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治区,即“当地政府自行管理的地区”,相比于中央直接管辖的区域,拥有一定的自主权。
自治区在很多国家普遍存在,但大部分都是特例。比如我国的自治区,都是少数民族聚居的地方,名为自治但仍受中央政府管控,不会像俄罗斯的加盟共和国那样“奔放”,除了承认自己属于俄罗斯,其他的跟主权国家没什么两样。
西班牙就比较特殊了,西班牙全国都是自治区。
在西班牙,自治区是凌驾于省级行政单位之上的,且拥有高度自治权,连自治区的负责人都是当地选民选出来的。严格意义上说,只要不犯法被弹劾,连首相都动不了他,俨然是西班牙国内的土皇帝。
至于西班牙这么“不团结”,要搞“全国自治”,这就要从它的历史渊源说起了。
被入侵的历史
西班牙的民族成分和宗教信仰十分复杂。
西班牙所在的伊比利亚半岛,是欧洲和非洲的交界处。最早在西班牙立足的是西班牙北部的巴斯克人,根据语言和遗传学的研究,巴斯克人可能是欧洲地区最古老的土著民族。由于巴斯克人居住的北部山区过于独立,这些土著反而被欧洲其他民族,视作是“来历不明,语言晦涩”的民族。
从公元前3000年到公元前6世纪,来自北欧和中欧的凯尔特人、来自中东的腓尼基人、来自北非的迦太基人,纷纷来到伊比利亚半岛,促成了这里复杂的民族成分。
公元前19年,罗马人征服了伊比利亚半岛,并把西班牙变成了罗马帝国的行省。由于罗马人对异族的统治政策比较宽松,伊比利亚半岛的人也乐于被罗马人同化,他们学习罗马人先进的制度和文明,以及罗马人的基督教信仰。
但好景不长,公元4世纪末,罗马帝国分裂。西班牙所在的西罗马帝国遭到日耳曼人的入侵,西罗马帝国灭亡,欧洲进入中世纪。西哥特人(日耳曼人的一支)占据了西班牙,并在这里建立了西哥特王国。
西罗马帝国灭亡后的欧洲
公元4世纪末-7世纪末是欧洲混乱的王国混战时期,就在欧洲人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中东和北非的阿拉伯人崛起了。
8世纪初,信仰伊斯兰教的倭马亚王朝(属于阿拉伯帝国的一个时期),占领了北非的摩洛哥。711年,西哥特人的一个王位竞争者,向阿拉伯人寻求帮助,并答应事成之后给阿拉伯人好处。
阿拉伯人寻思,你给的好处,能超过整个伊比利亚半岛吗?给不了吧,那还不如我自己抢。
于是,趁着欧洲局势混乱不堪,阿拉伯帝国通过直布罗陀海峡进入欧洲,发起了对欧洲的侵略战争。阿拉伯人(主要是摩尔人)打赢了瓜达莱特战役,然后又用7年的时间,灭亡了西哥特王国,征服了大半个伊比利亚半岛,并在这里建立了安达卢斯王朝。自此,西班牙陷入了伊斯兰的统治之下,西班牙人将这一事件称为“摩尔人入侵”。
西班牙王国
随后,摩尔人向北入侵欧洲,被法兰克王国击败(彼时的法国还没有举白旗的传统)。半岛北部的西班牙人不愿改信伊斯兰教,也不愿屈服于摩尔人,于是,在欧洲其他国家的帮助下,西班牙人发起了轰轰烈烈的“收复失地运动”,想要将摩尔人彻底赶出伊比利亚半岛。
这场仗一打就是700多年,从8世纪初打到15世纪末。
什么概念呢?从中国唐朝的唐玄宗时期,打到中国明朝的明孝宗时期(中期),时间跨度几乎横跨整个七年级下册历史课本。
在此背景下,西班牙各地纷纷爆发“独立运动”,近现代的西班牙,就诞生于这一场宏大的历史事件中。
西班牙人打着“基督教圣战”的旗号,反抗穆斯林统治。经过不断斗争,基督徒逐渐在西班牙建立了数个国家,这些国家分别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语言文化。而后,这些国家又通过联姻合并等方式不断融合,到了15世纪,半岛上的基督教国家有葡萄牙王国、卡斯蒂利亚联合王国、阿拉贡联合王国和纳瓦拉王国。
西班牙为反抗伊斯兰统治而建立的王国
15世纪中期,卡斯蒂利亚王国的王位继承人伊莎贝拉公主,和阿拉贡王国的费尔南多国王成婚。1474年,伊莎贝拉继承王位,并宣布费尔南多为共同在位者。夫妻二人皆雄才大略,被称为“天主教双王”,在排除了葡萄牙的干预后,两个王国正式合并,西班牙王国登上了历史舞台。
随着西班牙的“统一”和阿拉伯帝国的衰亡,摩尔人在欧洲越来越站不住脚。1492年,穆斯林在西班牙建立的最后一个王国被打败,西班牙人将摩尔人势力赶出了伊比利亚半岛,西班牙得到“光复”。巴斯克人的聚居地——纳瓦拉王国,则被西班牙和法国一分为二。
自此,除了葡萄牙王国外,西班牙王国完成了对伊比利亚半岛的统一。巴斯克人经常闹独立,大概就是此时埋下的祸根。
基督教共同的信仰,让西班牙各王国联合在了一起。如今外患解决了,就要商量着怎么过日子了。费尔南多很识相,自己的阿拉贡王国没有卡斯蒂利亚王国势力大,他便承认卡斯蒂利亚是西班牙王国的主体,作为条件,他要求阿拉贡保持自治。
为了促进国家团结,伊莎贝拉采取了较为宽松的民族政策,她用法律形式规定了卡斯蒂利亚的议会和立法权,同时给予了各个王国足够的自治权。与此同时,各自治王国也保留了自己独特的语言文化,这便是如今西班牙全国按自治区划分的根源所在。(有一说一,早点顶住压力搞书同文车同轨,估计不会有这样的糟心事)
16世纪的西班牙如日中天。在大部分人不看好哥伦布的时候,伊莎贝拉变卖自己的首饰,以西班牙王室的名义资助哥伦布出海探险,促成了新航路的开辟,使西班牙成为了第一个“日不落帝国”。
接受西班牙王室资助的哥伦布
西班牙的强盛,依然改变不了国家内部“散装”的现状。西班牙各王国自治的历史,以及内部多山不易交流的地理条件,使很多自治王国与中央貌合神离,时不时就跑出来“闹独立”。甚至在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期间,加泰罗尼亚还站在了西班牙的敌人——奥地利的一边。
几百年来,以卡斯蒂利亚为主体的中央政府,不断采取措施集中权力,但由于手段过于温柔,效果都不尽理想。
弗朗哥时代西班牙就这样一路磕磕绊绊地走入近现代。
工业革命的到来,使纺织业发达的加泰罗尼亚和盛产铁矿的巴斯克,成为了西班牙的富裕地区,这两个自治王国开始不断向中央发难,西班牙内部矛盾激化。
随着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经济危机的爆发,西班牙的经济走向崩溃。1931年,受够了王室统治的西班牙人推翻了波旁王朝,建立了西班牙共和国。但好景不长,阶级互斗和经济萧条,很快让国家陷入了风雨飘摇之中,法西斯主义和共产主义在西班牙迅速蔓延。
尖锐的社会矛盾、左翼与右翼的剧烈冲突、政府改革的失败、旧势力和宗教势力的不满,种种因素交织在一起,引爆了西班牙内战。
毕加索和白求恩在西班牙内战中站在了一起
法西斯分子得到了希特勒和墨索里尼的支持,共产主义者的“人民阵线”则被欧洲国家出卖。最终,这场被称为“人类历史上最后一次为理想而战的斗争”,以共产主义的失败而告终。
1939年,法西斯分子弗朗哥上台,在西班牙建立了独裁政权。弗朗哥在西班牙实行铁腕政策,不但取消了地方自治,还强制全国统一讲西班牙语。同时他大力发展经济,组建现代化军队。
弗朗哥
弗朗哥在二战中左右逢源,他宣布西班牙“中立”,拒绝倒向任何一个阵营。后迫于希特勒的压力,弗朗哥不得不派出一支4万人的“蓝色师团”,以“志愿军”的名义加入对苏作战。为了稳住西班牙,不让他倒向德国,英美等国也给予了西班牙大量物资援助。
弗朗哥就这样一边与轴心国合作,一边与盟军周旋。不但没有让西班牙被战火波及,还靠着拿援助,两边做生意,让西班牙在二战中赚得盆满钵满。
二战后,出于拉拢盟友的目的以及反苏的需求,美国非但没有清算弗朗哥政府,反而让援助超级加倍。西班牙经济迅速腾飞,弗朗哥也坐稳了独裁统治者的位子。
左右逢源的弗朗哥
但西班牙有着几百年的地区自治历史,弗朗哥的独裁政策不得人心,不断激起全国各地的反对声浪。60年代,西班牙人对“民主”的呼声愈加强烈,催生了西班牙巴斯克分裂主义(埃塔)这样的恐怖组织。“埃塔”致力于以恐怖袭击的手段,让北部的巴斯克地区脱离西班牙统治。
1973年,时任西班牙总理、弗朗哥钦定的接班人卡雷罗·布兰科,被埃塔组织暗杀,独裁统治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可能。
现代的西班牙1975年,弗朗哥病死。西班牙政权被移交给了波旁王朝的后代——胡安·卡洛斯一世。在冷战背景下,欧洲冒出一个封建君主制国家,显然是不太可能,于是卡洛斯一世宣布,西班牙实行君主立宪制。
卡洛斯一世很有自知之明,他料定自己没有弗朗哥一样的铁腕手法,为了避免西班牙陷入内战和冲突,他决定“破罐破摔”,直接“全国自治”完事。
于是在1978年,西班牙政府新宪法出台,西班牙被划分成了高度自治的17个自治区。这些自治区类似于美国的州,他们有自己的外交部、法院、税务局,在诸多事务上拥有很大的灵活性和自主性,中央只负责统一调度。
是了,西班牙仿佛又回到了王国时代。
西班牙政府的政策,大大缓和了内部矛盾,再加上西班牙经济形势不错,各自治区开始闷头搞建设,整个社会欣欣向荣。“埃塔”恐怖组织便失去了存在的土壤,于2018年宣布解散。
发展着发展着,问题就来了。
资本主义的本质,决定了“先富带后富”基本上是不可能实现的,“先富”只会指责其他人“不够努力”,比如西班牙的巴斯克和加泰罗尼亚。这两个自治区是西班牙发展较好的地方,高度的自治让他们只顾自己,不顾国家。拥有高度自治权还不够,加泰罗尼亚得寸进尺,开始谋求从西班牙独立,不愿意和穷亲戚搭伙过日子。
西班牙政府保持自治模式的同时,也在致力于维护国家统一,2017年,西班牙在其他自治区的支持下,暂停了加泰罗尼亚地区的自治权。加泰罗尼亚“闹独立”的背后,是西班牙各地区语言、文化、习俗的割裂,以及西班牙人缺少对“完全统一”西班牙的认同感。
经常“闹独立”的加泰罗尼亚
任何模式都有其形成的历史原因,我们不好评判孰对孰错、孰好孰坏。但从西班牙长久以来发展不错的态势来看,地区的高度自治显然更符合如今西班牙的国情。负面影响便是,西班牙需要时不时地忍受“分裂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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