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少城公园南面有条老街道:半边桥街。这条街地处祠堂街东街口,桥南直通陕西街,历史上是历代王朝划分成都内外城的分界线之一。清末年间,这条街被少城的水栅栏隔成两半,桥西在少城,桥东在大成,半边桥街也因此得名。

半边桥街不长,住户也不太多,一直都归属于汪家拐辖区陕西街下段居委会管辖。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也算是陕西街的人。其实,以前的陕西街早就实实在在地融入了半边桥人的生活——无论是打油买米、居民开会、生病看医生、口子上挑几担井水都得去陕西街。一旦半边桥街的厕所人满为患之时,一些内急者要另寻方便首先想到的是走快点,到陕西街公厕去。

陕西街街不宽,但很长。东起人民南路一段(对梨花街),西至君平街。上世纪90年代中期拓修东城根街南延线,新辟建文翁路时,这条街即被劈为两段,东段长497米,西段长208米。街虽被劈为两段,却仍叫陕西街。

但是,现在的许多成都人或许还不知道,这条街最初并不叫陕西街,而是以咱们成都著名的芙蓉花而命名。

没错,陕西街的“曾用名”,是芙蓉街。

千年古镇四眼井(曾住半边桥常往陕西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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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开得茂盛,建了陕西会馆

五代后蜀主孟昶喜赏名花,他不仅在御花园内培植了许多芙蓉,并命人在城墙上和街道旁遍植芙蓉。每至花期,芙蓉盛开,成都宛如一片锦绣,蓉城之名便由此而得。据传,现在的陕西街当年位于后蜀王宫的南墙之外,芙蓉长得最为茂盛,所以人们称它为芙蓉街。

后来,芙蓉街被改称为“陕西街”,则是缘于康熙年间移民成都的陕西同乡在此修筑了一座陕西会馆。

据坊间流传,会馆的陕西人为扩大影响,提高知名度,经常见到成都的小娃娃们,便给点小钱,教其唤这芙蓉街为“陕西街”,久而久之,大家都喊顺口了,于是芙蓉街渐渐被唤作陕西街,原名反倒鲜为人知。

自从陕西街建了陕西会馆之后,陕西街的风貌就发生了明显而深刻的变化。到这里来的陕西人以及省内外各州县的客商渐渐地多了起来,与之配套的商店、医院、餐饮等生活服务设施也应运而生,日臻繁荣,更有豪华私宅也建在其间。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这条街曾开过一家大名鼎鼎的包席馆子“姑姑筵”的分店“不醉无归小酒家”。它是由近代黄派川菜创始人、人称“儒厨”的著名川菜大师黄敬临和他的大儿子黄明全所开,地址就在陕西街西口。

“不醉无归小酒家”的命名取自《诗经》“厌厌夜饮,不醉无归”之句。酒家虽小,名气却很大。这里的葱烧鲫鱼、红烧舌掌、蒜泥肥肠、豆泥汤和宫保鸡丁等特色菜,都是美味招牌,常年食客盈门。

抗战时期,文化名人叶圣陶和陈寅恪也都曾在陕西街客居过。叶圣陶住陕西街开明书店成都办事处,陈寅恪一家人则居陕西街挨到半边桥南街的一个小巷里。小巷旁即是“不醉无归小酒家”。1942年4月23日,叶圣陶在日记中记道:“十一时仍返陕西街,雪舟招余与彬然、雨岩往‘小酒家’小吃,吃菜三色,值八十余元。”

战火中,燕京大学的成都四年

今天的陕西街29号,便是成都石室联合中学。这所学校的前身,叫成都十中,但成都十中的前身又叫“私立华美女中”,现在恐怕也很少人晓得了。

华美女中是1912年创办的,其校址系旧药王庙改建,在1942年至1946年,这里还是北平燕京大学校址所在。

原来,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北平燕京大学蒙难:日寇进驻校园,宣布接管。消息传到后方,内地校友群情激愤,奔走相告,倡议复校。

翌年2月8日,燕大召开临时校董会,作出了“燕京大学后方复校”的相应决议,确定选址成都。初拟投靠华西协和大学“挤一挤”,但因抗战发生后,南京的金陵大学、金陵女子文理学院以及济南的齐鲁大学已先于燕大迁来成都与华西大学“合作”。华西坝已呈“客满”状态,挤不下了。

适巧抗战期间为避敌机轰炸,政府有令:“各公立中等学校,应剋速于市外或附近县镇,觅定相当场所或租借房屋,设置分校。”华美女中即很快腾空校舍,疏散至成都北郊崇义桥。燕大遂商定租妥华美女中(月租1500元)及启化小学(月租500元),两校毗连,只一道矮墙间隔。

当时的华美女中主要建筑是一栋两层大楼,内有教室六、七间,小礼堂一间,阅览室一间。这样的办学条件与原来的气派校园相比,显然是有天壤之别。但在战时,流亡成都的燕大师生能有这片天地暂避,已属幸事。就连代理校长梅贻宝也不胜感慨,说是“天助我也”。

1942年10月2日,成都燕大正式开学上课。虽是战时临时大学,设备简陋条件差,但教员中仍多博学之士,为了使教授阵容更为充实、更为精良,梅贻宝代校长可谓用心良苦,特聘到陈寅恪、萧公权、吴宓、李方桂四位有名有实的学术大师来燕大执教。当时这四位大师即被燕大学子们封为“四大名旦”,足见其备受尊崇。

当年就读成都燕大的学生多数是来自沦陷区,也有少数四川本土入学的新生。这些学生读书都极为刻苦,无须督促,成都燕大虽只有四年历史,却良才辈出。曾任人民日报总编辑的谭文瑞就毕业于成都燕大,他曾讲过一件事:1979年1月,邓小平应邀访美,随行人员20人,其中有燕大老校友、时任外交部长黄华;另外还有4人都是成都燕大毕业的……"

抗战胜利的次年,成都燕大师生告别“华美”,迁返北平燕园。成都陕西街燕大亦就成为一段珍贵而鲜为人知的历史。

黄昏时的古井边,人气旺人情浓

陕西街与半边桥南街相交处,是个丁字街口。陕西街253号即在街口正中。上世纪30年代,这里有家医院叫“斐然医院”,直到50年代人们还可以见到这里挂有吊牌,上书:“中医师戴斐然”。

从吊牌侧穿过一条狭窄过道,便是一旧式青瓦平房院落。院中有古井一口,井口不高,像一截露在地面的短烟囱,内壁布满厚厚的绿苔,夏季一场雨过,便有茂密的小草从圆形井台的青石板缝隙中探出头来,远远看去,就像一幅精美的图案。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自来水尚未普及,这口井便成了街坊邻里生活用水的依赖,那时,从井里取水是用一端固定了铁钩的长竹竿,钩住空桶放入深深的井里,汲满水再一把一把提出井口。

我初挑水时年幼力薄,水桶接触水面后总不听使唤,圆圆的桶身顽皮地滚来滚去,活像一只气球……这时,全靠挑井水卖供养五口之家的袁伯伯来了。我更是着急,可越急桶越不听话。“算了!还是我来吧。”袁伯伯一把夺过井竿,对着空桶轻轻一拨弄,旋即便魔术般装满了水,几把提出井口。一脸的亲切而憨厚的微笑:“难为你们这些娃娃子家哦……”

后来长大有力气了,再到井边取水,我动作也更老练了,当时还是很喜欢紧跟在袁伯伯身后,模仿他挑水走路时那忽闪悠悠的潇洒动作。有时会遭遇狭窄街巷迎面涌来的人流阻截,我偶尔会大吼一声:“开水来了!”这招用来开路的“假打”果然灵验,人流会触电般闪出一丝狭缝来,我迅即游走在这稍纵即逝的狭缝之中,心中十分得意。

夕阳西下时,是井边最闹热的时候:洗菜的、淘米的、汲水的都围着井台摆开了阵仗,一边洗菜、淘米,一边闲话家常:“今天粮店卖的‘安安送’(米)有点儿好,好多人买哦!”“这‘无缝钢管’(蕹菜)划得着,一毛钱好大一把哟!”……

间或,也有下班的工人打着赤膊,在井边洗脸擦身,水声哗哗,水花飞溅,真是畅快淋漓,宠辱皆忘。时不时也会有个把放学娃乘人不防,猛地将脑壳扎进熟人的水桶打个‘迷头儿’,偷得一分凉爽和惬意。

街头那口井,串起了一街人的生活,也串起了一街人的情感,浇灌出邻里间和睦友好的情愫。如今的街头,当然早已没了那口井,但每当想起那口古井,我就会想起陕西街和半边桥南街上那些熟悉的面孔,熟悉的故事。

文/姚锡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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