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335个故事

两个裁缝的故事大全(裁缝桃师傅有故事的人)(1)

裁缝桃师傅

▢邓红荔

我妈桃师傅,是一位裁缝。

她本是冯家地最穷的一户人家的养女,穷得三餐不继,厨房只有半间,1角八分钱一学期的书都读不上,长得也不算好看,本来,是绝没机会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裁缝的。

亚马逊雨林一只蝴蝶拍拍翅膀,也许会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这是“蝴蝶效应”,一次偶然的亲戚来访,改变了她的命运轨迹。

1976年,妈妈的外公来看她,随手带了一张捕网,他在竹林里网了十几只小鸟,小鸟卖了钱,换了一头小母猪回来。这头小母猪吃糠咽菜也长肉,大年初一时生了十多头小猪出来,小猪换了钱,外婆又借了一些,咬牙置办了一台蝴蝶牌缝纫机,送我妈去学了个裁缝。后来那头“报恩的猪”又连下了好几窝猪崽,我妈订婚的钱,嫁妆钱,都来自于那头猪,暂且不表。

妈妈抓住这根改变命运的稻草,成为了她师傅最得意的弟子,很快就青出于蓝,脱师自立门户,然后,就和我爸订婚、结婚了,我爸年轻时长得一表人才又体贴,爱穿白衬衣绿军裤,算是个暖男,我妈说:“如果我没有这门手艺,他肯定是看不上我。”

尽管她只是嫁到了长寿镇边上稍好一点的人家,妈妈也对命运的安排感到非常的满意,本来她以为自己会嫁往更深的大山,找一位最粗鄙不堪的男人过一世。

在我幼时,桃师傅过了江西的修水、铜鼓,去那里做裁缝生意,大山里的人热情淳朴,她也是个有情义的人,那些在江西相熟的人,30年了至今还在当亲戚一样走动,友谊的小船说不翻就不翻。她那时几个月才回一次家,有一次回来,顶了个新烫的鸡窝头,我觉得很陌生,我从小怕鸡窝头,反正我爱跟着外婆,也不太沾她。

她的鼎盛时期,应该是在八十年代,那时裁缝还算是一桩体面的活计。她带了很多学徒,全是些年龄十七八的大姑娘,她们梳着麻花辫子,像麻雀一样嚣闹,嘻嘻哈哈地跟着母亲学锁边、学裁剪。母亲在那个时候穿着也算得体,夏天是的确良连衣裙,冬天是黑昵子大衣,烫着时兴的鸡窝头,来家里的人进进出出,见了面都要尊称母亲一声“桃师傅”。

村庄都是大屋,几十户上百户集居,她做的都是上门生意,一个地方要做很久,去了每一家,伙食都不错,下午还会有一碗荷包蛋面,乡下人热情好客,对手艺人很是尊敬,不管裁缝还是木匠上门,都会有好招待。

她学的是传统的裁剪,每一件衣服都要用皮尺给人量身订制,会做旗袍,会做中山装父母装,会绣花,圆圆的绣绷绷了布料,坐在院子里飞针走线,单扣子就会盘十几样,有如意扣、菊花扣、蝴蝶扣等,活儿样样做得精致,那些要出嫁的姑娘,总要早早地托口信过来预订,生怕误了喜日。后来的某天,我在上海田子坊看过一对蝴蝶扣,要35元,想起妈妈在灯下给人做一件带五对蝴蝶扣子的外套只收5元的时光,不禁有些感慨。

哔叽,涤纶,的确良,亚麻,这是她常挂在嘴边的名词,任何一块布料,用手一摸,便浮现出一个了然而心的微笑。交付成衣时,做给新嫁娘的,便说:”恭喜恭喜,穿上后发富发贵。“做给老人的,便说:”恭喜恭喜,穿上后长命百岁。“遇到当家男人,也有说辞:“恭喜恭喜,穿上至发财咯。”

81年,她每天挣2元钱,挣的和拿国家粮的差不多。80年代中后期,每天能挣5块,钱又带现,很是活泛,收工了回去,便于巷口称半斤猪肉,端两块豆腐,偶尔也会到隔壁金婆婆的小铺子里,给我和弟弟买包酸梅粉、买个竹柄辣椒糖,那时钱又实在、又经用。当她一手拎着肉和豆腐,一手牵着我们这双儿女的时候,那时候的桃师傅,应该是很满足和幸福的吧。

每年的儿童节、春节、中秋节、生日,我和弟弟都可以得到母亲做的新衣服,我记得她在儿童节给我做的一条白裙子,领口有金线绣的蔷薇花,裙摆上满是白色的蝴蝶结,晚上我穿上新裙子睡了一觉,穿新衣服的欣喜,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够真真切切地体会到。

读小学开始,她弄了个简陋的裁缝铺面,不过,她管它叫“搭个棚子”。过了河南桥,拐进老衙巷,她的棚子就在巷口处,里面摆了几捆布料,一个案板,一台缝纫机。裁缝铺十来年没做过招牌,也没有铺过地板,黄泥土筑的那种,被鞋底踩得发亮。

到了九十年代,日子不太好过了。钱渐渐地“抛”起来。镇上的其它裁缝店纷纷关门了,成衣店如雨后春笋般林立,门口立着塑料模特,衣服都是从株洲批发来的。只有母亲,稳如磨盘地守在巷子口,生日清淡得让人心生怜悯,她的收入每天只有10元钱,但是这10元钱却远不如80年代的5元经用。

没有人再来光顾裁缝店了,连我都爱穿成衣店里买的,拒绝她再给我做衣服。只有老人,还来做一套中山装或父母装,有些是生前穿,有些是为死后当寿衣穿,家乡的老人,会早早地给自己置办棺材、寿衣,预备“老了”的那一天,妥妥当当的上路。父母装是老年妇女穿的,斜襟,一路的布排扣,光手工做扣子就要花半天时间,只我妈不厌其烦,老人都夸她:“除了桃师傅,方圆几十里没人做得出来。”

40来岁时,她迈入了人生低谷期,父亲做什么都亏钱,她又生病,父母老弱,我们要读书,欠债滚雪球似的,没一样省心。如同那《红楼梦》里的甄士隐,一场火过后,每一桩都隐隐地透出颓势来。有人请邀她去东莞的制衣厂打工,说一个月包加班可以挣800元,她动了心思,父亲拦住了:”我去讨饭,一家人也要在一起。“所以我幸运地没有成为留守儿童,每天放学回到家,热饭热菜,21寸的电视机里放着《地球超人》和大拇哥金龟子,父母、奶奶、弟弟围坐,家完整而热闹。

千万不要以为,在一起的时光有很多,老人会去世,孩子长大会离开,苦一点咬咬牙也过去了,但缺席的时间无法弥补。

她将金饰变卖,送我上了学,后面的就从信用社拆东墙补西墙,日子竟然也过下去了,只是40岁的她,面容腊黄,苍老如60岁,历经不顺之后,她开始借助于宗教,但和家乡许多中老年妇女一样,没有信仰的笃定性,基督教也信,道教、佛教也信,认定各种神仙拜得越多,受到的保佑就越多。

她带的徒弟,最后没有一个做了裁缝,这些姑娘们赶上了改革开放,南上北下地闯荡世界,谁还做裁缝呢,只有她从来没改过职业,用微薄的收入维持着家庭,用她的话说就是:”螺蛳肉也是肉。“时光流转,直到她当了外婆、奶奶,眼睛老花,缝纫机生锈,她才结束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她来深圳是我最幸福的时候,她会将地板擦得纤尘不染,下班了会有人开着灯做好饭等你。我每天上班出门,她会送到门口说:“好好工作啊,祝你今天工作愉快。”我出去旅游,她会说:“祝你路上顺利,玩得开心。”打破了东西便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有次去东门,我整个包被小偷拎走损失惨重,一生困顿的她竟然若无其事:“破财消灾,重新再来,没事没事。”林林总总,没一处不慰贴的。

我知道,这是老一辈手艺人的规矩,如木匠、漆匠、砖匠、铁匠、皮影戏者……他们和我母亲一样,都是这三百六十行中辛勤的一员,一生跟人要活计,第一讲仁义,第二讨口彩,我总是对这些劳动者心存敬佩与尊重,想起他们,就像想起了寻常的一桌晚饭,青菜豆腐,柴米油盐,连绵的好话背后是那么多隐忍的艰辛,日子,是那么的悠长。

时间的打磨之下,我看到今年60岁的桃师傅,发丝乌青地绾在脑后,一双珍珠耳环衬得容颜焕发,竟透出点40岁的意思来。

两个裁缝的故事大全(裁缝桃师傅有故事的人)(2)

作者:一名职场妈妈,现居深圳,从事文案、编辑工作。

本文责编:丁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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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裁缝的故事大全(裁缝桃师傅有故事的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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