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人,古今中外,人人都会。骂人话,术语叫“詈语”,比如英语的“f**k”“shit”,日语的“八嘎呀路”(ばかやろう,混蛋),现代汉语的“操”“傻逼”,古代汉语里的“中寿,尔墓之木拱矣”(出自《左传·蹇叔哭师》,大概意思是“老不死的”)。
汉语骂人的套路大概可以分成这么几类:
一、辱骂对方亲属,尤其是女性亲属,这反映了传统社会对女性的歧视。妈妈、奶奶、姥姥、姐妹是重点关照对象。鲁迅先生曾写过一篇叫《论“他妈的”》的杂文(《语丝》周刊第37期,1925年),把“他妈的”称为中国人的国骂。至于“王八蛋”“兔崽子”“龟儿子”“鳖孙”“丫挺的”(丫头养的),表面看起来是针对被骂者本尊的,其实也是辱骂亲属的。
电影《九品芝麻官》
二、辱骂对方祖先,这反映了传统社会的祖先崇拜和家族本位观念。比如“操你八辈子祖宗”“日你先人板板”。后者在西南地区广为流行,所谓“先人板板”,指的应该是祖宗的牌位(也有说棺材板的),写成“仙人板板”是错的。
三、以对方的长辈自居,这是传统社会长幼尊卑有序带来的以辈分高为荣的观念。比如称对方为“孙子”“儿子”、自称为“爷爷”“老子”,德云社相声经常拿这一点逗趣。阿Q因为自称姓赵而被赵太爷打了之后,他自我开导的方式就是解释为“儿子打老子”。
四、辱骂对方痴傻顽劣或外貌丑陋等等。比如“二百五”“二逼”“傻缺”“泼皮”“腌臜泼才”(《水浒传》鲁智深语)“秀逗”(short的音译,指大脑短路)“痴线”“神经病”“哈戳戳”(“哈”就是“傻”的音变)“瓜娃子”“搅屎棍”“饭桶”“歪瓜裂枣”。吴语骂人“十三点”,据说是因为正常的钟最多敲十二下,多敲了一下当然是出了问题;又骂“寿头”,“寿”不是长寿而是傻的意思。西南地区骂人“宝器”“宝儿”“宝头宝脑”,据说是因为康乾时期“湖广填四川”移民运动中,赣、闽、粤籍移民不大看得起文明程度相对低下的湖广(湘、鄂)移民,故取宝庆府(今湖南邵阳)的“宝”为词根,创造了一系列词语来嘲笑湖广移民的土气、傻气。
五、辱骂对方为畜生,这大概是受到六道轮回及人贵畜贱等观念的影响。畜生也分三六九等,牛、马、羊一般不用来骂人,猪、狗、驴、王八为重点关照对象。比如“狗腿子”“丧家犬”“狗仗人势”“落水狗”“狼心狗肺”“猪狗不如”“单身狗”(单身的又何必“狗”哉?)“猪头三”“猪猡”“老猪狗”(《水浒传》武松骂王婆)“活王八”“禽兽不如”。
六、性攻击,这是最直接、最龌龊的骂人方式。大致又分为两种:一种是性行为,比如“日”“操”“干”“丢”(广东话);一种是性器官及周边(“逼”“鸟”“球”“怂”)。当然,这些字眼不离人体下三路,本身并不文明,多数情况下我们用的是同音字、字符(*或×)等方法来替代本字。稍作盘点:
(1)日:本字是“入”。李荣先生(1982)指出“入”字有两个读音,一个是ri,一个是ru,读ri是个禁忌字,所以用“日”代替。比如“狗日的”。这个“日”跟“太阳”没有任何关系。《水浒传》鲁智深骂的“直娘贼”,这个“直”也是“入”的避讳写法。
(2)操:本字是“肏”,从“入”“肉”会意。《红楼梦》第十二回:“只见炕上那人笑道:‘瑞大叔要肏我呢!’”出于避讳,我们平时用“操”或“草”等谐音字来替代。北京话里忌讳cào这个读法,有时改读cāo。
(3)逼:本字是“屄”。这个字明代就有了,《字汇·尸部》:“屄,女人阴户”。或读pi或bai,比如西南方言喜欢说“妈卖批”(或说“妈卖麻花”),蒋介石喜欢骂“娘希匹”,这个“希”(或作“细”“戏”)“匹”同义,都指女性生殖器(杨琳《论相邻引申》,《古汉语研究》2015年第4期)。闽南语里骂人话“鸡掰”,本字就是“膣屄”,两字也是同一个意思,“屄”读成“掰”,大概相当于我们把“牛逼”说成“牛掰”。
电影《无名之辈》
(4)怂:本字是“㞞”(简化后是“尸 从”)。本义是精液,通常用来讽刺人软弱无能。“㞞包”指懦弱、胆小的人,“认㞞”指承认自己软弱,西北地区常用“瓜㞞”来形容一个人笨傻。
(5)屌:这个字本义就是男性生殖器。《字汇·尸部》:“屌,男子阴名。”《西厢记》里骂和尚为“秃屌”。老舍《茶馆》里大兵说:“屌!揍他个小舅子!”元杂剧《荐福碑》里已见“傻屌”一词,现在通常写作“沙雕”。“屌”字本来历史悠久,近年来又随着“屌丝”文化的流行益加发扬光大。最初写成“鸟”。比如唐代敦煌变文《燕子赋》:“不曾触犯豹尾,缘没横罹鸟灾?”《水浒传》里常见“鸟人”“鸟男女”。
电影《超时空要爱》
(6)球:本字是“㞗”,指男性睾丸,引申指男性生殖器。《字汇·尸部》:“㞗,男阴异名。”有时写成“毬”。《陕北民歌选·红军打屈县长》:“一枪打了个毬朝天,弟兄遭了难。”追根溯源的话,“㞗”应该是“毬”的后起字。“毬”本指蹴鞠用的皮球,引申指睾丸,英语ball(球)也有睾丸的意思,可谓与汉语异曲同工。
为什么“㞞”“㞗”“屌” 这些字都是“尸”字旁呢? “尸”字本象人屈身蹲坐之形,因此凡表下体或排泄的字多从“尸”,因此也就跟污秽的骂人话不可避免地结了缘。除了这几个字外,“屎”“尿”“屁”“尻”“臀”“尾”也是“尸”部家族的核心成员。
“尸”的字形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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