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东方雨 摄影丨旅途
我是移民的后代，家住垦利洼，老家是广饶县陈官乡燕儿村，祖上是扎纸草的。什么是扎纸草呢？扎纸草是制作祭祀用品的一门行当。早年间，祭祀的规格不似现在这般奢华，只能扎制一些当时应景的东西，像什么纸箱、纸柜、纸车、纸马、还有纸轿子啥的。先人手巧，扎制的祭品有模有样，加上诚信周到、忠厚老实，生意还算说得过去。
清同治年间，先人扎制的一匹（件）纸马，子夜时分，自己从屋里溜达到大街上去了。纸马悄无声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有人见过，并非虚夸，父亲听他爷爷那辈的人说起过。于是，先人果断舍弃了这门手艺，据说再要干下去的话，家中就要出大事了。
祖上老宅临街，丢弃扎纸草的买卖，就改做蒸馒头了。
平头百姓家没有钱，馒头蒸出来，都是用小麦兑换。一斤三两小麦兑换一斤馒头，一斤麦子八成面，一斤面四两水头，这样算来还是蛮盈利的。卖掉麦麸也还有点赚头，只是人工推磨太辛苦了，穷人天生就是受累的命啊。不管咋说，祖上愣是靠着蒸馒头这门生意养活了一大家子人。小时候回老家去，叔叔一家还经营着馒头房，叔叔去世后，堂弟继续做着这门生意，后来堂弟添了两个男孩，就买汽车跑运输了，这蒸馒头的买卖就彻底丢弃了。
蒸馒头也发生过一件蹊跷事，这是父亲告诉我的，也是他亲眼见过的。有一次，父亲他们给本村一户人家蒸“食盒”，“食盒”是乡村人家亲戚朋友遇有红白喜事的时候，用箢（yuan）子盛上二十个大馒头，用包袱包着当礼品用的。那天，那家人急用，打发人连着来催了好几遍，但总得等馒头蒸熟呀！实在等不及了，他们家老太太拄着拐棍、撂着小脚进了我家院子，咋就那么巧，父亲他们掀锅的一刹那，老太太一脚踏进门槛来。再看那锅馒头，每个上面都有一个小脚老太太的鞋印，一锅馒头全废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小时候家里穷，只有过年才蒸馒头吃呢。父母蒸馒头的时候，我就在一旁盯着，盼望着揭开锅的那一刻。当一个个又大又白的馒头出锅的时候，闻一闻馒头的味道真是一种享受啊。母亲把馒头放在盖垫上，我眼巴巴的瞅着锅沿，因为锅沿上总会粘着一两块或是三四块馒头皮，被大铁锅烙成焦黄的颜色。一个整日以地瓜干煎饼和玉米饼子充饥的孩子，见到如此美味，心情可想而知。我是母亲的小儿子，老人家最疼我，母亲铲下像锅巴一样的馒头皮放在我手上，轻轻地闻一闻，小心地放进嘴里，又脆又香。
父亲蒸得馒头个大，母亲蒸得馒头个小。母亲常说：“过年家里来了亲戚，馒头放少了不好看，个头小点也好充数。”有一年大年初七，叔叔从老家带着堂弟，还有大姑家的表哥下洼到我家来，咋那么巧，当天夜里就下了大雪，叔叔、堂弟、表哥滞留在我家了。那时候穷，家里没有多少年货，备下的馒头也不多。母亲年初九晚上就开始蒸玉米饼子给大家吃。叔叔他们走后，母亲一个劲地絮叨，口粮就那么多，该用多少野菜找补回这些亏空啊！这件事母亲说了好多次，生活好了，母亲再说起此事，仿佛很惭愧的样子，大年下就给人吃玉米饼子，她心里也不好受。
忘了是哪一年春节，不知何故，父亲把一锅馒头蒸得疤疤赖赖的特别难看，母亲看了直叹气。咋回事呢？那时候没有发酵粉，蒸馒头都是先用“引子”搅芡，等芡子开到一定程度，再揉成面团，等面团发好了才可以蒸馒头呢。家里没有炉子，屋里又冷，芡子饧得慢，面发得就更慢，加上下雪柴火潮湿，催不起火来，馒头自然就蒸得不好。找到原因，父亲停下来，先慢慢提高屋内的温度，馒头揉好后，放在炕头上，再盖上被子，等馒头彻底饧了，装入锅中，先用大火，后用稳火，再熥（tōng）上十分钟，等馒头起锅，嘿！白白的，胖胖的，煞是好看！
因为经常看父母蒸馒头，我也就无师自通了。结婚之后，我与妻子都是自己蒸馒头吃。与父母的习惯相同，我蒸得馒头个大，妻子蒸得馒头个小，这可不为有客来访，多放几个凑数好看，纯习惯使然。也不用一斤面四两水头了，那样做得馒头太暄，像海绵，我和妻子都不喜欢，儿子更不喜欢。有一年去市电大进修，吃着伙房师傅蒸得馒头特别有味道，想去取取经，无奈我忙人家也忙，失去了一次提高技艺的机会。
有关馒头的记忆还有很多，但总没有窝头在心里的印象深刻。吃饱了不饿，这是人尽皆知的道理，但吃不饱、吃不好的人是何等痛苦啊。读高中的时候，我一顿吃四个棒子面窝头还不饱呢！老师们端着香喷喷的饭菜，拿着热腾腾的馒头从宿舍前经过，不是饭菜的香味先钻入鼻孔，而是眼光先把老师手里的馒头盯出一个牙印来，老师手里的馒头咋那么白啊！蘸着眼泪下咽的日子不好过，穷人家的生活不是用“心酸”二字就能表达出来的。
小时候的生活是艰辛的，一块馒头、一顿饺子、一挂鞭炮、一件衣服，都让人感恩上苍的眷顾，苦涩的生活衬托出如今的幸福，回忆让岁月生香啊！如今，日子天天像过年，有关馒头的记忆也只能在怀旧里去体验了。等小孙子长大，给他讲讲有关馒头的故事，他该不会取笑我吧？因为他们没有饥饿感，所谓的食品大都是蛋糕、披萨、肯德基和肉夹馍啊！
新年来了，新的生活也要来。我照例要蒸上两锅馒头迎接新年，心情还是异常激动的。此刻，那首小时候唱过无数遍的儿歌，仿佛又回响在耳边：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
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炖羊肉；
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闹一宿；
大年初一扭一扭……
作者简介：东方雨，男，60后。烧过窑，种过地，出过伕，打过鱼，贩卖过粮食，当过民办教师。喜欢文字，也喜欢涂抹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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