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舞台曾上演过不少版本的古希腊悲剧,仅在位于广安门的这座国话剧场,我就看过柏林德意志剧院的《俄狄浦斯城》、法兰克福剧院的《美狄亚》。希腊导演与中国的合作也并非首次,著名的阿提斯剧院(Attis theatre)创始人特佐普洛斯(Theodoros Terzopoulos)三次到中央戏剧学院指导过《被缚的普罗米修斯》《安提戈涅》《阿伽门农》。这次国话与希腊国家剧院合作的《阿伽门农》,在众多版本中仍然值得一看

古希腊悲剧的真正起源已经不可考(古希腊悲剧你看过吗)(1)

德意志剧院《俄狄浦斯城》,王雨晨(摄)

阿伽门农家的悲剧故事

埃斯库罗斯的这部悲剧,是被后世称为《俄瑞斯忒斯》三部曲的三联剧的第一部。古希腊悲剧都是按三联剧的体例来写,但流传下来完整的三联剧只有他这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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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斯库罗斯(图源网络)

作为古希腊悲剧的典范,三个故事就是有因果联系的三个简练清晰的行动,因而可以很快讲出。

远征特洛伊的联军主帅、阿尔戈斯人之王阿伽门农,历经10年征战胜利回到家。她的妻子克吕泰墨涅斯特拉,早已与人(与父辈恩仇相关的埃癸斯托斯)偷情,且一直怀恨丈夫为获得联军出航的风而祭献了他们的长女伊菲革涅亚(她声称的理由)。当晚,克吕泰墨涅斯特拉就在浴室里把阿伽门农给剁了。这就是《阿伽门农》的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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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伽门农》剧照(图源网络)

在第二部《奠酒人》中,他们的儿子俄瑞斯忒斯返乡,在姐姐厄勒克特拉的引导下,俄瑞斯忒斯杀了自己的母亲克吕泰墨涅斯特拉,为父报仇。

第三部《复仇神》写的则是俄瑞斯忒斯被复仇女神逼疯,跑到雅典娜的神庙寻求庇护。雅典娜主持了由雅典人组成的第一个陪审团参加的审判,因雅典娜(不像那些传统的女性神)投下了支持俄瑞斯忒斯的关键一票,他最终被判赦免。

我曾与人讲述这套故事,对方当即表示绝不会去看这样的使人难受的戏剧。这个堪称典型的反应,透露了一点——尽管五四时胡适就批评中国没有悲剧的传统,至今悲剧仍未能在中国扎根。那么,为什么古希腊人喜欢这等惨烈的悲剧?

“卡塔西斯”效应

古希腊悲剧是现今一切讲故事的戏剧和影视作品的鼻祖。古希腊人发明了情节的艺术。按照亚里士多德那本影响深远的戏剧理论著作《诗学》所言,情节是一个完整的行动;情节不必是任何真实发生的事,而应该是“可能发生的事”。在悲剧中,一切情节的选取、安排和人物塑造,都指向一种观众体验,即通过引起怜悯与恐惧,使情感得到陶冶。这里亚里士多德借用了理论当时的医学术语“卡塔西斯”(Katharsis),翻译时有用“陶冶”,也有用“净化”一词,而有的现代希腊戏剧家将之理解为“迷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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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伽门农》剧照(图源网络)

据记载,古希腊有一种医疗方法。“将要接受手术的患者在日落时分开始赤身裸体地在潮湿的土地上绕圈。黎明时分,参与者进入迷狂状态,可以在上午接受手术了。”悲剧中的一连串灾难,恰似使人经历进入迷狂所需的精疲力竭。而治疗,又好像一种对于“卡塔西斯”的外围比喻。

古希腊悲剧是一种民主制下的公民教育。依宗教传承的旧有社会体制瓦解,公民参政,共同讨论各方面的新秩序,因此需要公民具有思辨能力。悲剧也是一种公共的节庆仪式,定期举行比赛,一如奥林匹克竞技。在每次演过三联悲剧后,还会演一部羊人喜剧,人们在近于狂欢的氛围中,将悲剧的痛苦予以消化。

作为诗人的埃斯库罗斯

古希腊悲剧的形式是在歌队的合唱诗节之间,穿插对话的场次。当代排演古希腊悲剧,歌队总是不好处理的。歌队的诗节,不止于用叙事诗对前情加以交待,歌队的告诫还代表神的视角。歌队参与到剧中的角色,时有与主人公的对话,比之于英雄,歌队代表了公民的声音

我看过的一些德国版本,爱好古希腊悲剧中的雄辩对白,而大幅削减歌队台词。特佐普洛斯排演《安提戈涅》时,也只保留了歌队台词中的部分“箴言”,而将歌队大部分化为肢体和无词义的声音呈现。此番希腊导演利瓦西诺斯则是珍视祖国语言的遗产,歌队文辞的主要部分都予以保留,分配给四位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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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肢体呈现代替歌队的形式,古赫(摄)

埃斯库罗斯在三位悲剧作家中,更接近诗人,剧中的行动往往没有索福克勒斯的复杂,诗的比重更大,诗节则富于变化和细腻的诗情

《阿伽门农》中行动的发生只有一瞬。此前丈夫与妻子见面,关系中的不谐也表现得含蓄克制。开场用守望者、歌队、报信人的诗节漫长铺排了特洛伊战争前情;而卡珊德拉的预言,又将随后的悲剧动作做了预演。至此虽皆为铺垫,埃斯库罗斯为卡珊德拉所写的,表现癫狂极为传神的独白诗,使诗的风格的突转造就了戏剧气氛向危机的迅速逼近。

中希合作的演绎

饰演克吕泰墨涅斯特拉和卡珊德拉的两位希腊女演员堪称出色,是本剧最值一睹的看点。她们展示了悲剧迷狂的基础是身体的自由。中国演员常见的问题,用情绪幻觉的刻板代替人物在剧中本来的反应,或用自以为是的潜台词乱演、从自己生活中找出的特殊性标识往人物身上乱贴,在此剧演出中依然可见。代表歌队的四位青年演员中的三位,尤能看出后一问题。盖因我们一向误解,戏剧就是摹仿生活,我们的戏剧也往往缺乏内在辨证性造成的紧凑与必然,演员流于模拟日常的松懈。更难在于短暂的排练时间里理解希腊式的能量。灾难和悲哀之下的呼告不是叫喊;而何为诗的朗读,不是广播式的有语气朗读,而是贴合语言与诗情的自然有力的朗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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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伽门农》剧照(图源网络)

至于两种语言的同台,对习惯坐在国外引进剧目的剧场中看字幕的观众而言,没有多少影响。与我同去的,少有观剧经验更未看过悲剧的同事,告诉我感到了震撼。这让我知道,诚有不足,此剧的完整演绎仍然生成了“卡塔西斯”。

最后我想说,这样的或有更完美些的悲剧演出值得去看。我们仍然需要悲剧,乃至创作我们当代的悲剧。因为不再有,也从根本上不会有,杜绝了人类心灵危机的确定性体系。每个人都经验对某些隐现或未发生的危机的焦虑,而这可能既无法在公共场合也无法对最亲近的人言说,就需要有一个剧场来呈现、讨论。当人们看到最严重的不过是死亡,而自己还活着,焦虑或许就得到释放

现在走出剧场,虽然不再有羊人剧帮助消化痛感残余,但是否可以约上几人去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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