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条命的女人
方 舟
1
杨青青用了两年时间终于回到了杨家大院，回来后深感大院憔悴，她很认真地想该要做些什么。那时传说杨青青很有钱的风声很多，人们猜测这个女人有数不清的钱：“哼，什么捐了国家四十箱黄金，那只是这个女人手里的一个零头！这女人厉害着呢，晚上一个人在杨家大院里挖过很多次呢，每次都挖出许多金子呢。”
杨家大院后院的住户很紧张，他们以为杨青青回来了会赶他们走，可是一晃三年了，杨青青没有任何动作，她始终很低调，从没有提出让任何一户家庭离开杨家大院，住户甚至觉得杨青青已经默许他们住下去了。
杨青青城府很深，后来人们都说，杨青青就是在那沉默的三年里，人格发生了全面的蜕化。终于杨青青开始行动了，那是政协委员杨青青一次在参观农村时突然决定的，那天颠簸的车让杨青青吐了七八次，村庄太落后了，就没有一条可以称为路的路！
第四年的春天，杨青青要掏钱修路！
秋浦那天吓坏了，他是买肉时才知道的，肉铺老板有意逗着秋浦：“哎呀，您亲自买肉啊？您只要喊我一声，我会屁颠屁颠把肉送到府上的。就是你们家想要一头全猪，我也会立马送到。”秋浦觉得老板的话怪怪的，肉铺老板又开腔了：“哎，我说你家究竟有多钱啊？怎么会想到修一条破路呢？”秋浦很困惑：“你说什么呀？”肉铺老板笑着：“得，怪我多嘴！现在这有钱人就是不一样，怕露富。”肉铺老板麻利地称好肉，用一张报纸包好，笑着：“回去你一边做肉，一边看报纸吧。”秋浦一路寻思着肉铺老板莫名其妙的话，走到家门口，他突然想到肉铺老板说让他看报纸，秋浦翻着包着肉的报纸，有一条消息，还是头版的，市政协委员杨青青同志捐款三万元修路。
秋浦吓得把肉掉到了地上。
秋浦责怪杨青青：“你捐款修路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三万元啊！”杨青青冷笑：“和你商量什么？你能掏三万吗？修路积德不好吗？”秋浦发抖：“可是是三万啊”！杨青青鄙夷极了，冷笑：“我再告诉你，为了得到修路机会，我实际捐了五万；市上挪用了一万，县上挪用了一万。”
杨青青又开始修建楼房，四层高，每层五个房间。秋浦快晕了，他真想质问杨青青是不是疯了但是没这个勇气。杨青青让省建委专家设计的建筑布局很奇怪，本来楼房应该是南北方向的，可是，杨青青的楼房却弄成东西走向。
“你不喜欢朝阳啊，杨青青？”秋浦很愤怒。
杨青青灿烂地笑着：“秋浦，我们做了整整十五年夫妻了，可是我真的只欣赏你今天的这句话。怎么回答你呢？我当然爱阳光了，我快二十年都是在阴影下活着的，我都让你问伤感了。秋浦，让我随意做些事情吧，别拦我，求你了！”杨青青哀怨的脸色，让秋浦不敢再拦着杨青青了。
四层楼房矗立起来时，杨青青的阴谋终于暴露了，她的楼房遮住了下面所有住户的阳光。“这个女人真狠！”大家骂着，那段时间杨青青似乎畅快极了，她要把阳光都拦截在她的楼房里，让那些分了杨家大院的住户每天只能停留在阴影了。
秋浦有时也和杨青青较劲一下：“你怎么心里这么阴暗，你以为你拦住了大家的光线，可是你好好看看，我们家现在光线好吗？你害着别人，其实害我们才厉害！”
杨家大院开始进入了一个阴影女人的时代，这个叫做杨青青的女人，每天都像一个幽灵一样在高高的楼层上游荡来游荡去。
2
杨青青的家里出现了许多猫，她释放着无限的热情养起了猫，十几只猫成了杨家大院的新风景，她的生活和猫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杨青青每天及时清洗猫的食盆，每一只猫咪都有自己的饭碗；杨青青每天还要给猫洗澡；小猫病了杨青青就及时把猫送到兽医诊所就诊。秋浦很不理解，他实在难以忍受整个家里四处都是猫！不仅秋浦，后院里的人家也受不了，每天晚上僻静黑暗的角落，有着一双双幽灵一般的眼睛。
来杨青青家搓麻将的麻友很多，许多人对杨青青的猫表示短暂的喜悦之后就有些抱怨：“干什么啊养这么多猫，不烦吗？”
杨青青给朋友介绍她的波斯猫“王妃”和“泰森”：“我的王妃啊，举止优雅，善解人意；我的泰森啊，活泼好动，对我感情最深。”
“看见那只猫没？那只猫最喜欢在我面前撒娇了，性格好的不得了，叫起来的声音就像口琴吹出的曲子，那是喜玛拉雅猫。啊，对不起喽，我怎么忘记夸你了，你也是很会撒娇的。”杨青青脸上荡漾着笑容，亲昵地抱起跑过来的一只猫，“这是一只缅甸猫，会讨人撒娇，就是嫉妒心强了一些。”
麻友们脑袋大了：“好了，我说杨青青啊，你养这么多猫会烦的！”
杨青青说：“你们知道吗？猫原来是有九条命的。就是说，猫是很不容易死去的，就像我一样的，我本来可以死去几十次的，但是我没有死。你们呀，看到的只是这些猫，我看到的是在它们身上潜伏着我的命。
“那倒也是。”麻友听杨青青这么说也有些触动，可是杨青青的朋友会接着说，“不过你养的太多了，猫嘛，家里有两三只已经够了，没有必要养这么多啊？”
杨青青笑着，杨青青一笑很奇怪的，麻友就会分神发错了牌。杨青青笑着：“你们这些人啊整天就知道做恶，我养这些猫啊，其实是在赎罪的。”杨青青看着那些女麻友们很惊异，情绪就非常好。
可是杨青青差一点把命丢了，如果不是一只她最看不上的狗救了她的话。
杨青青的每一只猫都是顶级的珍品，享受着幸福的待遇。可是一天，杨青青家那些珍贵的猫居然带回来了一只落魄的小狗。这只小狗皮肤黄，浑身很脏，眼睛迷茫，可笑的是小狗的脖子上竟然还拴着一条绳，绳的另一端竟然系着一个破旧的搪瓷缸子。杨青青看到这只小狗，就立刻联想到她自己曾被骂过是狗崽，就心疼。
杨青青热情地收留了小狗，要给它换一个天堂般的环境，但是这只小狗似乎不很领情，尤其当杨青青企图取下小狗脖子上的搪瓷缸子时，小狗就会勃然大怒。于是杨青青只好顺着小狗，每天，杨家大院的住户看到小狗拖着搪瓷缸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就是这只小小狗，它挽救了杨青青的命。
那是一个很安静的夜晚，却发生了很不安静的事，深夜两三点，人们睡得很香，杨青青家进来贼了。三个贼里一个还是杨青青的麻友，他们很大胆地绑住了杨青青，威胁杨青青交出家里的钱财。杨青青一句话都不讲，她那时几乎已经没有了求生的欲望。杨青青那些极品的猫都安安静静地躲在一边，没有哪只那会儿疯狂地叫嚷。杨家大院虽然住着其他四户人家，可是，那会儿谁会想到杨青青家会出事呢？拖着搪瓷缸子的小狗唤醒了大家，这只小狗奋力在楼上奔跑着，它拖着搪瓷缸子在所有它可以跑的地方跑着汪汪狂叫，刺耳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让大家心里发毛！小狗的呼救声起到效果，秋浦被惊醒，后院的住户都被惊醒。本来他们是要骂这只深夜里不安分的小狗的，可是鬼使神差，人们抓住了小偷救回了杨青青。
麻友的出卖让杨青青非常心寒，劫后余生的杨青青好一段时间都心有余悸。虽然每天杨青青还是离不开麻友，可是现在只是女麻友来玩玩，而且一到晚上十点，杨青青就连打哈欠，女麻友就知趣地一窝散了。杨青青从此也断了一个想法，她不再提杨家大院的这些住户离开了，杨青青终于承认了历史造就的事实。
3
杨青青家发生了一件让她目瞪口呆的事，九十年代初的一天，杨青青的大哥竟然找上门来了！
眼前这个又老又窝囊的男人竟然是自己的哥哥？不可以这么开玩笑！杨青青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这个男人：“你是我大哥？省省心给我闭嘴吧。我是有个大哥，这大家都知道。可是我大哥在台湾，台湾你知道吗？海峡的那边呢。我大哥解放前就坐飞机去了，你怎么会是他呢？”
男人嗷嗷哭了：“青青妹，我不是你大哥好吗？我就是山沟里一个农民，一个山沟沟的农民。”
“农民怎么了？农民也是杨家的儿子，这个事是变不了的！你不要这么窝囊，不要被她吓住，她这样的人，我瞅见的多了。”自称杨青青大哥的男人很畏惧拉着他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一说话，男人就不敢再多开腔。女人冷笑：“你大哥的确是想去什么台湾，可是也怪啊，那天飞行员起义了，把那伙国民党的老婆啊娃啊都送到我们解放区了。后来啊，你大哥长大了，我同情他，嫁给他了。”
杨青青刚刚在杨家大院里舒服起来就遭受到了重大挫折！
这个在杨青青面前很狼狈的男人的确就是她的大哥，她从没有见过的同父异母的大哥——杨家一直认为在台湾的孩子！杨青青恨着：“父亲很可悲啊，他有两个儿子，可都是怎样的结局啊？”
杨青青的心情糟透了，她本来见到自己的大哥应该欣喜，可是却充满了仇恨！特别是，杨青青深深感到大哥的这个老婆实在太精明了，她处处布下套子企图让杨青青掉进去！她，这个恶毒的女人是要来瓜分她杨青青的杨家大院的！杨青青那时深深回忆起了二哥，她真的希望二哥能够在自己的身边，所有杨家的一切，她不想费心，就让二哥来吧。可是二哥死了，他离开杨家大院时已经意味着和杨家大院诀别了，要保留杨家只有她自己了，她决心今天和大哥的老婆恶斗一场。杨青青经历的太多了，县长被她撂翻了，孙师长也被她撂翻了，现在要撂翻一个泼妇，杨青青想这对于自己简直是一种侮辱。杨青青要兵不刃血地让倒霉的大哥和奸诈的嫂嫂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的哥哥都死干净了！”杨青青哐当一声关闭了杨家大院的门。
一段时间杨青青很少再见过大哥，她只是看到那个恶毒的女人不断使用着一些非常无聊的做法。女人整日在杨家大院门口哭哭啼啼，然后唆使她的三个儿子耀武扬威，她的三个儿子时而在杨青青的儿子星星上学路上，无比亲切地叫喊着弟弟；时而在路上拦截住星星威胁着，要把星星塞到麻袋里扔进杨家大院后面的清河。清河现在是一个风景很美的的地方，可是在上世纪很长时候是一条干枯的河流。星星那时十六岁复读初三，他打小就胆小，不敢把他的遭遇告诉杨青青，可是杨青青好几个晚上听到星星在噩梦中胡乱喊叫，杨青青生气了，她要坚决回击！
一个早晨杨青青心情非常好，单位组织了一次旅游，一会儿她就要登上飞机了，可是杨青青出了门立刻脸色铁青，她仔细看了看大门上的红色污迹，冷笑：“你要为你付出的这条鳝鱼饱尝代价！”杨青青放弃了坐飞机狠狠地奔向了公安局，她在公安局里愤怒地气喘吁吁：“快到我家看看，要出人命了，我家大门上全是血手印！”警察们很多都认识政协委员杨青青，和气地劝解：“杨大姐消消气，慢慢说。”
杨青青夸张的表演很快起了作用，当哥哥的三个儿子再次路上拦截星星的时候，两个和杨青青有交情的警察毫不犹豫地把这三个家伙带到了局里。开始这三个家伙还嘴硬，可是警察很会问话。警察问：“你们谁把人血抹到大门上的？”三兄弟里老大最嚣张，他嘴撇着：“哪是人血？警察都分不清人血和黄鳝的血吗？”老大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警察抡了一个嘴巴，然后被铐到了局里一个石头桩子上，这小子的威风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段时间杨青青上下班已经有了专车，时不时还有警察到她家做客，她的胜利越来越辉煌，杨青青已经开始设想那个该死的女人该怎样上门来向自己低头。
这个女人开始还是不服气，她甚至跑到公安局试图发威，可是那些警察见了她根本不正眼瞥她：“去去去！你想干什么啊？现在赶紧给你三个儿子准备好换洗衣服才是正事。信不？明天就把你的三个儿子都送去劳教，哪远就送哪！老大送新疆，老二送云南，老三送东北，你就等着后悔吧！”
女人呜呜大哭，她终于意识到了杨青青的手段，不动声色之中杨青青把她击得体无完肤，看来想要分杨家大院一块地的算盘打错了。可是女人不向杨青青低头，向杨青青低头的是杨青青的大哥。杨青青那些天情绪非常好，每天早晨司机先把她送到中心广场翩翩起舞，杨青青现在身段依旧完美，广场上她立刻成为焦点。
杨青青没想到一个男人在广场给自己跪了下来，她清楚他是自己大哥，但是杨青青从感情上根本无法接受。她甚至有些厌恶地斥责着：“你，怎么这样啊？跪什么啊？还是男人吗？”
男人悲惨地说：“杨委员啊，求你放过我那几个不肖的儿子吧！”男人的头抬起来，杨青青有些要盛气凌人地低下脸去看这个落魄的男人，这一瞬间，杨青青瓦解了，轰的一下崩溃了，她认了这个大哥！
那是许多年来杨青青第一次认真地看一个男人的脸，一瞬间她竟然看到的是死去的二哥的脸。杨青青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一个大哥，可是这个大哥在台湾，所以大哥甚至在杨青青的心里连一个符号都算不上！可是杨青青知道，至爱的二哥已经永远离开了她，二哥那张死去的面庞后来一直是杨青青摆脱不了的阴影。那会儿杨青青看着她大哥的脸，这个跪倒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和自己虽然不是一母同胞，可是他有着一张和二哥一模一样的脸！
杨青青泪流满面：“大哥啊，咱们回杨家大院吧，妹妹再也不拦你们了。”
4
杨青青开始热衷学车，司机小赵说：“大姐您干嘛这么辛苦，迟早你有什么事情，只要用车，我随时听您安排。”杨青青就笑：“我呀一直有一个梦想自己开车，然后徜徉大好河山。”杨青青学车很刻苦，她警告她不许偷懒，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拿到驾照。
杨青青悄悄地在天津订购了一辆越野车，她想着不久后的一天，她亲自开着越野车出现在杨家大院时，那该是一种怎样的惊心动魄的荣耀，会给那些侵占了杨家大院里的人带来怎样的震撼？可就在这时杨青青狠狠地绊了一跤，把她绊倒的是她的嫂子。住进了杨家大院的嫂子，并不知道杨青青要开着吉普车回杨家大院的宏伟计划，可是她却让杨青青把吉普车开进杨家大院的希望破灭了。
事情还要从杨青青大哥的入住说起。杨青青同意把前院的一片二分大小的地给了大哥，大哥要在那里盖房子。杨青青给大哥分院落时说得很清楚，在大哥房屋的一边，要给她留够五米宽，杨青青要每天穿过宽敞的庭院小路走出杨家大院。
五米宽，让杨青青进进出方便，大哥满口答应了。
杨青青大哥房子主体起来的时候，杨青青的嫂子对房子封顶的工序非常执着，她给房梁挂上红绸布彰显着快乐。杨青青不能忍受这个女人在杨家大院猖狂，就是猖狂，也只有她杨青青可以任意作为，你一个农村女人怎么配？从农村跳到杨家大院，杨青青大哥的三个孩子充满了快乐，但是几个小崽子在杨青青面前总是很老不实，他们和杨青青从不说话，遇到杨青青总是眼睛里含着敌意。
杨青青有着计划，哥哥房子盖好的时候，她有办法收拾她的嫂子。大哥盖房那段时间，杨青青每天都精神抖擞地去学开车，她骄傲地说：“我要周游世界。”其实杨青青怎么会周游世界呢？她的司机小赵后来透露，杨青青要在她大哥入住新房的时候，她要开着她的私家车回来，决不能让那个泼妇嫂子得意！小赵透漏这个消息给秋浦时一点都不介意什么，许多人猜这是杨青青指使小赵这么说的。杨大姐买的不是小轿车，是越野的吉普车。秋浦吓了一跳：“她要吉普车做什吗？她要开吉普车回家？那不是鬼子进村吗？”
杨青青一直觉得，她多年来忍辱负重就是希望能够有今天的快乐。四十多岁的人了，今天第一次坐上自己的吉普车，还是自己开着，她心情高兴极了！从天津一路开回来，她没有一点疲倦，充满了壮志凌云的感觉。她设想着把吉普车开进杨家大院的情景，那是一个很庄严很威严的时刻。这个院子里曾经有一个军人，他在战场上厮杀过，可是也在这个院子里沉沦了。今天，他的后代，一个女儿家竟然像一个战场上的战士一样，要把金戈铁马的气势再次带回杨家大院。
可是这次，杨青青输了，开着吉普车回来的杨青青输得很惨。
杨青青看到，她的五米宽的庭院小路现在竟然成了一条狭窄的胡同，大哥在他的房屋居然加了一道高高的围墙，这个围墙足足向外延伸了三米！杨青青愤怒了，和她的吉普在一起愤怒！杨青青只想现在就开着吉普车冲向那可耻的围墙，她要像战场上的将军一样冲向敌人的堡垒，让堡垒轰然倒塌！想到这里的时候杨青青完全失去了理智，她大踩油门向罪恶的堡垒冲去，可是也就在这时她从吉普车上摔了来来，重重地摔了下来。
秋浦在杨青青的病房里畏畏缩缩：“我是阻拦了，可是你嫂子很凶。”杨青青大怒：“你是个废物啊？”秋浦哼唧着：“她身边那三个儿子，个个像狼一样。”杨青青愣了一下：“我们不是有星星吗？”秋浦又是哼哼唧唧：“这几天你外出，星星就没去上学，他一直逃学赖在家里。”
杨青青还说什么好呢？遇到这样的废物男人，你还有什么脾气呢？杨青青有时真想狠狠心一脚把秋浦踹了算了，可是会这么简单吗？杨青青想到这的时候，诡秘地一笑：“秋浦，我知道现在你的心里其实乐着呢，看我笑话呢！好，下次我要是再出去了，你就直接把我们家卖了得啦！”秋浦红着脸想说什么，杨青青鄙夷地一笑：“去，让星星过来。”
星星低着脑袋过来，杨青青伤感地摸着星星的脸蛋：“妈不再强求你上学了，妈知道你不是上学的料。我的星星啊，你放心，妈妈会呵护你，一直呵护你，呵护你出人头地！”
星星没上高中，被杨青青安排去了税务学校上学。几年后，星星不能总呆在窝囊的小县城啊，杨青青暗暗着急。那时杨青青的运气总是让大家羡慕不已，杨师长的一些部下，那些当初逃到台湾的部下回来投资，他们在省城投资办工厂，杨青青的儿子星星也就跟着去了。台商很是客气地：“杨小姐放心好啦，是咱们杨师长的后人，我们当然不会亏待他啦，跟我们到北京上海去好啦，等着令郎发迹好啦。”
5
杨青青的大哥在新居住到第六年时死了，杨青青失落万分，她感觉大哥很窝囊，一生都被他的婆娘捏拿着。现在大哥死了，这个插在她前面的院子成为了她的心痛。从那天起，杨青青就开始认为自己是杨家的唯一血统，她至死不渝的坚信。
杨青青家迎来了一场丧事，秋浦的母亲去世了，秋浦想给母亲隆重地办后事，可是杨青青会怎么想？更让秋浦难堪的是，杨青青竟然不辞而别了。杨青青在婆婆去世的当天就去了云南旅游，秋浦感受到了奇耻大辱。他本来是想要在另找地方给母亲办丧事的，可是还真的没有办法，只好在杨家大院委屈地办了丧事了，两个月前杨家大院里，杨青青和杨师长的部下举办的追思活动大家还在津津乐道。送别母亲时秋浦哭得很厉害，母亲再也不会屈辱地进出杨家大院了，秋浦觉得自己也不需要再进杨家大院了。
秋浦搬走了自己的东西，他回到了单位，他请求领导给他一间宿舍，可是领导竟然拒绝了。秋浦很清楚自己在单位的位置，他本来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一直是杨青青在暗暗庇护。秋浦的领导已经领教了杨青青，杨青青已经哭哭啼啼给秋浦的领导几次了：“您可不要答应秋浦的无理要求啊，领导啊，我们家秋浦很犟的，我现在就只有依靠他了。你知道的，我们星星已经离开我们过他自己的生活了，我只有和秋浦相依为命了，只有靠他了，我不允许他抛下我。”秋浦的领导真想偷着笑，杨青青他还不了解啊，一个充满智慧和阴谋诡计的女人。
杨青青也是偷笑着离开秋浦单位的，她想着秋浦没有住的地方还是要回到杨家大院的，她心里甚至已经想好了秋浦回来她要说一些什么话，先给秋浦足够的奚落，再给秋浦足够的安慰。
秋浦人生第一次发火了，他指着领导恶毒地骂着：“你个王八蛋，狗日的和杨青青穿一条裤子！告诉你，现在没有人敢管爷！你不给爷一间宿舍，爷还不要了！爷还告诉你，爷不在你这里混饭了！”
秋浦在一家叫做祥龙浴池的地方找到了事做，他心甘情愿的做起了搓澡工，他表面上很开心，心里在暗暗和杨青青较劲。秋浦知道按照杨青青的品性，是绝对不允许他这样做的，杨青青现在青春可以不要，但面子不能不要。秋浦想的一点没错，秋浦开始在祥龙浴池开工时，杨青青先是冷笑：“哼，秋浦你少和我来这一套，我还不了解你，耐不了几天，你会乖乖回来。”可是半个月后，杨青青有些沉不住气了；一个月后，秋浦还不回家，杨青青就感到自己要崩溃了。
杨青青一大早来到了祥龙浴池，浴池还没有开张，杨青青就吆喝着要全天包场，她对那些睡眼朦胧的服务员彬彬有礼地笑着：“今天早晨从你们营业开始，男浴池我包场了，每过一个小时我包一百张票好吗？”不等服务员犯傻，杨青青又说，“就这么定了！”
杨青青朝男浴池里走去，服务员忙说：“哎，别啊，水还没烧开呢，里面搓澡工还在睡觉呢。”杨青青笑：“他是我男人，我找的就是他！”杨青青闯了进去，庞大的浴室很安静，喷头下的残水滴滴答答敲击着地面。浴室里有几十张床，杨青青一一搜寻着，她一直走到了最里面，突然落泪了，她看到秋浦了，不，她看到了一个老态的男人正蜷着身子睡着，发出重重的呼噜声。秋浦睡觉一般是不打呼噜的，这是一个累极了的男人睡觉时才会发出的呼噜声。秋浦只穿着一件大裤衩，他临睡觉前一定在抽烟，可是，潮湿的水气让他手里的烟没有燃到一半就熄灭了。杨青青突然感到毛骨悚然，人死了会不会就是这个样子？杨青青快快走到秋浦身边，秋浦的胸脯有节奏地起伏着。杨青青放下心来，她心疼地把一件大大的浴巾披在了秋浦的身上。
杨青青哭了，她完全放弃了所有她已经准备好了的恶毒的话，只是流着泪看着秋浦，看着这个和她已经生活了二十七年的男人。说真的，杨青青没有爱过秋浦，可是现在杨青青突然想，她不能离开秋浦了！浴室里四面都贴着白白的瓷砖，杨青青看到她和秋浦的影子淡淡地映照在墙壁上。杨青青从来没有在这样的环境里看过自己和秋浦，现在她看到了，看到了一对老夫老妻。
杨青青那时很悲哀，浴室里开始升温，喷头开始哗哗流出热水，渐渐地，一团团重重的雾气笼罩了杨青青，杨青青呜呜地哭着，抱紧秋浦呜呜地哭着。
作者简介
方舟，原名刘军，70后人，高级教师，渭南市作协会员，高级健康管理师，渭南市临渭区“书香教师”、“十大阅读人物”，2019年开始学习写小说，有中短篇小说50余篇，见于《华山文学》《衮雪》《小说快报》《作家故事》等刊物及各地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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