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子、老子与龟儿——生猛又骚气的西南官话怎么变成国产片的时髦

文|李不言

作者简介:文字走狗,电影门徒,理性党羽。

大鹏柳岩搞笑短片抽鼻血:大鹏柳岩的重庆话受益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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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益人》里让我印象最深的台词,是张子贤扇了大鹏一耳光后说的“我日你妈哟,叛徒”,嗬,有重庆味儿了。

——是的,我们重庆人平时说话就是这么礼貌得体。可要是你非要胡搅蛮缠说我们重庆人说话凶巴巴,那我们就得据理力争一下了:“凶锤子凶,我日妈我们重庆的说话哪里凶了嘛,喊你龟儿打胡乱说,老子一杆杆夺(戳)死你狗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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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死你个龟儿子!

小时候看电视,还时常能看到由本土方言演绎的影视剧,《山城棒棒军》《傻儿师长》《雾都夜话》什么的,后来不知道啥时候起,这些作品全都后继无人了。但这两年的新情况是,我在影院里能看到的说重庆话/四川话/贵州话/云南话的电影反倒多了起来。

而重庆话、四川话、贵州话和云南话,统称就叫作“西南官话”,就像黑龙江话、吉林话和辽宁话合组了“东北话”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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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孩子们的童年记忆《山城棒棒军》讲述了农民工们的故事。

在国内影视里,北京话算是方言剧的中流砥柱,以王朔冯小刚为代表的一批侃爷,贡献了八九十年代最重要的一批京味影视。随后走红的是东北话,赵本山范伟们的电视剧和晚会小品,成功把东北话变成了全中国最具传染性的非杀伤性武器。

北京话和东北话都是北方方言,即官话语系,这个语系在全国使用人口超过了7亿。其中,又有约2.7亿人使用西南官话,主要分布在包括四川、重庆、贵州、云南、湖北、广西、湖南、陕西、江西在内的9个省份。与吴语、闽语、粤语这些纯“方言”相比,“官话”当然有优势,听得懂普通话,基本就听得懂西南方言。

而且,西南官话又有突出的统一性和辨识度。比如我在外地一说家乡话就经常被人认出来:“哟,你是四川的哈?”然后我就很礼貌得体地解释:“其实,我是重庆滴。”“哦~,有什么区别吗?“没区别个锤…对头(没错),对头,没区别,没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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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电影《顽主》中葛大爷说的“甭”便是北京话常用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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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寻枪》问世,陆川和姜文就把贵州话带进了全国观众的视野。之后,宁浩的《疯狂的石头》让重庆土地上这门关于锤子、老子与龟儿的艺术发扬光大。比如说黄渤的那句“班尼路,牌子货”——啊,不好意思,比如错了——应该是王迅车灯被撞之后的那句“狗日的,高科技欸,无人驾驶……开不来不要开嘛,狗日瓜娃子”。

随后这种态势不降反增,爆款片《让子弹飞》专门发行了川话版,单是这一版的票房就过了亿。之前没有在《疯狂的石头》里说成四川话的黄渤,管虎用一部《杀生》让他过足了瘾。

三年前的《火锅英雄》和如今的《受益人》,继续挖掘着重庆话的潜力,我至今都对《火锅英雄》里七哥说的那句“敢抢老子的钱,给老子弄残废”记忆犹新。毕竟,像他这样斯文说话的重庆人已经不多了。而在贵州,毕赣用贵州话演奏着他的凯里blues,饶晓志则塑造了两个“要一步一个脚印,做大做强”的憨贼;再看云南,曹保平用《光荣的愤怒》《追凶者也》完成了对这片边陲之地的探索,让我一口气学会了“憨包、憨狗、 小烂屎、土贼、乱匹麻麻、鸡枞”等一系列高级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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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电影《光荣的愤怒》中的云南话听起来也是既生猛又不乏幽默感。

普通话总是让我们联想到春晚、奥运、新闻联播,不得不正襟危坐。而方言在银幕上出现,则有效建立了一种松弛和亲近,使我们能快速进入一个陌生新奇但有烟火气的生活中去。

方言电影大行其道,其实代表的是观众对于普通话、对于字正腔圆、对于官方的逆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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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观这些年采用西南官话的电影,不难发现,它们要么是犯罪片,要么是喜剧片,要么就是犯罪喜剧片,反正跟犯罪和喜剧的关系撇不干净。独有毕赣独树一帜,用西南方言拍出了销魂蚀骨的文艺片。

出现这样的结果,跟西南的地理、人文密切相关。云贵川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多数都是一片容易被人忽略的土地。相比于中原和沿海,因为多山导致的交通不便,西南千百年来的闭塞,使得它受到的外在冲击较小,得以保存了更多古老中国的原始气息。又因为地处边陲,多民族混居,西南人民的行事作风还搭了边民的生猛野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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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多大的事,都能在火锅局上商量完。

而在近现代历程中,西南也没有遭受外敌的大范围冲击,文化自尊心没有明显受损。强烈的文化归属感,以及云贵川人民神秘的乐观根性,使其在穷困和灾难面前也没有丢失强大的自我修复力。就像汶川地震之后,四川人的麻将还是照打不误。这样的心态为喜剧创作提供了可贵的矿藏。

而在语言上,西南官话的特点是:既生猛又骚气,既凶狠又逗趣,语速很快,爆发力强,辨识度高。同时,西南官话体系内部的语言一致性很高,彼此都能听懂,这促成了区域共同语的形成,这种区域共同性也在很大多程度上避免了过多方言词的出现,使之能与官话书面语保持更高度的统一,确保了它出圈传播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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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西南官话逗趣骚气,是因为西南官话里面爱用大面积的叠声词,比如鱼不叫鱼,叫“鱼摆摆”,肉不叫肉,叫“肉嘎嘎”,铲子叫“铲铲(chuán chuan)”……这样的语言,天然就带有一种萌感和喜感。

除此之外,在发音上,西南官话中有大量拖长音、儿化音,外加语气词的做法,而在句尾,他们往往以升调而非降调结束全句。例如:“你在干啥子欸~?↑(升调)”“你娃儿嘞回儿脱不到爪爪了。”“日你个先人板板,是哪个灾舅子扯我秧秧?”最终,这种又软萌又粗鲁的语言气质,贴合着喜剧电影的表达习惯,被轻易地转化成了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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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中的这句俏皮话也反映了西南人民乐观、豁达的天性。

至于生猛,比如川渝人跟比较亲密的朋友说话一般都是以老子开头,以日妈为半径,以龟儿做补充,最后以锤子结束。在我们这里,要是突然不让说“老子”“日妈”这两个词,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摆龙门阵(聊天)。以前有朋友说我们重庆人说话像土匪下山,我还不以为然,现在想想——对头,龟儿说得对头!

此外,西南潮湿闷热,口舌好辛辣,人民性情火爆。比如两年前,有一次我坐轻轨去机场,一个小时里,就亲眼见证了三起扯皮(吵架)。重庆女人骂起架来,从不会说“老娘”怎样怎样,她们只会说“老子”怎样怎样。几个月前那个重庆保时捷女车主下车怒扇男司机耳光的事件,搁在重庆,真是见惯不怪。

这个例子能说明两件事,一、我们那儿的人脾气很火爆,不好惹;二、我们那儿的女人脾气尤其火爆,惹不起。在我认识的所有朋友都在叫“爸爸妈妈”的时候,只有我们那儿在叫“妈老汉”(妈妈爸爸)。不仅如此,就连“爷爷奶奶”也被我们改造成了“婆婆爷爷”(婆婆即奶奶)。真的很打脑壳(伤脑筋)欸,我问了无数人,但没有一个人晓得为啥子妈妈总是排在爸爸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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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凶者也》之西南官话初级短语应用实例,主讲人依然是王砚辉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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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典型的西南城市重庆为例,港口城市的江湖气,高原山水间造就的氤氲神秘,发展的相对迟滞和不平衡诱发了一种文化野性的留存。它既是市井气息焦灼的,还是灵动飘逸的;既世俗得平凡,又夹杂着缕缕魔幻的超现实意味;既有着我们的过去,也有着我们的未来。

在重庆,永远有不停按喇叭的司机,永远有你数不清的混杂在一起如迷宫般的高楼、立交、小巷,永远有一家挨一家人声鼎沸、说话像吵架的火锅店,永远有开在各种奇怪的角落里从不打烊的麻将馆,永远有自称“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的异姓兄弟,在加上西南官话的独特腔调,共同构建了这座烟火之城,生猛、浓烈,吃软不吃硬,难以被规训和格式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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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重庆一景:永远有不停按喇叭的司机,永远有你数不清的混杂在一起如迷宫般的高楼、立交、小巷。

云贵川多山多水,城市立体错落,城乡对比鲜明,文化独成一派,方言又算是“北方话”一枝。所以,这样的野生野性地方,似乎天生就适合被拍在电影里。

东北日渐萧条,西南却越发火爆,大势所趋,毕竟会在文艺作品里悄然驻足。西南方言成为国产电影的显学,云贵川渝变成热门的外景地,当然不是一次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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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徐元

排版|透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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