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张庆梅
很久很久以前......故事的开头大都这样讲,好吧,我不能免俗,也就这样讲下去吧: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条小青龙从天上偷偷跑出来游玩,游玩过程中遇到同样偷逃人间的小老虎,两人一言不合斗将起来。缠斗一番后,小青龙体力不支渐渐落了下风。败下阵来的小青龙扭头就往东跑,小老虎则乘胜追击。正在此时,上天发现了私逃的这两个小家伙,一怒之下将两人化作山峰,永远定格在济南城的东南,一座叫回龙山,另一座叫老虎山。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一位姓蒋的老人途经此地,被两座山的秀丽景色吸引,便想在此地常住下来,奈何转遍山前山后也没找到可饮用的水源。于是他爬崖下沟寻寻觅觅,终于在山脚下找到了一块表面十分湿润的石头,他便断定后面有水,当即凿开山石,果然有一股清冽的泉水喷涌而出,此泉就被命名为“蒋水泉”,后改名“浆水泉”。水源引来了住户,渐渐地,住户聚居成村落。这就是“浆水泉村”了。
时光,在泉水滴答中不断流逝,转眼就到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诞生不久的新中国为改善民生,发起了兴修水利的总动员。一九六五年十月,济南市历城县水利局响应国家号召,决定在回龙山和老虎山之间修建一座小型水库。水库因位于浆水泉村的南面,就被命名为浆水泉水库。水库竣工于一九七六,是当年的姚家公社,集周边几个村庄的劳力分阶段建成的。竣工后的水库完美地达到了拦水蓄洪的目的,极好地解决了下游几个村庄的土地灌溉问题,确实造福了一方人民。
我家所在的村庄,就在浆水泉水库的灌溉区内,我父亲、我大姐自然也就成为了建设水库的一员。一九六七年夏天,水库工程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十五岁的我大姐身体才刚抽条,还干不了重体力活,就跟邻居伙伴张秀儿一起在厨房帮忙。那时候每个生产大队都有自己的伙房,给在工地干活的本村劳力提供简单饭食,伙食费由各大队按人头发放。平时大厨也不敢浪费,每天不是棒子面贴饼子,就是窝头就咸菜,只有到月底算账发现伙食费有结余时,才敢买点肉炖在白菜里,犒劳一下大家。
那天中午又吃结余,每个人分到一搪瓷缸白菜炖肥肉,大厨照顾我大姐,给她多盛上两勺菜汤。我大姐记挂着家里几个月没闻过肉味儿的母亲和弟弟妹妹,只用窝头蘸了菜汤吃了,把肉留在搪瓷缸里,放进书包挂在墙上。
第二天快中午时,大姐和张秀儿帮大厨干完活就请假往家里赶,为的是能让家里人在午饭时吃上肉。大姐跑回家时,母亲正要做饭,看见女儿满脸大汗跑回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等看到搪瓷缸里的肉时,我母亲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她赶忙从菜园里摘了几个茄子,刷锅做饭。母亲往锅里倒肉时,闻到一股酸味儿,想来这么热的天气,放了一夜又颠簸了一路的肉已经变质了。变质了也不能扔啊,孩子们都眼巴巴地等着呢。母亲想了想,都说绿豆汤能解百毒,那就烧上一锅吧,让孩子们吃完菜多喝点汤。
母亲的智慧拯救了我们一家人,跟大姐一起送肉回家的张秀儿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她的继母那天中午熬的小米稀饭,吃了变质的肉以后,一家人上吐下泻闹了好几天。张秀儿的继母非说是张秀儿故意谋害她,秀儿被她的糊涂爹好一顿打。
其实,吃结余菜的故事是我后来听说的,因为那时我还没有出生。到我记事时,水库工程已经完工,各生产大队开始忙着修建通往自己村的水渠了。我七岁那年春天的一个早上,父亲天一亮就去回龙山的桃花峪附近修水渠了,母亲馏好窝头又抓上一把咸菜条用笼布包了,把稀饭汤盛在瓦罐里,喊我起床去给父亲送饭。
头天晚上我跟小伙伴玩儿疯了,被母亲叫醒时还十分懵懂,母亲催得紧,我头没梳脸没洗,拎起父亲的早饭就走。我家住在村子北头,我去给父亲送饭,要先穿过整个村子,然后沿山沟再走很长的路才能到桃花峪。我一路急急地赶,连南庙那棵大柏树上的,冲我喳喳叫的喜鹊都不敢看一眼。麦苗还没返青,地堰上的枯草被风吹得东倒西歪。走到九亩地的时候,突然一阵尿意袭来,我这才想起,早起没顾得上上茅房。于是放下干粮包袱和瓦罐,找个背人的地方准备撒尿。谁知被母亲给我用作裤腰带的布绳子打了死结,怎么也解不开了。
正在这时,远远看见邻家的姐姐也去给她爹送饭,我赶紧大声呼救。邻家姐姐忙上前帮忙,用手撕用牙咬,费了半天劲,终于把那死结解开,可我,已经尿完了。
我尿裤子了!这对于即将成为一名小学生的我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坚决不能说。当我坐在父亲对面的石块上扭来扭去时,父亲问我怎么了,我只是低头不语。父亲还是从我屁股下面石头上的一片水渍猜到了什么,赶紧吃完饭收拾好,让我回家换棉裤。
默默走在一九七七年的料峭春风里的我,头发散乱的脑袋低垂着,屁股上一片冰凉。
一九八一年春天,我们学校新来了民办教师苏老师。十九岁的苏老师热爱文学意气风发,刚一开学就带我们去浆水泉水库采风,回来让我们写作文。由于我的作文写得很精彩,被苏老师重点表扬并抄在教室后墙的黑板报上。还记得我的作文是这样写的:“某年某月某日,我们全班同学排成一条长龙,去参观浆水泉水库。水库的大坝特别高大,就像万里长城一样。”其实那时候我并没有见过长城的样子,所有的印象都来自于课本上的图片。在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孩子眼里,浆水泉水库那巍峨的坝体,足以与神圣的万里长城相媲美。
由于浆水泉村的师资力量不够,他们村的孩子在本村读完三年级就到我们村来上学了。来自浆水泉村的同学中有一个叫小芳的,大家都说我和她长得很像,我们俩都是单眼皮,都梳着又黄又细的两条长辫子。我们互相看着也觉得挺像的,看着看着就成了好朋友。
暑假的时候,我去小芳家找她,小芳就带着我去浆水泉水库玩儿。正是丰水期,水库的南头,从山上下来的水呼呼地往里流着,水库里积满了浑黄的山水,马上就要满了。水库的大坝很高很大,我俩站在大坝边上往下看,山风吹得我们的辫子几乎要飞起来。望着那一片浩浩荡荡深不见底的水,我说:“小芳,我有点害怕。”小芳说:“怕什么?我从小就在这里玩儿,我还敢站在坝顶跳下去游泳呢。”小芳说这话时,跟我一样的单眼皮下的眼睛里,有一股我不具备的光芒,照得她的脸庞都熠熠生辉了。
遗憾的是,我和小芳并没有玩儿很久,因为一年后我升了初中,她留级了。我上高中时,听说小芳得了重病,再后来,就听说她去世了,那年,她还不到二十岁。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仿佛又看到了浆水泉水库坝顶上,那张闪着光芒的小脸儿。
小芳,你还记得吗?那天我们一起摘了好多紫红色的喇叭花扔在水里,那些花在水面上打着旋儿,可真漂亮啊。
由于浆水泉水库的水源来自南面的山区,所以存水量受天气影响很大。降水充沛的年份库存充足碧波荡漾,降水稀少的年份则山枯水瘦,甚至还出现过干涸现象。随着时代的变迁,水库下游的几个村子相继盖起了高楼,浆水泉水库也就失去了它原本的灌溉功能。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水库成为了南水北调的调节地,从此无论什么季节,水库里都汪着一潭碧悠悠的、远道而来的南方水,再也没有干涸的时候了。
近几年,水库的南边开发了黄金谷山水画廊风景区,景区内还建设了儿童娱乐场、玻璃栈道、峡谷漂流等娱乐设施。由于水库距离市中心不过半小时的车程,工作之余,人们携家带口来此处游山玩水好不惬意,所以每当节假日,景区门前都是彩旗招展人声鼎沸。浆水泉水库,从当年的实用型建筑,变成了当下济南人休闲娱乐的后花园。
我很少去景区里面游玩,只在兴致忽来时步行穿过大坝,沿水边走一走。每当看到那一汪碧水时,我都会想起十一岁那年跟着苏老师来采风的情景:我们全班三十来个同学,排成一条穿着颜色深浅不一棉袄的花“长龙”,拖拖拉拉地在大坝上走着。
小芳忽然指着水库里的水问苏老师:“老师,课本上说,水是无色无味的透明液体。为什么水库里的水是绿色的呢?”
年轻的苏老师抓了抓头发,说:“是山上的树把水映绿了。”
至今,我也不知道这个答案是对还是不对。
作者简介:张庆梅,山东省作协会员,山东散文学会会员,山东女摄影家会员,济南市作协会员,济南市书法家协会会员。齐鲁晚报青未了副刊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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