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秀萍

保存最多的诸子散文(散文碾子)(1)

从我记事起,家门口就有一个石碾子。依稀记得碾盘的直径长达三米多,圆形的盘面足足有六七寸厚,青色的底盘好大好大。碾盘上卧着一个笨重的碌碡,它像一位粗陋的壮汉横亘其上,粗糙而均匀的纹齿是用錾子錾出来的。碾盘中心是一个直径三寸左右的孔。孔内上下贯通,安有一根和孔一般粗细的木桩,也就是碾桩,粗壮的碾桩深深地埋入地下。碾子上有拨枷和四条桄组成全包式,将碌碡稳稳地箍在拨枷里,如果用人推碾子,就可以在前后都安上碾棍,两人一前一后同时推动。

舂粮食是一件体力活,需要几个人通力合作,转动的碾子将粮食一边碾压一边搓揉,没有彻底去壳的麦子一次次地被搓揉,直到脱掉了麦壳,麦子中的土疙瘩也在碌碡一圈圈的重荷下粉身碎骨,这样原始的工艺却能保护麦子不受伤害。转动的碌碡将麦子不断挤压出来,在碾盘边缘形成一道弧形的屏障。母亲用力将簸箕向上一抖,簸箕内的麦子就在空中形成一道弧线,那些麦皮、麦草秆就会乖乖地顺着风势溜出去,母亲再蹲下身将小石子、土疙瘩之类的杂质拣出来。母亲用簸箕一簸箕一簸箕地将糠簸出去,一口袋粮食就这样在母亲飞扬的弧线中被我们重新装进口袋。

村子大小有几十户人家,因此碾子常年不得休息。临近年关,乡亲们都着手准备年事,辣椒面必不可少,拣一个阳光明媚的冬日,母亲就会将择好的辣椒剪成指节长短,在锅里滴几滴清油,放入大铁锅中文火翻炒至辣椒的辣味和清油的香味充分融合,辣椒鲜红发亮,红艳艳,油亮亮,满院子弥散着阵阵鲜香,这是新年来临的第一个信号,我们这些顽童便沉浸在对新年的憧憬中。母亲将碾盘用抹布擦洗干净,将辣椒倒上去,这时的我倒是挺喜欢推碾子,一则因为辣椒量少,推起来轻松,二则因为那幽幽的香味诱惑着我。小孩子的晚饭几乎就是馒头蘸辣椒水水,推起来自然特别卖力。

接下来的日子,碾子就穿着红艳艳的衣裳整天不停歇地转动着,我常常陶醉在从院外飘来的辣椒幽香中,等全村人家把辣椒面都碾完,就到了年根根了。人们又开始碾凉粉,做凉粉需要提前用水浸泡荞麦,在碾子上一遍遍反复碾砸,直至碾子上成了白花花的一片,回家后母亲用手在案板上使劲揉搓,用布袋子将碾碎的荞麦包住,在瓷盆中用力搓洗,洗出白亮亮的水汁,将这些精华汁水倒入锅中搅拌,母亲把我们对年的期盼搅拌进滑爽酸香的凉粉中。

这阶段,碾子周围就又成了全村的中心地带。男人们端着一个洋瓷缸,嘴里叼一袋旱烟,三个一群五个一堆蹲在不远处的墙根角谝闲传。妇女们将针线笸箩也搬到了碾子周围,围在一起纳鞋底,东家长西家短地絮叨着:谁家的姑娘订婚了;谁家的媳妇又生了一个女子;谁家的男人经常往哪个女人跟前凑;无限的得意中又夹杂着些许的惋惜...

我上初中了,推碾子的次数逐渐减少,初三那年一次周末回家却发现碾盘一分为二,听母亲说是自然断裂。没有了碾子,人们都只好将一袋袋麦子用水来淘洗,再拉到别村去磨。

如今,碾子早已不知去向,碾子边长大的孩子们为了谋食也星星般洒在了不同的城市或乡村,搬迁后的村子被一片树林代替。那个在碾子周围经常跳骂的强势的三婆早已化作一抔黄土,隔壁那个喜欢站在碾子边上窃窃私语的婶子也白发苍苍,步履艰难……

碾子,宛若一位耄耋老人,静卧不语,它见证了黄毛丫头从屡跌屡长中由青涩走向成熟;它听过农人喜悦的切切交谈,它接纳过村妇委屈的泪滴;它见证着农人们丰年的喜悦和灾年忧郁的眼神;它饱尝辣椒的幽香、凉粉的滑爽;它见证了村人的辛劳、挣扎,吞进酸苦,咽下悲愁,它和村子一起见证着时代的变迁。

原来,陪村子一同老去的,还有这记忆中的碾子!


《巴蜀文学》出品

主编:笔墨舒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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