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寐姬”里高朋满座。
朱采韵定近角落的桌位,看着正在和人调笑的齐佑心,然后坐下来。
齐佑心颇有默契,打发前来搭讪的男人。
“我第一次听到你转性,喜欢上女人。”她率先开口。
“因为对象是你啊!”他不甚真心的笑说。
“得了吧。”她挥了挥手,决定单刀直入,“不是因为对象是我,而是因为我是你哥哥的女友吧?”
齐佑心笑了笑,并没有否认。
“你要有心理准备,我不会跟他分手。”她叹了口气。
喷,这句台词真像是连续剧里的坏心女配角说的话。
他面不改色,直瞅着她。
朱采韵看得出来,他的眼底仍有一丝波澜。
“采韵姐,”他的语气轻柔且真挚。“你是我认识的女人中,我唯一真心喜欢的一个,我把你当姐姐,也希望这辈子我们的关系都不会变。”
“所以呢?你打算这样拖着他一辈子?”她叹口气,满脸无奈。
“就算我今天真的退出,和你哥分手,未来还会有其他女人来占据他另一半的位置…难不成你真要一直破坏下去,直到老死?”
“可以的话,我会,”齐佑心微笑,却没有笑进心坎里。
朱采韵望着他半响,“佑心,他是你哥哥。”
他静默不语。
“好,先不说你们那样算是近亲相好,不过你哥哥是什么性子,你不会不了解,若事情真的那么简单,你今天不会在这里跟我大小声。”她说的是事实。
齐佑心无法否认,站起身,方才勉强挤出来的笑容消失无踪,吞下恶毒的话语,嗓音颤抖的说:“算我…求你。”
其他任何女人来一百个,他都不怕,唯独朱采韵让他启动危机意识。
他比谁都明白她的魅力何在,加上她又通盘了解自己的心情,他完全没有自信可以像对待哥哥之前的对象那样,三言两语就摆平…他知道,自己若真的和她杠上,绝对只有一败涂地的份。
“那我也求你,对自己好一点。”一直拘泥在得不到的事物上,只会把自己逼入死胡同。她看得出来,齐佑心快要撑不下去。
他这样,简直就像在自寻毁灭啊!
“我喜欢你哥。因为喜欢他,所以我不会和他分手。”朱采韵简单的说出自己的决心,态度坚定。“除非可以让他幸福的人不再是我。”
那么她会退出,不论自己再怎么喜欢他。
齐佑心一脸挫败,肩膀垮下。
她伤感的看着他,说出最后一句决定性的话一一
“如果你可以让他幸福,我就答应你跟他分手。”
——————
朱采韵尽力了。
她并不想要伤害佑心,可是现实上,她还是这么做了。
这种伤害了自己重视的人的感觉并不好受,她因而喝了点酒,步履蹒跚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明明就是这么难受的事,她却还是做了,为什么?
“你去哪里?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她知道,是为了眼前这个男人。
“你喝酒了!?”在她家楼下等候的郑友白很讶异,“手机也不接…发生什么事?”
朱采韵瞅着他,忽然双脚发软。
他眼明手快,立刻扶住她。
“你到底喝了多少…”他搀扶着她,回到她的住处。
本来他是想过来问问她有关佑心的事,不过看眼前的状况,似乎是别想了。
让她在沙发上坐下,他进厨房倒了杯水,递到她的面前。
“喝点水。”
她始终低垂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的摇头,“不用了,我没事…你回去吧”
“你这样叫没事?”郑友白居高临下的俯视她,不认同的说。
“快喝,还是你想我‘ 亲口’ 喂你?”
喔!他一点也不介意这么做,真的。
“我说了不用!而且不是叫你回去了吗?”她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大,站起身,双手握拳,美目含泪的注视他,随即又撇开头。
“只有今天…我不想让你安慰。”
因为她答应他会好好的处理佑心的事,可是她不但没做到,甚至伤害了佑心…
问题是,她别无选择,处在这种进退维谷的复杂情绪中,她只能藉由让自己难受而减轻一些罪恶感。
所以唯独今天,她不想让他安慰自己。不然,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郑友白怎么可能真的放她一个人,灰眸隔着墨镜凝望她一会儿,喝了口水,指尖拾趄她的下巴,在她反应不及之际,以嘴哺喂她。
她吓到了,推开他,拼命呛咳,“你…你干嘛…”
“让你清醒一点。”他拿起杯子。“还是你想再来一口”
“不用了”朱采韵双颊赧红,接过杯子,自行喝水。
“好,我喝完了,你满意了吧?”
“不满意,一点也不满意。”他坐下来,大掌拍了拍自己的腿。
“你离我这么远,我怎么可能满意?快,快点坐下来。”
“郑、友、白”她受不了,抚额抗议,“我今天真的没心情…拜托你,可不可以回去了”
郑友白墨镜后的双眸一凛。
“如果天下有明知女友状况不对,结果被说几句就乖乖离开的男人,你倒是找出来给我看看啊”
“有。”朱采韵叹了口气,“我前男友。”
“所以才会成为前男友,不是吗?”他不为所动,站起来,走近她,然后不顾她的抵抗,将她牢牢的锁入怀中,在她的耳畔低语。
“我不知道你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但你似乎很抗拒我在你身边?对于这种状况,你应该知道,我很不满意。”
他制住她的挣扎,两个人二肘一后,一左一右,看起来像是在跳舞。
“对,就是这样,前后、前后、前前后…0K,转一圈。”
“你白痴啊”朱采韵终于笑出声,为这荒谬的状况。
“这是华尔滋?”妙的是,她配合的转了一圈,回到他的怀里。
郑友白微笑,“对。”
多可笑的画面!本来争执不下的两个人,现在合作无间的跳起舞。
唉,她终究还是敌不过这个男人。
她想到这段日子以来的种种,两人在异国相遇,他外表看似冰冷,内在却十足热情。
他有些霸道、有些孩子气,却又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适时伸出援手,给予她前进的力量…
过去她从不认为前男友不好,现在她已真正明白适合自己的、自己需要的,并不是那个人,而是眼前的…这个男人。
一如她所宣告的,她爱他,很爱他,千真万确。
“对不起。”她喃喃,抱住他,“对不起…”
郑友白不解,停不舞步,望着她。
“为什么道歉?”
“因为我没有遵守约定。”她苦笑,不知是不是因为酒精催化,她眼中浮现泪光。
“我伤了佑心…对不起,我明明知道你很重视他”事实上,她也很重视佑心。
他是她的朋友,除此之外,更是因为这男人…在不知不觉间,这男人早已占据她的心,然后生根,成长茁壮。所以她才会感到为难,深怕自己伤害了佑心。
伤害了他…伤了佑心?他弟弟?郑友白不懂,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她需要去伤害他?
“你拒绝他了?”
“啊?”朱采韵一愣。拒绝?然后后知后觉的想到,那浑小子向郑友白说要追求她的荒唐事。
她吐口气,
“是啊”就当是这样,也无妨。原来如此。郑友白像是懂了,表情豁然开朗。
“所以你才叫我不要安慰你?”他挑起眉头,啼笑皆非。
“你在想什么?这种事怎么会是你一个人承受?”
“我只是…想借此感觉平衡一点。”她苦笑。
“笨蛋。”郑友白抱住她,贴近她的耳朵,迷魅的说:“你在外面受了伤,就让我安慰你,然后再出去好好的面对,反之亦然。两个人在一起,不就是这回事?”
她的眼眶热了。他是嫌她还爱得不够?
总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撩拨,害她一次又一次的爱惨了他…
“你好过分。”她抗议。
“哦?怎么说?”
她吸了吸鼻子,看着他一派无辜的模样,不禁有些生气。
“算了,我不说了。”
“不想说?也行。”反正他自有因应的对策。
“我不介意你用‘做'的她这次回答他的,则是沙发上的抱枕。
数天后,齐佑心离家出走了,他房里的生活物品也下见了,只留下兄弟俩亲密的合照。
郑友白每每见了,总是唏嘘不已。
不论如何,日子还是得过下去。
工作结束,他来到朱采韵的家,像要获取慰藉,拥抱了她。
她也没说不,因为知道他极需她的安慰。
事后,他们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久久,郑友白开口。
“我们结婚吧!”
这是他第二次向她求婚,相较于上一次的宣告意味,这一次显得认真许多。
朱采韵怔愣一会儿。
笑说:“天啊!我好可怜,男人向女人求婚也该有一点准备吧?像是鲜花啊、戒指啊、烛光晚餐等等。郑先生,你两袖清风,女人可是不会随便答应你的喔。”
她戏谑的说。
他瞥她一眼,“你在乎那些吗?”
他很直接,明白她的性格,假如她想,不论他有没有准备,她都会答应,反之亦然。
的确。
朱采韵叹了口气,“我会想想。”
她没有直接说好,他有些在意,可是他也知道,现代女人其实对“婚姻”两字并不若过往那般抱持美好的看法。
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结婚却是两个家庭、两个价值观的融合。
另一方面,他也的确希望她可以在审慎思考过后,给他一个不后悔的答案。
所以郑友白没再相逼,坐起身。
“嘶…”朱采韵痛呼出声。
他不解,“怎么了?”
她皱起眉头,表情尴尬又痛楚。
“我…我的脚抽筋。”
和他的情事,每一次都太激烈,她总要使出全身力气绷紧自己,才能稍微抵抗,不让自己被欲——潮淹没。
结果,就像现在这样,小腿隐隐作痛。
郑友白好气又好笑,掀开被单,拾起她细白的小腿,轻轻的揉捏。
“有没有好一些?”
“嗯,好多了!”她发出叹息,感觉痛楚慢慢的减轻。
他看着她松懈脸部线条,微微一笑,唇瓣贴上她的腿腹,印下绵密的吻。
朱采韵看着,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
他的吻很轻,不带任何情欲意味,反而像是小孩子在撒娇。
这阵子,他这样的行为似乎越来越频繁。
两个人一起看小电影时,他硬是赖在她的大腿上,不肯起来。
或是她在厨房,他总要贴上来,关心她在做什么……
尽管没特地表现出来,可是朱采韵知道,齐佑心的离去,其实对他的打击很大,甚至他以为是自己的错。
她为此感到心怜,摸了摸他的头,“好乖,好乖呀。”
她真以为在哄小孩啊?白了她一眼,郑友白下床,套上衣物。
“你要回去了?”她不解的问。
这一阵子他来她家,几乎都是赖着过夜下肯走,是以她的房子里也慢慢的多了属于男性的物品,今天他居然难得的主动要回去。
“嗯,最近接了一个案子,我得回去赶。”
近来工作室逐渐步上轨道,他终于可以依凭喜好接有关居家设计的案子。
这次是一间三代同堂的老屋大翻修,他跃跃欲试。
“而且明天一早得去一趟材料行,还是回家比较方便。”
“既然这样,你可以告诉我,不用特地过来”
“无所谓,是我自己想这么做。”郑友白打断她的话,表情显得坚持。
“我想多一点时间跟你在一起。”
他直率的爱语再一次让她红了脸。
“等我,我换件衣服,送你下楼。”
他微扬嘴角,没有反对。
半晌,他们相偕下楼,甚至为了多一点相处的时间,舍弃电梯,改走楼梯。
在楼梯间,郑友白向她提及自己对手上这个案子的高度兴趣。
“我的梦想就是亲手设计一间属于自已的房子。”他墨镜后的炯炯双眸睇着她的。
“然后和我重要的人一起在那里生活。”
被他这样的目光凝视,朱采韵一时之间有些招架不住,低下头,淡淡的应了一声,露出苦笑。
毕竞他真正想要听的那句“我愿意”。
她目前还有顾虑,说不出口。
两人来到楼下大门口,仍旧依依不舍。“那我走了。”
“嗯。”她微笑。
感觉有一阵子没有这样和他挥手道别,一想到等一下屋子里只有她一人,便有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
郑友白看出来了,“采韵。”
“嗯?”
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他吻了。
好在那不是一个太激烈的吻,两人唇瓣相贴,交换彼此的濡沫。
那是一个淡淡的却好温柔的亲吻,她感觉自己被抚慰了。
“真是的,怎么在这种地方?”她不好意思的推开他。
郑友白挑衅似的勾唇一笑,“有什么关系?更难为情的事都做过了。”
“快回去啦!”朱采韵受不了的跺脚。不知道他下一句又要讲什么?
这时,她看见另外一个男人的脸,不禁错愕,“冯亚东?”
谁?一听到她呼唤他以外的男人的名字,郑友白登时睁大眼。
转头,看见上回在她公司大门口见过的那个男人,像是不大敢相信的望着姿态亲昵的他们。
“采…采韵…”
“你来干嘛?”朱采韵的口吻变得冷硬,完全不若方才的柔情。
“这次又有什么事?”
见到他,她头疼不已,以为上次已经讲得很清楚了,而他也的确没再来站岗,碍着她,可是如今他却又跑来,而且还是跑到她家!
郑友白目睹这一切,知道自己是不可能走了,二话不说揽住她的肩膀,占有态势十足。
“这位先生,这个时间你来找我的女友,有何贵干?”
冯亚东看着眼前身形高大的男人,他戴着墨镜,散发出的气势丝毫不输给黑道老大,不禁缩了缩肩膀。
连忙解释,“没有,我…我只是…想跟采韵谈一谈。”
朱采韵叹了口气,“我以为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你真的不考虑见子淇?”冯亚东的声音颤抖,看着她和那名男子亲密的模样,这一次像是不解。
“你明明也有了男友,既然这样,根本不需要再那么介意。”
“你是不是搞错了状况?”郑友白不爽的开口,双手插在口袋里,姿态很高傲。
“不是她有了恋人,你们过去做的事就可以一笔勾消。更何况托你们的福,你知道我追她追得有多辛苦?因为前一段感情太失败,所以迟迟无法接受下一段恋情…你以为这是谁的错?”
“友白”朱采韵阻止他。
真是的,这个孩子气的男人。
吐了口气,她无奈的看向冯亚东。
“说真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要逼我去见子淇…是你希望我去见她,还是她想见我?如果她真的想见我,我没换公司,还住在同样的地方,她不会自己过来?唉,冯亚东,你太一厢情愿了,也许子淇根本不想见到我。”
“不是的…”冯亚东打断她的话,双手握拳,流露出像是融合了痛苦与挣扎的表情。
“子淇她…一直很想见你,却又觉得自己没资格,我们本来也想就这么算了,但是…”
“但是?”朱采韵脸色苍白,直觉告诉她,接下来的话,最好不要听。
“但是…她得了血癌。”冯亚东终究还是说出了事实,神情沉痛,眼眶泛泪,几乎就要说不下去。
“三个月前检查出来的,还没配对到适合的骨髓,所以…她不是不想见你,而是根本不能过来。”
朱采韵傻眼,“你开玩笑的吧?!”她走上去,揪住冯亚东的衣领。
郑友白赶紧上前,将她拉开。
“她明明就好好的…怎么可能!?”
“我是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吗?”冯亚东也豁出去了。
“本来以为只是单纯的贫血,谁知道…子淇一直说这是报应,既然是报应,为什么只发生在她身上?我也有错,甚至真正做错的人是我。” 他痛苦的掩面,蹲在地上,再也隐藏不住真实的情绪。
“采韵,我求你,去见她一面,之后你要杀要剐,我都随你。她现在好虚弱,需要有个人给她力量,我办不到,只能求你了…”
他几乎就要在她面前跪下,朱采韵承受不起,连忙扶住他。
脑中一片空白,不敢相信亲耳听到的这个消息。
郑友白抱住她,“采韵,不要那样呼吸”
她呼吸的方式太急促,容易引发过度呼吸症候群,他的大掌捣住她的口鼻。
“慢慢的,对,吸…吐、吸…吐,对…不要激动。”
她慢慢的恢复冷静,呼吸仍紊乱,不过不像方才那样几近断气。
她拥着郑友白,像是攀住一块浮木,望着如同槁木死灰的前男友,瞬间不知所措。
那个曾经是她最好的朋友,却背叛了她,和她的前男友在一起的女人,如今生命垂危…
“我该怎么办?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郑友白神情严峻,同样思绪混乱。
该怎么做?
他该怎么做,才能保护她?
这一刻,他是真的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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