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马老已经近60年，接触不算很多，但马老不屈不挠，追寻真理，不谋私利，不畏强权，疾恶如仇，勇于和反动势力作斗争的精神，在“五四”以来我们这一代老知识分子中，曾产生过相当巨大的影响，我们常常尊马老为我们的师长，以他作为行动的楷模。1946年，当马老65岁寿辰的时候，我们在上海的与经济学界有关系的一些同志和朋友，曾聚会为马老祝寿，并赠送了一张贺幅，贺幅上五个大字：“唯马首是瞻”（可能出自许涤新同志的手笔），这虽是一时的诙谐之词，也确实表达了我们敬爱马老、步趋马老的心情。
马寅初
我初次认识马老，是1923年在湖南长沙开“中国经济学社”的年会上。马老是学社的主持人，当时已是名重中外的学者，但他平易近人，坦率真诚，用一口绍兴官话侃侃而谈，谈锋犀利，看法明确，处处流露出他希望民族振兴、富国强民的爱国主义思想。在这次会上，我谈到粮食流通问题，我说：中国有一句老话：“两湖熟，天下足”，现在各省之间粮食不能流通，江浙一带的城市特别在上海吃的是洋秈米，米价昂贵，而湖南的粮食不准外运，造成谷贱伤农。马老听后，对我提出的问题备加赞许，并且发挥说：“中国不但洋枪洋炮进口没有税，洋米进口也没有税，这正是殖民地独有的怪现象。要知道，粮食流通问题，不是个单纯的经济问题。……”马老的话，表明他已看到帝国主义的侵略，军阀的割据对中国所造成的祸害，只有打倒列强，消灭军阀，从政治上作根本的改变，才能解决中国的经济问题。
1927年后，马老一度担任了浙江省府委员，当时蔡元培先生也在浙江。在省府任职的，还有蒋梦麟、谭熙鸿、许叔玑、许宝驹、王昆仑等人，形成了所谓“北大派”。“北大派”成员的思想行动也不全一致，但其中有些人是想从办实业、办教育着手，使浙江省的经济、文化逐渐有所进步和改善。那时，马老除了提出严禁鸦片等措施之外，他还和许叔玑等人主张筹办农民银行，向农民发放贷款。与此同时，为了发展合作事业，还成立了合作事业室等，合作事业室由我任主任。但是浙江是蒋介石及江浙财阀的命脉所在，他们是不会轻易放手让他人染指的，不久，蒋介石和二陈就加派了张静江等人来浙主持政务，“北大派”的人受到排挤，先后被迫离开，他们的一些设施，也都前功尽弃。此后，马老即以在野之身，致力于教书和写作，马老的“不仕”，也是对蒋政权倒行逆施的一种抗议表示。
抗日战争发生后，我因各地奔波，很少有机会碰到马老。由于国民党在武汉沦陷后日益走向反动，消极抗日，积极反共，致使民族存亡问题再一次摆在中国人民的面前，马老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怒，他写文章，作报告，揭露和痛斥以“四大家族”为首的官僚买办资产阶级不顾民族危亡，不管人民死活，大发国难财，准备将来逃亡国外作“白华”的无耻行径。我们在香港《大公报》等报刊上，看到多篇马老所写的义正词严、痛快淋漓的文章，其矛头直指蒋、宋、孔、陈四大家族，并控诉他们“其误国之罪远在汉奸、奸商之上”。朋友们互相热烈议论着马老的言论，认为他道出了每个爱国的中国人的心里话、心头恨，同时也担心心狠手辣的蒋介石会不会对他下毒手。这时马老早已将个人的生死安危置之度外，正像他在给友人所写的一幅对联中所表达的心情：“粉身碎骨不必怕，只留清白在人间”。1940年，我在重庆亲聆了一次马老在中央大学所作的讲演，听讲的人十分踊跃，有学校师生、机关公务人员和其他各界人士，礼堂里座无虚席，马老又一次严词斥责了“神圣不可侵犯”的“委员长”。我记得，马老在讲得激动时，大义凛然地说：“我知道特务就在周围，有勇气的可以把我抓起来！”他的话使反动派为之震慑，广大的抗日爱国群众也为之群情振奋，扬眉吐气。蒋介石、孔祥熙等对马老恨之入骨，决心扼制马老的言论，剥夺马老的人身自由，果然，不久马老就被国民党反动派逮捕关押。为了怕被外人知晓，先后转移了许多地方：贵州息烽、江西上饶和福建武夷山等。那段时间，我曾在福建崇安办茶叶研究所，与马老近在咫尺，但却没有得到过马老的任何消息，可见国民党特务对马老行踪封锁之严密。
抗日战争结束后，马老实际上继续受到国民党某种程度的管制，不能有所作为。1948年夏秋之交，解放战争的胜利已成定局，国民党已呈现土崩瓦解之势，当时马老仍住在杭州。我那时住在上海，并在杭州经营制茶厂，所以经常去杭州。我受到有关同志的委托去看望马老，向他转达一些情况，特别是要马老提高警惕，在国民党逃跑时不要为他们所挟持。一个雨天傍晚，我走进马老杭州法院路陈设简朴的家，见马老精神十分振奋，他谈到中国人民的理想，百年来为之流血牺牲的奋斗目标即将实现，并为建设一个繁荣富强的社会主义新中国展开了广阔的前景，同时也表达了他对毛主席和周恩来副主席的深深敬仰和爱戴。当我问马老是否准备参加新政协的筹备工作时，马老说：“我不能无功受禄啊！”这虽是句玩笑话，但却表明了马老是多么谦逊。马老在中国的民族民主革命中，已经作了他应有的努力，可是还认为对中国革命、中国人民所作的贡献太少。不久后，马老就从上海去香港，转赴解放区。
马寅初（右起十一）在北上途中与同行者的合影。
1949年9月21日，政协第一届全体会议在北平召开，马老作为会议主席团成员参加到新中国的筹建工作当中，并作出了重要贡献。
本文选自《文史资料选辑》第73辑，1981年8月出版。文章有删减，图片为编者所加。作者吴觉农，著名农学家，首任农业部副部长,第二、三、四、五届全国政协委员，第五、六、七届全国政协常务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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