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点故事APP签约作者:玄家阿虞
1
萧宛刚进研究所,就被分配到季之江的研究组工作。
一些女研究员羡慕嫉妒得不行,聚在一起议论纷纷:“凭什么她一个新人能去研究组?而且才十九岁,大学都没上过吧……”
“你们知道什么?”对桌有人嗤笑着打断,“人家十六岁就被麻省理工录取,后来因为特殊情况退学回国,还是季教授的小师妹。她不进研究组,也轮不到你们进研究组。更何况,人家还是季教授亲自安排进研究组的人……”
那人是季之江的副手。几名女研究员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没有反应过来,萧宛已经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她生得纤瘦,白大褂穿在身上,像一阵风,却显出伶仃的美。
晚上八点,季之江批改完学术论文,从办公室出来,整个研究所的灯都黑了,只有一间实验室里亮着灯。
实验室温度很低,隔着玻璃门,能感觉到寒气袭人。他站在走廊,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方才敲了敲玻璃门。
她正认真看一份实验报告,听到声音像是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季之江已经走了进来,“这么晚了,怎么还不走?”
实验室的灯光偏暗,将他的眉目照得深邃。她望着他,却也只是一笑,“你不也没走吗?”
他看了她半晌,才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上了车,她看见他的后视镜上挂着一个白色小熊的坠子,觉得可爱,便伸出手拨了拨,却听见季之江问:“吃饭了吗?”
她一顿,“好像还没有。”
他没有说话,开车带她去颐青斋吃饭。那是一家老字号,从民国开到如今,以前是萧宛父亲常带她和季之江来的一家餐馆,只是自她父亲去世后,两人都再没有来过。
这个钟点,颐青斋已经没有了多少人,他点了她一直爱吃的红豆羹,可红豆羹端上来,她只抿了一小口,就没有再喝了。
吃完饭,四下里寂静良久,她却垂着眸轻轻道:“师兄,谢谢你让我进研究所。”微微一顿,“我想替爸爸完成他最后的愿望,所以……对不起。”
季之江没有说话,只是倾身过来,替她擦去嘴角的汤汁。她微微一怔,抬起眸来,窗外灯火正亮,一盏盏映在她的眼中,还有几分天真,两人双眸相对,像是飞鸟扑棱而过他的心上,荡漾起圈圈涟漪。
沉默半晌,他低声道:“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她的手微微一紧,“不要说了,我知道。”
季之江动了动唇,却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他知道,有些事情终究是太过沉重,她只是个小姑娘而已。
2
十月二十,季之江带领负责的一项生物科学研究项目大功告成,上头大为赞赏,特别发了奖金奖励。同时一项新的研究计划即将启动。
鉴于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大家一致决定下班后出去聚个餐。
同事来问,季之江难得地没有拒绝。可到了吃饭的地方,却没有看到萧宛,他微微皱眉,问身旁一名女同事,那女同事支吾半天,最后说:“她……说没有空。”
其实是根本没有请。萧宛年纪小,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又有些女同事刻意排挤她,因此一直不受待见。
他打了个电话,站在门口等了一阵,就看见了她的身影。
“你们不会玩什么真心话大冒险吧?”进门的时候,她笑着问他,“我可玩不起。”
“不会。”他回答,“就是吃个饭。”
然而事实证明,最后还是玩了真心话大冒险。
酒瓶子一转,瓶口指向了季之江。
大家都激动起来,问他是要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他想了想,“真心话。”
立刻有人不识好歹地发问:“小萧是季教授的女朋友吗?”
这话一出,四下里忽然安静下来。灯盏悬在头顶,光芒微弱,像天边摇摇欲坠的星子。他看了她一眼,而她也正看着他,半晌,才淡淡道:“不是。”
问话的那人正要开玩笑说一句“不是我就追了”,结果又听到他淡淡道:“现在不是,以后会是。”
众人发出唏嘘声,女研究员们的心碎了一地。季之江不过二十六岁,就已经是研究所一等的研究员兼教授。如此年轻有为,长得又俊,实在是女研究员们心头的白月光。
后来瓶口转向萧宛,她选了大冒险,于是就有人笑着说:“给你手机通讯录的第一个人打电话说‘我想你了’。”
她拿出手机,看到屏幕却顿住了。通讯录第一个人不是别人,是“爸爸”。
握着电话的手微微有些颤,虽然那是一个空号,可她一直存着。旁人见她迟迟不动,正要催促,可季之江已经拿起杯子,替她一饮而尽,平静道:“下一个。”
大家都没放在心上,继续玩得尽兴,可不知什么时候,萧宛却不见了。
他起身出去找她,看见她坐在不远处江边的一张长椅上。
秋夜的风微凉,隔绝了城市的喧闹,她望着倒映着灯火的潋滟的江面,忽然感觉掌心传来温暖,他在她身旁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想哭就哭出来吧。”
她别过脸去,泪水却已经滑落下来。
母亲去世得早,从小到大只有父亲陪着她,偏偏父亲是生物科学领域的尖端科学家,忙到深夜都不能回家。保姆走了,她孤零零的,想去找父亲,结果出了门才发现外面太黑,她有些害怕,想要回家却忘了带钥匙,只好一个人坐在门口。
那夜的风很凉,吹落了梧桐树的叶子。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很亮的车灯照在脸上,随后有人从车上冲下来,紧紧抱住她,“囡囡,你真是吓死爸爸了。”
后来她才知道,那晚上父亲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想让她早些睡,结果她在家门外,没人听电话,父亲以为她出事了,丢了正在进行的实验,一路风驰电掣赶回来,还差点撞车了。
记忆那样遥远,清晰得历历在目,却再也回不去了。她擦了眼泪,“没事,我只是……有点想爸爸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揽过她,让她倚在他的肩头。两人就那样久久地坐着,江水潺潺,向远方流去,日后想起,这是一生不可多得的眷恋依靠。
3
半个多月后,从美国来了一批人要参观研究所。
据说这些人当中有新研究计划的投资者,也有同领域的优秀研究员。研究所所长亲自接见了他们,领他们去研究所参观,经过季之江的实验室时,所长把季之江也叫了出来。
年轻人穿着白大褂,身形高挺。一名金发碧眼的美国人伸出手来,笑道:“原来季先生就是贺长栋教授的高徒,久仰久仰。”
他微微一笑,握手回应。几个人寒暄一阵,正要继续往前走,可那群美国人当中有一位年轻的中国人,却指着实验室的玻璃,对所长道:“麻烦把那个女孩叫出来一下。”
萧宛被叫出来了,她看见施平睿,还没有认出来,就被他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Ella,好久不见了。”
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你留在美国工作了?”
“是啊,”施平睿笑了笑,“你走了以后就没有再联系过了,我一直好想你,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见面了。”顿了顿,冲她挥挥手,“先不打扰你了,下了班再来找你。”
所长领着他们走了以后,季之江才问她:“你认识他?”
她点头,“麻省理工的同学。”
他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下班的时候,施平睿果然来了。在实验室里,他笑着跟她说:“我们团队会在中国留一段时间,跟你们合作进行新的研究项目,设备已经在运输途中了。”
她的手微微一顿,“新计划具体是什么内容?”
“保密。”他冲她一笑,“如果你有机会参加,很快就会知道了。”
说着,施平睿又说自己好久没有回国了,很想念这边的菜肴,问萧宛能不能带他出去吃一顿。她还没有开口,便感觉身旁像是掠过一阵风,抬眸望去时,只看见季之江的背影消失在实验室的门口。
迟疑片刻,她还是歉然一笑,“今晚我要加班写报告。”
施平睿一顿,很爽快地道:“OK,那就下次吧。”
实验室再次寂静下来,其他研究员都已经下班离开了。她一个人静了一会儿,出去找季之江,最后在研究所的露台上看到了他。
研究所建在山上,空气好,温度低,远望去是无尽的青山。他将手放在白大褂口袋里,良久,听见她轻轻问:“师兄,你知道参加这次项目的研究人员都有谁吗?”微微一顿,“是不是没有我?”
人员名单上确实没有她的名字。可他只是说:“这次的研究比较危险,你资历太浅,经验不足,不能参加。”
她搭在栏杆上的手却渐渐握紧,声音依旧很轻,“爸爸去世前进行的最后一个研究项目,就是和他们这个团队合作的,也许他们知道些什么也不一定……”顿了顿,却像是笑了笑,“师兄,你一定要帮我。”
山那边的日光渐渐隐没,黄昏的天边缀着一两颗黯淡的星,像是有风轻柔拂过她的脸庞,他望着她,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她还很小,他也是个半大的少年,等她父亲下班的时候,两人就并肩坐在研究所外的台阶上。她爱说话,什么事儿都喜欢告诉他,他也就听着,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直到夜幕渐渐降临,星星也眨眼。
如今她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再不是从前那个小女孩。
可他却无能为力,终究,也只是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声说:“我知道了。”
4
然而,季之江最终还是没有让她参加那项研究。
名单在上午开会的时候公布,被念到名字的研究员都去签了保密协议。她大约是生了气,一整天都没有跟他说话。
可是第二天却重新追加了一份名单,名单的最后一行,赫然就是她的名字。
名单送到季之江的办公室,他只看了一眼,便重重将笔搁下,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怎么回事?”他把她从实验室里叫出来,声音有些冷,“你去找施平睿了?”
她侧过脸去,“不要你管。”
他真是被她气到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撂下一句话:“我不会让你参加。”
季之江说到做到,立刻给她申请了一项学术交流,把她和几名研究员一起送到了日本,大概有半年都回不来。
一开始她跟他置气,不给他打电话,连个短信都没有。可渐渐地,她觉得自己是真的错了,毕竟他从来没有那样生气过,小心翼翼地给他拨了电话过去,终于听见他的声音,却隔得有些遥远:“喂?”
可她刚小声叫他“师兄”,就听到那边有人喊:“季教授。”于是他跟她说:“有点忙,晚点给你打过去。”说完便匆匆挂了电话。
她一直等到晚上也没有等到他的电话,一个人闷在被窝里。窗外正飞雪,寒风凌冽,冬天的日本,总是有几分寂寥。
第二天一早,她被电话铃声吵醒,迷迷糊糊地接起来,就听到他在那边问:“你在几号楼?我在楼下。”
她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趿着鞋子跑到楼下,果然看见他穿着风衣,站在雪地中。
看见她,他微微皱眉,“怎么穿得这么少?”
她却垂着头,低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晚上。”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几片雪花飘下来,轻轻地落在她的睫毛上,他望着她,到底是软了心,将她揽进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头发,声音低低的:“听话,别再任性了。”
正好是周末,他带她去了北海道的小樽。
她以前和他一起看过《情书》的电影,可真正来,还是第一回。冬天的小樽,是雪白而浪漫的,坐缆车缓缓上山,可以将这个小港城市尽收眼底。她从缆车玻璃向外望,高兴得像个小女孩,而他一手护着她,生怕她掉下去。
傍晚的时候,两人在小樽的街上散步,华灯初上,街边大多是做玻璃工艺的店铺,他给她买了一盏玻璃灯,晶莹剔透的光芒温润纤长,她提着灯走在雪中,他望着她的背影良久,忽然唤道:“阿良。”
她回过头来,看见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
盒子里装着一只陶瓷的白色小熊,和七年前的那只布偶白色小熊如出一辙的可爱模样。
“生日快乐。”他说。
她看着那只白色小熊,鼻子忽然有些酸酸的。像是回到了十二岁的生日,父亲说好要陪她过生日,那天晚上她满心期待地等着,后来门铃响了,她去开门,却看见年少的他左手提着一个蛋糕,右手拎着个白色布偶熊,笑得还有些稚气,“贺老师让我来陪你过生日。”
那只白色布偶熊她一直摆在床头,很多年以后破旧不堪,她也没有扔掉,连出国时都要带着,可惜到了最后,它还是离开了。
雾气渐渐模糊了视线,她忍了很久,终究还是落下泪来。一双手将她揽进怀中,在她眉心轻轻落下一个吻,长久的,静谧的。
那天晚上她太累了,在回去的电车上就倚着他的肩沉沉睡着了。她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没有理会,也没有叫醒她,可电话震了一遍又一遍,他终于替她拿出手机,看了看屏幕,没有来电姓名。
他接通她的电话,还没有说话,就听见那边有礼貌地问:“是贺良……贺小姐吗?”
握着电话的手一紧,他眉目微沉,“你打错了。”
那边停顿片刻,却挂了电话。
电车向前驶去,窗外掠过夜色,她依旧睡得很沉。他望着玻璃上映出的影子,沉默半晌,将那条来电删掉。
5
回国以后,萧宛选择主动退出了那项研究计划。
与他们研究所合作的金发碧眼美国人有些遗憾地说:“施平睿说萧小姐是天才,不能来参加实在是太可惜了。”
闻言她也只是笑一笑,“我还年轻,以后会有机会合作的。”
下班以后,季之江开车送她回家,两人在车上都有些沉默,到底还是他先开了口:“对不起。”
她却轻轻摇头,“我知道,师兄是为了我好。”微微一顿,“我不会再那么任性了。”
到家以后,她没说什么便下了车。他开车回家,只是还没有开出多远,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却是她的电话。
他接起来,还没有说话,就听见那边传来她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师兄……”
上到她家的时候,季之江看见了满屋的狼藉,碎了一地的花瓶,不知是谁闯进了她的家,被人翻乱过的痕迹太明显。
她就站在那里,钥匙还攥在冰凉的手里,浑身不住地发抖。他将她牵进怀中,却沉沉地看着眼前这一切,良久,才低声安慰道:“别怕。”微微一顿,“先到我家来住吧。”
最后查到的结果也只是小偷入室。可奇怪的是,家里没有失窃任何东西,甚至连小偷的指纹都没有找到。
她还是没有回自己的家,也不敢回去。有一天深夜他下班回到家,看见她蜷缩在沙发上,像是已经睡着了,手中还紧握着那个陶瓷的白色小熊。
他将她抱回床上,轻轻替她盖好被子。可她却醒了,望着他,很久,才说:“师兄,我做了一个梦。”顿了顿,“梦见爸爸被杀了。”
季之江的身影微微一顿,却没有说话。他知道她最近精神状况不太好,总是会做噩梦,也只是伸出手来,碰了碰她的额,叹息似的道:“当年事情……我说过会帮你查,就一定会给你个真相。”顿了顿,声音低下来,“别想太多了,好不好?”
她吃了安眠药,有些昏昏沉沉,渐渐合上了眼,却仍紧紧攥住他的袖子,喃喃低声道:“那你不要走……”
“好,我不走。”他握住她的手,“我陪着你。”
那儿正是初春,淅淅沥沥地下着雨,窗台上零落的梨花被风吹走。他沉默地坐在床边,听着她的呼吸渐渐平稳绵长,又似在梦中喃喃了一句:“爸爸……”
她的父亲是贺长栋教授,当年因为研究事故意外身亡。在那之前,贺教授将她送去了美国读书,不知为何还给她改了名字和身份信息。后来没过多久,贺教授就出事故了,研究所对外一直称他是研究事故身亡。可是蹊跷的地方太多,她不愿相信,执意从美国麻省理工退了学回来,说一定要查到父亲出意外的真相。
没有人知道她是贺教授的女儿,除了他。
黑暗中长久的寂静,他到底是一点点将手从她掌心抽回,起身离开。
半个月后萧宛搬了家,搬回她父亲以前的老房子。一天下班回家,她还在包里找钥匙的时候,听见身后有人很礼貌地微笑问道:“贺小姐,方便谈谈吗?”
6
倒了一场春寒,夜里下着雨,季之江在家中批改学术论文,忽然听见门铃响了。他顿了顿,搁下笔,起身走出去。
开了门,却看见萧宛站在那儿。她似是淋了雨,肩头湿了一片,望着他,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可他已皱起眉,不由分说便将她带进屋,给她裹上厚厚的外衣,又将厅里的暖气打开。
她大约是冷得厉害,唇有些白,坐在沙发上还有些发抖。他蹲下身握住她冰凉的手,没有说话,四下里安静片刻,却听见她用极轻的声音道:
“师兄……我想我找到爸爸出事故的真相了。”
他微微一顿,抬起眸,而她也正望着他,眼底有异样的光芒。
“有人来找我了……”她轻轻说,“就是爸爸之前合作过的那个美国团队,他们知道我就是爸爸的女儿,他们想要我把爸爸生前一份未公开的研究资料卖给他们。”
“他们说爸爸去世前和他们合作了最后一个研究项目,但是那个项目进行到一半爸爸就去世了,那份研究资料也不翼而飞了,他们一直在找那份资料,但始终找不到……所以最后才找到了我。”微微一顿,却像是笑了笑,“他们还说,这份研究资料是无价之宝,一旦产品开发出来,就是无法想象的巨大利益。”
他没有说话,又听见她轻轻道:“我记得小时候,爸爸总是骗我,说妈妈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后来我长大了,他才告诉我,妈妈因为生病去世了……可是有一回……也只有那一回,爸爸喝醉了,他哭了,哭得很伤心,说当年如果不是因为他的一份研究资料,妈妈就不会被那些丧心病狂的人绑架,也不会……”
“虽然最后那个研究成果取得了成功,可妈妈却再也回不来了……爸爸说如果时间能倒流,他一定会向那些人妥协,一定不会为了一份资料……”微微一顿,她像是说不下了,抬手擦了擦眼睛,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可是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情是能够重来的呢?”
客厅里静静的,只有空调的暖风在微微作响。外头下着雨,他松开她的手,良久,才低声问:“他们还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说什么了。”她轻轻一笑,“我也没有说什么,只说我会考虑一下。”
顿了顿,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却攥紧了手,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道:“一定是他们,我只要找到证据,就一定能控诉他们。”
他沉默地听着,最后说:“我不会让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她一怔,“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他看着她的眼睛,“阿良,你说得对,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能够重来的,所以我不能失去你。”
她一时没有说话,望着他,却有什么在心底渐渐冰凉。长久的寂静,终于开了口,“师兄……”话音未落,便蓦地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中。
“交给我,”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有些平静的沙哑,“好不好?”
她像是怔了,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窗外雨声渐微,她哽咽了,轻声道:“师兄,我也不许你离开我。”
“放心。”他似是淡淡笑了一下,“我知道。”
安静片刻,她轻轻道:“其实爸爸根本没有给我留下什么研究资料,我在他的老房子里也没有找到。”微微一顿,喃喃问道,“师兄,你说……爸爸的那份研究资料究竟去了哪里?”
他闭上眼,“也许老师带走了,不希望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7
施平睿来找萧宛是在一个傍晚。
他约她下班后在咖啡馆见面。等她来到以后坐下,他才问:“想喝什么?”
她只是说:“不用了,你有什么事?”
可施平睿还是点了两杯热摩卡。咖啡端上来,她没有喝,却听见他道:“Ella,我们很快就要回美国了。”微微一顿,“你会和我们一起走吗?”
“什么意思?”她抬起眸,“我并没有答应要跟你们合作。”
施平睿看着她,“可是季之江已经答应了,他答应把你父亲的那份研究资料卖给我们,而且要求产品研发出来以后,只能署他的名字。”顿了顿,“我以为你会和我们一起去美国,完成你父亲最后的研究项目。”
她没有说话,又听见施平睿说:“之前我们的团队一直在找你,以为那份研究资料在你手上,没想到……原来自从你父亲去世后,那份资料一直在季之江手中,他没有告诉过你吗?”微微一顿,声音低了下去,“我以为你知道。”
咖啡馆里放着安静舒缓的音乐,水晶时钟滴答滴答地转动。她坐在那里,却感觉周遭的世界都是乱的,仿佛没有听懂他的话。
“Ella,如果季之江没有经过你的允许,那他就是窃取你父亲的研究成果……”
外面的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而她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无处可逃。过了很久,才开了口,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喃喃自语:“那份资料……怎么会在师兄手上?他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施平睿没有说话,看着她久久地坐在那里,却忽然起身,衣角拂过咖啡,留下苦涩的痕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天边阴沉沉的,像是要下大雨,回到研究所时,已经听见了沉闷的雷声。她来到他的办公室外,刚要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季,你很识时务。”金发碧眼的美国人用英文笑说,“当年贺长栋教授不愿与我们合作,所以失去了很多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季之江只是淡淡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又听见那美国人笑道:“不过我有件事情很感兴趣。”顿了顿,“既然那份研究资料一直在你手上,那么当年贺教授的研究事故……其实并不是意外?”
办公室里安静片刻,他淡淡回答:“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是不是意外,都不重要了。”
美国人笑了起来,“对,你说得对。”
她站了很久,想去敲门的手慢慢地收回来。门却忽然从里面开了,他就站在门口,穿着白大褂,身形挺拔。看见她,他一时顿住,没有说话。
她一直那样看着他,像是在等着什么,等了很久,可他只是道:“今晚我要加班,你自己先回去,路上小心。”
走出研究所,已经下起了大雨,她走进雨中,冰凉的雨水落在脸上,周遭的一切都仿佛失去了颜色。她一直往前走,一直走,直到一道耀眼惨白的车灯骤然在眼前闪亮,听见刹车时轮胎与路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世界终于寂静了下来。
8
春雨连绵,春雷阵阵,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
季之江走进病房时,她正望着窗外一树梨花,过了很久,才回过头来,望着他。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保温壶打开,给她倒了半碗粥,舀起一勺,慢慢吹散了热气,才递到她的唇边。
时光在这一刻停止,仿佛一瞬回到了从前。可这个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是能够回头的,就像她和他,再也回不去了。
她没有喝,看着他,只是说了一句:“师兄……”便再也没有声音。明明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话想问,可到了嘴边,却又忽然觉得,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也许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她不该回国,不该为了父亲的研究事故而进入研究所,这样她也不必知道所有的真相,这样她还能和他好好的,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可为什么会这样呢?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变成了那样一个人?还是他原本就是如此,只是她从来没有发现?
可惜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些都不重要了。
“阿良,”病房中寂静良久,他问,“你恨我吗?”
她还没有说话,又听得他说:“可是你不知道,在这个领域,要想出人头地,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靠自己太难了。”
这话听起来多可笑。她望着他,像是轻笑了一下,眼底的光却彻底消散了,“是啊,祝你早日功成名就。”
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永无停歇。她不再看他,望着窗外,“你走吧。”微微一顿,“不用再来看我了,等伤好了,我就离开这里。”
他沉默地站起身,“去哪里?”
“不知道。”她的声音轻极了,眼泪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落了下来,“去哪里都好,只要忘了你,忘了这一切,我就能活下去。”
去机场的那个清晨,她下了楼,却看见他的车停在那儿。
他站在车旁,像是等了一夜,眼底有些青黑,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递给她一个东西。
“上回你落在我家了。”
是那只陶瓷的白色小熊。
她看着那只小熊,良久,接过来,“谢谢。”
来接她去机场的专车司机已经到了,帮她放了行李。她坐上车,没有再看他,虽然能感觉到他一直站在那儿,哪怕汽车载着她渐渐远去,她却始终没有回头。
可眼泪,到底是不听使唤。
9
他知道她不会再回来,所以也放心了。
许多没有告诉她的真相,也希望她永远不要知道。
有一次去医院看她,她已经睡得很沉了。窗外下着细雨,他在她的床边站了很久,最后俯下身,像许多个从前一样,轻轻替她盖好被子,却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
贺教授出事故之前,大约是有了些预感,将那份珍贵的研究资料留给了他,还将她的名字改了以后送去国外,只是希望那些人不要找到她。当时他问究竟出了什么事,可贺教授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说:“如果我有什么事,阿良就托付给你了。”
他答应将贺教授的那份资料卖给那个利益团队,但前提是要见他们的头目。
虽然如此,但他没有想到,那个利益团队的头目竟是研究所的所长——他的领导,也是他的老师贺长栋从前的领导。
交易的那个傍晚,利益团队的人都来了,研究所的所长就坐在他面前,笑着同他说:“小季,我就知道你和你的老师贺长栋不一样,你很聪明,也很识时务。”微微一顿,叹息似的道,“贺长栋顽固不化,知道了我在买卖这些研究资料后,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告发我和我的团队,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所以是你杀了贺教授,是吗?”他问。
“那是个意外。”所长笑了笑,“研究事故,一场大火,谁也怪不了谁。”
他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突然一名金发碧眼的美国人发现了什么,喊道:“不好,他在录音!”
所长脸色一变,立刻有人用枪抵着他的额,但是已经迟了,施平睿闯进来的时候,警察已经到了。
他要为她报仇,为她的父亲和母亲报仇,当所长要趁乱逃跑时,被他死死拽住。不知哪个丧心病狂的人开了一枪,子弹穿过身体,力气在一点点流失,可他到了最后也没有放手,直到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叫他,像是她的声音。
也许是梦。他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她,在她家的楼下,其实他等了她一夜,只是想再看她一眼,他怕她走了,自己这一辈子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不过还好,他将那只白色小熊交给了她。
傍晚的天空,缀着一两颗的星,黄昏模糊在远方。他感觉有人紧紧抱住他,泪水落在他的脸上,哭得泣不成声,“师兄……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勉强睁开眼,看见她,沙哑着声音问:“你怎么回来了……”
“施平睿都告诉我了……师兄,你答应过我的,你不会离开我,我也不许你离开我。”
她哭得那样伤心,可他再也不能说什么,只是用尽全力抬起手,擦去她的泪,“阿良……对不起。”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那只白色小熊……里面有一个芯片……是你爸爸的研究资料……在你生日那天我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保管……以后有机会,一定替老师完成最后的愿望……知道吗?”
这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黄昏。因为有她,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他感觉她冰凉的手擦去他唇角的血,轻声说:“师兄,等你好起来,我们再去一次小樽。”
他疲惫地笑了,闭上眼,“好。”
星星献给了黄昏,而他将一生,都献给她。
从此以后,愿她平安。(作品名:《献给黄昏的星》,作者:玄家阿虞。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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