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认为八十年代初期的电影,是中国电影最好的时代,即便诸多的制约因素,在创作上依然给了低迷已久的中国影坛更多可以自己释放的空间。
那个时候可能还停留了过去“十年”所遗留下来的脸谱化的东西,但是已经开始可以变脸了。
于是整个八十年代,其实给了中国电影一次纯粹的绽放。我们今天回顾那个年代的经典影片不管是哪一类题材,都是今天没有办法再复制的。
今天沽酒客想给大家聊一部由张贤亮小说《灵与肉》改编的电影《牧马人》。
我想今天的读者可能对张贤亮是谁大约不清楚,而2014年9月27日,著名作家张贤亮因病医治无效去世,享年78岁这条新闻也已经快过去五年了,在这个快餐与娱乐至上的年代,谁还关心那些纯文学呢?但是对于张贤亮,我觉得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特别是八十年代开始,是一个绕不开的人物。他有一部小说,也成为一时的流行名言《男人的一半是女人》。
张贤亮是中国第一个写性的,第一个写饥饿的,第一个写城市改革的,第一个写中学生早恋的,第一个写劳改队的……他是著名作家,是成功商人,在新时期文学领域影响最大、争议最多;1936年生于南京,祖籍江苏盱眙县。早在50年代初读中学时即开始文学创作,1955年从北京移居宁夏,先当农民后任教员。1957年在"反右运动"中因发表诗歌《大风歌》被划为"右派分子",押送农场"劳动改造" 长达22年。1979年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平反恢复名誉,重新执笔后创作小说、散文、评论、电影剧本,成为中国当代重要作家之一。
张贤亮说:“世界如果没有女人便不成其为世界,如果我在摇篮中发现这个世界没有女人,我一定在摇篮中自我窒息而死。”《灵与肉》是张贤亮的中短篇合集,包括《灵与肉》、《刑老汉和狗的故事》、《吉普赛人》、《四十三次快车》、《霜重色逾浓》五个短篇和中篇小说《土牢情话》。
其中,中篇小说《土牢情话》以第一人称我的口吻,采用倒叙的方式讲述一个年轻的“摘帽右派”在文革中蹲土牢时遭遇的一段感情经历。姑娘姓乔,丰腴、妩媚而又端庄,是看押我的班长。因为爱我,不顾危险夜里送饼子给我,夏天利用职权把我安排在靠窗凉快的位置,冒死往外递条子,得知我将被迫害,大胆提出私奔。可我,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对信念虔诚的悔悟,全部向当局坦白,导致善良的乔姑娘被领导糟蹋。
而著名的《灵与肉》因为遇到中国第三代电影导演的旗帜人物谢晋而声名远播,不仅仅使得《牧马人》名声大噪,也捧红了朱时茂和丛珊。
黄蜀芹曾经说:谢导是中国电影的民族魂,他特别关注民族的命运。无论是《天云山传奇》中的罗群,还是《牧马人》中的许灵均或《芙蓉镇》中的秦书田,“这些人都在政治风云的变幻中,被打入生活最底层,蒙受从肉体到精神的扭曲,却始终追求爱和真理。“谢晋的作品,一百年后还会有人看,因为它们记载了中国重要历史时期老百姓的命运,歌颂了人类的真善美。”
有趣的是当年谢晋让张贤亮来改编自己的小说当编剧,张贤亮则因为觉得自己的小说不适合改编成电影而婉拒。后由李准改编,谢晋导演,拍摄成影片《牧马人》。影片获第六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影片奖,文化部1982年优秀影片奖。
今天对于这部电影来说,八零后的人大约是印象不多的,它基本跟《庐山恋》是一个时代的作品,更多的是停留在五十到七十年代人的记忆,以及老电影爱好者的心目中。
在拍摄《牧马人》期间,朱时茂这浓眉大眼的家伙(陈佩斯语),还没有受伤,脖子也没有歪,据说后来一次练功受了伤。不知道是否如此。
那个年代的丛珊演了一个能干的四川姑娘,毫无违和感,虽然没有说四川话,今天看起来配音还有点嗲,但是至少在那个时候,让很多人知道找个四川媳妇是多么幸福的事情,这大概是张贤亮自己的亲身经历吧?
故事从1970年代末开始,讲述了在西北敕勒川牧场做了小半辈子牧马人的小学教师许灵均(朱时茂)一路风尘来到北京饭店,与30年未曾谋面的父亲、旅美华侨企业家许景由(刘琼)见面。当年,追求个人自由的许景由无法忍受与妻子的错误婚姻,丢下妻儿去了美国。此次归来,他有心带许灵均回美国继承事业。
交谈中,许灵均不认为将自己融在集体中、时时以国家利益为重的行为是思想陈旧的表现,对于父亲的舒适生活,他并不艳羡。
回顾自己几十年来所走的道路,虽有幼年成为弃儿、青年被打成右派下放牧场的悲惨经历,却也数次从牧区质朴、善良的乡民身上感受到人间温情,而在艰难岁月中与四川苦命女李秀芝(丛珊)结为夫妻后,许灵均更是尝到苦尽甘来的心酸与甜美。他认为,国家在好不容易迈过“文革”这个大坎之后,个人更应该同亲朋一起,不离不弃地跟着她走向新生。
这是一部与信念和理想有关电影,谢晋的作品永远是那么的干净。电影里的敕勒川其实就是宁夏川。毫无疑问,许灵均就是张贤亮本人的真实写照。这个在宁夏放马二十几年的知识分子在劳动中获得的人身体察来的深刻,坚实。那个年代人的情感是靠得住的,坚守一份自得其乐不易。
谢晋反思三部曲之二,父子俩再见面更像是两种文明、两种意识形态的冲突,一个在现代文明中适者生存,一个在阶级斗争中苦苦挣扎。虽然改编自伤感文学,但并没有营造凄凉的氛围,很克制地反思过去,寻根、信仰这样影片探讨的主题在现在显得更合时宜,三十年前找到的根现在被抛却之后的根在那里?
敕勒川的小学教师前往北京与失散多年的美国富翁老爸相见,通过两人相处七天穿插回忆,重现了男主角朱时茂从被赶出地主家庭到被打成右派,再到前往敕勒川牧马,与妻子结婚,直到平反做教师的坎坷一生,最后与男主角拒绝前往美国继承父业,来展现伟大的爱国情操。
感情营造很成功,故事采用倒叙手法,形象的刻画了徐林均在选择是否和父亲去美国的矛盾心理,“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对祖国的爱是每一个炎黄子孙共有的内心情感。
在这个把孟子“贫贱不能移”的话语,从志向改成不能逃离的年代,无疑是让我们觉得震撼的。即便委屈满满,敕勒川下,两颗灵魂还是得到了升华。
丛珊饰演的四川女子,虽然不能代表所有的四川女子,但是骨子里的性格还是传承了四川女人的优秀品格,她坚韧,勇敢,勤劳、朴实,对于朱时茂扮演的许灵均这个所谓的知识分子,其实他们是极不匹配的,但是特殊的年代,造就了两个人抱团取暖的缘分。
或许正如片中许灵均的内心旁白一样,这个四川女子变现出来的生存能力,给了他惊讶,也给了他的安全感。在张贤亮的作品中,男人的支撑点来自女人,这种母性的光辉,在很长一段时间造就了中国男人的成功,当然跟今天那种对小鲜肉的母爱泛滥,不可同日而语。
这部戏抛开大时代和个人交错的背景,我个人始终对女主角印象深刻,秀芝敢爱敢恨,什么都靠直觉办事。做事有自己一套准则,一旦听从内心,就不管其他。
到草原后,相亲那男的死了,郭扁子问她“那你怎么办?”她说句“不知道”低头就大哭。郭扁子说给她安排个家吧,她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刚到灵均家还不怎么熟,灵均给她唯一的筷子自己折草棍充当,她很直接爽朗一笑“你这人啊,还真能对付!”
许灵均细节入微的体贴让秀芝迅速决定留下。但灵均出于右派身份决定给秀芝钱让她回去。秀芝生起不满“你是不是嫌我难看。”这句话已经证明她从内心接受了灵均。灵均马上说不是不是,我其实是老右。秀芝就说:“我不管你是不是老右,我只知道我遇上了好人。”
在当时中国集体革命的氛围下,秀芝能够冲破右派这样一个深入人心划为走资派的符号意义,跟从内心直觉选择许灵均,让人触动。但是话又说回来,作为一个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女人,她是否也是因为隔绝复杂的政治环境而保留了简单真实的识人方法呢。
后来据灵均回忆“这个表面柔弱的姑娘,内心却有那么巨大的能量!不免让我惊讶。”秀芝自己砌砖用力之狠,秀芝养鸡鸭鸟兔动作之从容,秀芝生孩子教之有方,邻居也不住赞叹“秀芝真是养什么成什么!”秀芝听见这话回家抱着孩子偷摸乐。
灵均不回家秀芝表达不满要求一起去时眉宇之间满是蛮横坚决。这个女人有为了自己欲望实现而敢于努力的本性。其实今天我发觉很多女性已经缺少这种特有的品质,但凡女人能想秀芝这样,很多家庭的男人都可能过得幸福。
虽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应该一模一样,但是起码那种坚定和质朴,还是极大的人性光辉。
至于影片后来,许灵均要去看爸爸,他也有些犹豫是出国还是留在国内。秀芝说:“你去呗,那里有洋楼住,有小汽车坐,还能跳光屁股舞。”不过这也只是说说而已,秀芝似乎早就看穿了结局。
许灵均纠结的时候她满是淡定:“你走不了,我心里有数。”灵均感到她过度自信:“你是不是觉得我离不开你?”秀芝淡然说:“我可没那么大本事。但是这里有你深爱的草原,深爱的工作,还有她。”然后指了指墙上的中国地图。她明白灵均的心,她对未来的肯定出于一种刻骨铭心的了解。
所以,灵均走了,秀芝淡定地对孩子说:“你爸爸就是风筝,飞的再高,线头也在妈妈手上。”
四川女人的聪慧和机敏在这里可见一斑,不过如今这样的女人能找到可不太容易了,一个时代说一个时代的话,今天的人未必能理解父辈们的那中思维,秀芝在吃不饱的地方逃出了,如同当年湖广填四川的先辈一样,他们经历的磨难是无法语言来言说的,但是那种自强,自信最后能自我超越的能力已经融入到骨子里变成了可以遗传的基因。
今天八零后、九零后、零零后都已经建立起自己的性格和沟壑,无所谓是否逾越和和解,但是当我们耐心的去回顾曾经的时候,也许老一辈人的东西,会给我们不一样的答案,正如37年前敕勒川下,两颗无处安放的灵魂,终于完成了升华并且告诉你四川女人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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