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2021年,著名文学评论杂志《南方文坛》刊发了“新南方写作”专辑,杨庆祥、东西、林白、朱山坡、林森、曾攀等评论家、作家对“新南方写作”这一概念进行了深入而独到的探讨。“新南方写作”正在从一个临时的批评提法变成一个自觉的学术概念。2020年,《韩山师范学院学报》第4期也推出了“新南方写作”评论专辑,徐兆正、刘小波、朱厚刚、陈培浩、杨丹丹、宋嵩等六位青年评论家分别对罗伟章、卢一萍、朱山坡、林森、王威廉、陈崇正等六位“新南方写作”的代表作家进行评论。值此“新南方写作”开始引起关注之际,“想象力合作社”特编发韩师学报这组文章,以期照亮广大南方以南的写作,激发进一步的辩难和回声。

总体性生活解体、大历史突围与南方柔情史

——卢一萍创作论

文 | 刘小波

摘 要:

新生代军旅作家卢一萍的书写,在近年来的文坛有着鲜明的特点,在青年写作中占有一席之地。他的作品体裁广泛,既有散文也有小说,既有虚构也有非虚构,内容集中书写他的军旅生涯,书写他熟悉的边疆高原,也涉及他退役后新的工作地,以及生养他的故乡川东北。作为 70 后作家,卢一萍有着鲜明的代际特征,他的书写体现了独具一格的历史姿态、鲜明的地方知识阐释,描绘了一种总体性生活的解体、一种大历史的突围。作家努力找寻历史罅隙处所蕴含的深意,直抵生活的内里和人性的深处。同时,卢一萍的写作体现出独特的个人风格,既有军旅的硬朗、边疆的磅礴,也有南方写作特有的柔情。

关键词:卢一萍;总体性;解体;新历史;柔情史

卢一萍带着虔诚的文学之心在进行创作,集中书写他的军旅生涯,书写他熟悉的边疆高原、 退役后所工作的地方,以及生养他的故乡川东北。作为 70 后作家,卢一萍有着鲜明的代际特征,他的书写体现了独具一格的历史姿态、鲜明 的地方知识阐释等特色。卢一萍的作品描绘出了一种总体性生活的解体,一种大历史的突围,努力找寻历史罅隙处所蕴含的深意,直抵生活的内 里和人性的深处。他的略带批判性的书写其实是对军旅生涯的殷切回望、对他所认可的“第二故 乡”的纪念、对和他生命有过交集人们的深深怀念。卢一萍的写作体现出独特的个人风格,他的 文字既有军旅书写硬汉派的一面,也有南方写作 独有的柔情。

一、总体性生活的解体

卢一萍的作品总体来讲反映了一种总体性生活的解体。很长一段时期以来,中国的文学书写集中描写集体的生活状态与大的历史进程,这种书写往往被称为宏大书写。特别是军旅文学,主要以正面书写为主,多是塑造英雄、歌颂英雄, 反映总体性的军旅生活成为常态,鲜有揭露问题与书写普通士兵个体日常生活的作品。卢一萍似乎有反其道而行之的意味,他的作品有意将个体 与集体进行并列对举,可谓军旅书写的一种突 破。在卢一萍的笔下,军旅生活的多样性展现出来,具有集体意味的总体生活逐步解体。在具体操作层面,作家多采用反讽的策略和寓言化的书写进行呈现。

卢一萍惯用颇具揭露的笔法写出了军旅生活 的另一面。《天堂湾》以新兵杨烈光着屁股猝死在厕所开篇。小说通过不同的人、不同的口吻、 不同的立场将杨烈猝死这一事件进行了回溯。这种书写具有一种很深的反讽意味。从大的方面来说,这是一种命运的对调,因为叙述者“我”本该去这个地方,是杨烈执意要自己去的。从小的方面而言,关于杨烈的死因报告成为一个问题。杨烈牺牲后,关于他的调查在很多人那里成为一个问题,因为这和连队荣誉以及个人晋职等利益挂上了勾,这是现实的荒谬,是最为真实的人性流露。同时,由于杨烈的死因报告牵涉很多人的利益,展开了很多明争暗斗,这让亡灵不能安宁,荒谬性更进一步。最终,杨烈的死因报告以顺应多数人的利益而告终,并且是以民主的方式。反讽的是,叙述者用了很多篇幅发表了少数人的意见,作家似乎在摆明自己的态度。生活和 人性的复杂性也进一步展现出来,这是一种伏笔或曲笔,是作家刻意为之。

刘小波总体性生活解体(刘小波总体性生活解体)(1)

《天堂湾》

在 《一对登上世界屋脊的猪》中,作家通过高原养猪事迹造假、为了应付上级检查而演绎出啼笑皆非的一连串事件描写,写出了军队舆论宣传虚假的一面。高原养猪这一行为本身是一个战士简单的想法和举动,但是在英雄塑造过程中却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最终英雄形象轰然坍塌,英雄也被解构了。这一情节在《白山》中又一次被书写。有三段相关的为塑造英雄形象而弄 虚作假的书写特别值得一提,一是欺骗养猪专家的描写,二是模仿凌五斗的声音通话,三是用凌五斗的替身作巡回报告。这些让人啼笑皆非的场景写出了真实军旅生活荒诞的一面。

不过,作家这样的书写并非为揭露而揭露,也不是故作惊人之语,反而是建立在熟悉军旅并且带着对军旅生活深沉之爱的基础上。卢一萍有着较长的军旅生活,并且一直萌生着为军旅留下文字记录的念头。在卢一萍的作品中,他进入军 旅生活的第一现场,通过平凡人物和普通事件来 反映真实的军旅生活。军旅和军队是集体生活的代表,是最能体现总体性生活的地方,个性锋芒 需要隐匿,一切需要服从命令,以集体利益至上,以大局为重,由此就会常常发生个体让位于 集体的情形。从《天堂湾》这样的书写就可以看出一种总体生活的解体与反省。小说打破了我们 对惯常军旅生活的想象,将神圣庄严解构掉了。无论是军校学员的就业选择,老兵对待新兵的态度,还是上级对下级的态度,都展现出一种极其普遍的人性自私和虚伪的一面。关于一位战士的 死因调查报告构成了小说的主体,而调查结果则被现实因素所左右。最终关于战士是牺牲还是意外死亡取决于一次标榜“民主”会议的投票表决。

总体性生活的解体还有一个表现,即是英雄形象的消解,但是解构并非破而不立,作者也在 努力建构他笔下的英雄形象。这种建构和他的大历史突围一脉相承。因为他所珍视的并非那些写进了历史的英雄,而是一些无名之辈,甚至还包括一些未被历史认可的英雄。高大英雄形象消解后,普通英雄便浮出水面。《天堂湾》正是在为英雄正名,杨烈的牺牲因为部分人的私利考量, 并未算作牺牲,而是意外死亡。作家试图用文字 的方式来为那些真正的英雄留下点什么。在卢一 萍的非虚构的作品中,他的英雄观表达得更为突 出。《八千湘女上天山》《祭奠阿里》 都是书写英雄的。《八千湘女上天山》聚焦新疆荒原上的第一代母亲,这一批从湖南入伍的女兵,经受了血与泪的考验,经受了常人难以经受的苦难,让伟 大的精神在荒漠上开花,伟大的毅力在荒原上扎 根。作品为那些被异乡的凄凄荒草埋没的灵魂竖 起了一座灵魂的丰碑。但从访谈中,这些湘女流露出了她们真实的想法,既有对家乡的思念,也有丝丝的不甘,这与很多作品中书写的英雄形象有区别,但是她们无疑也是祖国和人民的英雄, 且是真实而具体的英雄。《祭奠阿里》中也体现得十分明显。这是一群被历史所遗忘的战士,他们的牺牲换来西藏和平解放的奠基,但是历史却 跟他们开起了玩笑,直到现在,也依旧未载入史册,而作家,却用非虚构这一史记般的笔法,为其正名,为之立传。

还有很多的英雄形象也在卢一萍的笔下一一 浮现。《父亲的荒原》中为了他人的命运甘愿接受不满意婚姻的柳岚、为儿子选择自尽的母亲都 是英雄的壮举;《刘月湘进疆踪迹史》是关于普通英雄的书写;非虚构作品 《天堑:西藏和平解放纪实》《八千湘女上天山》等也塑造了属于作者笔下的英雄。总而言之,卢一萍集中塑造的并不是传统意义上高大伟岸的英雄,而是一些平民 英雄、普通个体、草根形象。他笔下的英雄是凌 五斗那样默默无闻,总被遗忘的那一群人;是《祭奠阿里》 中不被历史记录的普通战士;是 《二傻》中的张冒那样傻里傻气,做事一根筋,但是最终却凭借憨厚执着的性格获得大家认可的 人。卢一萍一反老式的革命英雄主义的颂歌,书写的更多的还是小人物,并且在详尽的细节披露中彰显了英雄本色。但作者没有止步于此,他努 力寻找历史的细节,尽量接近人,是一种大历史 的突围,进而提供了一种别样的军旅书写。卢一萍的军旅书写描绘了真实的军队,这里有环境的 脏乱差,有严格的等级制度,人物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总之,是一种光鲜背后的内部现场,是真实的生活和个体。

刘小波总体性生活解体(刘小波总体性生活解体)(2)

卢一萍的这种军旅书写染上了明显的个人印记。很多时候都具有一种解构色彩,主要通过寓 言化的呈现方式和反讽表达策略来实现。这在《白山》中显现得特别明显。主人公一直向往的白山,其实并不是真的一片洁白,而是有着很多 的污点与墨迹,这里不是一片净土,充满了隐瞒和欺骗,这也是该小说最大的反讽之处。疯癫者凌五斗被大家称为幽默者,而他仅仅是实话实 说、发自内心,他的语言和常人的语言被对举, 也有反讽的意味。此外,小说整体上都有一种黑 色幽默的味道,这也是因为反讽的姿态导致的结 果。凌五斗得的是不能说谎病,却一直活在谎言 的世界里,记者对他的报道普遍失真,他一步步 被塑造成英雄,被典型化,沦为宣传的工具。这 些荒诞的书写是一种反讽书写,彰显一种历史的 讽喻,同样也暗含了作者的历史姿态。总体性生 活的解体必然导致精神、价值观的重塑。总体性生活的解体不仅仅表现在现状书写,更体现在历 史的书写与态度中,这是一种总体历史的解构书 写,是大历史的突围。

二、大历史的突围

卢一萍有着鲜明的代际特征,尤其是对待历史的态度,彰显出一代作家对待历史的共性,这 是一种鲜明的新历史主义的姿态。作为 70 后作家,卢一萍具有他们这一代作家典型的代际特征,惯用主观的、个人化的方式呈现历史。小说《白山》最为明显。《白山》具有很强的历史色彩,作者用各种方式暗示了故事的时代背景,这是历史化的心态使然。题记中所引“我要生活在 历 史 之 外 ”[ 1 ] 似乎可看作他们共同的历史观 。作者选取了具有疯癫意味的凌五斗作为主人公,本身对历史就有揶揄的意味,期间发生的各种事情既有宏大的背景,也在亦真亦幻的书写中解构了历史本身;人物的命运悲剧更多的是时代悲剧,只是不便多言,只能以寓言化的方式展开。小说主人公凌五斗是一个典型的时代悲剧。除了凌五斗,其他人物也是历史洪流中的悲剧性人物,孙 南下被父辈强迫参军,被吓死;钱卫红因照顾英 雄凌五斗被迫切除生殖器;德吉梅朵、尚海燕因革命需要被迫离开凌五斗,等等。尤其是名为黑 白猴子的两只小猪的遭遇更显荒诞性,而这些人 和物的遭遇是在历史的大背景中发生的。另一方 面,作者在很多地方一再淡化历史,很多时间通 过插叙转述的方式来进行书写,这正是作者的个人性的历史记忆与历史观的表现。《白山》是一 部关于历史的寓言式书写。“作品呈现出作为‘70 后’作家普遍的历史观,用新历史主义的态 度、非自然的叙述方式以及反讽技巧书写了一个 关于个体、历史、民族的寓言。作为英雄后代的凌五斗,因父亲的原因被批斗受伤,患上怪病, 在父亲战友的帮助下参军,却每每用异乎常人的举动来为很多人制造麻烦,他自己一路被塑造成英雄和典型,却得不到应有的成就感,就连自己 的感情,也因为其他因素被干扰。凌五斗很显然成为了历史的牺牲品。”[2]

刘小波总体性生活解体(刘小波总体性生活解体)(3)

《白山》

卢一萍的创作一直以来主要是通过寓言化的方式对历史进行呈现。与此同时,卢一萍擅长表 达历史的荒诞感。历史的荒诞给人的冲击更大, 反思性也就更强。这种历史感在他的小说中随处可见,《我的绝代佳人》 本是书写一段感情史, 却在多处回应了历史。主人公的父亲被定为反革 命后被处死,最后又被平反,但是历史的荒诞在 于,定反革命和平反的居然都是同一伙人。这些 都是历史的悲情之处。不过,作家还是在书写一 种总体历史的解体,并没有陷进历史的泥沼而无 法自拔,“我”作为被历史处决又平反的后代, 并没有表现出大的悲恸或喜悦,而是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对历史的漠视正是一种解体性书写。在《父亲的荒原》中,革命的后代与反革命的后代同时孕育,最后反革命的母亲生下了孩子后自 尽,而“组织”心兹念兹的革命后代却夭折了, 这些都是历史荒诞一面的呈现。反讽书写在卢一萍的作品中很常见,这其实是一种指向现实的历史反思。

虽然新生代作家普遍都对历史有一种别样的姿态,甚至也被指出历史观冷漠,但是历史在他们的作品中却从没有缺席过,这是一代作家的整 体文学风格。在卢一萍的作品中,历史的影子如影随形,随时穿梭在文本之中。在《我的绝代佳 人》中,作家也无意中提起一处红卫兵的墓地, 在叙述丁小丽宿舍的时候交代那里埋葬的 47 人 是在“武斗”中死去的,这样一处墓地和一串数 字,其实也暗含着作者对历史的记忆。再比如介 绍陆涤的家庭时指出其父亲在“文革”中被批斗致死,其母亲也在下放后自杀,而这些都铸就了 他们的后代所面临的一系列境遇,是历史对当下 的影响。对历史记忆的深厚与看似无心的书写, 正好是一种特殊历史观的表现。《我的绝代佳 人》具有很明显的先锋色彩,小说文体意识鲜 明,具有“元小说”的意味,但是历史依然是小说的主角,尤其是对革命历史再度进行了打量, 不同的道路选择意味着革命抑或不革命,岳父自 己走的那条路没有一个人,因为这不是革命的路。两个孤独的与大众背道而驰的人最终相遇, 具有很深的象征意味。不仅仅是描述或者记录历史,更多的还是反思的一面。书写历史的荒诞感,多以反讽和寓言化的形式来呈现。这种总体 性生活的解体书写或许源于一代作家历史观的变 迁,70 后作家的代际身份也需要纳入考察。这一 代作家普遍被看做是历史秩序失落的一代,历史感在他们那里淡化了。传统的历史秩序失落后, 一种后现代视野下的新历史观展现出来,这是整体历史和碎片历史的对举,而后者正是生活化的 历史,也是新生代作家表达碎片化时代主旨所采 用的策略。

刘小波总体性生活解体(刘小波总体性生活解体)(4)

《我的绝代佳人》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一切历史都是被叙 述的”等观点,现如今已经深入人心。历史是被 叙述的这一核心观点,在卢一萍的作品中也被反 复演绎。《父亲的荒原》是以叙述者“我”的视角书写“我”诞生的经过,“我”母亲其实是反 革命,而另一个英雄的后代并没有诞生,这种关 于英雄诞生的历史叙述其实是很成问题的。《乐坝村杀人案》也典型地体现了历史是被叙述的。小说围绕一起历史遗留的案件,通过不同人物的视角回溯,直到揭开真相。透过这件杀人案,作者也深刻描摹了残酷残暴的乡村生态和历史。其实《天堂湾》也是如此,关于英雄杨烈,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有些叙述甚至是相互抵牾的, 最终只是为了迎合一部分人的利益,让杨烈无法进入英雄的行列,而被算作一起意外死亡。有时候还会发生叙述的反转,比如《我的绝代佳人》中,马脸偷内衣事件因为他的发迹而发生反转,被重新叙述。这些叙述都指向历史本身的不稳定性。

当我们把鲁敏、路内、乔叶、徐则臣、田耳、阿乙等同代作家放在一起阅读,就会发现他们之间的诸多共性,尤其是他们对历史的态度。有论者指出,70 后作家普遍表现出一种历史感的缺 失 。[ 3 ] 其实不是历史感本身的缺失 ,而是他们选择了极富个性化的方式来表达他们所理解的历史。当前文学界的一批 70 后作家们普遍爆发出一种创作的实力与活力,为文坛带来了诸多的可 能性,值得进一步关注。如果说新军旅书写和新 历史书写还是一代作家的共性的话,卢一萍更为重要的贡献还在于,他的写作某种程度上呈现出 一种地方书写特有的柔情。

三、地方书写与南方柔情史

卢一萍的作品叙写了一段段关于历史也讽喻当下的寓言故事,体现了新生代作家对历史的一 种全新的姿态。而他创作最大的灵感,应该来自 于他的脚步所踩过的每一寸土地。地域是文学家 成长和书写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常年身居边疆与南方,让他的文学文本也深深染上了南方的烙印。这里既有边疆的粗犷,也有南方的柔情。无论是总体生活的解体,还是历史荒诞的书写和新 历史的书写,抑或是寓言化的呈现模式,都掩藏不住他满腔的柔情,特别是当这种柔情文本和军旅汉子的身份对应起来的时候,会越发感受到一 种语言的张力和文学的魔力。地方书写的热衷,非自然叙事的运用,乃至虚构与非虚构体裁的交织,都与此相关。

1.地方性知识书写

卢一萍的南方书写首先主要集中在地方知识的阐释与书写中。这其实也是文脉与传统的延 续,可以很容易寻找到这种写作的历史脉络与谱 系。巴蜀作家历来都有自己的一方书写天地,李劼人的天回镇,沙汀的其香居茶馆,颜歌的郫县,等等,都是作家创作的根基。“四川从汉以降,始终保持和弘扬着方志文化传统,四川历代 文人都关注地方志、风土志、民俗志等的修撰事宜。方志传统对四川现当代文学的影响也深刻悠 久 。”[ 4 ] 这 种地方路径的探 寻 , 最终汇聚到文学中国的大家族中去。司马相如、苏轼、李白等古 代文豪笔下灿烂的古蜀文化和豪放的文风,形成了灿烂的文学风貌,巴蜀印迹也很凸显。历史如 此,现实也概莫能外。到了白话文学的传统谱系里,郭沫若、巴金、李劼人、周克芹、沙汀、艾芜、马识途,以及当下活跃的中坚力量阿来、罗伟章、凸凹等,以及颜歌、周恺、王棘等青年作家。这一脉作家无论是在地或者出走,都努力在书写地方,显现出一种典型的地方性知识的建 构。地方性写作将巴蜀文明文化融进小说里去,比如周恺的 《苔》 在运用方言、民间风俗、仪轨 等地方性知识塑造四川乐山一地的地方感的同时,建构了一种可以被“异乡人”所认识、理解的“地方生活”,寻绎一个地方的文化表情与性 格。他巨细无遗地为读者指画蚕丝业、纤夫、挑夫、石匠等不同行业的情景。不同的行业生态,既牵涉不同的人们的日常生活,也构筑了一个地 方的政治、经济、文化的基础。生活的河流就在普通人家的日常中缓缓流过。在日常生活之上, 还有属于节庆的时刻。普通人从平淡的艰辛的生 活中解脱出来,享受属于生活的欢欣。[5]

刘小波总体性生活解体(刘小波总体性生活解体)(5)

周恺《苔》

边疆书写也是一种地方知识的描写。高原风 光是卢一萍地域书写最鲜明的风格之一,野兽出 没的群山、人迹罕至的荒原、巍峨的山峰,皑皑 的白雪、呼啸的狂风、肆虐的雪暴,这些风光在 他笔下被写活了。“风景在卢一萍的小说中不是 背景和烘托,而是主角般的存在。”[6]《银绳般的雪》《索狼荒原》《白山》《天堂湾》 等小说直接是以地理风貌来命名的,小说中也都有大量的地 理风光书写,正是这样的风光,造就了在这里生存的人们。或自愿,或被迫,人们来到边防哨所,来到边疆,扎根生存。人们的性格与边疆的 地域相得益彰,这些人和作家书写的目的几乎一 致,就是“追逐最高的雪山的光”。

卢一萍独特的题材选择让他的写作看起来是 一种典型的地方写作,边缘与中心的写作、边地 书写、新南方写作都可与此挂钩。近年来,学界 兴起地方路径与百年文学建构的研究,认为正是地方的汇 集才构成了中心 。[ 7 ] 卢 一 萍正是通过地方书写来参与整体文学史的建构,这种地方知识的写作,展现了一种新南方写作的态势,北方与南方的相融。地方性写作的精神空间并不等同于 封闭性与局限性,地方是如何与世界互动的,才是作家们所关心的问题。

2.非自然叙述

现实主义书写是当代长篇小说创作的主流,现实主义的源流是对现实生活的一种关注和焦 虑。但秉持现实主义精神也会有“反现实”的非 自然书写,这是因为作家、艺术家可以创造出艺 术层面的现实。这种写作策略在中西方文学中大量存在,如亡灵视角、儿童视角、动物视角,超现实、魔幻现实主义等等,都是如此,这样的书写技巧创造出了别样的真实,是一种作家的真 实、艺术的真实。所涉地域环境的特殊让卢一萍 的写作充满非自然叙述的色彩。边疆天然地和非 自然书写联系起来,因为边疆广袤的土地和奇特 的自然环境提供了作家驰骋想象的土壤。

卢一萍的书写对自然充满着敬畏,是对神圣 之域的书写,描写高原、天路、边防哨卡,将自然的博大与人类生命的脆弱对照起来。《天堂湾》中有很多人的魂灵的叙述,《传说》中有关于神马的传说,《我的绝代佳人》中出现了大量的反现实的书写,等等,都是一种非自然叙述。

《白山》中这样的书写更多。这种个人化的历史书写以及反讽表达不能完全以现实主义的笔法呈 现,作者只能采取非自然的书写策略。所谓非自然的书写就是作家用想象建构另一种现实,如超现实主义、魔幻现实主义、神实主义、反常识书 写等,简言之,就是书写现实中不存在的东西。比如作者选取世界屋脊这样很少有人触及的背景、以凌五斗这样得了怪病的甚至有点疯癫性 的人物为主人公以及凌五斗的先知能力、大量的梦境书写、凌五斗的蓝皮肤①等等都是属于这种 叙述方式,这种方式或许是作者面对敏感的历史,不得已而采取的权宜之计。

①当然这也有一定的科学依据。据作家陈述,有关构想是作家在一本医学杂志上看到一个人如果在高原缺氧的环 境中生活得太久,血红蛋白会发生变异,导致皮肤变蓝,因此塑造了这样一个人物。参见《小说月报》2019年第12期 封二“作家现在时”。

3.虚构与非虚构的体裁切换

关于非虚构体裁的选择,并非一种纯技术层面的抉择,而与作家的创作观密切相关。卢一萍的这种体裁选择与其浓郁的写作激情和柔情相关。或许虚构这样的形式不足以表达自我,而非虚构的模式则不一样,表面上是零度情感的介 入,其实更是情感涌向极致的必然表达。另外,这些非虚构作品所涉及的地域也是作家一直以来所钟情的。特别是,对历史的情有独钟让卢一萍不忍心进行文学的虚构,而是采用非虚构的写作模式将历史呈现出来,努力让隐秘的历史重见天 日。历史本身已经足够震撼,不再需要任何的加 工。《天堑:西藏和平解放纪实》对和平解放西藏这一历史重大事件进行全面挖掘,解放军越过 世界屋脊的千重高山、万条巨壑,克服了高原缺氧、冰川激流、风雪严寒、悬崖深谷以及疾病饥 饿等人世间难以想象的困难,进行昌都战役,徒 步 6000 余里,征服了世界屋脊,完成了和平解 放西藏的历史重任。历史上的一小笔,就是多少人的牺牲!近期发表的 《祭奠阿里》 也是如此, 作品书写的是一个传奇连队的故事,《祭奠阿里》将历史呈现出来,给予历史应有的尊重,同 时也有新的思考。但是作品书写的主要是争取历 史认证的问题,作品前后书写的场景反差很大, 开始书写的是惨烈的牺牲、义无反顾的前行,后 面则划向历史的遗忘。《祭奠阿里》怀着无比崇敬的情怀走近一群沉默的军人,从历史的遗忘里 提炼出人类超凡的英雄气度。

虚构与非虚构之间的界限也是一种历史观的差异,但在卢一萍这里并不明显,即使是非虚构 书写也进行了深度加工。卢一萍的书写游走在虚 构与非虚构之间,他曾获得报告文学大奖,也有 长篇非虚构和大量的虚构作品,这种体裁的选择 并没有割裂他的书写。卢一萍在小说创作的同时 书写报告文学、非虚构以及散文,将虚构与非虚 构进行磨合、弥合,使其从不同的侧面来反映生 活的本真或者说是全面的真实,不同的体裁只是 一个生活的侧面。

这些颇具地域特色的表达与个人锋芒的闪现 最终指向一种新南方写作所特有的柔情。《我的绝代佳人》是一部典型的柔情史,小说主要内容 是关于感情的书写。陆涤为了心爱的何小荷放下 一切,忠贞不渝,是一个男子汉柔情的一面,虽遭受历史余绪的影响,也有另外的感情,但是都 不为他所动,甚至连乞讨、蹲监狱都在所不惜。另一方面,丁小丽为了陆涤也可谓倾其所有。这种疯狂而变态的爱恋、这段奇特的恋情成为一种象征。

柔情的表现还有卢一萍作品所蕴含的情感比重。卢一萍的很多作品都具有浓郁的抒情品格, 当帕米尔高原的景色被描绘出来的时候,一种独 特的情愫昭然若揭,而生活在这上面的人们更是 如此。《白色群山》中边防哨所被撤销,一个人 在那里的坚守。作品对此进行了详尽刻画,在领 略自然风貌旖旎与生存环境险恶的时候,我们也 能从中感觉出人的绝望和坚韧。《八千湘女上天山》也书写了一种深邃的伤感,湘女们虽然身处新疆,无怨无悔奉献,但她们一直深深地怀念着 故乡,这是一群为了国家牺牲了青春的女性。这 份伤感在他的作品中十分普遍,这是一种柔情, 一种悲天悯人的大情怀。

卢一萍从正面战场的书写转向和平年代的军 队生活,从歌颂英雄转向问题的揭露,秉持了批 判现实主义的立场,他的文字是带刺的玫瑰,虽 美丽却能刺痛某些东西,他也是典型的带着柔情 的硬汉写作。作者并不简单控诉历史,而是以极 富个人化的方式挖掘出历史与人性的丰富性与多 样性,对历史有反思,对现实更有警示。卢一萍的书写涉及面很广,从军旅生活到日常生活的书 写,都指向了一种个体的反思和灵魂的救赎。比如《大震》书写死刑犯、外科医生的灵魂纠结,《我的绝代佳人》 书写情感的困惑,等等。

最后,可以说卢一萍所有的书写都是一种乡愁的表达,正如董夏青青所言,“卢一萍常跟我说起他那家中的兄妹、磨难重重的童年,说起他学习的经历,说起四川大巴山深处的棚屋和草 木。他小时候种地、玩耍时沾上脚的泥巴,熏腊 肉时染在衣服上的烟火气,他从不刻意掸去。不 管他日后去到新疆最西的群山,还是回到四川盆 地,不管写一名被打伤耳朵的营长,还是在战争 中失去男性尊严的连长,那股土腥味儿都在。这种味道,既可以说成是对一种写作口吻的偏好, 也可以说成是他对其理解的生活本质所做的象征 性传达。——这里说到的生活本质,是一整套话 语方式和言说口吻,它像一团雾气,当它笼罩一个场所、一段景象,身处其中的人们很难发觉。惟有退后,隔开距离,那雾气对人物面部、声 音、姿态、思想、灵魂所做的曝光、修改,才得清晰”。[8] 这段话很好地概括了故乡之于卢一萍创作的重要意义。也正是这份特殊的情愫,让他 的作品具有一种特别的南方柔情。在卢一萍的作品里,有生养他的故乡,也有随军漂泊的地方, 日久他乡是故乡,这些关于故乡与第二故乡的书写包含着浓浓的柔情。作家用满腔的柔情来书写他的西部,他的南方,他的边疆,用文字来献给这些曾经留下过他足迹的土地。

参考文献:

[1]卢一萍.白山[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7:1.

[2]刘小波.消融的“白山”[N].文学报,2017-12-07(08).

[3]张艳梅.70 后作家的历史意识[J].上海文学,2017(5):106-112.

[4]刘艳.抵达乡村现实的路径和新的可能性——以贺享雍《人心不古》和《村医之家》为例[J].当代文坛,2018 (3):116.

[5]岳雯.地方性写作的精神空间与心理势能——以周恺《苔》为例[J].当代文坛,2019 (6):115-120.

[6]杨若蕙.大漠边疆的军人精魂与风景奇观——卢一萍军旅小说探析[J].

名作欣赏,2019 (35):156.

[7]李怡.“地方路径”如何通达“现代中国”——代主持人语[J].当代文坛,

2020 (1):66-69.

[8]董夏青青.卢一萍:一个入殓师似的作家[EB/OL].(2019-04-07)[2020-0403].https://new.qq.com/omn/ 20190407/20190407A0GWXH.html.

本文刊于《韩山师范学院学报》第41卷第4期

刘小波总体性生活解体(刘小波总体性生活解体)(6)

刘小波 ,1987生,四川广元人,《当代文坛》 编辑部主任、副编审,博士。

刘小波总体性生活解体(刘小波总体性生活解体)(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