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外人家山下路
石头心事付无言
中国人爱石,以奇石来抚慰生命。所谓天怜爱山欲成癖,特设奇供慰寂寥。“石令人古。”文震亨的这句话是传统赏石理论的重要论断。古,不是对古代的重视,在这里的意思是绵长的时间。石令人古,意思是品石而得苍古之趣,品石而臻永恒之区。人之生命,乃须臾之身。倚于石,百年人可驰骋千年之趣,何不为也!
今人也许不解古人为何长爱那一片无用的顽石,其实这和中国古典的哲学与审美是默契相关的。中式古典审美主体是儒释道的合流,其中又杂以诸家小说,浑沌融通,不分彼此。而审美见诸于赏物,诸流可见,偏于一端。中式古典赏石,更多的是偏于道家审美,这和日本枯山水审美偏于释家审美有根本不同。
一石清供,“千秋如对”。人于石前,独对千秋,对万年,对永恒,独思生命之价值,抚慰此生之短暂。千年万年之石就出现在自己的目前,这“千秋仅笔”,在我生命中灿烂的跃现。
石而非得居沮丧之叹,而放旷高举,俯仰之趣由此得焉。中国人玩石,是将生命放到永恒中审视它的价值和意义。白居易《太湖石记》说:“然而自一成不变已来,不知几千万年,或委海隅,或沦湖底,高者仅数仞,重者殆千钧。”
相信爱石之人,都有生平与第一颗石头相遇的过往,那种相知相惜的美好,一如初恋。“石不能语,最可人”这也是爱石之人,面对自己心仪之石,常会发自内心的微笑,而这微笑往往就是收藏前进的动力。
“噫!是石也,百千载后,散在天壤之内,转徙隐见,谁复知之?无声无息无文的石,以不变为变,以不美为美,以不常为常,以其不为物所物,所以能恒然定在。
中国人说“海枯石烂”,意思是不可能出现的事,石代表一种不灭的事实。平泉主人李德裕诗云:“此石依五松,苍苍几千载。”石从宇宙洪荒中传来,裹孕着莽莽的过去。一拳顽石,经千百万年的风霜磨砺,纹痕历历;经千百万年的河水冲激,玲珑嵌空。天地变化,造化抚弄,造出千奇百状的石。所谓“秀孕片石迷宇宙”。
中国人玩石,惊造化之鬼斧神工,更重要的是打通一条无垠的时间通道,那隐约的孔穴,如同是观宇宙永恒的眼睛,真是:浪淘犹见天纹在,一石揽尽太古风。中国人形容朋友交谊深厚叫“石交”,石,包含永恒不变的意思。郑板桥画石赠友人,有题云:“今日画石三幅,一幅寄胶州高凤翰西园氏,一幅寄燕京图清格牧山氏,一幅寄江南李鱓复堂氏。
三人者,予石友也。昔人谓石可转,而心不可转。试问画中之石,尚不转乎。千里寄画,吾之心与石俱往矣。“正因此,中国园林的垒石之道,古为最要之则。
石不古则不秀,池容淡然古,树意苍然僻,乃园林胜境。明顾大典《谐赏园记》说:“大抵吾园台榭池馆,无伟丽之观、雕彩之饰、珍奇之玩,而惟木石为最古。木之大者数围,小者合抱,茏葱蒨峭,邃若林麓。
石之高者袅藤萝,卑者蚀苔藓,苍然而泽,不露叠痕,皆百余年物。伟丽雕彩珍奇皆人力所可致,而惟木石不易致,故或者以吾园甲于吾邑,所谓无物处称尊也。” 顾大典怡然自得,以自己的小园为骄傲。无一物中无尽藏,有花有月有楼台。虽无天下奇珍,却以木石苍古而得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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