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Balenciaga与Demna来说，“调停”是过往一段时间的主题。在一个如此特殊的时刻，行之有效的止损方式或许即是对设计初心的回溯、时装之美的重申——不论之于品牌还是个人，脱离曾经那种密集切入社会的争议性创作方式，都是当下的重中之重。
而这正是Demna为新季系列寻得的方法论。仅从秀前释出的精密制版图样，便能窥见这一点。秀场变得简洁优雅，音乐变得舒缓悠扬，一场关乎制衣技艺的诚挚追索就此开场。高级时装之美，汇涌于Demna执掌的Balenciaga。
秀场座椅上放置着Demna恳切的自述文段，他写道：“六岁那年，我的父母请邻居家的裁缝为我定做了一条长裤。我按照自己的想法完成设计，在面料店亲自选择了面料，然后两次前往裁缝那里试穿。那是我与时装的初次邂逅，自此便埋下了爱的种子：这一次的结缘冥冥中注定了我此生的道路，我暗下决心长大以后要成为一名设计师。”
这段自述点明了他与制衣技艺“结缘”的时刻，而“追本溯源”之于此次系列发布，既指向了他对Cristóbal Balenciaga先生美学遗产的回顾和致敬，也指向了他对个体身份——时装设计师——的强调与明晰。通过设计手法诠释时装之美，才是身为时装设计师的天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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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模特身着极具标识性的Baggy Style经典黑色西装登场，这近乎是一种无声的Statement——它既是Demna的经典风格造物，也能从中看到Cristóbal Balenciaga先生的设计灵光。对于设计本身的关注，首先体现于结构的改制。
比如，在宽大廓形的西装之下，裤装结构被Demna拓展，额外增添的两道裁片伴随着模特的步态而飘飞，宛若两条灵动的飘带，One Piece结构也因此被打破。
*Balenciaga 冬季23系列，裤装两侧飘飞着两道裁片
Demna曾购置Cristóbal Balenciaga先生的许多作品，比如一些Vintage裤装。而后，他用缝纫机将其拆解、重组，设计为夹克和大衣。这种解构主义的设计也出现在此次系列中。
比如，上衣的衣缘处，Demna添设了本不应出现的裤装腰头。上衣的下摆被重构为下装的上沿，旧有的、关于服饰结构的界定被模糊。当我们将衣缘的腰头与飘逸的腿部裁片结合来看，它们仿佛构成了另外一条裤装，错视的视觉魔法在此间生发。
*Balenciaga 冬季23系列，上装衣缘添设了裤装腰头
“如今，时尚已俨然趋向娱乐化，却使其失去了原本的光彩。服装之美原本在于它的轮廓、量感和廓形，在于缔结身体与面料之间的关系，在于如何制作肩线和袖孔，也在于时装对我们自身的塑造与影响。”
除了改制服装结构，纵观该系列，不难发觉，Demna把玩了服装的廓形和体积，这触及了服装与身体的关系：衬托、塑造，或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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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世纪20、30年代承载的“性解放”隐喻，到八零年代的“权力展示”，再到今时今日，“Power Suit”的意涵始终在变化，而怎样通过更具个性的形式赋予当代女性以力量，是时代给到设计师的创作命题。
那些微微上扬的圆形肩线，以柔和但有力的姿态加宽了服饰的肩部廓形，即是Demna交出的有关“Power Suit”的答卷。
*Balenciaga 冬季23系列
除了肩线带来的廓形变化，在这一系列中，Demna的设计呈现出了由“设计服装”向“设计身体”的转向。那些原本用于保护摩托车手的机车夹克，被Demna配上了充气泵，以此打造出夸张的、膨出的甚至怪异的外形。
完全失衡的服饰体积，仿佛“改写”了人体——通过服装“修饰”身体令其达臻视觉层面的更优效果，与通过服装“改写”身体令其变得怪异，是完全相反的两种设计逻辑。前者久已有之、大众喜闻乐见，后者则体现了Demna对于成规的挑战，其间也透出对于Cristóbal Balenciaga沙漏美感的转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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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服饰廓形与体积的探索中，Demna并未放弃自己一贯擅长的设计语言与自我表达。比如，他仍在打造“后人类”和“反乌托邦”的美感，用硕大的运动风格筒靴搭配紧身面料连体衣，两种迥异的美产生了碰撞，而采用未来主义风格材质制成的Biker靴子与中世纪盔甲靴融合，在做旧的工艺中，他串联了过去与未来。
*Balenciaga 冬季23系列
其次，对于“平民审美元素”的运用，同样一以贯之地出现在新季系列中。不过，它变成了极为微小的细节，悄然绽放着Demna的设计趣味。再日常不过的单品，针织鞋带，被系于具有奢华美感的人造皮草外套之外，在勾勒腰部线条的同时，述说着Demna的小心思。回想初初掌舵之时，“蛇皮袋”、DHL T恤、后苏联青年装束等“平民审美元素”，曾声势浩大地掀起了时尚界对于“时尚民主化”的探讨。
*Balenciaga 冬季23系列，针织鞋带系于具有奢华美感的人造皮草之外然而今天，再用“时尚民主化”指摘Demna的设计，已经是确凿无疑的陈词滥调了。现在，Demna脱离了这一叙事的限定。他创建了一扇以“平等”为名的门扉，令平民审美元素和高级时装场域自由流动——鞋带为何不能融入高级奢华的美感之中？有关“平民”与“高级”的“规范”，本质是来自社会的规训。当“元素”作为最小设计单位得以自在流动，这才是文化层面的破局。
*Balenciaga 冬季23系列，针织鞋带系于具有奢华美感的人造皮草之外
人们乐于言道“时装造梦”，仿佛忘记了在梦幻之外，真实的生活与时代同样具备被呈现的必要。作为一个在躲避内战举家逃离的日子中度过童年的人，世界于Demna而言并非浪漫童话。刺痛是真实的。回望其设计历程，对于“真实”的着力也频频得见——或提炼真实生活元素加以时装设计语言的浸润，或用先锋的表达触及时代的脉搏。
*Balenciaga 冬季23系列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亟需为我衷爱的时尚初心找回一隅世外桃源，当我全身心投入在制衣过程中时，这种感觉自然而然地回来了。它再次提醒我，时尚那无与伦比的力量，能够让我感到幸福与满足，能够让我真实地表达自我。这就是为什么时尚于我而言，不再是一种娱乐化的表达，而是一门有关制衣的艺术。”
Demna言及了时尚、娱乐、艺术的关系，这与时代的宏大背景难解难分，令人想到《Critical Fashion Practice》书中的阐述，随着时代变化，“艺术批评的缓慢消亡创造了一种气氛：艺术逐渐成为一种娱乐形式，其模式与时装业呈现出惊人的相似性……现在的艺术仅仅是呈现表征或反映艺术日益衰弱的内涵，成为知识精英们商品游戏中奢侈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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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助推了“娱乐”的滔天巨浪，艺术、时尚，或者更准确地说，泛文化场域，无一可避其殃及。在这样的背景之下，Demna明确表达了对于“娱乐化”的抵触，这是一种近乎勇敢的表述——时尚不是娱乐，更不是只有消费、没有诗意的工具。
回想秀前释出的制版图样，其实也提供了可被拆解的文化空间，足以与时代产生关联。Demna将“设计秘诀”公之于众，任何人都可以制作“巴黎世家样式”的单品，但它们永远不是巴黎世家。然而，大众衍生单品却可以助推“巴黎世家风格”的汇拢——在信息极速涌动的当下时代，“风格”是最重要的存在。
*Balenciaga 冬季23系列
同时，这些单品的“所有权”该如何界定？这既可波及“设计所有权”的问题，亦可影射盛行打版抄袭的服装行业。新季系列中的另一个重要细节，在于Demna消隐了服饰之上的Logo，不论是作为对于身份的彰显，还是作为品牌的视觉标签，Logo的消隐都具有不言自明的文化意涵。
当熙攘的噱头渐渐沉静，Demna将“时尚”界定为“制衣的艺术”这一表述仍旧值得被深思、被讨论——“时尚”究竟是不是“艺术”？评论家塞兰特认为时尚吸走了艺术的血液，而艺术希冀通过时尚获得名利；时尚作家Adam Geczy则认为时尚需要艺术加持，艺术则需要时尚的商业头脑……之于Balenciaga，问题的答案是什么？或许，只能留待下一季新装发布，由Demna亲手写下。
*Balenciaga 冬季23系列
青年，你怎么看？
本次时装周，《NYLON尼龙》将与东华大学的同学一同看秀，邀请新生设计力量围坐一堂。从年轻受众与设计专业生力军的视角，交流他们的“看法”。
*Balenciaga 冬季23系列
N=NYLON
G=服装设计与工程专业 郭秋含
L=服装表演专业 刘伊雯
Z=服装表演专业 张甜
J=服装设计专业（中日合作） Joey
N：Demna意在通过这一系列回到“时装”本身，专注于制衣技艺之美，呈现了一个剥离话题与噱头的巴黎世家。对此，你怎么看？G：这场秀呈现了Demna设计语言中最为纯粹的一面。但我还是从一些廓形和细节中感到了他的“反叛精神”，例如象征着女性力量的垫肩设计，他使用的圆形肩线，是柔和的而非锋利的。人们总是对女性力量抱有“强势”的刻板印象，Demna式的“权力套装”则是更为低调的存在，令人感到静谧的力量。
L：Demna本次专注于服装本身，用精致的剪裁设计与独特的风格廓形突出服装本身的细节质感，利落干净，气场十足，为这个品牌的基因注入了全新的力量。
J：相较于之前的系列发布，这一季不再有强烈的“噱头”。选择回归“时装”本身，是他的真心与思考，也是一种适用于当下境况的做法。
*Balenciaga 冬季23系列
N
：在此次秀前释出的讯息中，Balenciaga公开了一件西装夹克的制版图样，大众可以使用这一图样制作服装。对此，你怎么看？G：该系列的设计初衷回到了时装本身，我觉得公开西装夹克的制版图样，也是对该系列主题的呼应。作为一家老牌时装屋，Balenciaga的剪裁方式一直以来都备受赞誉，同时，这也是致敬品牌创始人Cristóbal Balenciaga精密复杂的剪裁和制版技艺。
J：我的第一反应是“竟然有这种好事”！因为我自己是学服装设计的，我觉得能接触到Balenciaga的制图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对此感兴趣的人可以自己制作属于自己的Balenciaga，还可能会掀起在原版之上增加个人特色的Remake热潮。
*Balenciaga 冬季23系列
N：
“时尚于我而言，不再是一种娱乐化的表达，而是一门有关制衣的艺术。”Demna此言，涉及时尚、娱乐和艺术的关系。对于这三者的关联，你怎么看？G：时尚的发展需要艺术，需要将艺术注入品牌之中，但同时这也意味着，艺术将对市场妥协。而时尚若是与“娱乐”联系在一起，便意味着时尚走向了大众，甚至，变得平庸。
J：在我看来，这三者之间是相互独立的，但也是互相有关联的。“时尚”是一种趋势、一种态度，“娱乐”是大众的，而“艺术”则更侧重人和人情感的联结。
*Balenciaga 冬季23系列
N：
在该系列的服装中，Demna有意抹去了Balenciaga的Logo。作为令品牌大火的重要元素，Logo的消隐是一个颇有意味的举措。对此，你怎么看？G：我个人觉得“Logo”的使用程度，其实是区分“街头潮牌”和“高级时装”的一个重要因素。在此前的系列中，夸张醒目的Logo让Balenciaga走向潮流化设计，受到潮流人士的狂热追捧。而在这次系列中，个人感觉Demna是希望通过弱化Logo，增强Balenciaga的“高级时装”属性。
L：高级时装在于“风格”，而非在于Logo。虽然没有Logo，但这些新装的风格令人一眼就能辨认出来，这很“巴黎世家”。在一个视觉符号充斥着大众生活的年代，Logo的消隐是站在了浮躁社会的对立面，这需要勇气。不再依靠Logo打造“爆款”，更凸显了Demna此次对于“设计”本身的专注。
撰文：RUNNI
编辑：Walser
图片：来自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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