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家里年迈的父亲(回到父亲回到那)(1)

《父亲》系列手稿最终定稿 纸本素描 1980

想起了家里年迈的父亲(回到父亲回到那)(2)

《父亲变形之二》 纸本油画 2003

想起了家里年迈的父亲(回到父亲回到那)(3)

《自行车系列》 布面油画 1996

想起了家里年迈的父亲(回到父亲回到那)(4)

《巴山的故事》 布面油画 2000

想起了家里年迈的父亲(回到父亲回到那)(5)

《巴山情》 布面油画 1999

想起了家里年迈的父亲(回到父亲回到那)(6)

《重读美术史-毕加索·奔跑的女子》 布面油画 2014

想起了家里年迈的父亲(回到父亲回到那)(7)

《父亲》系列手稿 纸本素描 1979

想起了家里年迈的父亲(回到父亲回到那)(8)

《夜灯系列》 布面油画 2000

想起了家里年迈的父亲(回到父亲回到那)(9)

《故乡组画系列》 布面油画 2005

◎后商

展览:重返起点:罗中立回顾展 1965-2022

展期:2022.6.8 - 7.18

地点:当代唐人艺术中心

罗中立的《父亲》作为载入中国美术史册的油画作品,成为一种时代的标志,标志着一个时代和一个群体对于人性的启蒙和探索。而在《父亲》之外,罗中立的绘画呈现出什么样的面貌?当代唐人艺术中心推出的“重返起点:罗中立回顾展 1965-2022”可以一窥究竟。本次展览由崔灿灿策展,是罗中立在北京首次举办的大型回顾展,也是罗中立迄今为止最全面的一次作品回顾。

《父亲》的前身是《我的父亲》《粒粒皆辛苦》,其间还有数十张草稿和几个前身版本。父亲的原型是一个守粪人。一个除夕前夜,罗中立起夜,忽而发现昏灯下有个人影,寒冷将他“挤”到粪池边的墙脚,他的身体缩成一团,一双牛羊般的眼睛死死盯着粪池,“如同一个被迫到一个死角里、除了保护自己之外,绝不准备作任何反抗的人一样”。那时重庆的厕所分划给附近县农村,每个厕所都有农民看守和驻守,以防有人来偷粪。此情此景,罗中立升起一阵猛烈的震动,同情、怜悯、感慨,杨白劳、祥林嫂、闰土、阿Q的形象回荡在他心里。

“只有这样,在这巨大的头像面前,才使我感受到牛羊般的慈善目光的逼视,听到他沉重的喘息,青筋的暴跳,血液的奔流,嗅出他特有的烟叶味和汗腥味,感到他的皮肤的抖动,看到从细小的毛孔里渗出来的汗珠,以及干裂焦灼的嘴唇,仅剩下的一颗牙齿,可以想见那张嘴一辈子究竟吃了些啥东西,是多少黄连,还是多少白米……父亲——这就是生我、养我的父亲,每个人站在这样一位如此淳厚、善良、辛苦的父亲面前,谁又能无动于衷呢?会有什么样的感想?又是哪些人不了解、不热爱这样的父亲呢!”罗中立在后记追续。

画面中,父亲面色焦黄而炭黑,皮肤如硬痂,唇干如铁,他手捧一只印有鱼样的土疤碗,黄黄地端起来,黑黢黢的眼睛几乎从幕布后涌现。父亲干硬、沉默,这个父亲的形象被画家放大成巨幅油画,在1980年成了一代人的标志。

罗中立热爱故乡,对传统价值有他自然的坚守,家、业、子、爱,似乎在这里可以自成一体。“故乡有你的亲人,全世界只要是人类,我觉得都有这种情怀,这种情怀就是因为有亲人、亲情、血脉这种情,始终是割断不了的,你身在世界任何地方,故乡的情景始终在你脑海。”罗中立曾表示。

1968年,从川美附中毕业的罗中立背着铺盖,拿着装着画具和画箱的洗脸盆,来到了位于四川达县钢厂当锅炉钳工,在动力车间负责烧焊、钳铆等工作。在专职之外,罗中立还会给工厂画宣传栏,专栏画位于县城最显赫的地方,今天的城市和乡村仍然为它保留着这块地方。每次罗中立去贴上新的专栏画,他的周围总是聚拢起高低的人群,他们渴望获取最新的知识和谈资。

在罗中立二三十岁时,人性是一个被批判的词,但他也有努力剥离主流的倾向。直到现在,罗中立还坚持。“我虽然已经画得很自由、很随意,艺术风格和面貌已经个人化,但是它们的内涵仍是人与精神、人与社会、人与自然,是我的记忆当中、从小烙印下来的不可磨灭的这样一些东西,始终是我关注的一个主题。”

在达县,罗中立画了很多水粉画。他主要选取风景和人入手,比如火车站、桥梁,他的艺术已初现光芒。而更值得一提的是,彼时主流的画作奉以“红、高、亮”,皮肤、面色、目光都板板正正,威慑力极强。那是罗中立的起点,是他生活沉重的阴影,但负载它的是更早一代,他犹如青蛙仔跳过重荷,隐入一息尚存的大江河。当时光逆转,罗中立跃出新水,踏上了那朵旧荷。那时,罗中立还没有想象过,他未来的艺术将会是1968年到1978年这消失的十年的复写。

1978年3月,罗中立考入四川美术学院,川美在艺术史上最知名的或许是《收租院》。当时罗中立已经30岁,和同学何多苓同岁。同学毛旭辉认为,罗中立的油画有许多生动、巧妙的细节,有点残酷的真实和土味。不过罗中立走进了一种浪漫的、情感的、随性的书写,少了主题先行、没了宏大叙事。放在当时历史背景,罗中立的艺术有着质朴的细枝末节,以及诗的旋律。当时正值伤痕美术的时期。罗中立认为,“伤痕美术”主要是源于深厚的生活积累以及强烈的表达冲动,“一旦创作上的禁锢被打开之后,那些在生命和生活经验中印象最深的、最强的,首当其冲被最先表达出来”。

完成《父亲》并目睹它成为巨大icon后,罗中立选择了公费留学,同时借机在欧洲学习观光。种种因素促成下,罗中立规避了’85新潮以及前卫艺术潮流。罗中立与同学何多苓、毛旭辉在艺术旨趣上颇有些相似,不过罗中立集中于乡土写实主义,而同学张晓刚则别开异趣。上世纪80年代末,罗中立回到了中国。

1978年后几年兴起的写实主义,和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抗战时期的写实主义潮流有相似之处,它们都发生于社会巨大变动期。不过写实主义创造的普通人,恐怕是一个艺术史上的特例。普通人之前是英雄、典型人物,普通人之后是现代人,独独普通人存在的时间很短,但普通人给社会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记。仅仅是集体意识和媒体宣传导致了这个结果吗?并非如此。普通人形象是中国迈向世界的最早形象,也是中国走向当代的预兆。它横亘在社会主义和前卫潮流之间,恰到好处地成为20世纪后半叶中国的缩影。从罗中立下面一句话可以见出:“有一个夜晚,我从灯光下,看到了他的脸,他的牛羊般善良的目光。”

时间回到上世纪60年代,罗中立第一次来到大巴山,住进了农民邓开选的家,矮小粗壮的农民形象在罗中立的笔下逐渐成形。这些农民沉默着,但力量惊人,胸脚富力,他们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目标和空旷的天空,似乎是恐惧,也似乎是最后的坚韧。他们的身体和语言向下流动,向下倾泻,像是流动的固体。农民曾经是一种立场,是社会最核心和亮眼的形象,也是连接着传统社会的遗孤。农民形象有它实用、粗糙的一面,更有属于它的大情绪。

罗中立采取冷静的态度,平均地对待描绘,并有意识区分画面中的激烈、流动、冲突的语言。罗中立带观众来到现代性发生之初的现场,来到由工厂、庭院、道路、房闱构成的世界,一如凡·高、塞尚走进乡间和原野。罗中立启示我们,现代性当然不只是城市、广场、技术,现代性还是现代所由来的源头。“夜灯”,无论是道具、用具,还是象征手法,它都意味着一束光即将照亮。

经由尚-弗朗迪克·米勒、彼得·勃鲁盖尔,罗中立的乡土写实主义开始缓慢地变化。它从风情、具象、现实,有点虔诚、恬静,过渡到生命、本能、人能,集中于狂放、酣畅。典型的还有光。一如巫鸿注意到,1989年的《岁月》较1981年的《岁月》添加了更多的光,并不是印象派绘画中的自然光线,而是一种带有本质性的、抽象化的灿烂。那些光曾经是如此集中和锐利,而今它们婆娑在身体和器物的表面,人和世界连成了一个整体。

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发生了两种样式变化:80年代从革命样式到日常样式;90年代从日常样式到解体样式。革命样式遵循定义、规范,但面向大众和普遍主义,面向典型、具象的真实。日常样式破坏规范和定义,但宽泛地保持着和大众相和谐的步调,仍然根植于普通的社会生活,真实但也轻松。由于解构样式,人从他普通和简单的世界中跳出,走进一个无序的现场,人身上的经络和表达变得鲜明。从1978年到2000年,是从风景走向人,再走向非人的历程。非人,意味着人和抽象命题、散点故事、激情与秩序的捆绑。而当这一切松弛下来,非人跳跃着解开这些束缚,在欢乐的人间看见了彼此。

对照之下,怎么理解罗中立的“炒冷饭”?他似乎并没有真正认同西方价值观,那么他认同的究竟是什么?无论如何,罗中立改造了自己的图像,他的画作不再只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焦点,取而代之的是在布满焦点的空间中,有一个焦点成了最突出的。

罗中立尝试寻找传统、民间的故事,从中汲取一种中国审美。传统艺术如石窟、石刻、壁画、年画、木刻、版画、剪纸、国画、书法、图腾、喜画、民间绣像、纸糊灯笼、铁水龙灯、扎染,都成了罗中立的目光和思想停栖之地,当然,还有他曾孜孜不倦持续创作的连环画。返回中国传统,罗中立交出的答案有些令人讶异:环境似乎从未改变,人物和风景依旧。变化的是氛围,变化的是艺术家、观众与人物的距离。

也因为如此,罗中立的画没有提供时间感,它们好像被年代和物件紧紧吸附住,它们和这些宿主保持着同一种时间惯性。“岁月”一词已经透露得足够多,它似乎静止了,没有腐败,灰溜溜的,保持着对于人事精巧的觉知。

陈丹青有一个说法,他认为他和罗中立刚好形成了一个对应:从上世纪70年代至今,陈丹青的题材一直在变,但语言方式变化不大;而罗中立的题材变化不大,但语言方式一直在变。毕加索在不断否定和革新,而伦勃朗一生都在重复自己,“在重复中成为一位巨匠”。在美第奇博物馆,罗中立看到了作于1833、1863年的两张自画像,他们尺寸、色调都很相似。罗中立受到了启示:“对艺术的理解,对成为大师的气质的提升,都在这30年里完成。他后来的画,那种至性,激情洋溢,不管章法,随心所欲,达到完全自我的境界。”时间在变动,他好像丝毫未变,他微小,但也是小小的奇迹。

在草图的旁侧,罗中立写道:“艺术史从某一方面讲,就是不断改变语言方式的历史。”此句中的语言方式,大概是范式。但对于艺术而言,语言也有其无法规范的一面。每个时代都有它的语言,上世纪80年代的语言从一种彼此连接的命运中发生,本世纪20年代的语言则从一种混乱、模糊、矛盾中发生。或者说,艺术史的语言和环境中的语言之间的张力,共同创造了这个双语的现象,罗中立就是这个双语现象的典型案例。

《重读美术史》延续了《故乡组画》对“故乡”的探索,只不过,这里的故乡变成了艺术史和当代艺术的故乡。对于罗中立而言,艺术根植于他的青年记忆;而对于历史而言,艺术也根植于从未脱离家庭的童年。许江曾评价罗中立一代人:“我们曾被组织的环境所深深塑造,今天又塑造着另一种组织环境,并由此去塑造新一代的人们。这种组织的环境具有一种深刻的、内在的塑造力量,它将人放在一个整一的构架之上,给予一种公共性、体制化的评断。这为一代人的求真的道途画上了深深的印记。”而如今,《父亲》和《让我们荡起双桨》《乌苏里船歌》《莫斯科郊外的夜晚》,已经成为我们再次激活那些年代的符码。

供图/当代唐人艺术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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