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汀轩

8月1日是《白鲸》(Moby Dick)的作者、美国作家赫尔曼·梅尔维尔(1819年8月1日-1891年9月28日)的诞辰。关于《白鲸》这部经典文学作品,一本关于梅尔维尔的书里记载了这样一则轶事:

19世纪70年代,一个英国女人上了一艘停泊在萨摩亚群岛的船,她对船长说:“我给你和你的船员买了些书,其中有三卷本是美国作家梅尔维尔的作品。它叫‘白鲸’,是我所读过最奇特、最狂野、也最悲伤的故事。”一位船员回忆,船长把这本书读给船员们听,从头读到尾,“虽然他边读边时不时停下来讲一些形而上的事,我们原谅他,因为我们知道他跟我们一样,为疯狂的埃哈伯船长、勇敢的斯塔勃克大副和其他命运多舛的船员而着迷。”(Geoffrey Sanborn, The Value of Herman Melville

美国文学里的白鲸故事简介(美国经典文学作品白鲸)(1)

赫尔曼·梅尔维尔,是19世纪美国最伟大的小说家、诗人之一,被誉为“美国的莎士比亚”

《白鲸》于1851年出版,评论毁誉参半,并未得到广泛赞誉。19世纪70年代,梅尔维尔尚且默默无闻,直到20世纪20年代,人们才对他的作品产生热切的兴趣。在《白鲸》尚未成为经典的时代,它没有受到如今广泛的崇拜甚至敬畏,而只是一个普通读者心中“最奇特,最狂野,也最悲伤的故事”,以其独特的文学交杂哲学的风格,打动了一船人。这或许比任何对其文化内涵的阐发都更能说明《白鲸》的文学力量。

如今《白鲸》常年占据美国文学相关的各类书单,但梅尔维尔却不如美国同时代的其他文豪(如霍桑、爱伦·坡、马克·吐温等人)那样在中国广为人知。一方面,梅尔维尔的写作风格并不易读,即使在美国,也有不少文学专业的学生对他怀有敬重却疏离的态度。《白鲸》行文颇为独特,叙述时常离题,甚至穿插了一个章节讨论鲸鱼头骨的尺寸,并在下一个章节从鲸鱼化石谈到了作家对题材的选择。另一方面,《白鲸》的故事本身也有多义性。这本书中的宗教观念、取材于基督信仰的隐喻、埃哈伯船长与鲸鱼的战斗,都具有很大的阐释空间,使阅读成为一次挑战智力的旅程。那么对于普通读者来说,《白鲸》中的鲸鱼有什么象征意义,读《白鲸》又有何意义呢?

美国文学里的白鲸故事简介(美国经典文学作品白鲸)(2)

《白鲸》,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6月版

《白鲸》的情节并不复杂,叙述者以实玛利(Ishmael)是一个水手,来到一个海边市镇寻找出海机会,认识了有些怪癖且种族在当时属于“野蛮人”的捕鲸手季奎格(Queequeg)。虽然一开始以实玛利对季奎格充满畏惧,但相处一阵后他发现他能够包容季奎格的异教信仰,而且季奎格为人良善,两人建立了友谊,并一起成为了一条叫“披谷德号”(The Pequod)的捕鲸船的签约船员。“披谷德号”长相古怪,用猎获的鲸鱼的牙齿作为装饰。船长埃哈伯(Ahab)更是古怪,他在一次与抹香鲸莫比·迪克(Moby-Dick)的搏斗中,被莫比·迪克咬掉了一条腿,从此他发誓要杀死那头鲸鱼,并视其为世间邪恶的象征。登船之后,以实玛利发现埃哈伯瞒着捕鲸船的合伙人把自己的一套捕鲸班子带上了船,这些人中包括一个有预言能力的祆教徒,他预测埃哈伯将死于绳索,并且在死前会见到两个灵柩,一个不是人类的双手制造的,另一个的木材来自美国。大副斯塔勃克(Starbuck)多次劝说埃哈伯放弃对莫比·迪克的复仇,埃哈伯明知与莫比·迪克搏斗无比凶险,却对复仇有着近乎疯狂的坚持。全书大部分的内容都围绕“披谷德号”的航程展开,收尾于埃哈伯与莫比·迪克的最后一次战斗:“两个灵柩”的预言以象征的方式应验,埃哈伯被曳鲸索套住了脖子,莫比·迪克搅动起巨大的漩涡,船沉没在漩涡中,只有以实玛利一人幸免于难。他在海面上遇到了船员们为曾经生过一次大病的季奎格准备的棺材,那口棺材成为了他的救生艇,直到他被另一艘船救起。

《白鲸》的读者大概都会思考,大鲸在书中象征什么,该如何理解埃哈伯船长对莫比·迪克堪称冥顽不化的执念。追逐大鲸的使命成为了埃哈伯船长存在的一部分,对他而言,这是他存在的意义。在最后一次追逐中,大鲸撞击着捕鲸船,船员趔趄摇晃如同船上的木板,无助地听着海水从缺口涌进来。埃哈伯船长目睹着整艘船成为预言中第二个灵柩,感叹生死,向鲸鱼宣战。这段话也成为了他的遗言——他掷出了绑着曳鲸索的长矛,就是这段绳索鬼使神差地将他勒死:

啊,寂寞的生,然后寂寞的死!啊,现在我感到了我的盖世无双的伟大就在于我的盖世无双的哀痛之中。嗬,嗬!象征我的过去一生的勇猛的巨浪以及送我去赴死的最后一重波涛,从你们的极远处汹涌澎湃而来吧!我冲着你这只能毁灭而不能征服一切的鲸,我要和你较量到底;我从地狱深处向你一刀刺来,为了发泄对你的仇恨,我把最后一口气吐向你。(成时/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版)

埃哈伯船长勇猛而疯狂,然而鲸鱼是他所无法战胜的。他在每一个可以放弃的节点都决定坚持,这种坚持不是理性思考的结果,而是源于某种近似本能的东西。在这一章开头,埃哈伯等着鲸鱼再次出现,他望着绝佳的好天气,想着即使这个世界被重新打造,且被打造成天使的夏宫,也不可能有比这更美好的早晨。他说,这大概是值得思考的事情,但他从不思考,只是凭着感觉。感觉对凡人来说已经带来足够的刺激,而去思考是有极大的胆量的,只有上帝有此特权。他想着自己的头发如同野草一样生长,此时此刻依然在生长,想到海上的贸易风,他说风里有一种光明而慈和的东西——是这些贸易风,或者某种像他们一样强健而难以改变的事物,将他倾覆的灵魂一路吹着走。这种事物,是否就是命运?埃哈伯的命运,多大程度上来源于他的自我认知、他的心灵?

在《旧约》约拿与大鱼(有些版本是鲸鱼)的故事里,上帝安排约拿去Nineveh警告当地人上帝的愤怒,约拿不想听从这个指示,于是登上了去另一个地方的船。船遭遇了风暴,约拿让船员把他扔下船,于是风暴平息了。约拿则被一头大鱼吞下,直到他答应前去Nineveh说出城市即将覆灭的预言,上帝才让大鱼把约拿吐出来。上帝告诉约拿,他在意Nineveh这座城市和城里处于混沌中的人民。而在《白鲸》的故事里,没有一种信仰,没有终极价值,来解释与大鲸搏斗中的勇敢与徒劳。埃哈伯没有听从斯塔勃克的劝阻,选择了与鲸鱼殊死对抗,他的选择也使得全船人几乎都成为了他的陪葬,这个人物的英雄色彩因此蒙上了阴影。

有学者说,大鲸象征着世界,第一眼看上去平静异常,实际上却会变得非常危险,并阻挠人的自由意志,而且力量强大,人无法打败。进而,埃哈伯可以被认为是梅尔维尔的“自我”中对这个世界感到悲伤与愤怒的一面的外在表现。而读者的内心也有这样一位埃哈伯船长,体会过存在于这个世界所带来的绝望。这种解读固然贴合鲸鱼强大、不为人的意志所改变的一面,但也忽视了故事的另一方面:是埃哈伯主动去向莫比·迪克寻仇,鲸鱼并没有主动袭击他,或者试图给他带来毁灭。更何况,如果埃哈伯不以捕鲸为职业,他并不会遭遇莫比·迪克。最后的追逐前,莫比·迪克一直在往前游,斯塔勃克指出,它不想跟埃哈伯一决输赢,而是埃哈伯在疯狂地找它算账。被埃哈伯和他的捕鲸叉激怒之后的大鲸,展现出了凶残而无法控制的一面。可以说,大鲸在某种程度上象征着无法改变的命运、阻碍人自由意志的世界,但也需要看到,在《白鲸》里人的命运并不是由“神”或者纯客观因素预先决定的,而是有人的参与。人选择了与鲸鱼、环境、世界等等事物对抗,于是需要为这种选择承担起责任。对于“披谷德号”船员而言,决定他们命运的既有强大的白鲸,更有埃哈伯的偏执,甚至也有一艘捕鲸船决策过程中的强烈的独裁性质。种种因素叠加,导致个体的选择为群体带来了可怕的后果。或许《白鲸》的对普通读者的意义与价值,在于它展现了一幅复杂多维而非简单化的人与现实互动的图景。

参考文献

Sanborn, Geoffrey. The Value of Herman Melvill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8.

责任编辑:顾明

校对:张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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