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华文女作家协会
【东瀛荷风】“新绿探蕉风”专辑征文之二
作者:弥生
听说我要去大岛,已经去过的人第一个反应就是跟我说:“大岛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的意思没有再问,也没有事先去查一下旅游攻略,就上路了。
东京的地图形状像一条鲤鱼,东西长而南北窄,西面是奥多摩的山区,西东面是东京湾面向大海。我住在东京的西面,要到有港口的滨松町,不长不短的路却也要纵穿东京,一大早,转三次车,到了有着码头的滨松町车站。
滨松町的北口很久没有来过了,通向港口的大街两面都是既现代又让人看着挺舒服的建筑,高速公路与新干线的轨道以及通往羽田机场的单轨电车在空中交叉,展现着一派现代技术的无所不能与人的聪明才智。而隔离带所栽种着的街边树也与其他街道两边的树木的种类不同,不是樱树不是银杏树不是常见的开着粉色或白色花的水木树,而是栽种着凤尾松、铁树、棕榈树类的植物,使这一片的街边充满了热带和岛屿的风情,很让人恍惚自己还是不是走在东京的街心……,树与树的间隔里,立着一些矮矮的大理石石碑,挨个看过去,上面刻着介绍八丈岛、三宅岛、大岛、新岛、小笠原诸岛、神津岛.....等等的这些属于东京都的岛屿。
常年住在东京,不走到这里,是很难想起来东京除了有银座这样的商业中心,有皇宫这样的宫殿及新宿御苑这样的皇家园林,有歌舞伎町这样的灯红酒绿的风俗场所,有台场这样的新奥林匹克运动中心以外,还有着11个点缀在大海上的大大小小的岛屿。
东京也有“扶贫对象呢”,同行的女友用了一个特别中国的词,两人不禁莞尔。
慌慌忙忙里,在竹芝栈桥码头领取船票的窗口,除了拿到了去大岛来回的船票,还领到了三张面值1000日元的购物劵。在后新冠时期需要重振经济的政策里,这个由政府补贴所倡导的“go to观光”,让自肃在家近1年的旅行族们蠢蠢欲动起来,哪怕抢订到的行程是“什么都没有”的大岛。而在近日,疫情却又进入第四波,东京又一次宣布进入“紧急事态”了。
东京汽船的船体是深蓝的,船体不大,却有上下两层,或许因为还在控制乘坐的旅客人数,每个座位都有被隔开,大约只是满席时的一半左右。船上的座垫和靠背的颜色也是深蓝色的,与外面的海水难分伯仲,据说因为船的动力系统和喷气式飞机相似,开动起来的时候与乘坐轻轨电车或地铁一样,基本感觉不到摇晃,以至于我在船开动了一会儿之后才有所察觉,哦哦,已经出海了,窗外的景色随着船速的加快也急速地变化,很快四周就只有蔚蓝的大海了。
大岛离开东京120公里,以前去伊豆半岛的时候,曾在悬崖边看海景,观景地点设置有投币的望远镜和所观望得到的景物的介绍,那时看到的海上面最近和最大的岛屿就是大岛。只是因为我对地理没什么概念,常常分不清南北,对没有去过的地方也毫无感情投入,听到旁边儿的人说,“对面的岛就是大岛的时候”,我也只是,“哦哦,大岛啊”……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大岛是在属于东京都的11个岛屿中居住人口最多的一个,也是在伊豆诸岛中最大的一个,岛的面积的97%属于自然公园,岛的中央有一座标高758米的活火山三原山。
大岛上的人类居住史最早可以追溯到8000年多年前的绳文时代,又由于其独特的偏僻,历史上还是被朝廷贬人的流放之地,如天武天皇之子、修验道创始人役小角、保元之乱中战败的源为朝,四十七士之一的赤穗义士等等,竟先后有150余人。
大岛作为一座火山岛,是地质爱好者体验火山地貌的不可多得的一个地方,1777年,安永火山大喷发,让大岛顶部直径300米、深200米的火山口裂开,之后每约隔35年,火山喷发,渐渐形成了现在三原山的模样,三原山沿路都是火山熔岩流后形成的堆积物,很多大块的火成碎屑岩,是火山喷发时产生的大量熔岩飞沫积累而成。
沿着火山口的附近的观光步道在火山口边行走,道路旁至今依旧可以看到一缕缕的蒸气从岩缝中喷涌而出,用手触摸土壤,能感受到从地球底层传来的温热,而站在山口向远处眺望,蔚蓝的大海在阳光下碧波闪耀,风从远处吹过来,经过由于火山喷发排出的火山渣形成的黑色沙漠上,又吹向另一面的大海,那种感觉,让你彷佛是置身于地球之外的另一个星球上。
从波浮港沿北部沿海公路走,能看到一块被称为“笔岛”的礁岩伫立在海面上,
大海中的这支笔,书写了路两旁33块文人们诗句的石碑,而在南部沿海公路旁,有更神奇的一处高24米、长630米,犹如年轮蛋糕一般的地层切断面,是1万5千年前由无数次火山喷发后形成的……
“我虽然不懂文学和地质学,但看到这些,已经很兴奋了”,女友说,“他们说的大岛什么都没有,是指的高楼大厦或者游乐设施吧”?
“或许吧?”我也笑。
走在空旷无人的山路上,我们看到一些大岛马悠闲地在山坡上吃草,蔚蓝的天空下,白色的芒草随风摇曳,我们随意地拍照,奔跑,大声的呼喊,恣意伸展着被都市生活的各种规则所束缚的人性,把自己彻底回归给了自然。
第二天,我们从一片清脆的鸟叫声里醒来,推开面对三原山的窗户,窗下一片郁郁葱葱的山茶树映进眼帘,尽管秋天不是山茶花开的季节,但还是有一些早开的山茶树绽开了白色,红色的花朵。酒店的人说,大岛的东部种植着5000株山茶花树,是日本最大的山茶花公园,冬季的一月,山茶花满开,香飘岛上,那时,你们再来吧!
“那现在呢,还能看到什么?”女友到底还是不死心,一边翻着手里的有关大岛的介绍图册,一边向酒店的人问。
“镇子里有山茶油的制作厂,你们可以去看看”。
一路下山,我们回到镇子的中心,这里有商店,有旅游案内办公室,有各种与海钓或冲浪有关的服务窗口,但因为季节的原因又加疫情的时候,基本不见游客问津。
山茶油作坊在靠山的那面坡上,面积并不大的作坊里,有比我们先到的两三组游客,带着小学生的孩子,正认真地听作坊里的人讲解榨油的做法和程序,作坊的墙角,推着装满茶花籽的麻袋,里面院子里的工人,正在筛选着茶花籽,把一些扁的不饱实的剔除去,而榨油机,因为没有在运转,反而让我们可以仔细地看到榨油机的里面。
“和我们家乡的榨油机差不多,”女友说,“只不过我们那边是榨的菜籽油”。
女友捧起一捧山茶籽,一脸的微笑,我赶紧拍下,我想她那个甜美的微笑里,一定是想起了她家乡江南的春天,那一片片金黄的风景,这个瞬间,也在了。
从榨油厂出来,我们去山里找一个据说能聚集天地能量传说的树洞,巴士把我们丢在一条两边树木茂密的小路的转弯处,我们沿着上山的小路往深处走,开始时路边上还有一些稀稀拉拉的住户,再往深处走,就只剩下高高的遮天蔽日的山茶树了,像一个深深的树的隧道。
树洞静静地等在那儿,那原本是一棵千年的山茶树,据说是闪电和雷把树从中间分开,树依然活着,依然枝叶茂密,树的中间可以站下一个人,人从树中间走过去,是一条通往山坡的小路,小路几乎没有人走,茂密的竹林里闷热和充满着腐烂草木的味道,“上边没人走,来的人一般只在树洞这里拍拍照而已”。回到洞口时,我们看到了一个胸前挂着案内胸牌的中年人站在那儿,说他是义务导游,说这个树洞最近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了人气,只因地方不好找,他会在周六周日,在这里给大家做一下道路案内。
我望着这棵聚集了天地之灵的千年大树,抚摸着它裸露在外面的粗粗的根节,似乎感受到了它那来自天地之间的无比顽强的生命之力,生命的力量充满着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大岛,或许大岛最神奇的地方就在这里。因为有些力量,你虽然看不见,但无可否认,它就是会存在。
离开树洞,我们沿着山坡看到了很多的野草,有一种长得很像芹菜叶子的植物,迎着太阳的光闪闪发亮,它吸引了我的视线。
这是“明日叶”吧?女友也不确定,她说似乎在昨晚温泉酒店的墙上看到了有这种植物的图片,图片下写着这三个字。
我们问问,我说,可是环视四周,完全看不到人影,想起在进入山口小路看到的过有几户稀稀落落的人家的事,我们就拿着摘下的一片叶子,走到门口清扫干干净净的离等巴士的路口交叉的一处农家的院落。
“你好”,我站在门口向里面大声打招呼。
“谁啊---”随着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宅子里走出来一位老人。
看到我们,他很诧异,估计从来没有人如此冒昧地打扰他。
“打扰您了”,我说,“我们想问您一下,这种植物是不是叫明日叶?”
老人一脸的谨慎和严肃在看到我们伸到他眼前的植物时融化了,他露出了一抹微笑,笑容里甚至还有一点儿自豪,说“是呀是呀,这就是我们大岛的明日叶”,是大岛有名的野菜,可以做天芙罗,也可以做炒青菜。
我们交谈起来,老人说他姓坂下,还说他年轻时是大岛的长跑选手,还告诉我们,明日叶之所以叫明日叶,是因为这种植物的生命力非常强壮,你今日把它的叶子摘下,明天它又会重新长出枝叶。
明日叶适合温暖多湿的地方,大岛成为明日叶生长的天堂。
老人指着自家院子和身边山坡,你看,这些都是明日叶呢!
我看着老人指向的明日叶,心里突然涌出一个想法,问老人说:“坂下先生,您能不能给我们两棵带根的明日叶,我们好回去种植在东京?”
老人笑了起来,呵呵地,爽快的用铁锨在院子里挖起来两棵绿油油的明日叶,还返回屋里拿来两个塑料袋,把连根带土的明日叶放进去,递给我们。
如今,明日叶在我家小院的一角绿绿地伸展着它的枝叶,看到它,我就想起那个远离东京的大岛,那里有一个初次见面就把明日叶送给了我们的叫做坂下的老人,他穿着的那件上衣,与大岛的天与大岛的海的颜色一样,深蓝却无比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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