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捡到了很多时间的金币（组诗）
丁小炜
对谈小记
写下的文字，疫后的生活
一位亲人的离去
这些，成为午后的话题
时光安静，红茶温存
谈点哲学也不高深
少年时曾造访这个城市
留下一帧帧失魂落魄的片断
黑白光影清晰。不得不说
我捡到了很多时间的金币
如同此时街头的银杏树
秋风轻轻一吹
每一次飘落都在叮当作响
此 刻
此刻，东来顺的铜火锅在沸腾
一名老外笨拙地伸出筷子
他矜持的味蕾，顿时在唇齿间兴奋起来
北二环，绵绵不绝的车轮
正把首都的道路仔细丈量
一位网约车司机与后排的乘客
索性讨论起久违的沙尘暴
像说起一位老朋友
电视台演播室，一名主播
做着直播前的最后准备
他再一次使劲抿了抿嘴唇
最新鲜的中国消息，即将出炉
一位美团快递小哥
在中关村的车流里左右游刃
等红灯的片刻
他点了一下车把上的手机屏幕
接下又一单外卖
外馆斜街的柳树下
驼背的老爷爷缓慢地收起理发工具
硬纸板上写着：专业理发5元
不得不说，这是全城最低价
柳絮飘起来，仿佛老爷爷剪下的那些白发
此刻，人间四月
北京时间十七点五十五分
阳光像金子般洒满大地
训练进行时
课目，野战宿营及供电
六分钟搭好一顶班用帐篷，分秒必争
训练场曾是部队煤场
六个战士从帐篷里钻出来，黑鼻孔黑牙齿
喘着粗气嘿嘿直乐，仿佛刚打赢一场恶仗
一顶遮风挡雨的帐篷，可供
怀抱枪支的士兵在战斗间隙美美睡一觉
可以梦见奔驰的列车，满载离歌
可以取出梦中的火焰照亮前程
可以毫不犹豫地把背影扔给下一下黎明
战场救护，不见血的流血训练
急救包，止血带，三角巾
将“受伤”的躯干结结实实包扎
托着战友匍匐前进
枪林弹雨中，紧握住他断裂的骨头
给班长做人工呼吸，哑然失笑
有一天，若假想敌真的光临
面对汩汩奔涌的热血
要像止血带，迅速绑住喊叫和泪水
云上高原，哪片云彩下是古战场
一千零一次预演，讨论集结与杀伐
操课结束，空空的训练场
叠印着远古与现实的跫音
车过石家庄
一座无语之城
像一块胎记留在生命里
以村庄命名的城市，充满人间烟火气
都说它土。面对世俗的嘲讽
它如此淡定，对世间温柔以待
下午三点二十分，列车驰过故地
目光越过那灰色的高楼
触碰到一大把滚烫的往日时光
触碰到一个叫青春的词
涌出的泪水，溅起
曾经的困顿与迷茫，莽撞与忧伤
我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
上学，工作，娶妻，生子
泪光中，我看到曾借住的旧房子
和酒醉后徘徊的那条长街
以及那些将挚爱一生的朋友
唉，那时以为会在此过一辈子
消 失
无数次买醉的一家酒馆
忽然没了。记忆的闸门就此触发
时间的拼图，偶遇的面孔
执杯的手，晃动的酒
怀抱的喑哑的歌声
回首间，我们都是无辜的人类
走进一片野草丛生的荒地
从前此地是一个院落
我曾在阳光下踏入柴门
如今瓦砾遍地，烟火尽熄
只有夕阳的光点在草叶上晃动
一对南通夫妻经营的缝纫店
挤在小区门口一间小屋里
大哥手艺精湛，大姐热情好客
二人终日忙活，为人们缝补着日常
年后小店关了好几个月。再开门时
只有男主人低头踩着缝纫机
“大姐呢”，“没了，查出来就是肺癌晚期”
芒 种
芒种后五日，蜷在家中读一本诗刊
眼里浮现故乡的农田，那些远方的诗行
手中分行排列的文字
亦如一垄垄成熟的麦穗
从纸上拔地而起
用目光收割，用阅读脱粒归仓
墨香汹涌，麦香扑鼻
诗行里，又邂逅一些朋友
有的曾经相识，更多面孔陌生
田间和诗行，都不乏好把式
窗外飘进零星的鸟鸣、杂沓的脚步
是幻觉吗，有人在城市的月光下磨镰
那年也是芒种过后
三天高考完毕，就下地割麦去了
棉田里的诗人
那年秋天，我们穿过巩乃斯河、伊犁河
来到一片辽阔的棉田
生产建设兵团农四师的某个连队
巨大的采棉机穿梭于白色棉浪
远处是巍峨的雪山
以及同样雪白的天际线
棉田里站着一群诗人
此时，所有诗行都是白色的
哦，这种花的学名叫长绒棉
浸满中国元素的土地、阳光和水分
让它们的柔软度和光泽度无与伦比
经过一只只黄皮肤大手的侍弄
它们的亲肤度和透气性世界一流
留着络腮胡的诗人郁笛
如同在塔里木遇见的一个故人
他说大地上只剩下棉花和水稻
总是皱着眉头的诗人曲近
他说棉花是永远被叫作花的花
也是母亲最关心最宠爱的花
诗人冯秋子，善画，她采了三株棉
飞机上，她一直抱着这些吮足阳光的孩子
后来三株棉花变成了一本杂志上的画
我一眼就认出了它们
作者简介：丁小炜，重庆云阳人，军旅诗人、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军事文学委员会委员。艺术学硕士。著有诗集《不朽之旅》《野象群》、散文集《心灵的水声》《一路盛宴》《往来山海》、长篇纪实文学《在那遥远的亚丁湾》《一腔无声血》《江竹筠：一片丹心向阳开》、长篇小说《秋山几重》等。诗歌作品《延安的色彩》入选中学新版语文主题学习教材。曾获冰心散文奖、解放军文艺新作品奖、海洋文学奖、《解放军文艺》双年奖、川观文学奖和长征文艺奖。
编辑：罗雨欣
责编：陈泰湧
审核：王 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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