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辉老人,1957年入伍,参加了1958、1959年甘青南平叛作战。得知本系列在写老部队,非常支持,老人以80岁的高龄,亲自动笔写下了这份参战回忆,很令人感动,全文恭录于下:
1957年11月。我从陕西省长武县巨家乡应征入伍。这是改变我一生命运的起点。巨家乡应征入伍的七人于12月到长武县城集中。全县应征入伍的新兵共有九十三名,集中后编成新兵连,我们巨家七人和县城入伍的五人编为新兵连三班,我被指定为班长。
当年身着65式军装的王老
全县新兵乘坐帆布篷大卡车。来到甘肃省平凉市八里桥骑兵第一师一团营区,营区院子很大,驻有六个连队。到处都能看到战马。空气中散发着一股马粪味儿。院子里还有不少军犬。这些军犬见到穿军装的人很亲切。但一看见单独跑出来的马,就紧追着往马厩里赶,还跟哨兵巡逻草料场。
在军营,每天都能听到各种军号声,开饭、上课时营区到处都是整齐的队列脚步声、一二一的口令声和嘹亮的歌声。充满着严肃紧张的气氛。这样的气氛对我们形成一种自然的压力。
我们到营区后,和甘肃礼县入伍的新兵编成一个新兵团,团长肖升旭是老红军,他动员讲话:这里是骑兵第一师一团,全师有四个骑兵团,咱们骑一师抗日战争时期和解放战争时期,转战华北,陕北地区,立下了赫赫战功,是一支具有光荣革命传统的部队,你们到骑一师当兵很光荣。要继承老前辈的光荣传统,奋勇战斗 。
在新兵连接受三个月各种条例条令、队列和实弹射击训练后。再分配到各个连队去。我被分配到骑兵四连一排三班当战士,军衔是列兵。
1958年春天,副连长带着文书和几名战士。从团后勤处领回全连用的新马鞍和马用具。第二天全团开动员大会。会上传达兰州军区指示,大意是:立即进入叛区执行平叛任务。
经过三天层层动员准备,部队于4月1日出发,从平凉骑马行进到宝鸡市上火车,向兰州进发。闷罐子车厢上下两层。上层坐人下层栓马。马在下层烦躁不安,相互踢咬打架。拉屎撒尿,臭气熏人。车厢内无厕所,只能把大铁门拉开一道缝,就这样解手。
到达兰州火车西站下车,兰州军区给部队发放作战物资装备。每班发一顶布帐篷,一套做饭灶具,就是班灶。每个战士发一个马褡子,里面装一条防水黄色桐油布。一条山羊皮褥子,一件雨衣,一件老羊皮大衣,还有100发子弹,四枚手榴弹,一个饭盒,一个水壶,一个搪瓷碗,一条干粮袋,加上原来的冲锋枪或步枪,天啊,全身挂满东西,走路都很吃力,马褡子放在马背上,两边翘起很高,马镫压在马褡子下边,怎么能骑上马背呢。连马都上不去又骑不稳的新兵,怎样骑马打仗呢?新兵训练时都是单项训练,事发仓促,突然进入临战状态,我们一下子就见识了骑兵的真实样子。
补充完装备后。从兰州骑马向甘南方向进军。行军路上,有一件使我最丢面子的事——骑不上去马,每次上马要靠老兵扶着上去,直到有一天,部队行军路经临洮县。洮河沿岸有一个小镇子辛店,在镇前先下马步行,走进镇子时,路两边站着很多男女老幼,都来看解放军骑兵。忽然,指挥员下令上马。
当时不知怎么地,心急之下,没等老兵扶我,猛一用劲就骑上了马背,当时特别兴奋,关键时刻,终于没在老百姓面前丢丑,从这以后,上马再不用老兵扶了。
每日早行夜宿,于4月12日,到达临夏市集结后,进入土门关峡谷一个小村子野外宿营,4月13日早饭后又开始行军,一个多小时后,突然听到先头部队哒哒哒的枪声,我们连是第四梯队。张勇连长立即命令快速前进,战马听的懂命令,不等加鞭立即狂奔向前,峡谷中回响起一片清脆的马蹄声和啪啪的枪声,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前方是夏河县旺嘎滩镇,当地政府人员和民兵被匪徒包围在高地上的工事中,正在奋力抵抗,危急关头,我们骑兵赶到了,前卫连队纵马直入,迅速击溃了叛匪,叛武分散逃窜,进剿第一仗取得了胜利。这一仗打死匪徒十人,俘虏三百余人,缴获枪支三百多支,解救下来的干部群众抱着我们痛哭,情绪格外激动,他们说,在这里已经坚持了七天之久,马上弹尽粮绝,饮水已经没有了,解放军再晚来一天,我们就没命了,感谢部队的救命之恩。
当时四连在行军序列的后部,没有用上,经过高地时,前面的连队已经在打扫战场。
当晚在此宿营,四月十六日进入甘南自治州合作市,再向前就进入了甘南大草原。
草原上的各县都不通,公路,也没有城墙。大部分是用牦牛毛织成的帐篷,有少量的毡房,最显眼的是喇嘛寺院。
这里运输全靠牦牛驮运,一个牦牛队有五十多头牛,每头牛驮两袋东西,由两三个牧民骑马赶着走。牦牛边走边吃草,行进非常缓慢。牧民不断大声吆喝,打响皮鞭,但仍然走的很慢。这里的草原属高寒缺氧地区,一年四季身不离棉衣,部队整日奔驰在草原上搜剿叛匪,没有条件洗澡,也不能换洗内衣,每个人身上都长了虱子,棉衣又脏又破,像一群难民。晚上十几个人挤在一个人字形的布帐篷内,靠一根蜡烛照明,睡觉时翻身都困难,条件异常艰苦,但没有一个人叫苦。
进入夏季后,每天午后都会遭遇狂风暴雨,经常下冰雹,有一次降下来的冰雹有核桃那么大,打坏了帐篷,打散了全连的战马,全连一起出动,在草原上收拢马匹,有些战士和战马被打伤,需要医治恢复。当地天天降暴雨,庆幸的是一般也就十几分钟,雨过天晴后又是阳光灿烂。
但是,我们几乎每个人,每天,膝盖以下都是湿的,患风湿病的人越来越多,草原上还有一种瘴气,人、畜中了瘴气,会腹部胀鼓而亡。为了预防瘴气,每晚开班务会时,由副班长发给每个战士一根香烟,会抽不会抽都得抽完,这是命令,必须服从。我就是从这时学会抽烟的,老兵说这是当年红军长征过草地时总结的经验。
这个办法很有用,凡是抽烟的,都没有中瘴气的,牲畜死的却很多。那时也没什么好烟,不带过滤嘴的那种,牌子记不起来了。每天班务会上,我们就一边抽烟一边听班长讲话。
草原上的县政府所在地,只有政府、机关、银行、粮库和供销社有几间平房,其他单位的人都住在帐篷里,周围构筑了防御工事,有武装人员站岗放哨,晚上没有电,一片漆黑,走路踩到稀牛屎上摔个四仰八叉是常事儿。
无论多么偏僻的地方,喇嘛寺院都建造的高大宏伟,经堂是用天然片石切成的楼房,高大坚固,有些就成为叛匪的掩体,易守难攻,在反动头人的煽动胁迫下,有的是整个部落男女老少,整个寺院的喇嘛都参加叛乱。我们面临的情况是,青壮年叛匪骑马挎刀,身背叉子枪,手持大刀长矛,冲锋时喊叫声一片,非常凶残恐怖,老弱妇幼赶着牦牛队紧随其后,遇到我们,会把后卫变成前卫,跑到老弱妇幼的后面躲着,我们就没法开枪,怕伤及这些老弱妇幼,而悍匪却趁机逃跑,被丢弃的羊群牛马满山遍野乱跑。
平叛第一年,上级要求不能开第一枪,不能伤及无辜百姓,其实谁是牧民,谁是叛匪,很难分清,经常是叛匪打第一枪,我们的战士已经倒下几个,他们凭借打猎练就的射击本领,用枪上的叉子做依托,枪打得很准,我们倒下去的人,大多数是头、胸部中弹,伤亡很严重。
我们团从甘南合作市,一直搜剿到碌曲、曲玛、久治等地,在玛曲县黄河沿岸打了一次歼灭战,参战的有兰州军区调配的友邻部队,和骑一师的骑兵团,共有六七个团的兵力,合围住叛匪主力,在黄河南岸也埋伏了兵力,黄河北岸地势平坦的草原上(可生托落哈),被击溃的叛匪强行泅渡黄河,企图向南岸山地逃窜,一部分淹没在河水中,人马尸体往下游飘去,一部分渡上南岸,被埋伏在高地上的友邻部队迎头痛击,全部歼灭,这是一次扭转战局的胜利,沉重地打击了叛匪的嚣张气焰。
这场战斗,我们团被向导带着走错了路,赶到战场时,战斗已经到了尾声,当时,战后的草原上,人马死尸随处可见,血腥恶臭扑鼻。啃食尸体的藏獒两眼血红,竟然敢追着解放军咬。我们连就有个四川兵,到灌木丛里解手,屁股被藏獒咬了一口,撕下好大的一块肉,我们赶过来扶起他,治了好几个月才好。
最让我难忘的是,兄弟团那些被打伤腿的军马,看到部队经过身边追击叛匪,都跛着腿追赶自己的马队,眼看着我们走远,赶不上了,这些无法归队的战马,仰头长鸣,声音凄厉似在哭泣,我们回头望着这些战斗致残的无言战友,流下了伤心的眼泪,不少人失声痛哭。美丽的草原变成了恐怖凄惨的死亡之地,叛匪的罪恶暴行,必须严惩。
经过阿木去乎、晒银滩、可生托落哈、年保一日晒等地大小战斗18次,叛匪受到沉重打击,由原来主动袭击部队,变成看见我们就拼命逃跑,由大群体分散成小股,凭着对地形熟悉和适应当地恶劣的生存环境。与我们展开游击战,部队整日在茫茫的大草原搜剿叛匪,异常艰苦,战斗不多跑路多,后勤保障困难,平叛的任务仍然艰巨复杂。
当年11月草原开始降雪封冻,部队奉命撤回甘肃省夏河县拉卜楞寺院休整过冬,叛乱后,这里丢下很多空房子,除经堂不准住人外,其他房子都可以住人。夏河县政府在该县设立了一个临时管理委员会,负责寺院管理,保护该寺院年仅十岁的嘉木样活佛,他是该寺院第六世转世活佛,我们班负责站岗放哨,保护他的人身安全。他经常到我们班来玩耍嬉戏。表现出聪慧活泼的性格,十分可爱,和我们相处的很好。他成年后被选为甘肃省政协副主席。
作者简介:徐渡泸,公众号“这才是战争”加盟作者 ,本文摘自作者的《骑兵向西》,未经作者本人及“这才是战争”允许,媒体、自媒体不得转载,违者必追究法律责任,读者欢迎转发朋友圈。友情提示:本号已加入版权保护,任何敢于抄袭洗稿盗图者,都将受到“视觉中国”式维权打击,代价高昂,切勿因小失大,勿谓言之不预也。
公众号作者简介:王正兴,新华社瞭望智库特约军事观察员,原解放军某野战部队军官,曾在步兵分队、司令部、后勤部等单位任职,致力于战史学和战术学研究,对军队战术及非战争行动有个人独到的理解。其著作《这才是战争》于2014年5月、6月,凤凰卫视“开卷八分钟”栏目分两期推荐。他的公众号名亦为“这才是战争”,欢迎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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