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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衰老,究竟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看着躺在床上的大姨,眼睛不起波澜地望向天花板,幽幽地说,
“人老了,就是这样,说不定哪天就哪里不舒服,起不了床也走不动路,熬一天算一天,熬一天少一天。”
嘴唇随着说话一动一动,一圈的皱纹也跟着一松一紧。
大姨患有阿尔兹海默症,已经叫不出很多人的名字、说不清前一天发生的事情、不记得自己的年龄,
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不知道,我不知道,管它呢”。
贰
大姨因为腿脚不便,已经很多年没有走出过自己家的小院,
每日只是在客厅、厨房、院子之间活动,
大姨家的院子里有一块不大的土地,上面种着一片竹子和一棵高大的核桃树,
每年春末到初秋核桃树的叶子都会铺展地极宽,把整个院子罩在树荫下,
夏天大姨家的院子里总是很凉快,站在树荫下能感受到微风拂面,
深秋树叶变黄,开始飘飘洒洒地落下,
但我每次去大姨家,院子里总是一如既往地整齐干净,一片叶子也没有,
我百思不得其解,观察几次发现,
原来大姨上厕所的时候、拿扫帚的时候、扔垃圾的时候,
但凡需要从这头到那头穿过院子,
总会不厌其烦地一次一次弯腰把地上的枯叶捡拾起来,扔进大门旁边的垃圾袋里,
大姨走路很慢,右手总是紧握一根棕黑色的拐杖,
拐杖的把手处被磨得褪了色、泛着亮光,
每走一步都要先把拐杖往前挪一步,紧接着一只脚再慢慢地跟上去,然后是另一只脚,
遇到台阶,拐杖就没了作用,
大姨需要用手扶着栏杆,身体的重量仿佛通过这只手全部传递给栏杆,
费力踏上一只脚,然后是另外一只,
更多的时候,她需要别人的帮助,
站在一旁搀扶着她的大臂,大姨的胳膊肉嘟嘟的,咯吱窝里总是暖烘烘的,
有人搀扶,她拽着栏杆上的手也能稍稍放松些,
但仍旧是慢慢地上慢慢地下,是正常速度的0.3倍,
看她走路就像在看一部被按了慢放按钮的长视频。
身体上的衰老不止于此,
大姨已经很多年不能坐低板凳、没有扶手的高凳子,否则她起不了身,
由坐到站,她完全没办法依靠自己的双腿,需要仰赖自己胳膊和双手的力量,
她的双腿像是个只能提供短暂支撑和前后移动的附属品,
其余的动作都没办法完成,自然包括抬腿,
所以大姨已经很多年不会自己剪脚趾甲、搓洗脚底的死皮,全部需要别人代劳。
叁
阿尔兹海默症最大的危害是,攻击人的大脑,使人陷入退行的精神状态,
这两年大姨的记忆力退化得厉害,她记得一休,但只记得其中的一个画面,
小时候一休在院子里的竹林旁玩泥、挖土,
只要她说起一休,永远是那句,
“小一休捣蛋得很,在竹林边的土地上打滚,弄得一身泥,那家伙调皮得很”
说完总会“嘿嘿嘿”地笑上一阵,
没过多久,这段话又会原封不动地从大姨嘴里说出来,
而她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的重复,还像第一次聊到似的,仍旧把眼睛笑弯。
其实仔细想想,大姨正在被迫以这样的方式,对自己的记忆进行断舍离,
先是模糊掉那些最边缘的、很疏离的关系网,
接着是交集很多但没留下深刻印象的人和事,
最终只留下最核心的几个人、最深刻的几件事,
就像昨天大姨坐在客厅看电视,瞟见电视机柜上摆放的她爸妈的遗照,
外公外婆已经离世二十多年,我对他们的记忆也只剩下碎片,
一开始她会不经意地聊起来,
“看你外公外婆照的老照片多好,坐得端端正正,慈眉善目的”,
接着,某个时刻她积攒的情绪突然爆发,
眼眶泛红的大姨,哭起来,“都死了,我爸我妈都死了,只剩下我了”,
眼泪从眼眶里不间断地留下来,大姨慌忙用手背擦掉,可怎么擦也擦不完,
看着她伤心的样子又心疼、又难受,想起小时候参加外婆的葬礼,
那时候我妈30多岁、外婆50多岁,她们俩走在送行队伍的前列,
我牵着我妈的手,她俩哭成泪人,
在大大的红色棺材即将被放入墓坑时,她俩突然失了控,冲上去拉着棺材不丢手,
旁边的人慌忙去拉,她俩干脆趴在棺材上放声痛苦,嘴里喊着,
“我滴娘唉,以后再也见不到我的娘,我成了没娘孩儿呀,以后再没人疼我念我了呀……”
而此刻的大姨,像极了那时的样子,被失去爸妈的委屈和遗憾整个淹没,
不同的是,如今她的年纪比当年的外婆还大。
总之,
衰老是人生的一个阶段,
可能习惯追求上坡路的我们,
很难接受,
但人生的进程是不可逆的,
岁月,
一定会在每个人的身上留下痕迹,
岁月的尽头,
一定是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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