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郁有满

无锡古城形似龟背,横臥在古运河上。先人们在建城及以后,利用自然河道与人工开挖河道,精心设计了城中直河穿城而过、护城河东西相抱、“弓弦箭”相通、“玉带束带”相环、河浜相连、形态多样的水网水系。仅城厢内外就有50多条河流,还有许多条河浜。这些河道表明无锡有着良好的水生态环境,并适应了以水路为主的旧时地理交通环境。近代,无锡工商业的快速发展主要依靠水路交通。当公路交通从上世纪三十年代发展以后,运输速度快于水路。解放后城市建设步伐与人口增长加快,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河道逐渐被污染,导致大量河浜被填塞。我生于1951年,记事之前已填没无数。记事之后,仍亲眼目睹了一些河、浜的填没和演变。

太湖景色文言文(旧时无锡填塞的河和浜)(1)

华锦甫等1912年实测绘制的《无锡实测地图》局部,图中黑点就是“浜”

我家住南尖,对面是解放西路,门前是西护城河。此河西出小尖,东流至游山船浜、长安桥、莲蓉桥,均与运河相通。从民国地图可看到,南尖街底船厂里向西至小尖桥的西护城河分为平行的两条河,南尖是与小尖并行的一小块“尖”。长安桥至船厂里被称为南街,北尖则称为北街。这与明代状元孙继皋所述相一致。后来,将南尖与南街统一命名为南尖。我8岁时,南尖街底开办玻璃厂(后为无锡刀剪厂),将废料堆填在靠北的河岸边,不久干脆填没,两条河合成为一条河,距离大约近百米,小尖相应拓宽。我家后面是茅泾浜。小时候路过,还能看到河浜,水从江尖外运河经茅泾桥流进。我家一位房西在汽车配件厂工作,厂门面对茅泾浜。1980年发大水,茅泾浜地区被淹,后作为防汛工程而填没,填土1万立方米。

我上中学在市四中,从三里桥拐弯至大田岸(三里桥街),右边是烟筒头浜,通全昌路,左边是豆腐浜。我沿豆腐浜拐弯到学校。此浜穿过信德桥,到后祁街底与青石路交汇处,有几位同学就住在浜附近。信德桥旁的徐仪康是无锡徐氏造船世家,原先在河浜边有他家的造船工场,约二三百平米。记得沿河有大槐树,斜向着河浜,河里还有倒影,绿荫丛丛。同组知青顾汉良就住在河边的顾巷上。顾巷住户是老式的踏脚门。顾巷旁边还有菜田,一直延伸到四中后墙。豆腐浜往北通内塘河。烟筒头浜在1966年建北塘游泳池时被填没。1971年因防汛,豆腐浜建抽水泵被填没。

上学时,在江阴巷与北闸街之间,有条小路可抄近路,即石灰场,弯进去有条石灰浜。后没有了。下乡后,我曾到过泗堡桥大厂里、小厂里找过同学。大厂里门前有一条浜,是转水河的分支,或称泗堡桥浜。杨家修理木船,就将船放在河滩边,作为工场。没两年,这条浜就被填没。无锡造船业有五姓十三家,后来不止五姓,分布在南北四城门外,都依靠河浜作为工场,后都湮没。

太湖景色文言文(旧时无锡填塞的河和浜)(2)

民国时城中直河迎祥桥段

在计划经济年代,常常到各个菜场去买菜。城中沙文丼菜场原是沙文丼填没后建造的,丼即荡。沙文丼曾名沙盆潭、沙坟潭,后改名。从中山路第一百货公司侧门旁边的小路往里走,有一斜坡,明显是往低洼处走。我曾一清早到那排队买菜。还记得菜场旁有一片空地,是最早沙文丼填没后低洼处的痕迹。与此相仿的是北塘大河池菜场和西门外棉花巷的大鱼池(曾名郑河池、俗呼鱼池头),后者于1979年建人防工事填没后建造菜场。大鱼池还曾是西新街道办事处的所地。旧时到惠山,可从棉花巷经兴隆桥,穿过田野即“五里香塍”直达。在市一中后面有荷花桥,荷花桥前有烧香浜,种满荷花。春天,两岸“一枝杨柳隔枝桃”,风景秀丽。1976年筑路时河填没,原石板桥被毁。蓉湖庄曾有蓉湖浜,明代人顾可立在此建有别业,民国唐保谦建花园,1958年将湖石移至梨花新村砌驳岸,1981年建防汛工程时填没,并在其地及周围建造住宅小区。曾去过李家浜同学家,李家浜以及附近的锡丰浜、生和浜等都已无。

中山路曾分为中山一路与中山二路,中山二路原是城中直河,又称弦河。1954年开始填塞。1958年,将开挖锡惠公园映山湖的泥土继续填塞城中直河。填河时先把水抽干,然后填土。我亲眼看到刚填完后两岸的情景,只见房屋祼露出墙基,有的原本是吊脚楼,更是祼露出打在河底的木桩,所填之土忽高忽低,这一现象满眼都是,延续数年。第一百货商店对面也有一片高低不平的空地。经过自然沉降,填土慢慢平伏,至“文革”发生的1966年,才逐渐形成中山二路。古泉井猩猩泉就在中山二路上王兴记馄饨店内。古井位于胡桥河入口处,始掘于明代,清顾贞观重建,泉水清冽,附近居民吃水均用此水,1953年拓建中山路时,河被填塞,井基被划为王兴记馄饨店建筑基地。90年代,我带着江苏人民出版社的几位编辑在店里吃馄饨,还看到过此井。不久,王兴记馄饨店迁移,井被填没。至1980年,从胜利门至三凤桥段的中山一路与二路已合并为中山北路,并拓宽至40米,而三凤桥至南门段的中山南路仍保留着两条路。这在1983年的《无锡市地名录》地名图中还可看到。记得1983年曾与同事王心康特地到岸桥弄对面的弄口位于中山一路(也是中山二路上无锡浴室对面)的小店去吃红汤辣拌馄饨,树荫下的那排房子还在。至1986年。南段才拆除中山一路与二路之间的房屋,合并成中山路一条路。两边房屋拆迁重建。由于城中直河的填没,原来沿城中直河两旁的多条水流也均填没。从北到南有玉带河、束带河、新开河、师古河(大河)等。师古河是与弦河相匹配的九条箭河中的六箭河,1958年填没,为崇宁路。其它箭河填得更早。许多古桥梁随即拆除,如城中大市桥、中市桥、南市桥等。

太湖景色文言文(旧时无锡填塞的河和浜)(3)

城中直河填塞后的中山二路

填护城河从1976年开始,前后经历了6年。我家门前的西护城河,先是被抽干水,然后砌地下排水管道,筑防空洞。防空洞砌好后,很快就被地下水灌注,有口子开着,我曾用吊桶去吊水,想洗衣服什么的,结果发现有污水臭味。我心里一直疑惑,这样的防空洞有什么用?再说,又不是1969年时的形势,需要号召筑防空洞。这一填塞护城河工程分为东环、北环。东环以南门塔桥下为起点,经槐古桥、东吊桥、光复桥,至吉祥桥。北环由吉祥桥起,经北门吊桥、聚丰园后门,至南尖。工程开始后,市防汛办向市政府反映,该河不能堵塞,更不得在汛前打坝,以免影响泄排水,市政府协调后,暂停施工,但汛后随即恢复施工。所填河新筑的路称为“二路”,如解放北二路。我是1978年高考回城的,记得读书时,每天天不亮就起身跑环城路。解放东路那一段的护城河我跑步时还有,是最后填掉的。再后来,所有的“二路”合并为一条路,房屋拆迁,马路拓宽,林荫树不见。护城河被填,原有的众多桥梁不再有用,接着也被拆除。如我家那里的长安桥,桥旁边的游山船浜也被填没。长安桥下的河被填没后成为长安桥泵站。吉祥桥,距一百不远,是去火车站的必经之桥,也是到后太平巷买面的必经之桥。北吊桥是进北大街的咽喉之桥,桥下之水通北水关与芋头沿河,而芋头沿河之水通吉祥桥与北黄泥桥。河土夅里即因此河而名。河土夅里可通西梁溪路、通汇桥东沿河。随着护城河的填没,河、路与地名均相继消失。

护城河填没后,从我家斜对面有一小弄(老聚丰园隔壁)就可以到解放西路,再经西河头就可到中山路,这是抄近路。记得西河头的那条河还在,河原名斥渎,街名斥渎桥巷,俗称西河头,一度称西河里。河岸上有长条石做的石栏杆,有石码头。那条路非常僻静。似有新华书店或印刷厂的仓库。陆定一故居就在此。80年代填没河浜。西河头至中山路口有姚宝巷,曾名玉带巷,因玉带河而名。玉带河在解放后填没。我曾到姚宝巷找过王汝霖老先生,亲切地送给我一本刚编完不久的《王氏家谱》。王汝霖与王昆仑曾住同一个院子,为堂兄弟。1997年,西河头并入县前西街。

太湖景色文言文(旧时无锡填塞的河和浜)(4)

解放后的西河头

80年代,我曾在周新村住过一段时期。附近有一条河浜,通往广勤路小学门前,河里经常有木排,是运到附近木材公司的。水已发黑。后来,这河浜因火车站地区改造而消失。80年代,在梁溪河沿岸有许多鱼塘。过年时,郊区的朋友曾喊我到鱼塘边买过大青鱼。梁溪河养鱼史已有几百年。实际上,梁溪河原本很宽广,后被占用河道用来养鱼。但到了80年代后期,鱼塘逐渐被填没,被用来建造住宅小区、新村。

1983年,市人大常委会通过决议,今后如无市政府批准,一般不准再填塞河浜。但人们思想认识、管理体制、执法机制尚未到位,在道路建设、绿化建设和房地产开发中仍填塞不少河浜。这一年,我岳父母搬至曹张新村,那时附近还有不少田地,我家于1986年也搬去居住。亲眼见到曹婆桥浜(在竹园里)、耕读浜、绢纺厂浜、九里基浜等先后被填掉。《南长区志》主编过继德住九里基,我到他家去时,门前还有菜园,不久成为市计生委所在地。1993年,红星桥下的第三钢铁厂拆迁,建阳光城市花园,扬名街道的张巷浜消失,当年房屋拆迁后,我骑车多次穿越已荒芜的野地,以抄近路。2005年,钱家弄浜、冯巷浜因拆迁而消失。2007年,盛新大桥建造,盛新桥浜消失。

旧时南门外一带有谈渡河、耕读河以及癞团渚、灰场浜、炒米浜、南河浜、炭团浜等。南河浜菜场即是填浜后所建。东西向的谈渡河与振新路并行,体育场南门旁边就是谈渡河,该河于1960年代后期分段填没,1967年将拆桥石料敲碎后铺于原河道做阴沟用。填没后,建起了无锡衡器厂、汽车运输公司(后为振新路菜场)等。我的插队同学回城后曾分配在汽运公司上班。谈渡桥下的河则是耕读河。我的朋友苏茂伦住癞团渚,对谈渡河、耕读河较为熟悉。我去过几次,附近的地形还能看出填没后低洼河浜的痕迹。耕读河通文隆桥旁。而文隆桥北堍的文艺大厦原是建筑师江应麟的两幢旧宅,亦在河边。90年代末起,这里建有南洋花园、新江南、石子街、木栖新村、木栖苑等小区。无锡老话讲,从南门水曲巷至西水关有72只半池塘。查阅1912年的地图,这些池塘主要在西南城厢内外,如南市桥巷、育才弄、无锡师范以及三下塘周围。80年代我在前西溪市政协院子里上班,附近学前街西端的荷花荡还看到过,原先是秦氏荷花池,可能是引附近西水关河水而建造的池,不久填没。至于政协院里那古色古香的廊亭与那一池塘也在80年代扩建过程中被毁弃。

90年代,我为寻找家谱,到过丁昌桥,这里有一支郁氏分支,当时还见到丁昌桥浜(东顾巷浜)。坐在郁氏本家的新瓦房里,鹅鸭在家门口的一片稻田里。没几年改造为景丽苑。我三嫂住在郊区大孙巷,初始,我还吃到当地的著名特产“大孙巷四角菱”。后因填没而失去传统特产。荣德生老家荣巷前原有条河,从前都是以船通行至城里。此河经河埒口。以前河埒老街就是沿河而建的。此河又经大王基等。后都填没铺路(先是灌浆路、泥浆路,后逐渐成柏油路、沥青路),在原有菜田、稻田上建造厂房等。郊区的这种河浜填塞情况很多,并逐渐扩大到县区。有的村庄拆迁,村里的河浜也随之填没消失。我还到前洲谢巷,找到郁氏宗谱。谢巷村口有芦苇、河塘,到21世纪初再去,都已消失。

也有因城市建设或公园建设需要而改变原有河道的。如横浜本是一条很宽阔的河,有了横浜,才使得江尖渚团团转。2003年建造江尖公园后,横浜仅成为一条狭窄的排水道,通过闸门泄水。而原先的酱园浜与龙船浜早已合二为一,并更名为护城河。

由于一再堵塞河浜,城厢内外河道水系尽毁,一个发育完善、历史悠久、富有江南水乡特色的水城,变成了一片实心地,极易受淹涝灾,只能用防洪墙补救。许多河浜只是保留在地名中,如荣巷东浜,原先从荣巷划船一直可以城里。河与浜填时容易,恢复却难。许多在河边长大的孩子丢失了水魂与乡愁。好在新运河以及近郊骨干河道的开挖,使引排得到改善。解放后几十年的“拆、填、建”使城市地理环境与面貌发生了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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