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
词
双处（1905年物克多/胜利）【赝品】
（谢@屏营兄与@平沙生兄赠碟）
（白）摆驾！
【西皮慢板】
金乌东升玉兔坠，
景阳钟三响把王催。
忆昔唐室遭颠沛，
国乱都只为杨贵妃。
安禄山在河东【二六】曾起反意，
兵困长安夺社稷。
杨玉环被困在马嵬驿，
可怜她一命丧荒地。
孤王逃至在西蜀地，
多亏了皇兄郭子仪。
侍内臣摆驾九龙【回龙】里，
【摇板】孤王有道福寿齐。
双处（1920年百代）
（谢@平沙生兄赠碟）
【西皮慢板】
金乌东升玉兔坠，
景阳钟三响把王催。
安禄山在河东【二六】起反意，
多亏皇兄郭子仪。
血战三载把狼烟息，
才把反贼在剑下劈。
内侍臣摆驾九龙[回龙]里，
【摇板】孤王有道福寿齐。
【二六】九龙口内红光起，
来了孤的皇兄郭子仪。
昨日皇兄你的授诞日，
王未曾拜寿我赐你的酒席。
孤王江山多亏你，
从今后见孤你免却了屈膝。
内侍臣把皇兄搀扶起，
【摇板】君臣对坐把话提。
殿角绑的何臣子，
一一从头奏孤知。
【散板】 忙把郭暧来松绑，
买动他忠心保孤王。
孙菊仙（1905年物克多）【赝品】
【西皮慢板】金乌东升玉兔坠，
景阳钟三响把王催。
只因唐室遭颠沛，
国乱都只为杨氏贵妃。
安禄山在河东【二六】曾起反意，
兵困长安夺社稷。
杨玉环遭困马嵬驿，
可怜一命染争骑。
内侍臣摆御驾九龙里，
【摇板】孤王有道福寿齐。
言菊朋（1928/1929年高亭）
（白）摆驾！
【西皮慢板】金乌东升玉兔坠，
景阳钟三下响王出宫闱。
唐室历年遭颠沛，
国乱只为杨贵妃。
安禄山在河东【二六】曾起反意，
兵困长安夺社稷。
杨玉环身死在马嵬驿，
可怜她一命丧征骑（或“沟渠”）。
先皇驾幸西蜀地，
多亏皇兄郭子仪。
血战三载把狼烟息，
擒住了贼子在剑下劈。
到如今乐享这太平日，
黄河清北海晏有凤来仪。
内侍臣摆御驾在九龙里，
【摇板】孤王有道福寿齐。
王慧桢（1961年中国唱片）
【西皮慢板】金乌东升玉兔坠，
景阳钟三下响王出宫闱。
唐室连年遭颠沛，
国乱只为杨贵妃。
安禄山在河东【二六】曾起反意，
兵困长安夺社稷。
杨玉环身死在马嵬驿，
可怜她一命丧沟渠。
先王驾幸在西蜀地，
多亏皇兄郭子仪。
血战三载把狼烟熄，
擒住了贼子在剑下劈。
到如今乐享这太平日，
黄河清北海晏有凤来仪。
内侍臣摆御驾在九龙【回龙】里，
【摇板】孤王有道福寿齐。
1
《打金枝》又名《满床笏》，王帽老生正工戏，此剧昆乱秦腔皆有，曾为梨园公认之吉祥戏码，奉元旦佳节必演，后一度皆称谭派名剧，然最初引入皮黄者，当为名伶鼻祖张二奎。据称张二奎仪表极盛，喜演古帝王诸戏，抱笏登场之时，龙盘凤翥、气宇昂昂、不似凡人。景孤血记：“相传饰王子者于‘金乌东升玉兔西坠，景阳钟三下响把王催’之‘催’字，唱时必将髯口喷起寸许”（《立言画刊》，124期）。后有“奎派”许荫棠许处及刘鸿昇擅演此剧，许氏“催”字之妙亦有步堂文得证：“许荫棠以字方着闻，于昔日佳戏《打金枝》‘把王催’’‘催’字声震瓦砾”（《立言画刊》，22期）。然张、许、刘此段录音无存，实为憾事。
幸有双阔亭百代两面（1920）存世，终得一领风采。另，戏考记，除百代二面，双处亦有胜利/物克多唱片（1905）一面，所灌亦为“金乌东升玉兔坠”段，然稍加过耳即觉古怪，与双处意境格调云泥之别，当为赝品；比对唱词，差异亦多：胜利版开唱慢板前加白“摆驾”；“景阳钟三下响把王催”后有“忆昔唐室遭颠沛，国乱都只为杨贵妃”一句，百代版无；始“安禄山”句起，至摇板前回龙，唱词竟无一相同。百代版头面至“孤王有道福寿齐”结束，另有【二六】转【摇板】转【散板】段，灌为二面。有文是记：双处凡演《打金枝》《金水桥》诸王帽戏，俨然一派奎派风范。百代二面，风采足领，头段虽唱词短少，听来仍颇有滋味：乙字定调，亢音高唱，质而不野，法度匀称；“景阳钟三下响把王催”之“催”字果真喷口遒劲，前二字尤以“把”字转腔更为繁复，尾音上挑后即刻喷出“王”字，短暂停留即接“催”字；各句结尾如“狼烟息”之“息”，“剑下劈”之“劈”，出口即收，拖腔几无；“剑”字殊有趣味，听来非“ji-i-an”，“an”音开口颇大，已不似言前辙；【回龙】【摇板】增速，疑为唱片容量所限之故。
孙菊仙亦演此剧，现存孙菊仙物克多一面（1905），除此另有言菊朋高亭两面（1929）等。今谓孙菊仙所灌唱片多为赝品，听来如是，鬻鸡为凤，良知足鄙。法度略欠，尾腔尤甚，零星各字，收音怪异；然调门亦高（乙字调），若无失真之疑，当叹此亦为奇才。“景阳钟三下响把王催”之“催”字，较双处版后延一板；“只因唐室遭颠沛，国乱都只为杨氏贵妃”一句为双处百代版所无（胜利版有，唱词小异），此亦得证《打金枝》初期唱词多有变动，尔后谭派吸纳奎派《打金枝》时恢复此句。另据《归研斋谭剧打金枝》一文所言，该句曾唱为“忆昔当年遭颠沛”，然祖孙倒置：“王子戏词悉本《长恨歌》，由‘忆昔当年遭颠沛’起，全是明皇自述经过，实则郭暧妻为代宗女平公主”（《立言画刊》，319期），因而经王九龄改唱为“忆昔先皇”。双处胜利/物克多版亦存“忆昔”二字，当为旧词。
2
孙、双唱腔古朴高亢，然稍有失真，杂音较多。得闻言氏菊朋君之《打金枝》，幽谷清音，缓急轻重，颇有法度，余音绕梁，回味无穷。
言氏《打金枝》灌于高亭公司，时维民国十八年（1929年, 一说灌制于1928年），正声名鼎盛，已逾竭力摹谭之时。此前一年及此后三年内所灌唱片，技艺亦更甄纯熟，从学谭至宗谭，辅以发声方式微变，言氏章法已初现端倪：调门渐降，放弃横音，转为“中锋”，于虚实、强弱、刚柔处多有创新。言氏整理改编老谭数出晚年少演戏码，《打金枝》便为其一，除谭派腔韵，亦吸取王九龄派各处精髓。
言氏所宗谭派《打金枝》听来已不似双处奎派及孙菊仙孙派之朴实古拙，唱腔多变、繁复婉转，既华丽又醇厚，颇堪句斟字酌，反复玩味。孙菊仙、双处“玉兔坠”之“坠”字均为拖二板之长直腔，稍欠灵气，言氏“坠”字中三处嗽，介软硬间，虚实分明；奎派名腔“景阳钟三响把王催”已更为“景阳钟三下响王出宫闱”，“宫闱”之“闱”转腔复杂，弹性极佳；“唐室历年遭颠沛”一句，“唐室”之“唐”字后加垫字“呃”，营造变化，“室”字结尾使一上挑尾腔，更显委婉，“历年”之“历”急转三次嗽腔，以西洋乐理视之，三次嗽腔之节奏则近似“三连音”，似断实连，长腔“年”字虚实高低轻重缓急无一不佳，松弛自然，游刃有余，劲中带“滑”，间或穿插与“历”字相同之“三连音”嗽腔，听来玲珑剔透，实乃“妙不可尽之于言，事不可穷之于笔”，无以言表，务必亲耳聆听。与此处理近似者亦有“遭”字及后句“国乱”之“乱”字；转【二六】后，“兵困长安夺社稷”之“困”、“夺”更是扩充至“四连音”节奏，即快速嗽腔次数更增，细致繁复，叹为观止；“杨贵妃”一句后胡琴冒调，转瞬归正，殊为有趣；另，“国乱之为杨贵妃”之“为”、“命丧沟渠”之“渠”、“郭子仪”之“郭”、“狼烟”之“狼”，虚音远胜实音，蕴藉含蓄，细腻婉转。听来此“唐王”便更显书卷儒者气。言氏唱腔之虚实结合，阴阳合掺，立音典雅圆润，横音质朴遒劲，法度之精妙，令人抚掌称奇。
3
前月偶得坤生王慧桢《打金枝》《举鼎观画》数份录音，忽复忆起言氏谭派《打金枝》个中三味。初闻王氏妙音，甘醇清冽，膛音宽劲，四声皆备；《打金枝》一段，堂皇轩昂，王者气象：稳健深厚、中正舒展；洋洋盈耳、惊叹不已，只惜如此美材竟湮坠无闻，珠沉沧海。
王慧桢（一作“祯”），为夏山楼主（韩慎先）女高足，遍寻资料不得其生卒年月，亦无戏照留存，仅一二张模糊造像，殊为可惜。据吴小如先生及韩慎老之孙女回忆，韩对此徒颇为欣赏，诱掖奖劝、左提右挈。王氏嗓音出众，扮相亦佳，其丧夫后未再嫁，常周旋于韩家，视夏山楼主亦师亦父。曾至江苏戏校教学数年，后殁于天津。六十年代初应中国唱片社之邀，夏山楼主灌制密文唱片三张：《鱼肠剑》《李陵碑》《桑园寄子》。王慧桢于《寄子》中配串旦角金氏，另又灌《打金枝》《举鼎观画》唱段二张，除此，于上海人民广播电台亦存录音两份：《法场换子》、《捉放曹》，后者录音暂未获寻。
王慧桢深得谭余真昧，《法场换子》唱腔得李适可真传，颇显余派之清刚峻拔，醇厚秀劲，又不乏女性之细腻委婉，感人肺腑、引人泪下。王之《打金枝》则必当习自夏山楼主且宗自老谭，与言菊朋路数几为一致，唱词唱腔毫厘之差，推测同为老谭派唱法；然二者风格不类，各有千秋，瑜百瑕一。
王之《打金枝》蔚为大观，稳健大方，颇有帝王煌煌之气，平和而无拘泥之态——@平沙生兄谓之：“馆阁体”！与言氏相较，几无“言派”虚音，拖腔扎实沉稳，一板一眼，规整朴实，尽显老谭之“浑然”、“中和”，声腔更显立体宽厚。如“玉兔坠”之“坠”，不似言氏介乎软硬虚实间之嗽腔，代之水嗽，拖腔极“实”；“景阳钟”之“景”字后衬垫字“呐”，唱腔平稳之中增添一丝顿挫感；“唐室连年遭颠沛”之“年”字上挑、“沛”字转腔，灵动兼并遒劲；另，如“王出宫闱”之“出”字，“马嵬驿”之“马”字，及数处句尾如“只为杨贵妃”之“妃”、“夺社稷”之“稷”等，喷口遒劲，收音颇快，随后让腔于胡琴，不类言氏唱足此腔；“身死”之“死”字尤与言不似，使一遒劲下滑小腔，哀痛之情，淋漓尽致。王氏节奏规整，却偶于稳健之中突增几分陡峭，如“可怜她一命丧沟渠”之“丧”，拖腔好似“连续切分”，有意点破板眼，殊增灵动；“黄河清北海晏有凤来仪”一句于“有凤”“来仪”间陡增一细小休止，须臾间胡琴亦止，一点静默，有如天外飞仙，可堪神来之笔，如入化境，心旷神怡。
王版《打金枝》摒雕琢弃虚音，如此坤生，天纵奇才，如饮醇厚佳酿，引人回味无穷。反反复复，听而不倦，粗析细琢，拍案称奇，惊叹累日，实可谓乐海遗珠矣！
一家之言，聊以自娱，是为一记。
2019年2月15日一稿
2019年3月22日修改
柏林
戏知
理性进步，智识京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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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regained
新浪微博：@戏知的痴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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