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的苦难孟郊(孟郊的人生故事)(1)

文/钟百超

01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人们对唐朝大诗人孟郊的了解,莫过于《游子吟》这首脍炙人口的诗歌。一个游子,如柳宗元笔下小石潭的鱼一样,“空游无所依”,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对于母亲而言,是怎样的一种感受。给儿子做一套衣服,便是人间最大的温暖。这温暖,如三春的光辉,既暖在儿子心里,也暖在母亲心里。临行的密密缝制,每一针每一线,都是母亲的疼爱在手中游走。

孟郊出生于唐玄宗天宝十年(751),父亲孟庭玢曾任昆山县尉,可惜的是过早去世了。无独有偶,孟郊进士及第后,也一度任潥阳县蔚,这是后话。

四十岁之前,孟郊的人生是如何度过的,我们无从得知,据说他一度在河南嵩山隐居。直到唐德宗贞元七年(791),四十一岁的孟郊才奉母命进京应进士试,贞元八年(792),下第。贞元九年,又应进士试,再下第。时隔三年之后,贞元十二年(796),已经四十六岁的孟郊,再次奉母命第三次应试,终于得登进士第。

为了表达当时高中的心境,孟郊欣然赋诗一首,“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今昔对比,判若两人,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按照唐朝制度,进士及第,并不意味着可以直接授予官职,还需经过吏部的铨选,考核合格后,方能有资格做官。贞元十七年(801),已经是五十一岁的孟郊,又不得不奉母命应铨选。果然不负母亲期望,孟郊顺利通过选拔考试,选为溧(sù)阳县尉。

按常理,年过半百的孟郊,对于此次任命应该感到高兴才对,毕竟生活有了可靠的来源,又可以孝敬母亲。可是,他对于担任县蔚一职,似乎颇不以为然,等到贞元十八年才迟迟赴任。据说,到任之后,尽管也把母亲带在身边,但他终日寄情山水,饮酒作诗,以至于把职责都搁置一边。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县令只好报告上级,另请他人代为县尉。

既然心有旁骛,贞元二十年(804),孟郊便毅然辞去溧阳尉一职,任职时间总共不到三年。他是嫌这个官职太小,无法施展才华,还是学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潜,我们也一概不知。但是,如此的任性,恐怕有负于母亲的一针一线。

两年后,唐宪宗元和元年(806),55岁的孟郊才得到河南尹郑馀庆的举荐,为水陆运从事,试协律郎,并定居洛阳。是否是因为孟郊母亲的劝告使然,我们也无可奉告。任职四年之后,元和四年(809),孟郊五十九岁,遭逢母亲丧事,便丁优辞官,仍居洛阳,一呆就是五年。

如此算来,孟郊从政时间前后不过七年左右。令人感到困惑的是,在这些岁月里,年迈的母亲跟着他生活,不知道挨了多少苦日子,也不知道操碎了多少心。

人世间的苦难孟郊(孟郊的人生故事)(2)

02

元和九年(814),63岁的孟郊不得不为生计而谋求官职,当时郑馀庆担任兴元尹,就奏请朝廷任命孟郊为兴元军参谋,试大理评事。可惜生命无常,在赴任途中,突然暴病身亡,终年六十四岁,葬于洛阳城东先墓旁,韩愈为他写了墓志铭。

读韩愈写的墓志铭,既感到心情沉重,也觉得莫大欣慰。“唐元和九年,岁在甲午,八月己亥,贞曜先生孟氏卒。无子,其配郑氏以告。”据说,孟郊也曾有过三个儿子,但极为不幸的是,这三个儿子,要么夭折,要么因病过早去世,令孟郊感到极度痛苦和伤悲。

孟郊去世后,由于膝下无儿,只好由妻子奔走,哭告韩愈。幸好孟郊平时善结人缘,与韩愈、张籍、郑馀庆、樊宗师等诸多好友,相交甚笃,才不至于求助无门。更令人感动的是,虽然孟郊还没有来得及在兴元任职,可是兴元的百姓却早已把他当作父母官,因而都不约而同地出资帮助孟家办理丧葬,并商量安排家事,“兴元人以币如孟氏赙,且来商家事”,这是一幅怎样令人暖心的画面,但也令人心酸之至。

人世间的苦难孟郊(孟郊的人生故事)(3)

03

在诗歌创作上,孟郊有着极其不凡的创举。他的诗歌得到韩愈等人的推崇,又以韩愈为核心,形成了所谓的“韩孟诗派”。

孟郊的诗歌创作,具有怎样的特色?韩愈在墓志铭中指出,“及其为诗,刿(guì)目鉥(shù)心,刃迎缕解,钩章棘句,摇擢(zhuó)胃肾,神施鬼设,间见层出。”在创作诗歌上,孟郊注重构思精巧,用心非凡,雕琢词汇,力求做到“语不惊人死不休”,因而他的诗句虽然精妙瑰奇,却是佶(jí )屈聱(áo)牙,羞涩难懂。对诗歌艺术的这份追求,是值得推崇与学习的。

孟郊对自己的诗歌,也做出了如此评价,“诗骨耸东野,诗涛涌退之” ,东野和退之分别是孟郊和韩愈的字。他的诗歌,突显了一个“骨”字。所谓的“骨”,就是魏晋以来所倡导的风骨。

刘勰在《文心雕龙·风骨第二十八》中指出,“诗总六义,风冠其首,斯乃化感之本源,志气之符契也。是以怊怅述情,必始乎风。”刘勰首先肯定“风”诗在《诗经》中的作用,并且把“风”排在第一位,为何有如此的安排?言志言情,这是诗歌的本质,但它所产生的力量会影响社会风气,因此在编排《诗经》时,孔子早已经意识到它的感化作用。但是,刘勰也强调“骨”的地位,“沉吟铺辞,莫先于骨”。“骨”是什么?是创作的核心,文辞的铺陈,首先要考虑“骨”。

“风”和“骨”,可谓一体两面。“故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情之含风,犹形之包气。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文辞中的骨,犹如人体中的骨架;情感中的风,亦如人的形体中的气血。文辞端庄正直,文章便有了骨力。随着人们对“风”和“骨”的认识不断深入,两者的内涵也在延展与相互融合之中,演绎为了一种创作风格和品相的象征。

当时中晚唐的文坛,应制诗及唱和诗充斥诗界,内容空洞,雕琢成风,骨气卑弱,萎靡不振。正如他在《读张碧集》一诗中所说,“天宝太白殁,六义已消歇。大哉国风本,丧而王泽竭。先生今复生,斯文信难缺。下笔证兴亡,陈词备风骨。高秋数奏琴,澄潭一轮月。谁作采诗官,忍之不挥发。”针对这一情形,孟郊在诗歌创作中,主张秉承魏晋以来的风骨传统,“下笔证兴亡,陈词备风骨”。

但是,诗歌创作到底又是为了什么?许多的诗歌创作者,往往在这个问题上迷失方向,而最终功亏一篑。韩愈对孟郊的诗歌追求,做出了最好的回答,“惟其大玩于词,而与世抹摋(shā),人皆劫劫(犹“汲汲”),我独有余。有以后时开先生者,曰:‘吾既挤而与之矣,其犹足存耶!’”凭籍着一个好玩的心态,孟郊将词语玩弄于笔端之下,却又不漏痕迹,当别人急于求成时,他却使自己的创作进入从容不迫的心境。为何如此淡定?因为他视世俗名利为粪土,“我已把功名利禄让给别人,又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正是这种态度,决定了孟郊诗歌的品质与高度。

但是,孟郊是矛盾的,也是具有悲剧性的。他爱好诗歌,到头来却又悔恨读书,更厌倦那些浮名功利。在《游终南山》一诗中,他写到:“南山塞天地,日月石上生。高峰夜留景,深谷昼未明。山中人自正,路险心亦平。长风驱松柏,声拂万壑清。即此悔读书,朝朝近浮名。”这首诗,如其说是赞颂终南山的雄伟壮阔,不如说是对隐居生活的向往。杨炯发出“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千古浩叹,在我们看来,比起孟郊的“即此悔读书,朝朝近浮名”,不知要乐观豁达多少倍。

人的一生,究竟如何度过,这也许是一个永恒的话题。孟郊的一生,“拙于生事,一贫彻骨。裘褐悬结,未尝俛眉为可怜之色”(《唐才子传》)。不善于谋划生计,生活极度贫困,粗陋的衣服补丁相连,尽管从未俯身低眉,博取可怜,但是,这种人生,不应该是孟郊所追求的人生。安贫乐道固然不是世俗生活,也绝非士人所追求的目标。活在当下,就应该有当下生活的理念。既会写诗,又会生活,这才是真正的人生境界。

2019.10.13

人世间的苦难孟郊(孟郊的人生故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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