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唐明阳透过落地玻璃窗，瞧见冯月月正往这边儿来，顿时心花怒放，赶紧去门口迎接。
这家商场卖奢侈品的柜姐柜哥从不给一般顾客这般礼遇，在唐明阳这里，仅限冯月月。
冯月月看见唐明阳，小脸一点一点透着粉，伸手呼噜一把刚被风掀起的刘海儿，笑着问：“小唐你不忙呀？”
唐明阳接过冯月月脱下的围巾搭在手臂上，说道：“不忙，再忙也要腾出空来为你服务啊。”
冯月月进了店里，轻车熟路地窝进软软的真皮沙发里。唐明阳将她的围巾挂好，赶紧帮她泡咖啡——拿铁多奶，冯月月最爱的口味。
冯月月端起杯子啜了一小口，奶声奶气地说：“我今天过来取包，然后今春的新品目录再给我看下，我还要订一个。”
唐明阳满心的雀跃慢慢平复下来，走到一边认真地打包装，目光时不时掠过放在不远处的新品目录，再偷偷看一眼坐在沙发上玩指甲的冯月月，有一股凉丝丝的悲哀，慢慢地从心底浮上来。
他暗恋冯月月很久了。闲暇时，他总能想起她那张可爱的脸，找各种理由在微信里和她搭话，如能得到她的回复，他便感觉自己被幸福和甜蜜包围着。
可日盼夜盼，等到终于把冯月月盼到店里，他又会陷入无限的沮丧之中。
冯月月太有钱了。看她的样子和消费能力，大概率是个富二代。
而他呢，只是个小小的柜哥。
两人家世背景相差之悬殊，足以把他的痴心妄想盖上“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戳记。
唐明阳将上次订的包包装好，放到茶几上，陪着冯月月看新品目录。
冯月月翻了翻，指着其中一款死亡芭比粉的小挎包说道：“我就要订这个。”
唐明阳赶紧给她登记信息，冯月月有些撒娇地问：“还要配货吗？”
别人肯定是需要的，但冯月月在唐明阳这里有特权，就算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唐明阳也迷恋这种眩晕感，心甘情愿牺牲自己的利益。
所以，冯月月不仅不用配货，唐明阳还能在他的权限范围内，送冯月月一点小东西。
2
那天晚上回家，唐明阳又失眠了。他总是这样，每次白天见过冯月月，一夜都不得安生。
他从来没这样喜欢过一个女孩子，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喜欢她富二代的身份，甚至讨厌她这样的身份。
他多希望冯月月仅仅是街对面那家写字楼里的苦逼小白领。这样，他就能理直气壮地追求她，敢于让她知道自己奋斗多年，已经按揭了一套小两居，还有一辆代步小电车。
那样该多好啊！何苦像现在这样，想当个舔狗，都不敢使劲舔，生怕让人看不起，也怕把人吓跑了。
那天，品牌发来了一批新品，附赠了一些礼盒，唐明阳特意留出一个，想着下次冯月月再过来，可以送给她。
午休时，他和商场里的几个柜哥柜姐一起吃饭，等餐的空档，忽然收到冯月月发来的微信。
“忙吗？”
唐明阳顾不得吃饭，放下筷子，回道：“不忙，怎么了？”
冯月月：“有点事儿求你帮忙，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唐明阳：“你说吧，我一定帮你办到。就算我自己办不到，还可以去求别人，你尽管说。”
手机上端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过了好半天，冯月月发过来一句：“你有没有门路，我想卖包。”
唐明阳急了，赶紧打语音电话问道：“你遇到困难了吗？为什么要卖包？要是缺钱，我可以借你。”
话出口后才觉得自己特别蠢，冯月月怎么会缺钱？人家可是富家女，就算她真的缺钱，也轮不到跟他借啊。
冯月月：“小唐谢谢你哈，我没困难，嗯……只是想套现而已。”
3
挂断语音，唐明阳有点茫然。
这时，旁边的柜姐笑道：“小唐，你该不是喜欢上哪个女顾客了吧，还借钱给人家？别这么天真了。这些要卖包的女的啊，要么就是富婆遇到了经济问题，要么就是自己本来不是富婆，是小三什么的……昨天我去二手网站上闲逛，就看到有个女的卖二手包，下面不少知情人说她是小三儿……”
唐明阳如梦初醒，脑瓜子嗡嗡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倾倒。是啊，他怎么就没想到，冯月月可能是小三呢。
冯月月第一次来店里的时候，似乎对奢侈品牌并不熟悉，对购物规则也不了解，甚至还有些患得患失、畏手畏脚。
这怎么可能是一个富家女的做派？
冯月月消费了那么多次，但她从来没将那些东西穿戴在自己身上。她衣着普通，身上最好的单品也不过是三五百的档次。
是一见钟情让他瞎了眼！
回过神后，他还不死心，又给冯月月发了一条“你套现做什么？是不是家里遇到什么事儿了？”
下一秒，冯月月咔咔咔发来一堆照片，唐明阳一张一张地点开来看，竟然看到了冯月月上次刚刚取走的那只包。
“小唐，你别问那么多啦，你有认识的人要买二手包吗？能帮我问问吗？越快越好，价格好商量。”
唐明阳感觉自己的手在发抖，心里难受得就像有一条虫子在啃噬。
4
唐明阳下定决心要把冯月月的一切调查清楚。她是哪家公司工作，给谁当小三，当了多久了，又为什么要卖包……
他知道这样做并没有多大的实际意义，但他觉得，必须给自己一个交待。
冯月月上班的地方就在对面那栋楼，所以跟踪起来并不困难，不到两周，答案便逐步揭晓：
冯月月就是那栋楼里一家小公司的前台；下班后她隔三差五会在一番东张西望后登上她老板的车，车子一般会开到某个豪华小区里；但她很少在外面过夜，每晚都会回到自己租住的一处非常简陋的老筒子楼；老板是有妻儿的，儿子都读大学了……
了解得越多，唐明阳就越愤怒。他真的接受不了，他纯真的女神，他皎洁的月亮，他小心翼翼拿起、小心翼翼放在心里的宝贝，他所有自卑、自怜情绪的来源，竟然是一个小三儿。
还是一个情人没给几个钱的、要租住在筒子楼里的、靠卖包来套现的小三儿！
这他妈的……唐明阳感觉自己要崩溃了。
至此，唐明阳不得不联想到一个更伤人的事实——他的那点小心思，想必冯月月早就看出来了吧？一个小三儿，生活中最会察言观色，他已经那么明显了，冯月月怎么会看不出来？
但她是怎么做的呢？
她利用他的便利，占尽了便宜，订紧俏的新品不配货，额度不够也能拿到各种礼品，甚至平时无聊了还要撩扯他一下，问他一些随便百度就能找到的答案，卖弄她的高仿天真。
一个女人得有多茶，才能一边装单纯占老实男人的便宜，一边和这个男人保持距离，最后送上一顿暴击，让这个男人帮她把那些靠出卖清白和自尊换来的金贵物件儿换成钱？
5
唐明阳从前有多喜欢冯月月，现在就有多厌恶她。
他要揭发她的真面目，让她无法继续再绿茶。
几天后，冯月月公司官方邮箱连续收到了几十封一模一样的匿名邮件，内容直指冯月月就是老板的小三儿。
又过几天，唐明阳为两名贵妇服务时，听见她们八卦一件丑事：“呃，你听说了吗？今天早上，十三楼那家公司的老板娘来了，从办公室里拖出一个小姑娘，当着大家的面儿狠狠地羞辱了那个小姑娘一顿。听说那个小姑娘一直偷偷摸摸给老板当小三儿，老板娘最近才知道。”
另一个女人说：“只打一顿怎么够呀？如果换了是我，我还要马上查查臭男人给小三花了多少钱，那可是夫妻共同财产，可以追回的，不管怎么样，坚决不能便宜了小三。”
唐明阳没吭声，暗暗觉得痛快，仿佛被卷在八卦中心的人不是他曾经喜欢的冯月月，而是一个不相干的女人。
两天后，唐明阳没有忍住，假装不知情，给冯月月发了一条“月月，我这段儿家里有点事，休假了，今天突然想起你还托过我卖包的，想问问你，你的包还卖吗？”
很久，冯月月才回复：“不用了，谢谢。”
唐明阳冷笑着打字：“今天我刚好有时间，请你吃饭呀？”
冯月月：“也行吧，见一面吧，一会儿我发你地址。”
片刻后，唐明阳收到了冯月月发过来的定位，就是那栋破旧的筒子楼。
唐明阳开着自己的小电动，很快到了地方。
他敲了好半天门，冯月月才将门打开，唐明阳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她的小鹿眼不见了，粉嫩的脸蛋不见了，果冻嘟嘟嘴也不见了，站在他面前的冯月月，面目全非。尽管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还是受到了惊吓。
冯月月一手扶门，一手扶腰，小声说：“进来吧。”
唐明阳慢慢挪进来：“你……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冯月月没说话，慢慢挪到屋里，蹲下来收拾行李。
过了许久，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睁着晶晶亮的眼睛看唐明阳。
6
冯月月说：“我老板一直想包养我，暗示了几次，我都拒绝了。然后有一天，他突然让我帮他给一个人送东西，后来才知道，那个人是他在外面包养的小三。之后，他就一直让我帮他给小三买奢侈品，有时候还带着我一起去小三住的地方，说是给打打掩护。我知道，他想用这种方式钓我，想让我看到小三吃穿用度有多奢侈，体会到钱的好。”
唐明阳张着嘴，震惊得说不话来。
“那小三其实人还可以，起码对我还行。有一天，她跟我说家里有急事要用钱，老板给她的现金不算多，倒是东西买了不少，所以她想让我帮忙把那些包都卖掉换点钱。她求我保密，我就没跟你说。”
说到这里，冯月月哽咽了，泪水弥漫着，冲出了眼眶，蜿蜒在青青紫紫的脸上。
“我、我只是一个为了保住工作，挣钱养活自己，不得不帮老板伺候小三的无辜打工人而已，我做错了什么呢？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唐明阳心如鼓擂，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恨不得躲到无人处打自己一耳光。这时，他忽然想到什么，问道：“那你老板呢？他死了吗？他为什么不站出来？”
冯月月捂着脸：“老板娘打完我，他才出来解释。没有人跟我道歉，老板最后给了我一点钱，让我休假养伤，承诺回去给我升职。但是……”她抬起头看着唐明阳，绝望地说，“但是我没有办法和每个人解释，老板娘打错人了。现在视频传得满天飞，我只想离开这里，也只能离开这里。”
唐明阳心如刀绞，他顾不上其他，冲上前去，恳切地表露心迹：“你别走月月，你留下来，过段时间风头过去，谁会记得这件事呢？到时候你再换个新工作，我认识的人多，我可以帮你介绍。我、我有房子，月月，我对你——”
“别说了。”冯月月抬起头，泪水划过脸庞，眼睛中透露着被冲洗过的坚定与冷淡：“别说了，小唐，我已经决定要离开这里。以后的生活我都规划好了，回老家努努力考一个职位，这里不适合我。你是我在这个城市里唯一的朋友，谢谢你，再见啦。”
唐明阳被冯月月请了出去，他在那扇斑驳的铁门前，站了许久。
回家路上，唐明阳想起过往的种种，欲哭无泪。
他不知道的是，冯月月早已经猜到那个往公司邮箱里发爆料的人是唐明阳，就像她也早就知道了，他对她的暗恋。
她恨他，同时也感谢他，感谢他借旁人之手，把她打醒了——在那之前，她一边目睹小三纸醉金迷的生活，一边抵抗生活的挫磨，她慢慢被感染着、腐蚀着，她的虚荣已经开始发芽了，她的心也一点点地向深渊倾斜。
如果没有那场莫名其妙的暴打，在不久的将来，也许她真的会成为老板的新小三，去奢侈品店里，真正地为自己买包。
万幸，唐明阳解了她受到的蛊。
次日晨，她在家中收到了一份快递。打开来看，是她曾经特别喜欢的一只包，还有两件小礼品，内附卡片，上书：“包包很贵，但你值得，祝好。”
冯月月紧紧抱着那个包，泪如雨下。为她曾经摇摇欲坠的心，为她对唐明阳复杂的感情，也为了不能回头的路、不能预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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