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杨志刚

文:周于江

图:来自网络

中元节即将来临,那是老家人上坟祭祖的日子。

每到这个节气,我的心里就一阵阵的绞痛,彻骨的悲伤吞噬着我的五脏六腑,眼泪像潮水般的不断涌来。

想想自己的四位亲人在三年之中相继离世,还都是非正常的亡故,现在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居无定所的漂泊在世上(在市里的劳务市场打零工),有时不由得就绝望的嚎啕大哭一场。

相依为命的五兄妹父母双亡(我四位亲人都死于非命)(1)

我的老家在沂蒙革命老区的最东北角的相石山村。此处鸡鸣三县,是蒙山山脉,和鲁中马郏河流域冲积平原的分水岭。

东、西、南方向都是嵯峨的高山峻岭。翻过北山不过十里路就是邻市邻县一望无边的大平原。

这里土地肥沃,水利条件好,有四通八达的柏油路延伸四方。农民都是种植收益高的经济作物,近年来又建了一片又一片效益更高的蔬菜大棚,村民们可真是富得流油。

仅相差十里地,可冰火两重天。我们这里还是用牛耕田(部分地块可用手扶拖拉机),还是种植一些传统的几乎没有效益,耐干旱的粮食油料作物。村落里多数还是那些石头垒到顶的简陋的房子,一片破败不堪的景象。

两千年时,一位高龄的,曾在沂蒙山战斗工作过,在我们村养过伤的老将军,重访革命老区来到我们村,当他前来看望,曾救过他命的,八十多岁的四喜奶奶时,看到黑黢黢的屋里没有一件象样家具,还是用那几十年前的土灶,吃得还是酸煎饼就咸菜时,这位刚强的将军热泪滚滚。

他紧握着四喜奶奶的手哽咽道:“喜嫂啊,我们工作没做好,对不起老区人民呐。”老将军又连连嗟叹着:“没想到,没想到啊,都解放多少年了,怎么还是老样子啊。”

老将军又到了别的人家看了看,情况都差不多的样子,他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当即对陪同的市、县的主要领导发了火。同时吩咐自己的秘书拿出他的积蓄,给每户买两只波尔山羊,以增加村民的收入。

其实我们这里贫穷的根源,在于一没有资源,二是自然条件实在恶劣。

到过沂蒙山区的人都知道,映于眼帘的是裸露的山体,星罗棋布的黑石头蛋。土质贫瘠的山上连树都难以生长,只有稀稀落落的那一撮撮耐干旱的几棵槐树,还十几年也成不了材。

远远望去,一层层垒着石坝的层层梯田还算是一道风景,可这是十几代人的劳动积累啊。

相依为命的五兄妹父母双亡(我四位亲人都死于非命)(2)

因为过去吃食紧,土地金贵,土地的坡度为五六十度,水土流失严重,如没有这些石坝拦截,早就把地都冲成了寸草不生的石板块。

别地方的农人,下雨天就是星期天,我们这里可不同,下过大雨后石坝难免有些地方被冲毁,要赶紧趁雨停的间歇,去把冲毁的石坝重新垒起,要不大雨再来时,不用说庄稼,就是这块地也不复存在了。

可在春种和秋种时节却又都是干旱少雨的。完全靠天吃饭的山里人有时连地都种不上。

这就是命运!试想人诞生在这样生存条件极为恶劣的地方,你就是再能干,再吃苦耐劳,你的未来在哪里?你的幸福生活又在哪里?

从普遍的意义上讲,我与生长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的命运是相同的。

可注定我更加悲惨和苦痛的是,我的五口之家有三个残疾人。我奶奶双目失明,我的母亲患久治不愈的羊角风(癫痫),父亲腿有严重的残疾,只有我爷爷和我算是健全的人。

可就是这些亲人,也在短短的三年时间里弃我而去,将我孤单地留在了一个没有亲人的世间里挣扎。

有时我也想到另一个世界里去找他们,可我才三十多岁呀,我也是高中毕业的时代青年啊。

我爷爷是个孤儿,自小要饭活命,十几岁后,他的一个是石匠的远房叔叔带他搬弄石头,四处为人家盖房修圈,幼小的身体就被累的弯腰驼背,个头矮小,人送外号(罗锅子)。

他虽人丑体弱可心灵手巧,自悟成为条货匠,农家用的筐、篓、簸箕、盖垫等编织得有模有样好看又结实。

可尽管如此还是娶不到媳妇,最后不得不要了一个瞎子(我奶奶)。

我奶奶是潍北一带遭了水灾,到我们这里讨饭的一对夫妇丢弃的盲人小孩。

是心软的像面条似的四喜奶奶,把在碾棚里,已饿得奄奄一息的奶奶,弄回家好歹喂活了,从此就摸索着跟四奶奶做军鞋,磨军粮支援前线。最后经四奶奶撮合与我爷爷结合。

我们村的第一任党支部书记杨同恩爷爷主张,把村公所腾出来做了新房。

四喜奶奶和乡亲们凑来了被褥,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具成就了这对苦命的孩子。

从此他们夫妇感恩着党和政府,感恩着苦穷的众乡亲,无怨无悔的为村集体贡献着自己的力量,力所能及的为乡亲们做一些事情。

尽管奶奶是个瞎子,可她从来没闲过一天。

那时,我们队里每年要种植几百亩花生,花生种就需要数百斤。

相依为命的五兄妹父母双亡(我四位亲人都死于非命)(3)

花生种是需手工剥皮的,我奶奶见年一出正月就在家干这营生,一直剥到谷雨后播上种,一直剥到她的手被磨得血肉模糊,手脖子肿得碗口粗。

而且在那个生活极端困难的年代,从不吃自己经手的几千斤花生的一粒花生米。队长和社员无不交口称赞。

当时我们这里种的麦子都是人工拔,我瞎眼的奶奶摸索着比谁拔得都快。掰丶剥玉米,地瓜翻秧,拔、摘花生也不逊色于别人。

那时的推碾倒磨是农妇的主要工作,我奶奶就轮着帮个家个户,干这不需要看得见的营生。

这种男人最烦的,抱着碾棍或磨棍无休止转圈的活路,可都是起早贪黑下地之余干的呀。人们看到一个盲人轮了一家又一家的陀螺似的转,无不感动得眼泪汪汪。

我爷爷也是这样,除了白天下地舍命的干活外,一早一晚,得空闲忙在家给队里和乡亲们无偿编筐做篓。也是弄得手指的骨节膨胀得老粗,手上的裂口整天渗着血水,乡亲们看到无不心痛不已。

我们这里一般饭食是煎饼,可摊煎饼这活瞎眼的奶奶是实在干不了的。

他们的饭食也就只有蒸菜团子,煮地瓜,煮地瓜干这样凑合着。

乡亲们看到黑瘦的他们俩,就主动送些煎饼,和自己都不舍得吃的鸡蛋什么的,怕遭拒绝就趁爷爷不在家,只有看不见的奶奶在时,偷偷放在他们容易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

他们二人常为此感动地直掉热泪。

可见勤劳质朴,乐于助人的人是多么受人敬重和爱怜啊。

由于营养不良等诸多原因爷爷奶奶好几年也没有孩子。又是在四喜奶奶的干预下,找了老中医吃了些中草药,才先后有了我一个姑姑,一个叔叔加我父亲三个孩子。

可也是因多种缘由,主要是我奶奶是个盲人的原因,最后只剩下我父亲这根独苗。

爷爷奶奶尽管过着困苦的日子,多舛的厄运又常光顾他们可他们从无怨天由人。而始终感怀着政府和乡亲们的恩情。

相依为命的五兄妹父母双亡(我四位亲人都死于非命)(4)

1976年我们第一代伟人去世时,我爷爷奶奶听到这一噩耗,悲痛得当即就昏厥过去,好几天不思茶饭。

从此家里就搞起了迷信,供奉起伟人像,逢年过节就上香磕头,直至他们自尽时,也没忘给伟人供上香。

后来我长大成人,他们不止一次地嘱咐我,千万不要做犯法的事,一定要听政府的话,永远跟党走。没有这个新社会就没有我们一家人。

我父亲一生下来是个健康的孩子。

可就在四岁的时候,奶奶正在摸索着蒸窝窝头,因锅里的水嗞嗞响着,我奶奶一时没听到父亲走动的声音,父亲蹒跚着走出院门,滚落于崖下的乱石堆里(离我院门不远就是石崖),跌断了一根腿成了终生残疾。

也因此造成了他自卑内向,不善言词的孤僻性格,只上了五年小学就回村给队里放牛,直至改革开放。

在山里好模好样的人娶个媳妇都困难重重,何况我爹这拖着只残腿的人,好歹在三十多岁上娶了邻村马家峪的一个患有先天羊角风的女人(我母亲)

好在我母亲的肚皮还算争气,一年后我就出生了,虽然形成了一门五口三个残疾人的可怜局面,可我的出生还是带来了全家无限的欢乐,和全家人奋斗的热情。我母亲的苍白的脸上也有了红晕,癫痫发病的次数也少了许多。

当时,我村的人已多数出去打工,一些好心的人家就把一年收益了了的土地,无偿转让给我们种植。

我爷爷编的条货到集市上也能卖几个。父亲养着几头牛,除了使用方便外,一年也能挣下两个小牛犊的钱。

虽然收入比人家打工的人家差一大截,除了生活改善不少,我从小学到高中的费用家里也没犯多大难为。

高中毕业后,我也没考上大学,考虑到家里的情况,我就在镇上的一家私人水泥预制厂打工。

我十岁就给家里担水吃,十二岁就能从山上挑七八十斤的谷子,摔打出的身子干点活一点都不觉得累,反而在大汗淋漓后感到无比的酣畅和痛快。

就这样两年过去后,老板看我不但不惜力,干活又快又麻利,还是个高中生就打算把我招赘到他家(他只有俩个女儿)。

他对我明确了意思,我当即表示了拒绝。我想到家里的三个残疾老人岁数越来越大,我做了人家上门女婿,他们怎么办。

可老板不死心,竟亲自跑十五里山路找到我家里,对我家的老人当面提亲。

我家的四位老人竟都高兴得了不得。因为他们看到农村越来越多的光棍汉,村里已没有女孩,像我们这样的家庭,能给有钱人做上门女婿亦是不错的结果了,不然十有八九也是个光棍汉。

母亲竟然以你不答应,我就喝药自杀要挟我,我别无选择也就只能答应了。就这样,我和老板的二女儿兰子走上了婚姻的殿堂。

相依为命的五兄妹父母双亡(我四位亲人都死于非命)(5)

老板的二女儿,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人,根本就不喜欢我,只是迫于她父亲的压力才与我结合,她除了对夫妻生活冷淡外,还千方百计的避孕,致使我们结婚三年也没有孩子,我跟她一样早就想离婚,都是碍于家里的父母就这样混着。

我家的厄运也从此开始了。2018年2月5日我母亲,去离我家只几十米远的沟下的一个小泉子里担水(此山泉水,清澈甘冽),在向水桶舀水时突然发病,一头倒扎在泉水中窒息而亡(很少的一汪泉水)。

一家人悲痛的心情不必赘述。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2019年7月4日,在西山上放牛的父亲,被一发情的公牛?下十几丈深的山谷被活活摔死。

老来丧子乃人间四大悲情之一。

早已过耄耋之年的爷爷奶奶得悉父亲的惨死后,当即就昏厥过去,倒在炕上三天汤水难进。两位饱经苦难的老人泪水纵横泣不成声,哭喊着:“老天爷呀,儿媳才走了一年多呀。”

此后,两位老人的身体更加孱弱,爷爷拄着拐棍还能走几步,走路时头已弯到快碰到脚尖,奶奶已全身瘫痪,屙尿也不能自理了。

我只有预制厂和家里来回跑着,这样有一年多的时间,我岳父就不耐烦了。

有一天我在家正伺候奶奶吃饭,岳父打来电话大声辱骂我,并称再这样整天厂里不见人,要撵我滚出他家。

我尽管手拿电话迅速跑了出去,还是被奶奶听到了。(盲人一般听力超强)

待我又从预制厂赶回来时,发现我爷爷奶奶已喝农药自尽。

这应是奶奶把听到的电话内容告诉了爷爷,两位老人为了不拖累我,而这样走了绝路。这天是2021年的6月3日。

我已欲哭无泪,呆呆地望着一个地方,大脑一片空白,随即心率骤然加快,一阵头晕目眩,一头栽倒在地上。

就这样还不到三年的时间我的四位亲人就这样悲惨地死去,只剩下我这个没有了一个亲人的孤子。

虽然我别没有亲人,可乡亲们念及我爷爷奶奶一往的恩惠和品行,村里未出去打工的六十岁以上的老人都参加了爷爷奶奶的葬礼。

杨志义书记还在微信群里发了消息,在外打工的众乡亲,都纷纷表示自己的一点心意,令我感动得泪眼滂沱。

半年后我与兰子正式离婚,双方都得到了解脱。

我背起简单的行囊走向了北山,将由此走向远方去谋前程。

我站在高高的山巅回望南边苍茫逶迤的蒙山山脉,又低头望着生我养我的山庄,我的心里翻江倒海般地折腾着,胸间充斥着说不出的酸楚和悲凉。

想到对我们一家多年怜悯帮扶照顾的乡亲们,又想到一个亲人也没有的我,也不知还能不能再回到这片热土,就再也控制不了情绪,昂天哇哇大哭起来。

相依为命的五兄妹父母双亡(我四位亲人都死于非命)(6)

直至没了力气流不出眼泪,最后深情地望了一眼熟悉的村庄,才转过头来下了北山,走向了前途未卜的未来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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