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梅峰导演,范伟等主演的电影《不成问题的问题》在2016年的台湾金马奖上获得了最佳改编剧本奖和最佳男主角奖,一亮相便技惊四座,被认为是新“文人电影”的代表作。
2017年11月21日,《不成问题的问题》在内地终于上映,遗憾的是,这部在业内饱受赞誉的电影终因曲高和寡,票房平平。但是,在艺术影迷的心中,回望2017年度中国电影时,《不成问题的问题》是不可忽略的作品 ,甚至在中国电影史上也会占有一席之地。
在监视器前,梅峰是指点江山的导演;在学生面前,他是风度儒雅的老师;梅峰谦逊而低调,在这个喧嚣的时代懂得“留白”,在光怪陆离的世界,他在《不成问题的问题》中要用黑白的影像来过滤掉杂质。
在中国电影的工业流水线上,《不成问题的问题》这种带着匠人温度的作品,会在票房之外独享一份高贵与荣耀。
梅峰在片场
老舍小说的影视改编权就差《不成问题的问题》了梅峰是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副教授,讲授《外国电影史》《美国电影研究》《影片分析》《古典剧作研究》《纪录片电影创作》等课程,但更为外界知名的是他的编剧身份,他曾和导演娄烨多次合作,创作过《春风沉醉的夜晚》《浮城谜事》等,其中《春风沉醉的夜晚》还让梅峰斩获了戛纳电影节最佳编剧奖,《不成问题的问题》是梅峰的导演首秀。
《不成问题的问题》是老舍先生发表于1943年的短篇小说,讲述了抗战时期重庆“树华农场”物产越丰富却越赔钱的滑稽故事。精于世故的主任丁务源殷勤地管理农场,却因亏损而招致股东的不满,随着“艺术家”为名的纨绔子弟秦妙斋和严谨实干的留英博士尤大兴来到农场,一场明争暗斗的夺权风波就此上演。
在梅峰看来,老舍先生在这部作品中剖析的国民性,使得这部作品在当今仍有着强烈的观照,是可以与之对话的。小说中的这个农场,在一定意义上,是整个中国人情社会的缩影,每个人的应变与取舍,妥协与放弃,都源于深厚的中国的传统社会结构与世俗伦理文化。小说直面中国人的性格弱点:一切问题不要伤及面子,都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人际关系是主要问题,其他的,全部都是“不成问题的问题”。
梅峰说:“如果仅考虑文学作品的经典位置而不考虑当代性,我也没必要在今天做这样一个改编。我看到这个小说的时候,是看到了它的当代性,历史走过这么漫长的岁月,回过头来看,你还能在这样一个故事里面看到生动鲜活的感受,说明老舍先生作为文学大师的敏锐。”
不能毁了老舍先生作品的韵味 也不能砸了自己的牌子
在确定了拍摄《不成问题的问题》后,梅峰给影片的要求是不能让老舍先生的作品有所损失,“这辈子可能就这一次机会拍老舍先生的作品,不能毁了老舍先生作品的韵味,也不能砸了自己的牌子。”因此,既要保留小说叙事架构的完整性,而另一方面,又要保证电影性。
将电影怕成一部有韵味有留白的黑白片,对于现在的观众而言,就像突然不让他们用机器打字,而是拿起毛笔,这种“复古”绝对是电影视觉上、美学上的一大挑战,也难怪梅峰笑说自己胆子“有点大”,但是他说自己敢于冒险有三个原因。
第一,这是一部民国戏,电影的整体美学要在写实与写意之间找到平衡,要在古典和现代之间找到平衡。第二,剧组主创都是北京电影学院的老师和青年电影制片厂的前辈,他们的加盟让梅峰心里有底气。第三个原因,则是梅峰自身的原因,梅峰的父亲曾在一家电影公司做经理,所以小时候的梅峰没少看黑白电影,像《一江春水向东流》、《八千里路云和月》等,让梅峰留下深刻烙印。
此外,在电影学院当了这么多年老师,梅峰说第一次当导演,也不能随随便便地拍一部:“我上课时天天和学生说这些经典电影好,让他们十遍二十遍地看这些大师之作,可是他们毕业后,进入产业环境怎么办?这里生产的是大量的文化工业垃圾,学校里学到的很多东西到了社会无法施展。但是不管市场多么残酷,总要有这么一点空间去拍不是文化工业垃圾的作品。作为老师,我在学校里告诉学生什么是好电影,所以到了市场里,哪怕铆足了劲,也要尽力尝试,至少在这个行业里面要赢得尊重,也不一定是别人的尊重,但是要做得让自己有尊严,不能让观众说,拍的都是糟糕的、差的作品。”
建立传统中国美学与当代的对话空间
《不成问题的问题》原著小说只有2万多字,或许也正因此,才会被影视剧制作者所忽略,因为作品体量空间太小,很多人觉得不具备电影基础,可是,梅峰却对作品做了非常成功的改编,问及编和导哪个难,梅峰笑说:“都难,各有各的难。”
影片在继承了小说的三幕剧式结构的同时加入了许家三太太和股东家佟小姐两个重要的女性角色,强化了尤大兴太太这个角色,并设计了秦妙斋办农场画展、丁务源在新主任上任后故意扮惨相等等细节,将电影丰满。
范伟扮演的丁务源虽然是主角,可是他在秦妙斋和尤大兴的段落里,却成了“配角”,秦妙斋在自己的段落里是主角,可是到了尤大兴的段落里,他又被边缘化,尤大兴也是以主角姿态出现,而在结尾又狼狈收场,丁务源重新登场成为主角,从某种意义上,电影是在用一种“人物列传”叠加“三幕剧”的手法处理这个故事。在梅峰看来,《不成问题的问题》是一部世态小说,而影片中故事的叙事性、形式感以及抒情性的思考,都是希望给予观众更多“留白”,通过作品引导观众产生各自的解读。
为了拍《不成问题的问题》,梅峰看了《小城之春》《万家灯火》《乌鸦与麻雀》《围城》等,还参阅了大量的民国时期的照片、史料,例如片中有句台词就是他看了史料里的漫画拿过来的。
决定拍成黑白片,梅峰说:“我们预算有限,拍彩色片会失去民国那种物质性的生活,另外,40年代的电影都是黑白的,黑白与古典的视觉感受是一致的,这次又是拍老舍先生的作品,所以综合考虑,就决定将其拍成黑白片。”
老舍先生的小说中没有站在谁的立场,在梅峰看来,就好像是让·雷诺阿的电影,“让·雷诺阿的镜头视觉与好莱坞的视觉和叙事系统拉开特别大的美学距离,或者说这二者本身就是两套系统,所以我们的电影尽量不用正反打去替换或者拆解镜头,一旦介入了情绪,就会分散全景式的,对人物和人情世态的观察,老舍先生的小说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带情感,就是因为老舍不介入,小说里面没有显现出作为叙事者的‘我’是谁,电影的摄影机镜头也需要像老舍的叙事一样,不能显示摄影机是谁。”
但是,作为导演,终归还是有态度的,所以最后一个镜头,梅峰拍的是尤大兴的房间:“为什么这个人最后被赶走了,为什么带着一股热情来,最后落荒而逃,人生本来是怀着理想来的,结果最后面对的现实却是仓惶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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