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天水后，一直对听到的西秦腔割舍不下。原以为甘肃地方戏应该是陇剧，结果在天水被广场上业余演出的西秦腔给震住了。
初识西府秦腔
当时，在伏羲庙里转悠，就有悠长凄厉劈破的嗓音破空传来，十分地有底气、有力道、有韧劲儿，一嗓子奔着落日方向斜斜地拉过去，长达一分钟之久，结束时还要执拗地甩上几甩，最后还向上奋力地再挑一下，才算罢了。接着就是一阵密集的锣鼓家伙，一阵阵清脆急促的鼓点如暴风骤雨砸向平静的水面，激起无数水花跳跃着激荡着，随一圈圈涟漪互相交叉着碰撞着，渐次无可奈何地平复掉。
当时心说，谁啊，好霸气，赶紧出去看！
急剪剪出了庙门，但见广场上东一拨西一拨，分布着好几圈唱戏的群众。我就照着人群最大，吼声最高的那群快步走。那一刻，惊骇自己什么时候变成围观看客，这么爱看热闹了。
是一个长廊。坐满立满了穿深色服饰的中老年人，整个画面像极了贾樟柯电影，一片藏蓝色、灰色、军绿色、棕色、黑色、紫红色的服饰，好多好多的中山装、二十年前式样的军便装、铁路制服、邮局制服以及像棉袄一样的掐腰西服。手里拎着买菜袋子或者马扎凳子，一边专注地听，还一边偶尔看看旁人，但都不说话。是的，即便说话在声震穹宇的西秦腔中也听不清的。
圈子中正在扬眉立马做亮相状的演唱者，虎着眼睛又歪着头伊伊哇哇地唱起来，声音干破嘶哑。把嗓子唱成这样，不疼吗，不失声吗，不累吗？
待他唱罢，做着造型闪过一边。一位波浪长发羊绒大衣的女士悠然站起，款款向前接声唱起，声音高亢嘹亮，一腔恨万千怒，像峭壁一样毅峰突起，刀削斧砍下去锐利而不圆润，但着实听着酣畅淋漓痛快解恨。
女士唱罢，自信地仰着脸轻摆下披肩长发，就从亘古冤情中切回现代女郎。另一位相貌淸俊的中年男早已做横刀跨马状绕地三匝了，回马立于麦克前哇哇哇地朗声唱起，一声接着一声，似愤怒的训斥劈头盖脸，又如海啸般一浪高过一浪，从遥远的天际滚滚而来，一路翻卷聚拢，让人措手不及，如梦惊醒。
其间，还有位老大妈上前，挪出一支麦克摆至敲板鼓的鼓手前，让鼓手也一句一递地客串着搭戏。
当前面那位嗓音劈破沙哑的演员，再度站回话筒前，乐手们就默契地奏出相应的前奏。他们脑子里有个曲目单吗？
天水西秦腔与陕西秦腔的关系
天色向晚，他们终于过足瘾，收工了。看客四散，他们整理乐器音响电线家什装进一个小三轮车上，我凑过去。唱得太好了，太专业了，你们每天都在这唱吗？
那位声音劈破嘶哑的中年男叫小丁，与我向着西关方向且走且聊。
西秦腔与秦腔有什么关系与区别呢？
秦腔原本就是流传在陕西和甘肃陇东的地方戏，大概形成于明代吧，这个业界说法不一，甘肃这边的分支叫西秦腔，明清时流传于秦州也就是天水了。
事实上，秦腔''形成于秦，精进于汉，昌明于唐，完整于元，成熟于明，广播于清，几经演变，蔚为大观''，是相当古老的剧种。说句题外话，国粹京剧来自于清代乾隆年间的“徽班进京”，后逐渐形成现在的国剧，其实只有四百年左右的历史。而秦腔发祥于秦地，几乎就是公认的 “中国戏曲鼻祖”。
而且，作为中国最古老剧种之一，秦腔脸谱的绘制风格，古典独特体系完整，与京剧脸谱、川剧脸谱并称“中国三大脸谱系统”，并对京剧脸谱的设计产生深刻影响。
那如何衍生出西秦腔呢？
事后查了下资料，秦腔因其流行地区的不同，演变成不同的流派：流行于关中东部渭南地区称“东路秦腔”（也叫老秦腔、东路梆子）；流行于关中西部宝鸡地区的凤翔、岐山、陇县和甘肃省天水一带的称“西路秦腔”（又叫西府秦腔、西路梆子）；流行于汉中地区的一带实为“南路秦腔”（又叫汉调秦腔、桄桄戏）；流行于乾县、礼泉、富平、泾阳、三原、临潼一带的称“北路秦腔”（即阿宫腔，亦称遏宫腔）；流行于西安一带的称“中路秦腔”（就是西安乱弹）。
近五十年来，其实就是解放后了，东、西、南、北四路秦腔的发展趋于停滞，有被中路秦腔取代之势，这肯定源于民间班子归为剧团管理，而首府西安又发挥了强大的辐射作用吧。
秦腔的鼎盛时期在乾隆年间。各路秦腔因受各地方言和民间音乐影响，在语音、唱腔、音乐等方面，都稍有差别。2006年5月20日，秦腔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民间艺人的生存状况
小丁20年前是天水秦剧团专业演员。这个剧团前身是享誉陕、甘、川、宁的“天水鸿盛社”、“宝鸡民盛社”、四川广元秦剧团，团史有近百年。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正是流行歌曲黄土高坡西北风劲吹的年代，所有戏曲如万马齐喑没人听没人看，剧团效益不好大家纷纷下海，也就是那会儿离开了剧团。
但现在国家重视传统文化，古老的戏曲焕发生机再度繁荣。2011年，天水西秦腔被列入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2013年天水市组建了西秦腔研究院，当年的同事现在都当上了院领导。有175名职工，一线演员七十来人吧，引进了冲刺“梅花奖”的国家一级演员。现在有国家财政拨款，研究唱腔、剧本，每天演出不断，为普及艺术常年有“戏曲进校园”“戏曲下乡”活动，经济效益也好旱涝保收。
那你呢？
我现在在民间剧团，有演出就有收入，没活儿时就闲着。肯定跟国营院团没法比了，自己找演出机会，自负盈亏，不养闲人。演员都是多面手，全能人才，可以一人演多角，所以精兵简政，人员利用效率高。
主要是参加地方政府组织的文化下乡活动，更多的去参加各地庙会。现在的农村戏台不同以往，都很大。下次你来我带你去，你跟我去几天，你最好明年夏至日6月22日伏羲大典时来，活动多。最大的那种戏台，两侧房间可住一百人，台下餐厅可供四五百人就餐。你想象不到吧。
我们剧团有60来人，都是专业的，年轻人出自戏校，我这样当年都是拜师的。小时候在农村，城里剧团下乡演出，把演员分配给不同老乡家吃派饭。我师父就这样来到我家，看我条件好，问我愿意学戏，就把我带走了，当时我十一二岁吧。我师傅很有名的，做了戏曲改良工作，首次编排了秦腔的现代剧目，比如《沙家浜》。以往秦腔只有传统剧目，《封神榜》《杨家将》《铡美案》这些，题材来自战国秦汉唐宋的戏文故事，没有现代戏的。师父去年去世了，西北五省秦腔界的名流都来吊唁了。他是陕西周至那边的一个剧院的院长。
我也带徒弟，现在天水有好多男孩儿女孩儿学戏也都成名了，进了兰州的戏校了。我带的一个学生，参加了央视戏曲频道的才艺比赛，还拿了冠军。
当年因为文化环境原因，离开了国营剧团。但我现在还在唱戏，说明我是喜欢这行的，也适合做这行的。现在国泰民安，经济繁荣，文化兴旺，学戏的春天又来了。
（图文/鸿熙生活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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