人中的任何一个被追上,便会引发“日食”或“月食”,北欧民众只能通过敲锣打鼓以吓走天狼。
不过,苏尔虽然拼尽了全力,在被称为“诸神黄昏”的浩劫之中,仍难逃被吞噬的下场。而这样的结局所对应的自然是北欧地区暗无天日的极夜现象。当然没有一个冬天不会过去,随着漫长极夜的过去,太阳最终会再度出现在地平线上。不过北欧神话中此时驾驭着太阳战车的已不再是苏尔,而是她与火焰巨人之子格劳尔所生的女儿苏娜(Sunna)。
/青铜太阳战车,制作于公元前1600 年左右,现藏丹麦国家博物馆。
无独有偶,在日本神道教的创始神话之中代表太阳的“天照”(也被称为“大日孁贵”)亦为女性的形象,而其弟“月读”则为月神。不过由于日本没有巨狼,因此导致“日食”的黑锅便被扣在“天照”的二弟“素戋呜尊”的头上。
“素戋呜尊”在日本神道教中的地位,大体相当于破坏神和战神。据说其少年之时行为放荡,一度导致其姐“天照”为了躲避他的滋扰而躲入名为“天岩户”的洞窟之中。眼见天地昏暗、妖魔横行,诸神无奈只得命巫女“天钿女命”于“天岩户”外起舞,才引得“天照”再度现身。
讽刺的是,在日本神话之中,袭扰“天照”女神的“素戋呜尊”虽然一度被诸神流放。但这个浑小子在游历过程中却逐渐成长了起来。其先是在出云国斩杀了魔兽“八岐大蛇”、迎娶了本被作为祭品的少女“奇稻田姬”,此后更是一度斩妖除魔,最终迎娶了一大群老婆,生了许多孩子,上演了“王者归来”,甚至还有人用人类学解读该神话,认为“素戋呜尊”最后也娶了姐姐“天照”。
/贺兰山岩画图案,重环双眼。
“天照”下嫁“素戋呜尊”,除了是远古近亲婚配习俗的投射之外,在日本还有着特殊的政治含义。毕竟长期以来日本皇室均以“天照”的直系子孙自居,而“素戋呜尊”则被信奉暴力的武士集团视为偶像。因此,“天照”与“素戋呜尊”的结合,一定程度彰显了“公武合体”的合法性。
“素戋呜尊”命运的转变,固然是英雄史诗的常见套路,却也是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男性社会地位不断提升的侧面写照。毕竟在远古蛮荒的环境之下,女性虽然因食物采集而在部族内部管理中一度处于优势,但却无法抵挡大型猛兽和其他部族的入侵。因此随着生产力的发展,母系社会不可避免的为父系社会所取代。在男性逐渐主导人类社会话语权的过程中,“太阳神”的形象亦逐步由女性向男性转变。而中国神话体系中的女神“羲和”的形象变迁,便可能是这一过程的缩影。
/《羲和浴日》,现代,严孝男。
“羲和”最早为世人所熟知,源于屈原所作的《楚辞》中的“吾令羲和弭莭兮,望崦嵫而勿迫”(《离骚》)“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天问》)后世的文人也由此得知,在先秦楚地的神话体系之中,存在过一个名为“羲和”的“太阳神”。
但在汉代成书的《山海经》之中,“羲和”的形象却由“太阳神”转化为“太阳之母”。其《大荒南经》之中这样写道:“东南海之外,甘水之间,有羲和之国。有女子名曰羲和,方日浴于甘渊,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有趣的是,在《大荒东经》之中又说“羲和”的丈夫“帝俊”还和一个叫“常羲”的女子生了12个月亮:“有女子方浴月。帝俊妻常羲,生月十有二,此始浴之。”
“羲和”与“常羲”究竟是不是同一个女神,史学家至今仍有争论。但“羲和”在神话体系中功能和地位的变迁,却展现出了人类社会发展的脉络。或许在产生之初,“羲和”本为太阳女神,负责驾驭龙车巡游天际。但随着男性在经济和政治领域确立了其主导权。羲和的身份便不得不转变为了功能性的“帝俊之妻”“太阳之母”。
不过即便是在《山海经》中,我们仍能看到母系社会的踪影。不见于正史之中的帝俊虽然被塑造为了“日月之父”,但本身却并无突出的政绩,其子嗣更是遍布东、西、南、北。结合他的名字,我们似乎看到了母系社会的“走婚制”下,当一群孩子追问自己的爸爸是谁时?他们的母亲微笑着答道:“你们的爸爸啊,是一个帅气的部族首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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