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为明天忧虑，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
——《圣经》
一
如果不是有要紧事情，林熙才不会给朱烨打电话。她明知道他一定是和他的儿子以及他儿子的妈妈在一起。
这两年来，他经常这样，甚至她早上做完手术，他下午便开着她的车去那个女人家里，还撒谎说他在上班。
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撒谎、由着他明里暗里去那个女人家里。
二
“你回来了吗？”林熙在电话中尽量保持平静，那时已经晚上9点15分了。
“走到纯洋了，嗯”朱烨似乎像对同事说话一样，完全是公事公办的语气，匆匆忙忙地说了一句，便挂断电话。
纯洋市离这个县城还有60里路，开车快的话，也得20分钟。
林熙莫名地气不打一处来，又给朱烨打过去。
如果是他说的去省城有公事，肯定是有司机的，也一定是至少两个人去的，怎么可能是他自己开车？而且如果是同事在旁边，他为什么听到林熙的电话有些惊慌呢？
很显然，他接电话时的简短快速，肯定是怕车里其他人听出林熙的声音。而旁边的人刻意保持着静默，营造出他一个人在车里的气氛。
但林熙分明感觉到了那个女人的气息。
电话通了，林熙又咽下原本要说的话，似乎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朱烨的强劲的气息如同翻滚的乌云朝她包抄碾压过来，她觉得她在自找灭亡。
她想说你挂电话挂的挺快，是害怕旁边人和你闹吧，但说出来的话竟然成了“你在开车吗？”
这绝好的借口已经递给了他，与其说她一向善良且嘴巴笨拙，不如说她懦弱而不敢说出犀利的话。
那些犀利的话如同刀子，没有刺向朱烨，反而向刺到自己。她感觉到万箭穿心的痛。
三
电话比刚才挂得更快。
她坐在沙发上自己生气。她觉得这些年她的病都是被他气出来的。
十几分钟后，她给他发信息，“你晚上睡家属院”。她懒得去理会他和那个女人的事情，她也改变不了他，毕竟她给他生了个儿子，但退而求其次，能清静也好。
她只是想让他在晚上9点半还不能回来的话，就去睡家属院。
她的睡眠不好，他一进门，各种响动，咳嗽，清嗓子，拖鞋摩擦地板声，打火机点烟的“吧嗒”声，还有那无止境的满房间乱窜的烟味……
这些年里，她屈指可数的睡眠好的夜晚，都是他不在的时候。
四
家属院是他单位盖的，除了冬季他的父母住在哪里外，一年其他三个季节都没人住。
他在生活上完全能够照顾他自己，想吃什么就自己做或者自己买，从来不委屈自己，也从来不吃林熙做的饭。
他吃的东西，也从来不会问林熙吃不吃，他们就像房客和房东的关系，房子是林熙的，但很多时候，林熙倒像是寄人篱下的房客。
她房子里所有的费用都是她的，而他的工资卡在他身上，家里
的一切费用他都不闻不问，甚至他的工资是多少，她都不知道，她不敢问。
五
两分钟后，他的电话来了，“我都到单位了，就准备往回走呀”。
他的语气唯唯诺诺，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她又心软了，向他的意图妥协。
下一秒，她又恼恨自己，为什么对他说不出狠话来，她对自己恨铁不成钢。
但她也知道这是因为她对他有着恐惧感，他的身上有一股阴郁的戾气，让她感到胆颤心惊。她生怕自己哪一句话激怒他。
回想起之前很多次的吵架，当他冲向她，对她大声咆哮甚至大打出手时，她觉得她的脚后跟已经在悬崖边上，他再往前一步，她就坠落深渊了。
她就赶紧道歉示弱，甚至给他下跪请求他的原谅。等他的呼噜声响彻整个房间时，她的泪水已经湿透了枕头。
很多个通宵失眠后的清晨，她看着阳光从路边悬铃木的枝叶间照下来，翠鸟在枝头跳跃鸣叫，来往的车辆飞驰而过，一切那么美好而生机盎然，又一个黑夜过去了！她又重生了！
她庆幸自己还活着，委屈匍匐到尘埃里换来的生命的延续。
每次看到网上那些杀妻案，她都会暗地里感谢他不杀之恩。
六
交警队打来电话是五分钟之后。
西环路丁字路口发生一起交通事故。
一名骑电动车的男子在南北向的车行道上闯红灯，被东西向行驶的一辆大货车撞倒碾压，骑电动车男子当场死亡。
死亡男子54岁，姓名朱烨。
林熙到达事故现场时，一具盖着的身体正被抬上运尸车。
路口西北角处，站着一个长头发波浪卷的高个子女人。
十年前，那个女人抱着一岁的男孩，跑到林熙的公司大闹，让林熙离婚，把朱烨让给她。
女人背后十多米远处，是一栋名为万物生的楼。八年前，朱烨买了二楼的房子，给那个女人和儿子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