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成化年间,苏州府长洲县衙门外住着一人,名叫文实,字若虚,生来心思慧巧,一做便能,一学便会,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无所不通。

文若虚年幼时,曾有人为他相面,预言他将会成为巨富。 他也自恃才能,不太注意经营生计,坐吃山空, 将祖上遗下来的千金家业,渐渐地消磨下来。后来他见家业有限, 别人经商时常获利数倍,便也想做些生意,却又百做百亏。

一天,文若虚听人说北京的扇子好卖,便约了一个伙计,置办起扇子生意来。如果烫金的上等扇面,做工精巧,便先用礼物求得名人在扇上作诗绘画,稍稍几笔,这扇便值几两银子一把;中等扇则请一些学写名家的高手, 也哄得过一般人,将假的当真的卖了;下等的扇子既未烫金,又无字无画,将就着可卖几十文钱。

文若虚将扇子装了箱子, 运到北京。岂料那年北京自从入夏以来,天天下雨,并无一丝暑气,扇子市场迟迟都不兴旺。入秋时天气早就凉了,幸喜天色晴朗,有些闲逸青年要买把苏州制造的扇子, 放在袖中卖弄风雅。这些人来买时,文若虚将箱子打开一看,只得叫苦。

原来北京的雨灾在七八月间,再加上前几日的潮湿之气冲着扇上的胶墨,使扇子打不开了。文若虚用力揭开, 只见扇子东粘一层,西缺一片,凡是有字画值钱的,都已经毫无用处,只剩着一些下等无字的白扇没有损坏, 但这些扇能值多少钱呢?文若虚只得将它们折价卖了做回家的盘缠,本钱也亏空了。

民间故事狗屎运全集:倒霉汉时来运转(1)

文若虚连年做事,大概都是这样,不仅自己赔本,就连伙计也弄得不快。 因此人们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作“倒霉汉”。不过几年时间, 文若虚把家产全都赔光了,连个妻子也未曾娶得,成天靠着些朋友,东挨西撞,总也不是法子。但他这人会说会笑,朋友家喜欢他说话有趣,到哪里游耍又少他不得。 但文若虚毕竟是由大模大样的家业破败下来的,要他帮闲说笑,又不十分乐意。

一天,有几个渡海贩货的邻里,带头的无非是张大、 李二、赵甲、钱乙等,共有四十余人,大伙即将出发。

文若虚得知后,想道:“我一身落魄,生计都没有了, 不如随他们去航海,看看海外风光,也不枉活一世。况且他们必定不会拒绝我的,省得在家忧心柴米生计,也是快活。"

正计较时,恰好张大走了过来。原来张大名叫张乘运, 专门做海外生意,认得奇珍异宝,又秉性爽快,肯扶持好人,所以乡里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张识货”。

文若虚见到张大,将心意一说,张大说:“好,好。我们在海船里头不耐寂寞,若得文兄去,在船中说说笑笑,还有什么难过的日子? 我们众兄弟想来都是喜欢的。只是我们载有许多货物,文兄一无所有,觉得白走了一番往返,也可惜了。等我们大家商量一下,多少凑出一些钱来,帮助你置办一些东西去也好。”

文若虚说:“多谢厚情,只怕没有人像张兄这般肯周全小弟。”

张大说:“我先去说说看。”

恰好遇到个盲眼的算命先生,敲着“报君知” 小锣走了过来。文若虚摸了一个钱,扯住先生打卦,问问财气。

那算命先生说:“你这个卦实在非凡,有极大的财气, 而且还不是小财。”

文若虚暗自想道: “我只要搭船去海外玩玩罢了,又不做什么生意,有什么财气呢? 这算命先生也是混帐胡说。”

这时只见张大气愤地走来,说道:“说着钱,便无缘。这些人真是好笑,我先说你要同去,他们都很高兴; 但我一说到周济你一些银子,则没有一个人吭声。我只好同两个要好的弟兄,拼凑得一两银子在这里,也办不成什么货,你随意去买些水果,到船上吃吧。至于饭食之类的事, 就算在我们几人身上。”

文若虚道谢不已,接过了银子。 他手中拿着银子,看了又笑,笑了又看,信步走去。 只见满街筐里篮内盛着卖的,都是那红如喷火、大若悬星的洞庭红橘。原来洞庭山位于太湖中,地暖土肥,有一种橘子与福建、 广东的美橘颜色相同,香气相同,只是刚产出时,味道略酸, 后来熟了,却也甜美,价格却比闻名天下的福建橘子便宜十分之一,名叫“洞庭红”。

若虚见了洞庭红,想道: “我一两银子可买到百斤有余,在船上可以解渴,又可以分送一些, 以答谢众人帮助我的心意。”

于是,若虚买了一百来斤洞庭红,装上竹篓,雇了一个帮工,连同行李挑上海船。 船上的众人都拍手笑道:“文先生宝货来了!”

文若虚羞惭无比,只得吞声咽气上船,再也不敢提起买了橘子的事。

船开出来后,渐渐出了海口,只见银涛卷雪,雪浪翻银。三五日间,海船随风漂去,也不知过了多少路程,忽然来到一个地方。从船上望去,只见人烟聚集,城郭巍峨高大,不知是到了什么国都。

船中人上岸一看,原来是到过的地方,名叫“吉零国”。 平时中国的货物运到这里,一倍就有三倍的价格;如果再换了这里的货物,带到中国也有三倍的价格,一往一回,就有八九倍的利润,所以人们都拼死要走这条路线。船上的众人多是做过交易的,各自都有熟悉的经纪人、休息的地方、管事的人, 于是各自上岸后都找寻熟人发货去了,只留下文若虚在船中看守。他路径不熟,也无处可走。

文若虚正在闷坐间,猛然想起道: “我那一篓红橘,自从送到船中,还没有看过,不要被人踩烂了。趁着众人不在,去看看才好。”

于是叫水手将舱板底下的篓子翻出来,打开篓子一看,见面上多是好好的。他放心不下,索性将洞庭红搬了出来都摆在船板上面。也合该是文若虚时来运转,到了发财的时候。那橘子摆得满船红艳艳的,远远望来,犹如万点火光,一天星斗。

岸上的人都围拢来问道: “这是什么好东西呀?”

文若虚不吱声,只是将橘子拣了出来,掐破皮便吃。岸上看的人越来越多了,有人惊讶地笑道:“原来这是吃得的东西。”

其中有个好事的, 便前来问价:“多少钱一个?”

文若虚听不懂他们的语言, 船上的水手却听得懂,就扯个谎哄哄他,竖起一个指头说道: “要一个银钱一颗。”

那问价的人揭开长衣,露出红裹肚,摸出一个银钱来, 说道:“买一个尝尝。”

文若虚接了银钱,见上面有水草纹,手中掂了掂,约有一两重,心中想道:“不知这个银子该买多少,也没有秤,暂时先给他一个看样吧。”于是拣 了个又大又红得可爱的,递了过去。

只见那人接过手,掂了一掂, 说道:“好东西呀!”扑地一声剥开,香气扑鼻,连旁边的许多人都闻到了,大家纷纷喝彩。

那买橘的人看见船上文若虚的吃法,也学着他去了橘皮,却不分瓣,将一块橘子囫囵塞人嘴里,甜水溢满了喉咙,连橘核都不吐,吞了下去, 并哈哈大笑道:“真是好吃极了!好吃极了!” 又伸手摸出十个银钱来说道:“我要买十个去送人。”

文若虚喜出望外,拣了十个给他带走了。那些围观的人见那人这样便买了去,也有买一个的,也有买两个、三个的,都是给的一样的银钱。 买了橘子的,都欢天喜地地离去了。

原来这个国家的钱币用银铸成,银钱上饰有纹彩,分有等极,龙凤纹的最贵重,其次为人物, 以下又有禽兽、树木,最下等的便是水草纹。 买橘的人还以为是用下等钱买了好东西去了,所以高兴,也只是贪小便宜心肠, 与中国人一样。

很快这洞庭红便卖了一大半, 有的人没有将钱带在身边,十分懊悔,急忙去取了钱来。

这时橘子剩下已经不多了,文若虚说道:“这些我要留着自己吃,不卖了。”

有人情愿再增加一个银钱,用四个钱买了两枚,口中还不断地说道:“真是晦气啊!来得太晚了。”

旁边的人见他增加了买价,埋怨道:“我们还要买的,你咋个将价钱提高了呢?”

那买的人说道:“你没有听他刚才说,他自己吃,不卖了。”

正在议论间,只见最先买十个橘子的那人骑了一匹青骢马,飞奔到船边,下马后分开人众, 对文若虚大声叫道:“不要零卖!不要零卖!剩下的俺都要买下。俺家主人要买去进献可汗呢。”

围观的人听见这话,便远远走开, 站在远处观看。文若虚是伶俐的人,见这人来头不小,已经斜着眼睛瞧在心中,晓得是个好主顾到了, 连忙把篓中的橘子如数倒出,只剩下五十余枚了。

若虚数了数,说道: “刚才讲过要留着自己享用,不得再卖了。如今你肯加些价钱, 再让给你几个去吧,刚才已经卖出两个银钱一个的了。”

那人在马背上拖下一个大口袋,从中摸出钱来,是那种树木纹的,说道:“这样的钱用一个就够了。”

文若虚说:“我不情愿,你只照先前的那种钱来买。”

那人笑了一笑,又用手去摸出一个龙凤纹的钱来,说道:“这样的钱一个如何?”

文若虚又道:“不情愿,我只要先前那种的。”

那人又笑道:“这种钱一个要抵先前那种一百个,料也无法给你,只是和你说着玩的。你不要俺这种钱,却要先前那种的,真是个傻子!你那些东西,如肯都卖给俺了,俺再加你一个先前那样的银钱,也不打紧。”

文若虚数了一数,有五十二个, 足足要了那人一百五十六个水草纹银钱。那人连竹篓都要了,又丢了一个银钱,将橘篓拴在马上,笑吟吟地离去了。观看的人见没有卖的了,一哄而散。

文若虚见众人散去,到船舱里将银钱数了数,共有一千个左右。他赏了船上的水手两个钱,其余的收拾在包里,笑道:“那个瞎眼算命先生的卦真是灵验啊!” 心中欢喜不尽,只等同船人来和他说说笑笑。

众人领了经纪人到船上发货, 文若虚把先前卖洞庭红橘的事说了一遍。

众人都惊喜地说道: “真是造化啊!我们一起出海,倒是你这没有本钱的先得手了。”

张大拍手说道:“人们都说他倒了霉运,而今想来该是时来运转了!”

便又对文若虚说:“你得的银钱在这里买货,价格不高,不如转而发给船上的伙伴,替你购回几百两中国货物,再前行去换些土产珍奇,带回国将有大利可赚,这样也胜过你将银钱藏在身边毫无用处要好。”

文若虚说: “我本来是倒了霉运的,用本钱求财,从来没有一回不连本送去的。如今承蒙诸位相帮,做了这个无本生意,偶然侥幸一回, 真是天大的造化了,怎能还想要再生利钱,妄想什么哟? 万一像以前那样再做亏了,难道还有洞庭红那样的好买卖不成?”

众人大多数都说道:“我们用得着的是银子,有的是货物。 彼此通融,大家都有利,有什么不可以呢?”

文若虚说: “一遭被蛇咬,三年怕草绳。说到货物,我就没有胆气了。只是守着这些银钱回去吧!”

众人拍手说道: “放着几倍利钱都不取,真是可惜!可惜呵!”

文若虚随同众人一齐上岸,到店家交货完毕,彼此兑换货物。大约过了半个月光景, 文若虚眼中看过了若干好东西,他已经心满意足,将其他事不放在心上。众人办完事情后,一齐上船,烧香拜佛,吃了酒,便向大洋进发。

船行了几天,忽然间天气大变,但见乌云蔽日,黑浪掀天。 船上的人见起风了,便扯起半帆,不管东南西北, 随风势漂去。隐隐望见一座岛屿,舵手便带住船篷,只往岛边使去。看看渐近,正是一座无人的荒岛。

船上人抛锚打桩, 对舱里众人说道:“大家暂时安心坐一坐, 等候风势减小了再走。”

那文若虚身边有了银子,恨不得插翅飞回家里,谁知却在这里避风呆坐,心里焦躁不已,便对众人说道: “我到岛上去望望。”

众人说:“一个荒岛,有什么好看的?”

文若虚说:“反正闲着,去去又有何妨?”

众人都被风颠得头晕,个个都呵欠连天,不肯同去。文若虚自己便抖擞精神,跳上岸来。

文若虚见众人不去,偏偏要发个狠,攀着藤葛,直走到岛上绝顶处。那岛也不太高,不费太大的力气,只是荒草蔓延,没有好路。他来到岛顶一看,只觉四顾茫茫, 自身如一叶小舟,不禁凄然落下泪来。原来他想道: “想来我如此聪明,一生命运却不顺,家业消亡,剩得只身一人,直到海外。虽然侥幸得到千来个银钱在口袋里,谁知这些钱命中是不是我的呢?如今身在绝岛中央,没有走到实地,我的性命也还是在海龙王手里捏着的呢!”

正在自感悲怆时,只见远远的草丛中,突起一个高高的东西。他移步往前一看,却是如床大的一个龟壳,于是大惊道: “我不信天下竟有这么大的海龟!世上的人哪里曾经见过? 就是告诉他也不会相信的。我到海外一番,还不曾购得一件海外的物品, 现在我把这个龟壳带回去,也是一件稀罕的东西,给人们看看,省得空口无凭,还道是苏州人专会说谎呢。并且就只有这么一件,我将它锯开,一盖一板,各安置四个脚,便是两张床,却不奇怪了。”

于是,他拆下两根绑腿的布带, 接在一起,穿在龟壳中间,打了个扣结,拖着大龟壳便走。

走到船边,船上的众人见他这般模样,都笑道: “文先生在哪里又拉了纤来?”

文若虚说:“好教诸位知道, 这就是我在海外购得的货了。”

众人抬头一看,却像一张没有柱脚而有底的硬脚床,吃惊地说道:“好大的龟壳呀! 你拖来干什么?”

文若虚道:“这东西也是罕见的,我带了它回去。”

众人又笑道:“好货不买一件,要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啊?”

有的人说:“也有用处。如遇到什么天大的疑心事,便在龟壳上灼烧一卦。”

又有的人说道:“医家要煎龟膏,拿去打碎了煎起来,也抵得上几百个小龟壳。”

文若虚说: “你们不要管有没有用,我只是稀罕这东西,又不费本钱,便带了回去。”

于是叫来个船上的水手,把龟壳抬入船舱。刚才在山下空阔地带,还不觉得太大,抬人舱中一看,就觉得更大了。如不是海船,也放不下这样巨大的东西。

大家笑了一会儿,说道:“到家时如果有人问,只说是文先生做起偌大的乌龟买卖来了。”

文若虚道:“你们不要笑我,这大龟壳好歹有个用处,决不会是废物。”

他随众人取笑,心中只是得意,取些水来,将龟壳内外洗洗干净,抹干了,却把自己的钱包行李都塞在龟壳里面,两头用绳子一捆,当了一个大皮箱,就连他自己也笑道:“这眼前不是有用了吗?”

众人都笑了起来,说道:“真是好计谋!文先生到底是个聪明人啊!”

第二天风停住了,开船行走,没有几天,又到了一个去处,已经是福建的一个地方了。刚停了船,就有一伙专门迎候海上客人的小经纪商人,凑了过来,拉的拉,扯的扯,吵个不停。船上的众人挑了个一向熟悉的人跟了去,其余的人也就不再闹了。

众人来到一个波斯人开的店中坐下,店中的主人听说海客到了,连忙包办了酒席几十桌,一切吩咐停当,然后走了出来。这主人是波斯国人,名叫玛宝哈,专门与海客兑换珍宝奇货,不知有多少万的本钱。

波斯是西亚的古国,很早便和中国往来。船上众人原是出过海的,与他都是熟相识,只是文若虚面生。这波斯人在中国住得久了,穿着举动都与华人没有多大不同,只是要剃去胡须,深眼高鼻, 显得有些古怪。玛宝哈出来见了众人,双方行了宾主礼,分别坐定了。

两杯茶喝完,玛宝哈站起身来, 将众人请到一个大厅内,只见酒筵差不多准备完毕了,并且摆得很是整齐。玛宝哈手中端着珐琅磁的菊花盘盏,拱手说道: “请列位将货单一看,好定坐位。”

原来波斯人以利为重,只看货单上有奇珍异宝价值上万的客人,就送在上座,其余的以货物的价值大小,挨次坐下,不论年纪,也不论尊卑,这是一惯的规矩。船上众人,无论货物贵贱多少,差不多都领了酒杯,各自坐了,单单只剩下文若虚一人,呆呆地站在哪里。

民间故事狗屎运全集:倒霉汉时来运转(2)

那主人说道:“这位客官没有见过,想来是新到海外的, 购的货不多了。”

众人都说道:“他是我们的好朋友,到海外去玩的。身边有银子,却不肯准备货物,今天没有法子,只有委屈他在最后的位子上坐了。”

文若虚满面羞愧,坐在末席。众人猜拳行令,吃得杯盘狼藉。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玛宝哈先走到海岸船边来拜见这些客人。他登上舟来,一眼望去,那船舱里狼狼匡匡的巨大龟壳,早就看到了。

玛宝哈吃了一惊,问道: “这是哪位客人的宝货?昨天酒席上并没有听人说起,难道是不卖的?”

众人都指着文若虚笑道: “这是我们的朋友文兄的宝货。”

其中又一人插嘴道:“是滞销货。”

那波斯人看了文若虚一眼,满面涨得通红,带了些怒色埋怨众人说: “我与诸位客人相处多年,为何这般作弄我?叫我得罪于新客人,把一个末座委曲了他,是什么道理?”

他一把扯住文若虚,对众客道:“暂且慢些发货,容我上岸向这位新客人谢过罪过。"

众人不知缘故,有几个与文若虚有些相好的,还有几个好事的,觉得这事有些古怪,共有十余人赶了上来,到了店中,看是怎么回事。

只见玛宝哈拉着文若虚,把交椅摆设了一下,不管众人好歹,安排他在头一位椅子坐下,说道:“昨天多多得罪,暂请坐一坐。”

文若虚也心中不安,想道: “不信这龟壳还是宝贝,我难道还有这等造化吗?”

玛宝哈走了进去,很快又出来, 拱请众人来到昨天吃酒的地方,只见又摆下几桌酒席,为首的一桌,比先前的更加丰盛。

玛宝哈把盏向文若虚行了一个礼,便对众人说:“这位先生正该坐头一席,你们枉自一船的货,也还赶不上他的,先前真是失敬失敬。”

众人又好笑,又觉得奇怪, 半信不信地一齐坐了下来。酒过三杯,玛宝哈又开口说: “敢问客官,刚才那宝物可愿意卖吗?”

文若虚是个乖觉的人,随口答道:“只要有好价钱,怎会不卖?”

玛宝哈听他说愿卖,不禁喜从天降,笑逐颜开,起身说道: “客官果然愿意卖出,只管吩咐价钱,不敢吝惜。”

文若虚其实不知道那东西值多少钱,讨少了,怕别人说不是内行;讨多了,又怕别人取笑。他想了一想,急得面红耳赤,实在开不出价来。

张大见状,便给文若虚递了个眼色,将手放在椅子背上,竖着三个指头,再把第二个手指往空中一撇,悄悄说道:“索性讨他这个数。”

文若虚摇了摇头,竖着一根指头说道:“这个数我还讨不出口呢。”

这些举动却被主人看见,说道:“真的是多少价钱?”

张大捣了个鬼,说道: “依文先生的手势,敢情像是要一万啊!”

玛宝哈顿时哈哈大笑道:“这是不想卖,哄哄我而已。这等宝物,岂只是这个价钱!”

众人听罢,都目瞪口呆,站了起来,扯住文若虚商议道: “这真是你的造化啊!想来那宝物价值很多呀。我们实在不知道怎样定价,文先生不如开个大口,让他还价吧。”

文若虚终究是碍口饰羞,欲说又止。众人说:“不要显得不老练!”

玛宝哈又催促道:“客官你实话实说,又有什么?”

文若虚只得开了五万两银子的价。玛宝哈摇了摇头说道: “罪过,真是罪过啊!没有这个道理呀。”

于是拉过张大私下问道:“老客官海外往来,不是一回了。人们都叫你为‘张识货’, 怎会有不知道这个宝物究里的?我看你们必定是无心卖它 ,奚落我这个小店罢了。”

张大说:“实不瞒你说,这文先生是我的好朋友,跟了我们出海玩耍的,因此没有置办货物。 那船上的东西,是避风海岛时,文先生偶然得到的,不是出价购得的,因此不知道它的价钱。如果有五万两银子给他,够他富贵一生,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玛宝哈说:“这样说来,要你做个大大的保人,我必会有重谢,万万不可反悔!”

于是,玛宝哈叫店小二拿出文房四宝来,他将一张纸折了一折,拿笔递给张大,说道:“烦请老客官做主,写个合同文书,好成交易。”

合同写完,玛宝哈进屋先抬出一个箱子。众人围拢过来,开箱一看,却是五十两一包的银子,总共有二十包,整整有一千两。

玛宝哈将银子双手交给张大,说道:“请老客官点收清楚,分些给众客人吧。”

众人开初吃酒、写合同时,大家还胡乱起哄,心中有些不相信是真的,这时见他拿出白晃晃的银子来,作为众人的佣钱,才知道真是这么回事。

文若虚正像在梦里醉中, 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张大拉扯了他一把,说道: “这些佣钱怎么分配,也要文兄拿个主意。”

文若虚这才说得一句:“等办完了正事,再慢慢来分。”

只见玛宝哈笑嘻嘻地对文若虚说道: “有一事要和客官商议,购物的银子现在放在里面阁楼上,都是先前兑换过的,一毫都不少,这里只是请一两位客官进去,开一包过一过目,兑一兑为准,其余的银子不必再兑看了。 话又说回来,这些银子数量不少,要搬运走也不是一时功夫,况且文客官是单身一人,怎样才好将银子送上船去, 还要渡海回家,因此还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

文若虚想了想,说道:“主人指教得极有道理,依你看应该怎样才好?”

玛宝哈道:“依着我的愚见,文客官眼下还回去不得,小弟这里有一个绸缎铺子,里面有本钱三千两。铺子前后大小厅屋楼房共有百余间,也是个大场所,价值二千两, 距离这里只有半里地。 我的愚见是就把本店货物以及房屋文契作价五千两,全部交给文客官,就留文客官在这里住下了,做做这里的生意,银子搬到绸缎铺去,外人不知不觉。以后文客官要回去,这里可以托心腹伙计看守,便可轻身往来。如果不这样的话,小店今后要转卖出来也不难,文客官要收藏那些银子却是很困难的。我的愚见就是这些了。”

这番话,说得张大和文若虚大喜。文若虚说:“我家里本来没有家小,况且家业已经耗尽了,即使带了许多银子回去,也无处安顿。不如依照主人的意见,我就住在这里,成家立业,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这次造化,一缘一会,都是上天作成的,只得随缘做下去。”

于是便对玛宝哈道:“刚才主人所说的,实在是万全之策,小弟无不从命。"

玛宝哈便领着文若虚进阁楼看银子,又叫 了张大等二人一起进去。其他人没有进去,个个伸头缩颈,三言两语地说道:“世上竟有这等奇事!有这等造化! 早知道这样,当初在荒岛泊船时也该去走走,或者还有宝贝,也还未知,真是后悔啊!”

有的人说道:“这是天大的福气,撞上来的,怎会勉强得到啊?”

众人正在羡慕不已,文若虚与张大等人走了出来。众人都问道:“进去看到些什么?”

张大说:“里面是个钱库,放银两的地方,都用桶保存。刚才进去看了,共有十个大桶,每桶四千两银子;又有五个小匣,每匣一千两银子。我们已经将文兄的银子用封皮封好了,只等交了货,那些银两便都是文兄的了。”

玛宝哈走了出来说道:“房屋文书、绸缎账目,都已经在这里,凑足五万两银子的数目了。咱们到船上取货去。”于是,众人一齐向海船进发。

文若虚在路上对众人说道:“船上人多,切记不要说明实情,小弟自有厚报。”

众人也怕船上人知道内情, 会分了佣钱去,各人心照不宣。文若虚到了船上,先在龟壳中把自己的包裹取了出来,用手摸了摸大龟壳,口中暗暗念道:“真是侥幸!侥幸!”

玛宝哈便叫店里的两个青年来拾龟壳,并吩咐道:“好生抬进店去,不要放在外边。”

船上的人见抬了大龟壳去,便说道:“这个滞销货也脱手了,不知卖了多少钱?”

文若虚只是吱声不得,一手提了包裹,往岸上便走。刚才一起上船的几个人又赶到岸上,将大龟壳从头到尾仔细地看了一遍,又向壳内比了比大小,用手拍了拍,面面相觑地问道:“这龟壳的好处在哪里呢?”

玛宝哈仍然将这十来个客人一齐拉上岸去,来到店里,对他们说道:“现在要和文客官去看房屋和铺面。”

众人与玛宝哈一起走到一个地方,正是闹市中间,立着一套好大的房子。门前正中是个铺子,旁边有个里弄, 走进里弄转个弯,便是两扇大门,进门走过大天井,便是一所大厅,厅上挂着匾额,上面题着“来琛堂”三字。 厅堂旁边有两排侧屋,屋内三面有橱,橱内都放着各种绫罗绸缎。 厅堂后面还有内房,许多都是楼房。

文若虚暗自想道:“能在这里居住,就是王侯之家也不过如此了。况且又有绸缎生意,利息不尽。我便客居在这里算了,还思念家中干什么哟?”

于是对玛宝哈说道:“这里好是好,只是小弟孤单一人,毕竟还要有几个使唤的人,才可住下。”

玛宝哈道:“这个不难,都着落在小店身上。”

文若虚满心欢喜,与众人一起走回店中。

玛宝哈安排茶水给大家喝了,说道: “文客官今晚不用回到船里去,就在绸缎铺中住下了。使唤的人铺中有现成的,以后逐渐再找些来就行了。”

众客人都问道:“双方已经成交,不可翻悔的了。只是我们实在有些好奇:这个龟壳有什么好处, 值这么高的价?还要向主人请教个明白。”

文若虚也说:“正是,正是。”

玛宝哈笑道:“诸位枉自在海上走了许多趟,连这个也不认得!列位难道没有听说过龙有九子吗? 其中有一种名叫鼍龙,它的皮可以制成大鼓,鼓声可以传到百里之外,所以称为‘鼍鼓’。鼍龙生命期为一万年, 到最后蜕下鼍壳变成龙。这鼍壳有二十四个肋骨,与天上二十四个节气相应。

每个肋骨中间的节内,藏有大珠一颗。如果肋骨没有完全长成,便不能变成龙,也蜕不下壳。也有人捉到这种的,只有将鼍皮蒙成鼍鼓,肋中也没有东西。 要一直等到二十四个肋骨都长完长成,肋中每一节的珍珠都长满了,然后才会蜕了壳变龙而去。因此这个鼍壳是天然蜕下的,节气年岁都够了,肋骨也完备的,便与生擒活捉、年寿不够的有所不同,所以有这么大哩。鼍龙这个东西,我们心中虽然晓得,但谁知他几时蜕下壳来,又在什么地方守得到它呢? 鼍龙壳不值钱,但壳中的大珠都有夜光,是无价之宝啊! 今天有幸遇巧,无意间竟然得到了。”

原来,这鼍龙的“鼍”字十分少见,读音为 “驼”,中国的珍稀动物扬子鳄便称为鼍,却是淡水动物。用扬子鳄的皮张成的鼓,也称为鼍鼓。玛宝哈说的鼍龙,却是海中的一种珍稀动物。

众人听了玛宝哈的话,似信非信。只见玛宝哈走进里屋去了一会儿,又笑嘻嘻地走了出来,从衣袖中取出一个西洋布包来,说道:“请诸位看看。”

他把布包解开, 只见一团绵布裹着直径为一寸大小的两颗夜明珠,光彩夺目。 玛宝哈找了个漆黑的盘子藏着珠子,把黑盘放在暗处,那大珠在盘中滚个不停,光芒闪烁, 大约照亮了一尺多宽的地方。

众人看了,都惊得目瞪口呆,伸长的舌头竟收不回嘴来。 玛宝哈对众客人逐个致谢道:“多蒙诸位促成这笔交易, 只这一颗珠子,如果拿到咱们国中,就值刚才谈成的五万两银子的价钱了。其余的算是诸位的恩惠吧。”

大家听得人人心惊。玛宝哈见众人耸容,连忙把珠子取走,急急地走到里屋,又叫人抬出一个绸缎箱来,除了文若虚,送给每人绸缎二匹。

玛宝哈说道:“这事烦劳了诸位,请拿去做几件便袍穿穿,也是小店的薄意。他从袖中又摸出十余串细珠,每人送了一串,送给文若虚的则是大一些的珠子四串,缎子八匹。文若虚和众人都高兴地道了谢。

玛宝哈与众人送文若虚来到绸缎铺中,叫铺里的伙计和年轻人出来相见,说道: “如今他便是这里的主人了。”

很快便有数十个脚夫扛了好些东西,把刚才贴了文若虚封记的十桶五匣银两都运来了。 文若虚将银两搬入一个深藏不露的卧房里面,出来对众人说道:“多承各位相助,使我得到这套意外的富贵,真是感谢不尽啊!”

他走进屋去,把自己所卖洞庭红的银钱倒了出来,每人送了十个,张大和先前出银帮助他出海的两三个朋友, 另外又多给了十个银两。

民间故事狗屎运全集:倒霉汉时来运转(3)

到了这时,文若虚已经把这些银钱看不上眼了,众人却是十分高兴,连连称谢。文若虚又拿出几十个银钱来, 对张大说道:“烦请老兄将这些银子分给船上同行的人, 每人一个,就当清茶一杯。小弟住在这里,安排得有了些头绪,再说回故乡的话。这次不能同行,就此别过了。”

张大说:“还有一千两佣钱,没有分配,却该怎么处理呢? 须由文兄做主分开,大家都没有话说。”

文若虚与众人商议,将一百两银钱分给船上的众人,其余按照在场者的人数, 各得一股。众人千欢万喜,没有闲话可说。

其中一人说道: “只是太便宜了那波斯人,文先生还应该提一下,要他增加些费用才是。”

文若虚说:“不要不知足, 大家看我这个倒霉汉,做什么都要赔本的。一旦造化到来,平地间便生出一笔财运。可见人生缘份早已前定,不必强求。我们如果不是遇到这个主人识货,也只把奇宝当成废物罢了。亏得他指点内情,我们怎么还好去昧心争吵呢?”

众人都说:“文先生说得有理。他心存忠厚,所以命中该有这笔富贵。”

大家千恩万谢,各自带着所得的东西,回到船上发货去了。

从此以后,文若虚成为福建的一个富商,就在当地娶了妻室,立起家业。隔了几年,才到苏州走一走,会会旧时的相识,然后又回去了。至今文氏儿孙满堂,家道殷实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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