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你吃青团了吗?青团成为新晋网红着实火了一把,它是将艾草揉进糯米团,包以红豆或枣泥,清明与寒食的应节小吃,曾经风靡江南一带。而用艾草做的食物的不仅有青团,还有草饼、草仔稞、蓬饭、艾糕艾饺等等。除此之外,艾草还霸占着“医疗界”的一席之地,东西方都用艾草来避毒驱邪,解热祛暑,古时还用来调经和分娩。感受到这是多么强大的一种草了吗?

艾的功效与作用禁忌(艾之味宽柔的清香)(1)

上海的法国梧桐正在抽芽,福州路的老店贴出字条,“青团即日上市”,一只只灰绿的大麻糬,肥满油亮,我买了只边走边吃,弄得满手狼藉,指尖点点绿渍,像梧桐的芽眼。

浦东的超市也有青团,现做现卖,几个小姑娘戴着胶手套,揪下一块蒸熟的艳绿粉团,包入豆沙,压成钝球形。小姑娘还用果汁机示范,笑嘻嘻扔进一把小麦草,一束银丝芥,哗哗打出深浓的绿汁,以示青色真实无欺。

这招好,空气弥漫着生草香,突然充满田野气息,引来顾客聚集围观,纷纷现买现吃,满口鲜青甜软。但那青翠实在太夸张,像游乐场新髹的绿漆,又湿又辣,看得人眼花头晕,怵目惊心。

味道还不错,入嘴热烈缠绵,但一阵鲜腥过后,忽然就落空了,打了就跑匆忙完事,没什么可以回味。还是福州路的灰绿好些,他们掺了些艾草,有种宽柔的清香,并非一味草莽。

艾的功效与作用禁忌(艾之味宽柔的清香)(2)

三四月间,江浙人有吃青团的习俗,把艾草揉进糯米团,包以红豆或枣泥,是清明与寒食的应节小吃。还有艾糕和艾饺,我在绍兴吃过艾饺,小如弹丸,皮色黛郁深青,微带辛香,内馅则是极甜的芝麻白糖,外苦内甜,浓稠哽喉。绍兴吃食就是这么奇特,臭的臭,甜的甜,鲜明执拗。

艾是一种菊科野草,散生于篱下田间,枝叶有浓馥的菊花味,蕴含淡淡药气,闻来清脾沁心,嚼之略带苦意,北方人把它当成药,南方人则用来做糕。

炙药要用老艾,蒸糕宜采少艾——“青春少艾”这成语,就是从艾草嫩叶而来,《孟子》不就说过,“知好色,则慕少艾”,足证其美,也可见采艾历史久远。

艾的功效与作用禁忌(艾之味宽柔的清香)(3)

艾草是多年生,秋冬萧条,春来抽发新叶,清嫩秀美,令人见绿心喜,因而采以入馔,吃下草香,领受春味。清明祭墓,广东客家人做艾粢和艾角,台湾客家人蒸青粄与艾粄,闽南人则做草仔粿,和江浙的青团艾饺异曲同工,可能也源出同流。

日本的草饼(kusamochi) 也是艾草做的, 原先是春分时节的吃食,后来普及四季,就像我们的草仔粿,从节令糕点变成日常小吃。日文的艾草叫“蓬”(yomogi),是春日的野味,除了做草饼,还可混入饭中同炊,煮出暗绿清香的“蓬饭”。

艾的功效与作用禁忌(艾之味宽柔的清香)(4)

草饼

草饼源于中国南方,前身即是艾糕青团,然而和果子雅洁细致,后来居上,滋味更胜一筹。东京有家“志满草饼”,是明治初年的老铺,迄今一百多年,依然恪守古法,用新鲜艾草揉制,做出来腴软丰盈,苍翠芳馨,是我吃过最美味的草饼,那艾香淡苦微辛,幽沁不尽,依稀还在唇间萦绕。

这果子铺在隅田川畔,昔时的河岸多荒地,遍生艾草,可以就地取材,采以入馔;现代寸土寸金,他们早已另辟园圃,自种艾草。择善固执不容易,一般果铺多用菜汁充数,早在半世纪前,周作人就抱怨过,“街上糕店制造艾糕艾饺,偷工减料,不用艾叶,只在粉中加入油菜的汁,染得碧绿的,中看不中吃。”

如今楼宇林立,野地稀零,艾草就更难找了,除了药园,也没人费事栽植,反正可用菜汁、茶粉、色素,以及天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蒙混,看来还更翠绿美艳。然而古人食艾,非仅为其绿意香气,更因为它能袪日本的草饼(kusamochi) 也是艾草做的,原先是春分时节的吃食,后来普及四季,就像我们的草仔粿,从节令糕点变成日常小吃。日文的艾草叫“蓬”(yomogi),是春日的野味,除了做草饼,还可混入饭中同炊,煮出暗绿清香的“蓬饭”。

然而古人食艾,非仅为其绿意香气,更因为它能袪毒镇邪,去瘟避疫,防范换季时乍暖还寒,忽湿忽干,令人失调生病的各种“邪症”。除了冬春之交,春夏之交的端午,也有食艾之风,洛阳人饮艾酒以防暑热,韩国人吃艾草粥和艾草汁以健肠胃,台湾人则在门楣悬挂榕树和艾草。小时候我问妈妈,为什么要挂草?她总是回答,“插艾卡勇健啦”,但除了谐音,艾草和勇健有什么相干呢?

艾的功效与作用禁忌(艾之味宽柔的清香)(5)

端午节习俗,在门楣处悬挂艾草和菖蒲

多年之后我才知道,插艾象征避毒健身,宗懔的《荆楚岁时记》说,“采艾以为人,悬于门户上,以禳毒气”,这习俗可以上溯到南北朝,可说是楚地的古风余绪,绵延流传一两千年,遍及中国和东亚。

艾是古老的药草,叶背的白毛叫艾绒,很早即用于中医针灸,《诗经》里的“采彼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说的就是治病的老艾,要长三年才能采收,和《孟子》里的少艾大相异趣。而且,熏灸用的是家艾(Artemisia argyi),和做艾糕草饼的野艾(Artemisiaindica)不同,只是亚洲有数十种艾,经常互相混用。

不只是亚洲,欧洲也用艾,而且西方人也相信,艾草能避毒驱邪。古时的罗马人在路边种艾,好让旅人把艾叶塞入脚底,解热袪暑,减轻脚痛和疲劳,并防御旅途的恶兽邪魔。

西方的艾草,还有性别的意义。艾草是女人的恩物,古时用于调经与分娩,艾的属名来自希腊女神阿特敏思(Artemis),她是阿波罗的妹妹,掌理狩猎、原野、产婆和草药,也是月光和女性之神,艾草是女性的守护者,也是医疗的象征。中古时代的药师,常把艾叶画在门上,或在屋外遍植艾草,当成识别招牌,看病的人嗅着艾香,一路找去。

欧洲的艾和亚洲的不同,多半是粗壮的北艾(Artemisia vulgaris),莽莽苍苍,高及人腰,聚生于阴湿的林下水畔。以前住在伦敦时,我常开车去郊外的运河边散步,河岸莺飞草长,有大片鲜怒肥壮的艾丛,枝叶沿路擦拂,芬馥四溢,把行人的臂肘都染香了,引得我发馋,突然想吃草饼和草仔粿。有时真发了疯,疾步回走拿车,开上一个多小时,杀去伦敦北郊的“八百伴”日本城,买草饼医肚解馋。

至于草仔粿,就只能“肖想”(幻想)了。草饼太甜软,不如草仔粿弹牙有劲道,豆沙馅又太平板,不如草仔粿的馅料丰富多变,尤其是妈妈做的菜脯米草仔粿。

妈妈如果看到这片艾丛,一定会说,啊,好多艾啊,咱去挽来做草仔粿啦。

小时候住在木栅,景美溪边多菜田野地,长着油嫩的过猫和乌籽菜(龙葵),我常跟着妈妈去采,回家用豆豉或姜丝清炒。春来艾草新绿,毛茸茸的莿壳(鼠曲草)开着嫩黄小花,妈妈就说,咱去挽来做草仔粿啦。

艾的功效与作用禁忌(艾之味宽柔的清香)(6)

草仔粿

做草仔粿可是大工程,除了要浸糯米、拿去磨成米浆,背回家用重物压实后揉成粿团,还要炒菜脯米和做粿草。粿草做工更繁,摘回来的艾草洗净后,先要烫煮,捞出来用冷水不断冲淘,去芜存菁洗出纤维,然后挤干。一大锅绿叶,最后缩成一小团,这团青郁的绿球就是粿草,菊馨扑鼻,饱含艾的神髓精魂。

粿草要用手工挑开,把细长纠结的纤维,一丝丝拆离剥散,揉进粿团才能柔润可口,匀称美观。这当然很花时间,但那时代别的没有,就是有空地,有空闲,时间像剥散的粿草,悠长,芳香,而且松软。

后来木栅逐渐开发,景美溪畔盖起高楼,空地和野菜愈来愈少。然而,在空地消失之前,妈妈已没空做草仔粿,端午也懒得插艾,连人影都少见。她迷上宗教,成了狂热信徒,一心想着彼世,不理俗世,无暇也无心照料家庭,对孩子冷漠疏离。

每次吃草饼,我总想到八岁那年,我们母女俩蹲在厨房剥粿草,叽叽咕咕,有说有笑,春日迟迟,艾香和菜脯的咸香,被春阳晒得甜暖。那是我和妈妈最后一次去采艾草。

成年之后,我到过很多地方,看过各种艾草,知道这植物不只可做糕点,还有悠远的历史文化,只是时移事易,如今已没落不彰。野地消失了,年头加速了,时间紧缩成硬邦邦的一团,不容挑松与舒展。

妈妈也已离世不在了,爱意荡然,艾香渐杳,丝丝幽微的苦味,从我的舌根,一路渗到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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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的功效与作用禁忌(艾之味宽柔的清香)(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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