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狄仁杰3漕渠魅影故事(神探狄仁杰3之漕渠魅影葛天霸毒计赚盐枭)(1)

漕渠魅影 第十三章 葛天霸毒计赚盐枭

通往蛟王祠的崎岖小路上,葛彪和几名头目率数十名身着玄衣的卧虎庄庄丁无声地沿小路向前奔去,家丁们掌中的钢刀在月光下泛起阵阵寒光。

忽然,前面的长草丛中传出一声低低的呼哨,一条黑影飞掠而出,落在了小路中央。

葛彪一摆手,所有人停住了脚步。

只听黑影轻声问道:“是葛彪吗?”

葛彪赶忙答道:“正是。是六爷吧。”

黑影快步来到近前,正是邓通。

葛彪道:“六爷,小的在卧虎镇上看到了您留下的标记,这才率弟兄们随后赶来。”

邓通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我刚刚探过路了,前面是蛟王祠,有大批盐枭聚集在那里。”

葛彪道:“小姐和水生呢?”

邓通摇了摇头道:“没有看到他们,应该是和盐枭们在一起。奇怪,小清和水生为什么要跑到这儿来和盐枭们见面,难道……?”

葛彪狞笑道:“盐枭头子庞四是小姐的朋友,老爷之所以让你跟踪他们,就是为了找到盐枭的下处,将这些穷棒子一网打尽。”

邓通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为了这个!”

葛彪点了点头,看看天色道:“已是二更时分,盐枭们应该早已睡下。咱们趁夜摸到蛟王祠,趁他们熟睡之际,杀将进去,来个暗算无常死不知!”说着,双手比了个杀人的动作。

邓通狞笑道:“真是条妙计。那小清和水生呢?”

葛彪道:“将他们带回卧虎庄,由老爷发落。”

邓通点了点头。

葛彪冲身后的庄丁们一挥手,众人向前飞奔而去。

已是深夜,祠堂外一片寂静。门前空场上,两名值夜的盐枭来回巡哨。

不远处的长草丛中,邓通和葛彪露出头来,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邓通轻声道:“我绕到正面,先制住那两个巡哨的。”

葛彪点了点头。

邓通长身而起,向祠堂正面的小树林迂回而去。

祠堂前的空场上,两名盐枭来回巡视,警惕地四下观察。忽然,身后传来“扑”的一声轻响,二人一惊,忙转身望去。不远处,一团火球飞快地滚入了祠堂正面的小树林中。

二人对视一眼,将掌中刀一摆,快步向火球追去。火球滚到一棵树下,倏然不见了踪迹。两名巡哨的盐枭飞奔而至,四下寻找着。突然,树后人影一闪,邓通出现在二人背后,双掌一抖,重重地切在两名盐枭的后脖梗上,二人哼了一声,晕倒在地。

邓通抽出腰间的双刀,冲出树林,飞快地奔到祠堂门前,身体贴在廊柱之侧,掌中双刀向不远处的长草丛中摆了摆。

“哗”的一声,葛彪率几名头目和一众庄丁从草丛中长身而起,快速奔到祠堂门前。葛彪冲身后众人挥了下手,众庄丁无声地分散开来,迅速将祠堂团团包围。

邓通和葛彪对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邓通纵身腾起,来到祠堂门前,飞起一脚将大门踢开,一声大喝杀将进去。葛彪和几名头目率门前的庄丁一摆掌中钢刀呐喊着冲进祠堂。

祠堂内空无一人。

邓通、葛彪众人停住了脚步,奇怪地四下望着。

堂内空空荡荡,一片寂静。

猛地,邓通大叫道:“不好,有埋伏,快撤!”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巨响,祠堂大门关闭。

邓通等人猛吃一惊转过身来。说时迟,那时快,头顶黑影闪动,一张大网劈头盖脸地撒落下来,登时将邓通、葛彪等人兜在了网内。

邓通厉声惊叫着抡刀猛劈大网,企图冲出困缚,就在此时,房梁上人影闪动,十几名盐枭飞身跳下地来,抓起地面上的网绳,一声吆喝,大网顿时收紧。网内的邓通、葛彪众人立脚不稳,踉踉跄跄地相互挤撞着倒在地上。

外面的盐枭一声大叫:“弟兄们,把网拉高!”

话音未落,十几名盐枭一起使力,拽动网绳,大网缓缓升高,将邓通等人吊在了半空。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震天的喊杀之声。数十名盐枭高声呐喊,从四面八方的树林、长草中掩杀出来,棍棒刀枪,锄头钉耙雨点般落向了祠堂门外负责包围的卧虎庄庄丁身上,庄丁们措手不及,仓惶应战,转眼之间便被盐枭们打得星落云散,抱头鼠窜。

邓通、葛彪等人被吊在网内,惊疑不定地四下望着。门外杀声震天,葛彪恐惧地道:“六爷,他们早有准备!”

“说对了!”祠堂后面传来一声大喝,葛彪等人扭头望去。见庞四率几名盐枭押着五花大绑的小清和李元芳大步走了出来。

葛彪和邓通立时惊呆了,二人对望一眼,倒吸一口凉气。

庞四望着二人冷笑一声道:“你们以为盐枭真的那么好对付?实话告诉你们,从葛天霸的女儿来到蛟王祠给我送信的一刹那,我就知道,这定是你们的诡计!”说着,他回过头怒视着小清道,“小清姑娘,你不是说只有你和水生二人前来吗,现在怎么样?”

小清长叹一声,闭上了双眼。

李元芳站在一旁,神色木然,一动不动。

庞四指着小清骂道:“你这心如蛇蝎的女子,竟与你爹定下这般恶毒的计策,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亏我庞四还把你当成了朋友!”

小清睁开眼道:“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庞四冷笑一声:“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敢演戏!不知道?哼,你和水生在前面走,这些人在后面跟。你二人先到这里稳住我们,而他们则趁夜发动攻击,乘我不备暗下毒手,将我等一网打尽。幸亏我识破了你们的诡计,否则,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我庞四了!”他越说越气,伸手从身旁一名盐枭手中夺过一把钢刀,架在了小清的脖子上,厉声喊道,“你这恶毒女子,我他娘宰了你!”说着,抡起手中的钢刀就要冲小清劈去。

网中的邓通和葛彪大惊失色,失声惊呼。

小清一声大叫:“等等!”

庞四停住了手道:“你还有何话说?”

小清哭道:“庞大哥……!”

庞四重重地呸了一声道:“谁是你大哥,少他娘说好听的,有屁快放!”

小清哀告道:“你知道,我是葛庄主的女儿,你要是杀了我,那可就和卧虎庄结下了深仇大怨啊!”

庞四冷哼一声道:“那又怎么样?葛天霸视我们盐枭为眼中钉肉中刺,对我们赶尽杀绝,斩草除根,我们盐枭早就和他结下深仇大怨了!今天,我要把你们全宰了,让姓葛的知道,盐枭不是好惹的!”

邓通和葛彪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不敢作答。

只听小清道:“庞大哥,你先消消气,听我说。你杀了我们,不过是一时痛快,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卧虎庄的势力之大,凭你们盐枭是无法与之抗衡的。依我看,你倒不如利用眼下这个机会,跟我爹谈一谈,彻底解决两家的宿怨。”

庞四的刀缓缓放了下来道:“哦,我倒要听听。”

小清道:“这样吧,你将邓通、葛彪和庄丁们放回去,把我和水生留下,让他们给我爹传信。我爹是最疼我的,绝不会置我的生死于不顾,你只要以我的性命来要挟他,不管提出什么条件,他都会答应。”

网内的邓通、葛彪听了小清这一番话,心中很是感动,惭愧地道:“小清姑娘,这怎么能成呢。我说庞兄弟,确实是我们暗中跟踪才找到了这里,小清姑娘并不知情。”

庞四冷笑一声道:“谁会相信你们的鬼话。放你们回去,休想!”

庞四的目光望向小清道:“不错,我会跟葛天霸谈一谈,但只要有你一个人就足够了。你刚刚所说提醒了我,只要你在我的手中,你爹岂肯投鼠忌器,不论我提什么条件,他都会答应。”

小清点了点头。

庞四猛地回身一指网中的邓通等人道:“可我并不需要他们,当然也不需要他们为我送信。这件事其实很简单,只要你写下一张条子,我派一个兄弟将纸条投进卧虎庄就可以了。而这些人,都得死!”

邓通和葛彪的脸色变了。

庞四冷冷地对小清道:“你知道,和你爹那种人谈条件,光靠嘴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我们必须要付诸行动,要让他对盐枭心存忌惮,这样他才会做出让步。而我们所要采取的行动就是,杀光所有人,只留下你,这样葛天霸才会知道我们的厉害,也才会老老实实地坐下来,和我们谈后面的事情。”

小清脸色苍白,网中的邓通和葛彪等人更是吓得浑身颤抖。

庞四看了他们一眼,冷笑一声道:“现在才知道害怕,晚了!”说着,冲身后盐枭们一挥手道,“放他们下来!”

祠堂外混战仍在继续,盐枭们猛冲猛打,士气高涨,而失去了统领的卧虎庄庄丁却乱成一团,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渐渐被盐枭们合围在祠堂门前的空场中央。

“砰”的一声祠堂的大门打开了,庞四率众盐枭押着五花大绑的小清、李元芳、邓通、葛彪等人大步走了出来。

卧虎庄众人一见此情,大惊失色。

庞四一声大喝,掌中刀架在了邓通的脖子上,厉声喊道:“都给我住手!”

所有人闻言都乖乖地停止了打斗。

庞四道:“卧虎庄的庄丁听着,立刻放下手中武器,否则我马上杀了他们!”

众庄丁迟疑着。

庞四手中刀狠狠向邓通脖颈上一推,鲜血立刻流了下来。

邓通厉声喊道:“混蛋,还不放下武器!”

庄丁们赶忙将手中的武器扔在地上。

庞四一摆手。周围的众盐枭一拥上前,将卧虎庄庄丁按倒在地,绳捆索绑。

庞四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对身后的几名盐枭道:“将这几个人押上前去!”

盐枭答应着将李元芳、邓通、葛彪等人押到了空场中央。

庞四双眼一瞪厉声高喝道:“杀了他们!”

盐枭们暴雷也似地答应了一声。

“等等!”一个低低的声音穿过了盐枭们的呼喊钻进众人耳中。所有人一惊,转过头来。

说话的人正是李元芳,他缓缓睁开眼睛,双目中放射出一道寒光。

庞四冷冷地道:“怎么,你有话说?”

李元芳摇了摇头道:“没有。但我相信你一定会有话和我说的。”

庞四愣住了:“你他妈什么意思?”

李元芳道:“我身上有药,可以治好你额头上的瘀伤。”

所有人都向庞四的额头望去,庞四也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前额。

额头上什么也没有。

他抬起头奇怪地道:“什么瘀伤?”

李元芳笑了笑道:“现在没有,可马上就会有了。”

庞四大怒,厉声吼道:“小王八蛋,你敢耍老子,给我杀了他!”

话音未落,李元芳双臂一展,“砰”的一声身上的绳索四散迸飞,所有人发出一阵惊呼。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李元芳的身体腾空而起,跃过众盐枭的头顶,闪电般来到了庞四身旁。庞四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只觉眼前一花,额头一阵巨痛,李元芳的手掌已重重击在了他左侧额角上,打得他连连后退。身旁的盐枭一声惊叫扑上前来,李元芳身形疾转,双手连措,几名盐枭大叫着飞了出去。李元芳站定身形,踏前一步,顺手从庞四手中夺过钢刀,一翻手将刀架在了庞四的脖子上。

这几下兔起鹘落,奇诡莫测,快得直如闪电一般,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祠堂外出奇的安静。

李元芳冷冷地道:“我没有骗你,现在你的额角有一块瘀伤了。”

果然,庞四左侧额角上出现了一大块瘀青。他伸手摸了摸,登时疼得呲牙咧嘴。

人群中的邓通和葛彪看着庞四的表情又是好笑又是骇异,二人禁不住对视了一眼。

到了此时,众盐枭才反应过来,大家一拥上前。

李元芳手中钢刀向庞四的喉咙上一转,众盐枭吓得马上停住了脚步。

一名头目厉声喊道:“放了庞四哥!”

李元芳冷冷地看着那名头目道:“你觉得,自己说的这句话有用吗?”

头目一时无语,愣在了当地。

李元芳冷笑一声,看着庞四道:“现在,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了?”

庞四惊恐地看着李元芳道:“你,你,你要怎么样?”

李元芳道:“我没想怎么样,还是听她的吧。”说着,掌中刀一转,寒光闪过。

众盐枭一片惊叫。

只见庞四安然无恙,旁边小清身上捆绑的绳子却被斩断了。

李元芳手一翻,刀又架到了庞四脖颈上。

小清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腕,对庞四道:“你立刻下令,命手下不得伤害任何人,在这里等待,听我们的消息!”

庞四点了点头,对盐枭们高声喊道:“大家不要动手,听我的消息!”

众盐枭面面相觑,缓缓退开。

小清对李元芳低声道:“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我们走!”

李元芳点了点头,钢刀顶在庞四的咽喉,三人缓缓向盐枭们走去。众盐枭两边闪开,让出了一条道路。

人群中,葛彪喊道:“小姐,救救我们!”

小清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我还会回来的。”说罢,三人穿过人群,快步向小路奔去。

猛地,一名盐枭头目高声吼道:“不能让他们把庞四哥带走!”

话音未落,盐枭们呼啦一声围了上来,李元芳猛地转过身,将庞四挡在身前,众盐枭们立刻停住了脚步。

庞四厉声喊道:“弟兄们,大家不要轻举妄动!”

盐枭头目踏上一步对小清道:“我说姑娘,这件事儿究竟怎么办,你得撂下句话来。就这么黑不说白不提的把我们庞四哥带走,我们信不过你!”

庞四的目光望向了小清。

小清顿了一顿,对那头目道:“这样吧,我们先走。你带领盐枭和所有被俘的人,于明日辰时到卧虎庄大门前等候消息。我一定会给你一个说法。”

头目用征询的眼光看了看庞四,庞四轻轻点了点头。

头目一摆手,众盐枭缓缓散开,让出了一条通道。李元芳拉起庞四与小清飞步奔上小路,转眼之间便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盐枭头目高声喊道:“将这些人捆绑起来,押进祠堂,严加看管,待天亮后赶往卧虎庄!”

众盐枭一拥上前,拉起邓通、葛彪及一干庄丁,厉声吆喝着,将他们赶进祠堂之中。

李元芳、庞四、小清三人沿小路飞奔而来。

小清看了看身后,没有人赶来。她长出一口气,停住脚步笑道:“庞大哥,想不到你还挺会演戏的。”

李元芳将钢刀从庞四脖颈处拿了下来,丢在路旁。

庞四笑道:“我终于明白水生兄弟的话了,‘你们抓我,我抓他们’,这真是一条妙计!”

李元芳笑了笑,没有说话。

小清拍拍李元芳的肩膀道:“我真是看不懂你,平常痴傻呆苶,一言不发,可到了关键时刻却一鸣惊人。我说水生,你是不是故意装出那副傻样儿的呀?”

李元芳看了她一眼道:“多说话太费力,还是省省好。”

小清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

庞四摸了摸额头道:“水生兄弟,你这一下可真够狠的,打得我晕头转向。”

小清笑了出来:“打假了,怕被邓通、葛彪他们看出来。对不起,庞大哥,我给你赔罪了。”

庞四道:“哎,庞四岂是这么不知好歹的人。你们这是在帮我呀,我怎能责怪水生兄弟。”

李元芳从怀里掏出一包药,递到庞四手中道:“擦在额头,明天就消肿了。”

庞四目瞪口呆地道:“你,你还真有药啊?”

小清也奇怪地道:“这药是从哪儿来的?”

李元芳道:“在我从前穿的衣服里找到的。”说着,转身走到路旁,坐了下来。

小清奇怪地道:“水生,你这是做什么。”

李元芳道:“谁知道你们要聊到什么时候,我先歇歇。”说着,合上了双眼。

小清走上前来,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好了,好了,咱们马上赶路。天亮前回到卧虎庄!”

葛天霸飞步走进卧虎厅大堂。

偌大的卧虎堂中,只有小清和李元芳两个人在静静地等待着。

葛天霸停下了脚步,狐疑地道:“小清,水生……你们……”

小清冲他笑了笑道:“爹,我们回来了。”

葛天霸的目光向二人身后望去。

小清冷笑一声道:“您在找葛彪和邓通吧?”

葛天霸一惊,尴尬地道:“啊,小清……看起来,事情你都知道了。”

小清点了点头道:“您不用找了,葛彪、邓通和您派去的几十名庄丁已落入了盐枭们的手中,正等着开膛破腹呢!”

葛天霸惊叫道:“什么!这,这怎么可能?”

小清嘲弄地道:“这怎么不可能,您以为盐枭都是傻瓜?您以为世上只有您一个聪明人?哼,您派遣邓通和葛彪跟踪我们,企图将盐枭一网打尽,可您的妙计被人家识破了,您派去的人反倒被人家来了一网打尽,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这下您满意了吧?”

葛天霸大惊失色,连退两步。

小清望着葛天霸,泪水在眼中打转:“爹,虽然您做的事情我不能理解;虽然我们父女之间有些隔阂,但您知道吗?在我内心深处一直认为您是条铁铮铮的好汉,不管走到哪里,说出您的名字,我都会感到骄傲。可这次……”

葛天霸尴尬地道:“小清,好孩子,你听我说……”

小清摇了摇头道:“这一次,真想不到,您竟会做出这种卑鄙的事情来!”

葛天霸轻轻咳嗽了一声,瞟了一眼旁边的李元芳,只见他双目微合,一动不动。

泪水滚过小清的面颊:“爹,您知道吗?如果不是水生,你女儿现在已经命丧蛟王祠了!”

葛天霸倒吸了一口冷气:“啊!”

小清擦了擦眼泪道:“本来庞四要将我、邓通、葛彪和所有卧虎庄的人全部杀死,危急时刻,水生突然出手制住庞四,这才保住了大家的性命。”

葛天霸的目光望向了李元芳,惊诧地道:“你们,你们抓住了庞四?”

李元芳连眼皮都没动一下,面无表情地道:“抓住他有什么用,你的人都扣在他手上。庞四现在门外,正等着和你谈条件呢。”

葛天霸深吸一口气,静静地思索着。忽然,他眼睛一亮,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庞四现在门外?”

小清道:“正是。”

葛天霸点了点头道:“我这就去见他。”说着,快步走出大厅。

小清看了一眼李元芳,二人也随后跟出。

庞四站在门外静静地等候着。

葛天霸快步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小清和李元芳。他走到庞四面前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庞四兄弟。”

庞四回礼道:“正是小人。您就是葛庄主吧?”

葛天霸点了点头:“正是在下。庞兄弟,两年来,卧虎庄和盐枭之间争斗不断,可说得上是两败俱伤,难得今日你我见面,不如做个了断如何?”

庞四不卑不亢:“葛庄主,咱们盐枭都是穷苦人,没钱没势,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混口饭吃,哪敢跟您卧虎庄起什么争斗?只要葛庄主能放过咱们,给盐枭一条活路,庞四便足感大德了。”

葛天霸微笑道:“好说,好说。小清、水生,你们去吧,让我与庞兄弟单独谈谈。”

小清点了点头,和元芳向外面走去。

葛天霸一拱手道:“庞兄弟请。”

庞四抱拳还礼道:“葛庄主请。”二人走进卧虎厅,分宾主落座,外面的庄丁关闭大门。

葛天霸道:“庞兄弟,邓通、葛彪和卧虎庄的一干人都在你的手上?”

庞四点了点头道:“正是。”

葛天霸道:“说吧,此事你想怎样了结?”

庞四爽快地道:“只要葛庄主今后不再为难我们盐枭,庞四便立刻放人。”

葛天霸长叹一声道:“庞兄弟,不是葛某有意为难,实在是有难言的苦衷啊。”

庞四道:“哦?”

葛天霸道:“你知道,卧虎庄虽然控制着盱眙以北各县的盐市,但却是替人作嫁。葛某的头上还有上峰。”

庞四吃了一惊:“噢?”

葛天霸叹了口气道:“俗话说,同行是冤家。上峰因为害怕被盐枭抢了生意,这才下令葛某将你们剿灭,我也是身不由己呀!”

庞四急道:“葛庄主,盐枭贩盐多不过一石两石,怎能抢了贵庄的生意?”

葛天霸假做踌躇道:“盐枭贩盐虽然量小,但却非常频繁,更兼人数众多,价格低廉,故而上峰对你们颇为忌惮。”

庞四道:“能不能请葛庄主在上峰面前替盐枭美言几句,放过我们这些可怜人。”

葛天霸沉吟片刻:“事情倒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这样吧,过些日子,我将你们盐枭编入卧虎庄的籍册之中,许你们在盱眙附近售盐,盐价不变。这样,我对上峰也有个交待,而你们既已入卧虎庄籍册,便是我葛天霸的人了,当然再也不会有人为难。”

庞四闻听此言,大喜道:“葛庄主此言当真?”

葛天霸道:“葛某一向言出如山。但我有个条件。”

庞四一愣:“什么条件?”

葛天霸道:“庞兄弟必须要替葛某做成一件事。”

庞四一咬牙道:“好,请葛庄主吩咐,但教庞四力之所及,一定竭尽全力。”

葛天霸道:“好,痛快!我要你做的这件事,对于庞兄弟来说,不过是手到擒来。”

庞四道:“哦,到底是什么事情?”

葛天霸看了看门外,站起身走到庞四跟前,俯耳低语。

小清和元芳缓缓走在卧虎庄小路上。

小清有些担心:“不知庞四和我爹谈的怎么样了。”

李元芳没有说话。

小清看了他一眼道:“问你呢,怎么不说话?”

李元芳道:“他斗不过你爹。”

小清一愣:“什么意思?”

李元芳沉吟片刻道:“没什么,随便说说。”

小清一把拉住他道:“又说半句话,我最恨你这一点。”

李元芳顿了顿,终于说道:“你爹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小清愣住了。

庞四深吸一口气,缓缓坐在了椅子上。一旁的葛天霸道:“庞兄弟,好好考虑考虑,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

庞四紧皱双眉,半晌不语,最后牙关一咬,嚯地起身道:“好,我干!”

葛天霸笑了。他重重一拍庞四的肩膀:“好,真是爽快人!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庞四道:“葛庄主,事成之后,你可要言而有信呀。”

葛天霸道:“这一点你绝对放心!”

庞四缓缓点了点头。

葛天霸道:“还有,此事要绝对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庞四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天气阴晦,浩淼的洪泽湖一望无际,湖面上星星点点地点缀着几个白蘋洲。岸边,葛天霸、小清、李元芳、庞四以及一众卧虎庄的庄丁焦急地等候着。

忽然,一个庄丁指着远处喊道:“庄主,您看,他们来了!”

葛天霸、小清、李元芳和庞四放眼望去,只见一座白蘋洲后十几条小船向岸边驶来。

小清与庞四对视一眼,一旁的李元芳仍是神色木然,一动不动。

小舟转眼之间驶近岸边。

葛天霸看清了,前面几条船上站着葛彪、邓通和一众庄丁,他长长地出了口气。

只听小船上的盐枭头目高声喊道:“我们放过一只小船,你们让庞四哥上船,这边就放人!”

小清看着葛天霸,葛天霸点了点头。

小清喊道:“放船过来吧。”

片刻工夫,一艘快船驶到了岸边。

葛天霸对庞四道:“庞兄弟,这就请吧。”

庞四一拱手道:“葛庄主,庞四告辞。”

葛天霸微笑道:“一切全看庞兄弟了。”

庞四道:“请葛庄主放心。”

葛天霸点了点头,庞四转身向小船走去。

忽然,李元芳道:“等等!”

庞四一愣,转过了身。

李元芳道:“我送你过去!”

葛天霸奇怪地看着他。

李元芳对庞四道:“万一船到湖中,你们耍花招呢!”

葛天霸闻言一惊,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水生,你送他过去,看咱们的人到了岸,再把他交出去。”

庞四苦笑道:“我庞四岂是这种出尔反尔的小人?”

李元芳冷冷地道:“少废话,上船。”

庞四大步走上船去,李元芳跟着跳到了甲板上。

小船随即缓缓向湖中驶去。

那边载着葛彪、邓通及一干庄丁的船也同时起动,向岸边而来。

葛天霸长出了一口气,对小清道:“没想到,这个水生还真是把好手。”

小清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葛天霸有些讨好地看着小清道:“以他的武功来说,在卧虎庄坐得上头把交椅。只是他新来,不能太急,你放心,小清,爹答应你,一定重用水生。”

小清淡淡地道:“只要您不让他去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就行。”

葛天霸尴尬地笑了笑:“怎么会呢,爹什么时候干过那种事。”

小清没有说话,冷笑了一声。

二人正说话间,第一条船已到岸边,葛彪和邓通飞奔而来,跪倒在地,惭愧地道:“老爷,是,是小的无能……”

葛天霸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废物,这点小事也办不好,要你们有什么用!行了,都起来吧。”

二人站起身来。

邓通讨好地看着小清道:“大哥,这次多亏了小清,要不然,我们就……”

小清冷笑一声道:“行了,你还是说说真正该谢的人吧。”

邓通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一旁的葛彪对葛天霸道:“老爷,这个水生可真是了得,刚刚小姐说得一点儿没错,要不是他在最后关头出手制住了庞四,我们这些人可就都回不来了!”

葛天霸点了点头。

邓通看了小清一眼,不甘示弱地吹嘘道:“咳,要不是被大队盐枭团团围住,抓个把庞四对我邓通来说也就如探囊取物一般。”

小清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发出一阵嘲弄的笑声。

邓通尴尬地看了她一眼,吹不下去了。

葛彪道:“老爷,就凭水生那身绝技,您要是能把他收在麾下,那还有什么事是咱们做不成的?”

葛天霸点了点头道:“嗯,的确是员难得的虎将。这样,让水生暂时做旱寨的大头领,怎么样?”

葛彪点了点头:“我看当得。”

邓通闻言大急道:“大哥,旱寨大头领,那不是排到我前面去了?”

葛天霸看着他冷冷地道:“有句话叫做‘世间事,惟有能者居之’,人家水生的能耐你比不了。老六,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就好好当你的六当家吧。”说着,葛天霸一摆手,率葛彪等人转身离去。

邓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浑身颤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远处的小清望着他那副滑稽样,不禁笑了出来。她回过头向湖面望去,只见李元芳和庞四的船已经离岸很远了。

李元芳站在船尾,望着湖岸渐去渐远,这才转头对庞四道:“小清怕他爹耍花招,让我送你。”

庞四满脸感激,轻声道:“水生兄弟,回去替我转告小清姑娘,她就是我们盐枭的大恩人。还是那句话,不管什么时候,只要用得着我庞四,一句话,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李元芳点了点头道:“小清还想知道,你们在卧虎堂都说了什么?”

庞四愣住了,犹豫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没,没说什么,就是,就是……嗨,水生兄弟,回去转告小清姑娘,请她放心,没事了,我和葛庄主的恩怨已经了结。”

李元芳望着他涨红的脸,缓缓闭上了眼睛道:“回去我就这么对小清说吗?”

庞四愧疚地低下头,轻声道:“就,就这样说吧。”

李元芳点了点头,长长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庞四望着李元芳一脸倦容,关切地问道:“水生兄弟,你怎么总是很疲倦的样子,是不是身体……?”

李元芳睁开眼缓缓地道:“我只是半个人,另外一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你想一想,半个人是不是很痛苦?”

庞四愣住了,良久才道:“虽然我听不懂你说的话,但我知道,你一定是遭遇过惨祸,或者……哎,不说了,都是苦命人。”说着长长叹了口气。

李元芳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盱眙县城位于淮水与通济渠交接之处,大运河至此改变方向北上进入山阳,与邗沟相接。

时值正午,县城街道上冷冷清清,死气沉沉,两旁的买卖铺户大都关门上板,只有一家小饭店敞开着门,店里却空空荡荡,伙计懒坐在门前,晒着太阳。

狄公曾泰等人率张环等几名军头及卫士身穿便装走进城中。

曾泰奇怪地道:“恩师呀,这是盱眙县城?”狄公四下观望着,也觉得城中的气氛很是异样。曾泰轻声道,“不会是走错了吧?”

一旁的鲁吉英道:“曾大人,多年前我曾经来过,这里就是盱眙县城。”

曾泰不敢相信:“可我听人说起,盱眙位于淮水与通济渠交汇之处,北通山阳、扬州,南达京口、余杭,可谓四通八达,甚为繁华,可这里,这里怎么如此萧条?”

鲁吉英点了点头道:“不错,当年我来时这里非常热闹。怎么,怎么现在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狄公道:“确实是有些奇怪。”狄公边说边四下观望,忽然,他伸手一指旁边的饭店道,“哎,你们看,那儿有家小饭店,我们去打个尖,顺便问问情形。”众人相随着向小饭店走去。

伙计懒洋洋地坐在门槛上,闭着眼晒太阳。

狄公一行走了进来,分两桌坐在店内。可伙计却好像没听见似的,仍然坐在门槛上一动不动。

狄公奇怪地与曾泰对视一眼,叫道:“伙计。”

伙计嗯了一声,仍然没有动。

狄春道:“可煞作怪,这厮病了不成?”说着,站起身走到伙计耳旁,大叫一声:“喂!”

伙计吓得一下跳了起来:“干什么你!”

狄春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个聋子呢,原来能听见呀。”

伙计没好气地道:“你才聋子呢。”

狄春又好气又好笑:“我跑遍天下,也没见过像你这么做生意的,客人都进了门,您还靠在那儿晒虱子呢。亏你们老板还能雇你,要是换了我早把你踢出去了!”

伙计斜了狄春一眼道:“我就是老板。”

狄春哭笑不得,其他人忍不住哑然失笑。

狄公笑着道:“老板啊,我们想在你这里打个尖,休息休息。你受累,跟厨下说一声,给我们弄几个小菜,来两壶淡酒。”

店老板瞪了狄春一眼:“瞧瞧人家这位老先生多会说话,再瞧瞧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狄春笑道:“我这张狗嘴里就是有象牙,也不会吐给你。”

店老板也笑了:“行了,原来你们是要打尖呀,我还以为又是过路的人要水喝呢。老先生,您想吃点儿什么?”

狄公笑道:“随便安排几样小菜,能吃饱就行了。”

店老板点了点头道:“那我就下去安排了。”

狄公点了点头道:“老板,我想向你打听打听,这里是不是盱眙县城?”

老板点了点头道:“是呀。”

狄公和曾泰对视了一眼道:“怎么城中如此萧条啊?”

老板长叹一声道:“说来话长啊。这么着,我先给您弄饭去,一会儿您边吃我边跟您说。”

狄公笑着点了点头。

老板转身向后面走去。

曾泰道:“这盱眙位在两河交汇之处竟然如此萧条,可真是奇哉怪也!”

鲁吉英道:“难道是盱眙县令施政不当?”

狄公道:“看这城中百业俱废,买卖关张,铺户上板,定然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

只听远处响起一阵锣声,紧接着,传来了高声吆喝。

狄公一愣,与曾泰交换了一个眼色,几人站起身走出门去。

空空荡荡的街道上,一队衙役押着两个五花大绑的中年人远远地走来,为首的衙役一边鸣锣,一边高声喊道:“众百姓听着,盐枭王三、杜四,不尊朝廷律令,私自贩卖食盐三石,被县令大人当堂判死!众百姓引以为戒,不可仿效!”

衙役们押着盐枭,一路鸣锣警示走过街道,可街道上却没有一户人家打开门出来看看。

狄公望着衙役们的背影,没有说话。身后的狄春惊诧道:“卖三石私盐就要被判死刑,这也太狠了吧!”

店老板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到了后面,他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就知道抓盐贩子,等到把盐贩子抓干净了,盱眙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呢!”说着,气哼哼地转身进店,将两壶酒放在桌上,又回身进了厨房。

狄公摆了摆手,众人回到店内,坐了下来。

狄公冲狄春和几名卫士道:“狄春呀,你们不知道,盐铁自古以来都是由朝廷专卖,绝对禁止民间私自制造出售。”

狄春道:“那为什么呀?”

狄公耐心地道:“原因之一是因为这两项收入占每年天下正税的半数左右。”

狄春不懂:“什么叫正税?”

一旁的曾泰道:“所谓正税,就是一年之内,天下各道州县缴纳给国库的所有收入。”

狄春吐了吐舌头:“好厉害!真想不到,我们天天吃的咸盐竟然这么值钱!”

狄公点了点头道:“正是因为咸盐为人所必需,要天天食用,其购买量极为巨大,所以它才会如此值钱。”

狄春道:“不错,不错。谁要做上了这个买卖,可发大财了。”

曾泰笑道:“这就是国家要对盐铁实施专售的原因。”

狄公点了点头:“控制盐铁对于朝廷来说,殖货收入只是一个方面。最为重要的是,一旦盐铁为私人掌握,便有可能威胁国家安全。打个比方,如果你是盐场主,在天下遭遇天灾战祸,缺乏食盐之际,囤积居奇,高价卖出,以牟取暴利,而朝廷却无法控制,那天下的百姓可就要遭殃了。”狄春点了点头。“于是,朝廷便将天下所有的盐场归于官府控制之下,设立盐铁转运使专司此事。每年天下各盐场产出的食盐由朝廷指定的商户进行专售,其他的销售渠道均属私贩。而且,朝廷为此制定了专门的盐法,禁止私盐销售。盐法规定:‘盗鬻两池盐三石者死,五斗以上杖脊,没其车驴。盗刮碱土一斗,比盐一升……’意思就是,偷盗或买卖三石食盐者,死罪。五斗以上的杖脊,并没收其运送私盐的车驴。偷盗制盐用的碱土一斗的,相当于盗卖私盐一升。”

狄春叹道:“好家伙,难怪刚刚那两个盐枭被当堂判死。”

狄公长叹一声道:“是呀。贩盐利大,因此,很多人不惜铤而走险,以获取暴利。”

狄春点了点头道:“是这样。”

话音未落,店老板将炒好的菜肴端上桌子,从身前围兜里掏出一把筷子,在衣服上来回擦拭。

狄春笑道:“行了,行了,你不擦还干净点儿。”

大家笑了起来。

狄公也笑道:“都饿了吧,赶快吃吧。”

曾泰拿起筷子夹了口菜放进嘴里,谁知还没下咽就干呕了一声,将菜吐了出来。

旁边的鲁吉英和狄春也是一般,张嘴将菜吐在了地上。

狄公奇怪地道:“怎么了?”

狄春看着店老板道:“我说,你也太省了吧,做菜连盐都不放!”

狄公愣住了,赶忙夹了菜放进嘴里,果然淡得出奇。

店老板笑道:“对不住各位,现在是淡食季,没有盐,各位就凑合吃吧。”

狄春一把将筷子摔在桌上,站起身道:“你是不是成心呢?连盐都没有还开店,谁信呀!”

一旁的张环、李朗也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来逼视着店主。

店老板一见这阵仗,忙道:“不瞒各位,我们这儿的人已经过了两年没盐的日子了。我说小伙子,你还别瞪眼,出了我这门,别说盐,连饭菜你们都没地方吃去。”

狄春等人愣住了,面面相觑。

狄公摆了摆手道:“狄春,不得无礼。”

狄春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条凳上。

狄公道:“老板,你说盱眙县的百姓已经两年没有吃到盐了?”

店老板苦笑了一下道:“一点儿没吃着,那是瞎说。两年了,一点盐不吃,老百姓也就都活不成了,是不是?”

狄公一伸手道:“来,坐下,慢慢说。”

店老板点了点头,坐在了狄公身旁:“刚刚您老问我,这里为什么如此萧条是吧?”

狄公点了点头。

店老板道:“一看您老人家就是常跑外的。您可能也知道,盱眙位在两河交汇,那是个大集市,热闹得紧呀。可是自从前年开始这里就断了盐。”

狄公道:“为什么?”

店老板长叹一声道:“老人家,您别看这咸盐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可是不准随便买卖的。”

狄公点了点头:“这我知道。盐法规制,食盐必须要由官府指定的商家出售。”

店老板道:“是呀。盱眙县城里有四家大盐号,一家姓何,一家姓陈,一家姓王,一家姓方。正常的年份里,江淮盐铁转运使的运盐船到盱眙埠头,几家盐商便早早等在那里,买来朝廷配发的食盐,运回盐号回城售卖。盐价是二十文一斗,叫做常平盐。”

狄公点了点头。

店老板继续道:“可自打前年开始,运盐船就再也没到过盱眙,听说是邗沟闹鬼,只要运盐船经过那儿必定是船毁人亡,装在船上的盐也没了踪影。”

狄公闻言暗暗心惊,与曾泰、鲁吉英对视一眼道:“早就听说邗沟覆船造成淮北食盐紧缺,想不到竟到了这般地步。”

二人缓缓点了点头。

店老板道:“可不是吗!打那儿以后,我们这儿就再也没吃过官盐。”

狄公道:“不对呀。水路不通,还有陆路啊。盱眙归扬州所治,既然发生了这种情况,州里应当从陆路将官盐运到盱眙呀。”

店老板道:“嗨,您有所不知。盱眙虽是扬州所治,但陆路交通却非常不便,先说道路崎岖,运盐的大车根本无法行走。而且,陆路到了山阳县便被洪泽湖阻断,必须要坐摆渡过湖才能接上旱路。可这洪泽湖中有一群水匪甚是厉害,平素劫夺往来船只,图财害命,官府拿他们也是没有办法。听说县里刚断盐的时候,扬州确实是运了几次盐来,可都在洪泽湖被水匪劫了去,派官军去进剿,连水匪的影子都找不着。就这么着,运河梗阻,陆路也走不通,我们也就没了盐吃。”

狄公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岂有此理!难道就为这个原因,官府就不再给盱眙送盐?”

店老板苦笑道:“不光是盱眙,打这儿往西、往北的所有地方都是如此。”

“那你们现在吃的盐又是从何处而来呢?”

“官盐没了,盐商们只好四处想办法弄私盐。前年开春,何家盐号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十几石盐,挂牌子出售,售价是一斗四百文。”

狄公吃了一惊:“是官府常平盐的二十倍?”

店老板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呀,我们都管它叫霸王盐,可就这么贵的价钱,不出半天就被抢空了。您老想想,四百文一斗,买一次还可以,长久下去老百姓哪承受的起呀!可盐又不是别的东西,不买又不行。没办法,各家只能花钱买上一点儿,忙的时候少吃,闲的时候不吃,这就叫做淡食。一般来说,冬天就是淡食季,这里的老百姓整月也吃不上一点盐,浑身浮肿发虚。吃不着盐也就没劲儿干活,眼瞧着热热闹闹的盱眙就这么冷清下来了。”

狄公问道:“老板,你可知道这些盐商们的霸王盐是从哪里弄来的?”

店老板道:“这可就不知道了,反正不是官盐。官府也是睁一眼闭一眼,总不能让老百姓彻底没盐吃吧?自那以后,这里的盐枭也就开始多了起来,他们卖的盐比盐商便宜,二百文一斗,于是,老百姓就不再买盐商的盐了。这下子盐商不干了,撺掇官府严惩盐枭。这不,刚刚您看到了,那俩小子就是倒霉蛋。”

狄公重重的哼了一声道:“这可真是天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都是贩卖私盐,还要相互倾轧,只是苦了老百姓!”

店老板点了点头道:“这话您算是说对了。真不知道,盱眙老百姓哪年哪月才能吃到平价的咸盐。行了,您就凑合着慢慢吃吧。”说着,起身向后厨走去。

桌上一片沉默,所有的人都放下了筷子。

狄公沉重地道:“看到了吧,邗沟覆船,大批食盐损折,在扬州地区引起了多么重大的灾难!扬州漕运衙门那些蛀虫贪污朝廷拨发的护渠巨款,致令漕渠失修,覆船之事屡发。而他们却骄奢淫逸,吃喝享乐,一席饭动辄耗资巨万!可这里的老百姓却连吃盐都已经成了奢侈的事情!皇帝忧心盐运不兴会造成国库空虚,可圣上万万也没有想到,在大周王化之下,这里的百姓竟过着如此凄苦的日子!圣上更没有想到,扬州的地方官吏不恤民生,玩忽职守,庸碌无能,竟连洪泽湖中小小的水匪都能令盐运大事为之终止,以致私盐横行,猖獗至斯!这真是朝廷的灾难,天下的灾难!”

曾泰狠狠一拳砸在桌上:“恩师,此事一定要搞个水落石出!”

狄公叹口气道:“真没想到,刚一下船便亲身经历了生民凄苦,连富庶的盱眙都是这般,淮水附近那些贫困地区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曾泰长叹了一声。

狄公道:“也罢。曾泰,我们的调查就从这里开始。先找一间客栈宿下,然后大家分头行动,到民间走访。首先要搞清城中的盐商是从什么渠道搞来的那些霸王盐。”

何园是盱眙城中最为毫华的宅邸。高大的门楼巍峨耸立,飞檐斗拱,勾心斗角。两扇朱漆大门锃光油亮,一对纯金的吞环兽头镶在大门中央。门楹上方黑匾金字,上书:何宅。这里与贫困萧条的县城大不相同。此处的主人便是大盐商何五奇。

何五奇来到正堂门前,早已等候的管家何竟迎上前来,低声道:“老爷,那边来人了,就在堂中。”

何五奇点了点头,快步走进正堂,一个仆佣模样的人站起身拱手道:“何五爷,别来无恙。”

何五奇赶忙回礼道:“多承记挂,怎么样,东西到了吗?”

仆佣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黑灰色的铁卡递到了何五奇手中,轻声道:“三日后到卧虎庄提盐,价钱不变。这是凭信。”

何五奇接过铁卡,脸上露出了微笑:“多谢。回去上复葛庄主,三日后我必到。”

仆佣道:“还是老规矩,你一个人来。”

何五奇道:“放心,也不是头一回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递了过去,“兄弟辛苦,这点银子权做川资。”

仆佣伸手接过:“多谢五爷,那小的就告辞了。”

何五奇点了点头:“一路小心。”

仆佣道:“五爷放心。”说着,转身离去。

何五奇看了看手中的铁卡,脸上露出了微笑,转过身问身旁的何竟道:“夫人呢?”

何竟道:“在后花园中。”

何五奇道:“几天没照面了,走,去看看。”说着,转身出正堂向后园而去。

花园中亭台楼榭,湖水荡漾,极尽奢华。水榭中,一位标致的妇人坐在石桌旁,双眼呆呆地望着湖水。身旁几个丫鬟侍立着。

何五奇走进亭中,丫鬟们行礼道:“老爷。”

何五奇点了点头,来到妇人面前:“夫人。”

妇人站起身道:“老爷,今日怎么有空来看妾身呀?”

何五奇笑道:“连日忙碌,未得闲暇,夫人莫怪。”

夫人笑道:“我怎会怪你,一个人悠然自得倒也惬意得很。”

何五奇道:“从扬州来了几个朋友,晚上还要应酬一下。”

夫人点了点头道:“老爷自管去便是了,何用对妾身说起。”

何五奇笑道:“只怕夫人寂寞。”

夫人淡淡地一笑:“妾身清静惯了,人多了还怕心烦呢。”

何五奇道:“夫人真是体贴,那我就去了。”

夫人点了点头,何五奇转身走出亭外。

夫人望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

这时一个小丫鬟匆匆走进亭子,正与何五奇打个照面。

夫人的脸色一变,站起身来,紧张地向前看去。

只见小丫鬟退在一旁,笑嘻嘻地对何五奇施礼道:“老爷。”

何五奇点了点头道:“春儿呀。好好伺候夫人。”

小丫鬟春儿道:“是。老爷放心。”

何五奇快步离去。

夫人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春儿走进亭中,刚想说话,夫人轻轻嘘了一声。眼见何五奇走远,这才轻声道:“春儿,怎么样?”

春儿低声道:“见到了。这是他给的条子。”说着,将一张纸条递了过来。夫人伸手接过,打开一看,纸条上写着:今夜三更,角门。

神探狄仁杰3漕渠魅影故事(神探狄仁杰3之漕渠魅影葛天霸毒计赚盐枭)(2)

漕渠魅影 第十四章 盱眙城狄公察盐荒

何家盐号位于县城东柳巷内,萧条的盱眙县城中只有这里是最热闹的了。买盐的百姓们在盐号门前排起了长队,几个伙计收钱的收钱,装盐的装盐,忙得不可开交。

狄公带着张环李朗拐进巷子,朝盐号走来。对面,一个中年人提着盐袋,唉声叹气地走来,狄公赶忙迎上前去:“这位兄弟。”

中年人闻声停住了脚步。

狄公道:“刚买完盐?”

中年人长叹一声,点了点头:“是呀。”

狄公道:“多少钱一斗?”

中年人道:“五百文。”

狄公吃了一惊:“五百文,不是四百文一斗吗?”

中年人摇了摇头,苦着脸道:“他们说这盐越来越难搞,五百文还是看在本乡本土的份上,没有多加价。再问得急了,那几个伙计把眼一瞪,要买就买,不买就走。哎,这些人真是黑了心了!”

狄公问道:“他们的盐到底是哪里弄来的?”

中年人道:“还能从哪儿弄,肯定是从盐枭手里买来的呗。本来城里常有小盐枭走街串户卖点私盐,才两百文一斗,比这便宜得多了。可现在县里严惩,抓住就杀,弄得盐枭不敢进城。我估计着,那些盐枭进不了城,就只能把盐卖给何家盐号了。二百文卖,何家五百文出,哎,而今城中就剩他们一家卖盐的,不买也得买哟。这种日子,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说完,垂着头转身离去。

狄公也叹了口气,与张环李朗向盐号走去。

盐号门前,买盐的百姓们排成了长龙。狄公沉吟片刻走到盐柜前,冲卖盐的伙计道:“这位兄弟……”

伙计白了他一眼:“要买盐排队去。没看一个挨一个儿吗?”

狄公微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拿在手里道:“兄弟,借一步说话。”

伙计一看银子,眼睛立马亮了起来,对旁边的人道:“你们先盯一下,我来了个熟人。”

其他几名伙计点了点头。

那个伙计摘下围裙走出柜台,将狄公拉在了一旁,看着狄公手里的银子道:“有什么话,快说。”

狄公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兄弟,你可能也听出来了,我是外地来的。想在本地弄点儿盐做生意,所以到这儿来看看,烦劳兄弟指点指点,你们的盐是从哪儿弄来的?”说着,他将手里的银子掂了掂。

伙计看着银子,咽了下口水,轻声道:“盐是从哪儿来的,这我不知道。这样吧老兄,我给你指条明路,在这块地盘上想做盐的生意,你最好去见见我们老板何五奇。你可能知道,原先城中有四家盐号,可现在除了我们何家还有盐,其他三家早就闲着了。”

狄公道:“也就是说,只有你们老板才能弄到盐?”

伙计道:“那还用说!每次几十石,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狄公轻声道:“是私盐吧?”

伙计诡秘地一笑,反问道:“你说呢?”

狄公点了点头道:“这是肯定的。官盐运不进来,不是私盐是什么。”顿了顿,狄公又问道,“你们老板家住哪里?”

伙计道:“出这条巷子往东走不到二里,有一座大宅子,叫何园。那就是我们老板的家。”

狄公点了点头道:“多谢指点。”说着,将银子揣进怀里,转身离去。

伙计愣住了。眼见狄公越走越远,他赶忙跟了过来:“哎,哎,我说,你,你……”

他边说边用手指着狄公怀里的银子。

狄公故作不解,笑道:“怎么了?”

伙计恼怒道:“我说了半天,不能白说啊。”

狄公笑道:“刚刚你对其他伙计们说来了个熟人,既然是熟人,问个信还要钱,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啊,告辞。”

伙计立时被噎在了当地。

狄公不再理他,迈步向前走去。

伙计恼羞成怒追上前来,冷不防旁边的张环、李朗挡在了面前。伙计一个刹不住,一头撞在了二人身上,他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只见二人双手环抱,冷冷地望着自己。

伙计知道再追定然讨不了好去,连忙后退两步道:“行,你们行。咱们走着瞧。”说完,恨恨地向盐店走去。

天刚擦黑,盱眙城中的主街——河口道便已空空荡荡。街道旁矗立着一座规模很大的客栈,门楹上方的牌匾上书:通衢客栈。看得出来,这座客栈从前一定非常风光,现在却是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客栈外堂,伙计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旁,不停地胡乱划拉着手边的算盘。

曾泰和沈韬、肖豹走了进来。

伙计站起身道:“几位,回来了。”

曾泰点了点头问道:“伙计,狄老先生回来了吗?”

伙计回道:“出去的几拨都回来了,就差您了。”

曾泰点了点头,三人快步向客栈内狄公的房间走去。

房间内,大家正在向狄公报告各自访察的情形,方九站在一旁。

鲁吉英道:“我们分别走访了城中四家盐号,一家的老板是何姓盐商,另外三家分别是陈姓、方姓和王姓。与中午店老板所说的完全吻合。”

狄公道:“情况怎么样?”

鲁吉英道:“陈姓、方姓和王姓盐号的伙计告诉我们,邗沟发生覆船事件,茶亭的官盐运不到盱眙,这几家盐号就断了生意,再也没有开过张。之所以没有关闭铺户,是因为他们都是朝廷指定的售盐商户,盐法规制,盐号是不允许关门的。”

狄公问道:“他们没有说起,从其他渠道搞到过食盐?”

鲁吉英摇了摇头道:“没有。”

狄公道:“也就是说,这三家盐号现在无盐可售?”

鲁吉英道:“正是。”

狄公点了点头道:“嗯,与我了解的情形基本相同。”

话音未落,曾泰几人推门走了进来:“恩师。”

狄公微笑道:“曾泰啊,辛苦了。怎么样,有何收获?”

曾泰道:“下午我们走访了很多城中的百姓,从他们口中了解到的基本与那个店老板的叙述一致。目前,县城中只有一间盐号还在售盐,那就是何家盐号,其余三家早已闲置。问到何家所卖之盐的来历,百姓们都认为是从盐枭手中购买的。”

狄公点了点头道:“看起来,我们三路访察民间所得到的结论基本相同。今日我们暗访何家盐号,那儿的伙计对我说何家盐号的主人名叫何五奇,现在城中只有他一家卖盐。他还透露,这个何五奇每一次都能从外面搞到几十石食盐,而且,可以断定乃是私盐无疑。”

曾泰吃惊地道:“几十石?有这么多?”

狄公思索着:“难道如此大量的食盐,何五奇真的是从盐枭手中所得?”

曾泰道:“可除了盐枭,还有什么人能够为盐号提供私盐?”

狄公道:“可据我所知,盐枭不过是一些亡命之徒,铤而走险是为了挣口饭吃。换句话说,他们也是穷苦人。”

一旁的方九插话道:“大人,小的能说句话吗?”

狄公点了点头道:“说吧。”

方九道:“大人刚刚说的对极了。那天在村里,老鲁叔就说起过,我们村的纤户庞四就做了盐枭。”

狄公点头道:“是的。”

方九道:“可那都是让漕运衙门给逼的!大家没饭吃,活不下去了,只能铤而走险,总比饿死强啊!”

狄公叹了口气,点点头道:“是啊。盐枭贩私,一般是从盐场的亭户们手中花低价购买数斗,最多一石食盐,由数人乃至十数人编成一队,肩挑扁担,筐中置盐,走村串镇,以比常平盐更低一些的价钱将盐卖给百姓。你们想一想,这些穷苦的盐枭怎么能有力量组织起这样大规模的贩盐活动?不要说转运的骡马车辆需用大量银钱,就是他们从亭户手中购进如此大批食盐所需的本钱,就是一笔数额巨大的款项,他们怎么能够负担得起?”

方九道:“大人,刚刚诸位说起此事的时候,小的就想说,盐枭小人见过,别说几十石盐,就是几石,他们也贩不起呀!”

鲁吉英道:“不错,确实如此。刚刚阁老说得是,一队盐枭几个人,担筐挑担,有时总共只有几斗盐。”

狄公点了点头道:“是呀。”

曾泰道:“恩师,那您的意思是,批发私盐的不是盐枭?”

狄公没有回答,反问道:“还记得我们到盱眙暗访的目的吗?”

曾泰惊道:“您是说,这些私盐的源头,乃是邗沟落水失踪的官盐?”

其他人也大吃一惊:“啊?”

狄公道:“难道没有这种可能吗?北沟大仓的监库彭春率人将官盐运至盱眙境内的苇子荡,一天后,由盱眙方向驶来了一条大趸船,彭春等人将官盐装上趸船,继续向北航行,不久便失去了踪迹。无独有偶,恰恰还是在盱眙境内,发生了如此大规模的贩卖私盐之事,这二者之间,难道真的没有联系?”

曾泰点头道:“有道理。”

狄公道:“而今,事情尚未明朗,我们暂且不要妄下结论。今天的察访大有收获,接下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那就是要通过盐商何五奇查出私盐的来源。”狄公看看众人,一摆手笑道,“好了,今日大家都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众人答应一声,纷纷转身离去。

掌灯时分,卧虎庄中一片宁静。突然,卧虎厅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锣声,锣声迅速蔓延开来,寂静的庄子立刻喧嚷起来。

东院正房的门打开了,李元芳已快步走到了院中。此时院外的锣声一阵紧似一阵,小清也急急跑进院中喊道:“水生!”

元芳道:“外面出什么事了?”

小清道:“刚刚葛彪告诉我,庄里出了大事,我爹招各寨头目到卧虎厅议事。他说让我们两个也去。”

李元芳看了小清一眼道:“我不去。”

小清道:“你以为我想去呀。只是这大晚上鸣锣聚众,我是怕又和庞四扯上什么关系。走吧,去看看。”

李元芳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好吧。”

二人快步走出东院,向卧虎厅而去。

大厅中高燃烛火,葛天霸坐在正中的交椅上,各寨头目均已到齐。李元芳和小清走了进来。

葛天霸冲二人笑了笑道:“小清、水生,你二人是第一次参与议事,来,坐到前面。”

李元芳和小清对视了一眼,走到前面,坐在了第一排。

葛天霸对众头领道:“诸位兄弟,自今日起,水生便是咱们旱寨的大头领了!”元芳一愣。葛天霸道,“水生,与众家兄弟见礼!”

李元芳刚想说什么,一旁的小清轻轻碰了碰他,使了个眼色。元芳赶忙站起身,冲众人一抱拳。

众头目连忙起身还礼,为首的几位大头领道:“恭喜水生兄弟!以后咱们共事,少不了仰仗兄弟的能为!”

元芳道:“好说。”

众头目纷纷道贺。只有邓通又气又恨又妒,浑身不住地发抖。

葛天霸冲众人摆了摆手,众头目落座。

一位大头领道:“大哥,不知鸣锣聚众,所为何事?”

葛天霸道:“刚刚巡湖弟兄来报:咱们卧虎庄派去苇子荡接盐的大趸船在飞云浦被劫!”

此言一出,下面顿时大乱:“什么?竟然有人敢劫卧虎庄的盐船,敢莫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大哥,是谁干的?”“谁干的,宰了他!”

李元芳和小清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葛天霸摆了摆手,众人安静下来。

葛天霸道:“目前事情的详情尚不清楚。巡河的弟兄们只是看到大趸船停在飞云浦的港汊之中,船上空无一人,由北沟大仓转运来的上万石官盐也不见了。愚兄之所以召集弟兄们,是要马上出发,前往飞云浦一探究竟!”

飞云浦内一片寂静,大趸船横斜在港汊的芦苇荡旁。

远处火光闪闪,人声嘈杂,几条快船从港汊中疾驶而出,转眼间便到了趸船前。

葛天霸、李元芳、小清及一干头目举着灯球火把,亮子油松站在船头甲板上。船刚停稳,便有庄丁伸出几条挠钩,搭在大船船帮上,搭起跳板,众人高举火把快步上船。

船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丝声息。

葛天霸对众头目道:“给我仔细搜查!”

众人高声答是,迅速分散开来。

李元芳、小清举着火把来到了彭春房间。舱房内摆着一副桌案和一张小床。

小清举着火把四下照了照道:“没东西,走吧。”

李元芳没有说话,从小清手中接过火把,在船舱中仔细地察看着,一旁的小清不耐烦地道:“有什么可看的,走吧。”

李元芳没有理她,手举火把仔细地查找着,桌上除了一只翻倒的茶碗,空无一物。床上的被子非常零乱。

李元芳道:“船上的人是熟睡之际被袭击的,而且,此人还活着。”

小清愣了:“你怎么知道?”

李元芳道:“桌上茶碗翻倒,是袭击者冲进来的时候碰的。可桌子却没有挪动位置,这就说明他们并未遇到强烈抵抗。床上被子零乱,说明舱中人是被人从睡梦中拉了起来。地上没有血迹,证明袭击者并没有杀人……”

小清仔细看了看道:“还真是,你说的有点儿道理。”说着,她也四下寻找起来。

元芳走到床旁,伸手朝枕下摸去,忽然,他的手停住了,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是一封信。

元芳略一迟疑,将信揣进了自己怀里。

小清走到他身旁问道:“还发现了什么?”

元芳摇摇头道:“我看,这里面有怪。”

小清奇怪道:“有怪,什么怪?”

元芳道:“这条船你见过吗?”

小清道:“我,我怎么会见过?”

元芳道:“几天之前,我们曾在大港汊中遇到了一条大趸船,当时梢公说那是庄上的船。”

小清猛地想了起来:“啊,对啊,难道就是这条船!”

元芳道:“你再到外面仔细看看。”

小清点了点头,走出舱去。

李元芳从怀里掏出那封信,打开仔细地看了一遍。

刚看完,小清又走了进来,微笑道:“水生,还真是这条船。”

李元芳点了点头道:“还记得吧?当时,这条大趸船走在我们前面。你想一想,连我们都已到卧虎庄好几天了,它怎么会还在洪泽湖中?”

小清道:“对呀!”

李元芳接着道:“而且,飞云浦并不在通往卧虎庄的水路上,而是在一片迷宫般的港汊内,大趸船为什么要开到这里来?”

小清道:“会不会是走错了路呀?”

李元芳道:“这船不是你们卧虎庄派去接人的吗,使船的都是卧虎庄的船工,怎会错投路径?”

小清皱眉想了想道:“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李元芳缓缓摇了摇头道:“我也想不出,但这内中一定有怪。”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了葛天霸的声音:“清儿,水生!”

李元芳赶忙将手里的信揣进怀里,冲小清使了个眼色,二人走出门去。葛天霸已和众头目站在甲板上。

葛天霸问道:“怎么样,有何发现?”

小清道:“水生说,船上的人是在睡梦中被袭击的,而且,袭击者并没有杀人。”

葛天霸双眉一扬道:“哦?”

小清道:“爹,这条船我们曾经见过,应该早到卧虎庄了。怎么会跑到飞云浦来?”

葛天霸一怔,轻轻干咳一声道:“这,这我怎么会知道?好了,而今事态紧急,上万石官盐被劫,我们要尽快查清真相。”

众头目纷纷喊道:“大哥,我去。”“我去吧,大哥。三日内保证回音!”“大哥!”

葛天霸摆了摆手,目光在众头目的脸上一一掠过。良久,他眼珠一转道:“我看,此事就交给小清和水生吧。”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

葛彪道:“老爷,他们对卧虎庄周围的状况不熟,我看还是派别的兄弟去吧。”

一旁的邓通道:“对呀,大哥,他们太嫩了,不懂江湖道上的规矩,别再给咱卧虎庄惹出什么麻烦!”

周围的几位头领随声附和。

葛天霸摆了摆手道:“哎,众位兄弟,你们错了。小清聪颖过人,水生更是武功高强。我相信他二人定会不负众望。好了,就这样定下了。”

众人面面相觑。

葛天霸道:“小清,你看呢?”

小清轻轻哼了一声道:“爹,我说过,不会管你……”

身后的李元芳轻轻碰了碰她,小清会意立刻闭上了嘴。

葛天霸皱了皱眉道:“怎么小清,你不愿意去?”

小清没有接话,看着李元芳。只见李元芳微合双目,轻轻点了下头。

小清踌躇片刻道:“那,好吧。”

卧虎庄又恢复了宁静。

李元芳将船上的那封信又拿了起来,信封上面写着:“葛庄主亲启。”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元芳抬起头来道:“进来。”

门开了,小清走了进来。她回手关上房门道:“水生,你为什么要答应我爹,替他调查此事?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李元芳看了她一眼道:“别喊,坐下。”

小清撇了撇嘴,坐在李元芳对面。

李元芳扬了扬手中的信纸道:“这封信是刚刚搜查船舱时,在床铺的枕头下面发现的。”

小清愣住了:“哦?”

李元芳道:“信是一个叫林阳的人写给你爹的。上面说,他派自己的亲信彭春率三十人押盐到卧虎庄,并要求你爹只要见到盐船,便立刻飞鸽传书将信息传送给他。”说着,将信递给了小清。小清接过看了一遍,抬起头道:“是呀。可,这能说明什么问题?”

李元芳道:“这至少能够说明一点,那就是写信的人非常急于知道,盐是否运到了卧虎庄。是吗?”

小清道:“是呀。”

李元芳道:“可刚刚我们在飞云浦却看到大趸船停靠在岸旁。对吧?”

小清点了点头道:“对呀。”

李元芳道:“这就说明,抢劫发生时大趸船是停在飞云浦内,而船上的人则是在蒙头大睡。是吗?”

小清不耐烦地道:“是,是,是。往常你连话都懒得说,可现在却这么啰嗦,你究竟想说什么?”

李元芳道:“我想说的是,既然事情如此紧急,那个押盐的彭春为何不将大趸船直接开进卧虎庄面见你爹,却莫名其妙地跑到飞云浦中停靠休息?”

小清愣了,良久才道:“是啊,这确实挺奇怪。”

李元芳道:“还有,林阳在信中说,彭春押盐到此,带了三十名随从,而大趸船是你爹派去的,船上也有二十余名船工,加在一起总共有五十多人。而劫船者,竟然能够将这五十多人全部俘获,而且通通抓走,你想,此事会是一两个人所为吗?”

小清道:“肯定不可能。我想劫船者最少也要有数十人。”

李元芳点了点头:“那么你想一想,在卧虎庄附近,能够聚集数十人与你爹做对的,都有些什么人?”

小清静静地思索着,猛地,她明白了,脱口喊道:“你是说盐枭!庞四率领的盐枭!”

李元芳点了点头道:“这就是我让你答应你爹,替他调查此事的原因。”

正房中,葛天霸与葛彪也在商量着什么。

葛彪道:“老爷,为什么要派小清和水生去调查,他们人生地不熟,能查出什么呀?”

葛天霸骂道:“你他妈真是个猪脑子,要是他们能查出来,我还会派他们去吗?”

葛彪一愣,马上明白了:“啊,您的意思是,派他们去做做样子?”

葛天霸点了点头道:“还有,立刻飞鸽传书,将此事告知铁手团。”

葛彪吃惊道:“老爷,这,这不是贼喊捉贼吗?”

葛天霸瞪了他一眼,道:“贼贼贼!你这厮说话如此难听。这些都是铁手团欠我们的!要说贼,大家都是贼。”

葛彪道:“是,是。”

葛天霸道:“你以为不告诉他们,就能够隐瞒得住?我们越心虚,他们就越怀疑。此事要马上办!”

葛彪道:“是。”

院门前有两名家丁守卫。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响,原来是邓通来到大门前,两名家丁施礼道:“六爷。”

邓通道:“大哥在吗?”

家丁点了点头道:“正在房内与葛总管说话。”

邓通走到正房门前,刚想敲门,只听房内传来了葛天霸低低的说话声:“下午,庞四派人传信已将劫得的食盐全部装车,运往盱眙。”

邓通大吃一惊,赶忙俯下身假装提鞋,侧耳倾听。

只听葛彪问道:“老爷,那帮穷盐枭从哪儿弄来的车辆?”

里面的葛天霸道:“当然是我给他们的。”

邓通略一思索,站起身来快步向外走去。

院门前的家丁道:“六爷,您不进去了?”

邓通轻轻嘘了一声,轻声道:“大哥正忙,我也没什么正经事先回去了。”说着,快步走出门去。出门后却并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来到正房后面,跃过院墙,掩到了后窗之下。他伏下身子,屏住呼吸,细听着屋内的动静。

只听葛天霸道:“彭春等人现被关押在蛟王祠中,庞四请我们处置。”

葛彪道:“老爷,我们该怎么处置这些人?”

葛天霸道:“是你传信要彭春将船驶进飞云浦,此事一旦为铁手团查知,事情便败露了,因此……”他做了个杀人的手势。

葛彪一惊道:“可是老爷,那里还有咱们卧虎庄的船工啊!”

“无毒不丈夫!葛彪,今夜你带人暗入蛟王祠将此事解决。”

“是。”

此时,正房后窗外,邓通趴伏在窗前把刚才二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只听屋内的葛天霸又轻声道:“记住,此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悄悄去悄悄回。”

葛彪道:“老爷,您放心吧,我马上去安排。”

邓通不再迟疑,纵身越墙而出。

东院正房内。

小清道:“水生,我不明白,庞四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李元芳摇了摇头:“以盐枭们的势力来说,庞四是绝不敢公然率人与卧虎庄为敌的。”

小清道:“可,可刚你才说过,是庞四他们干的。”

李元芳有些不耐烦地道:“你怎么还不明白?”

小清奇怪地道:“你说什么了,我就明白?”

李元芳道:“也罢,再对你说一件事。那天在卧虎庄外,我送庞四上船,他的言谈神情非常奇怪。当时我问他,他与葛庄主在卧虎堂都说了什么,他却含糊其词,只说他与葛家庄的恩怨已经了解,眼光也躲躲闪闪的。再问,便不肯多说一个字。庞四是个直肠汉,不会说谎,当时我就断定,他定有难言之隐……”说完,目光望向了小清道,“明白了吗?”

小清望着李元芳,猛地大悟,颤声道:“你,你是说,是我爹让庞四去劫趸船?”

李元芳长叹一声:“我并没有这样说,只是让你自己去想。”

小清的嘴唇颤抖了,摇头道:“不,我不相信。那些盐是送给我爹的,他,他为什么要劫自己的船?”

李元芳笑了笑道:“你不相信没关系,一切用事实来说话吧。明日一早,我们动身前往蛟王祠!”

深夜的盱眙县城中,一片寂静。

天空中月朗星稀,地面微风轻拂。客栈院中的月色树影下,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踱着步,正是狄公。他双眉紧锁,静静地思考着。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低低的脚步声,两条黑影从旁边闪了过去。

狄公一愣,赶忙回过头来,只见那两条黑影飞快地向对面的楼上奔去。

狄公并未在意,转过身继续踱了起来。

何宅角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小丫鬟春儿探出头四下看了看。周围一片静寂。她转身冲后面招了招手,身穿斗篷的何夫人快步走了出来,冲春儿摆了摆手,春儿点点头,关闭了角门。

何夫人走到不远处的一棵大柳树前,轻声道:“你在吗?”

一个人从树后缓缓走进了柳树的阴影中,夫人一头扑进了那人的怀中。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只听阴影中人低声道:“走吧。别错过了时机。”

夫人点点头,二人转身向街上而去,转眼之间便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院中静悄悄的,狄公仍来回踱着。忽然,身后的脚步声再一次响起。

狄公下意识地回过头。

又是两条黑影飞快地从他身后向对面楼上走去。

狄公望着对面黑沉沉的小楼,轻声道:“怪哉。”

他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就在狄公回到房间,准备关门的时候,门外又是一条黑影划过,仍然是奔向对面的那座小楼。

狄公奇怪地看着黑影的离去,而后缓缓关上房门,走到榻前沉思着。

狄春端茶走了进来,将茶盏放在榻桌上。

狄公抬起头道:“狄春呀,你去将曾大人和鲁县令请来。”

狄春道:“是。”转身走出门去。

狄公从桌案上拿起地图,铺展开来,仔细地看着。

曾泰和鲁吉英轻轻推门走了进来道:“恩师,您叫我们?”

狄公点了点头道:“今日,盱眙的情形你们都看到了。邗沟覆船之后,漕运梗阻,水路不通。扬州刺史崔亮又以陆路崎岖,洪泽湖中有水盗为由,拒绝为盱眙以北运盐。故此,官盐无法运进,以致引发了盐荒。”

曾泰和鲁吉英不约而同点头道:“不错。”

狄公道:“据北沟大仓的水鬼冒三及头目彭秋交待,每次覆船之后,盱眙方面都会派一条大趸船前来将库存的官盐运走。”

曾泰道:“是的。”

狄公道:“这就奇怪了。”说着,冲二人招了招手道,“你们来看。”

二人围到桌前,狄公指着地图道:“这次狄春跟踪北沟船队前往盱眙送盐,走的这条路线就应该是每一次大趸船的航路。”

曾泰和鲁吉英对视一眼,说道:“应该是。”

狄公道:“也就是说,大趸船从盱眙驶到北沟大仓,途中要在运河的邗沟渠道中行驶近两百里水路。从北沟大仓装船后驶回盱眙,又要走两百里,这一来一往便是四百里。大家都知道,四百里水路,最少需要走五天的时间。”

鲁吉英点了点头道:“不错。”

狄公:“邗沟覆船,河道封闭,巡河官船每日都要往来巡查。难道歹人们运盐的大趸船就不怕遭遇巡河官?”

曾泰和鲁吉英愣住了,良久,鲁吉英道:“也许他们是趁夜间航行,躲开巡河的官船。”

狄公摇了摇头道:“据我所知,巡河官船是昼夜巡查,夜晚虽不如白天的班次多,但也绝非没有。而且,四百里水路,怎么可能都在夜间航行,这是说不通的。”

曾泰道:“恩师,有没有这种可能,巡河官与歹人同谋?”

狄公道:“可你想过没有,每一条官船上都是不同的巡河官,不可能每个巡河官都是歹人的同谋。一旦他们遇到的不是同伙,查察之下,定会发现满载的官盐,他们的阴谋岂不立时败露?”

曾泰缓缓点了点头道:“有道理。”

鲁吉英道:“阁老,那您的意思是……”

狄公道:“以我想来,他们身上定然携带着护身符。能够避开巡河官船当然最好,一旦遭遇,他们只要出示护身符便可通行无阻。”

鲁吉英不解道:“您说的护身符是指什么?”

狄公道:“当然是扬州刺史府和漕运衙门所发的官凭路引。”

二人大惊道:“您是说,扬州官府与他们同谋?”

狄公道:“否则,此事要如何解释?”

曾泰和鲁吉英对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狄公道:“如果事情真是如此,崔亮和杨九成等人百般推搪,不肯为盱眙以北的百姓运盐,却在私下给歹人开具官凭路引,这说明了什么?”

曾泰脱口道:“说明他们参与了歹人的逆谋!”

狄公道:“这一点勿庸置疑,我所说的是,他们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曾泰和鲁吉英对望一眼,摇了摇头。

狄公道:“之前,我们已经确定了邗沟覆船是林阳等歹徒精心策划的巨大阴谋。第一步,在邗沟将盐船凿翻;第二步,打捞官盐并存放于北沟大仓,而后,由盱眙开来的大趸船将库存官盐运往淮北地区,你们想一想,再之后他们要做什么?”

曾泰和鲁吉英对视一眼道:“将官盐藏匿起来。”

狄公道:“不错。在扬州时,我们曾经做出过这样的推断。但今日,在盱眙查访时的所见所闻,令我感到,我们最初的判断是错误的。”

曾泰一惊道:“哦?”

狄公道:“歹人们一定是将官盐运到某个安全之处,而后再发放给淮北各地的不法盐商,以牟取暴利!”

曾泰道:“就像盱眙的何五奇。”

狄公点了点头。

鲁吉英道:“有道理。”

狄公道:“如果我们的假设正确,那么扬州刺史崔亮等人在这个阴谋中所起的作用是,想方设法将官盐挡在盱眙门外,这样淮北地区的百姓没有盐吃,便只能以高价购买他们的私盐。”

曾泰点头道:“顺理成章。”

狄公道:“这样便可以解释,崔亮等人身为扬州刺史,为何百般推诿,不肯为盐荒地区运盐。

“在北沟大仓,鲁县令和李夫人说到了那封涉及崔亮等人贪污的密信,这封信导致李翰被杀,元芳殉职。而那些凶残歹毒的铁手团杀手是被谁雇用的?难道崔亮真的能够脱却干系?如果说刚刚的假设成立,崔亮、杨九成等扬州官吏参与了逆谋,那么铁手团也绝不可能置身事外。若事情真是如此,那么邗沟覆船案就是官匪合谋,精心策划的巨大阴谋。

“所以,只要能够确定横行盱眙的私盐就是邗沟覆船失踪的大批官盐,那么上述的假设便会被逐步证实。而此案的元凶,也会很快浮出水面。所以目前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快查清私盐的源头!”

曾泰和鲁吉英深深点了点头。

天刚蒙蒙亮,县城中一片寂静。

何园后花园内雾濛濛的,两旁的花草上挂着露珠,园子里空无一人。管家何竟正沿回廊向前园走去。

忽然,身后人影一闪。

何竟一愣,赶忙回过身。只见不远处的角门旁,一个人飞快地向后园而去。

何竟赶忙跟了上去。

“砰”的一声,何夫人房间的门撞开。何夫人脸色苍白,浑身鲜血,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伏在桌案上打盹儿的小丫鬟春儿被声音惊醒,一见眼前的情形,她一声惊呼扑上前去,扶住了夫人:“夫人,您,您怎么了?”

夫人断断续续地道:“别,别喊。关上门……”

春儿赶忙腾出右手将门关上,惊恐地问道:“夫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夫人摇了摇头,轻声道:“扶我到榻上。”

春儿赶忙扶着夫人走到榻前,躺下身来。夫人望着春儿道:“春儿,你去找一些治、治刀伤的药来。”

春儿点了点头。

夫人又叫住她嘱咐道:“千万别让任何人知道!”

春儿道:“我明白。”说着,轻轻打开房门,探出了半个身子,向外张望着。见周围没有动静,才回手关上门,飞快地向前面跑去。

不远的墙角后,何竟露出头来,尾随而去。

床榻上的夫人挣扎着坐起身,从下摆撕下一条绸布,艰难地裹在血流不止的左肩处,用嘴咬住布头重重地一拉,绸布将伤口勒住,血流登时减缓。

夫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靠在了床榻的背板上。

天色已经大亮,通衢客栈伙计肩搭抹布,提着一桶清水穿过院子,向对面的小楼走去。

狄公洗漱完毕,将手巾搭在盆架上,拿起旁边衣架上的胡服穿在身上,走到门前打开了房门。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晨的凝露顿时让人感觉头脑清爽了许多。

突然,对面小楼上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狄公吃了一惊抬头眺望。

只见小楼二层走廊上,店伙计从一间客房里冲了出来,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厉声高喊着:“快,快来人呀!出人命了!”

狄公大惊,撩袍向小楼跑去。

店伙计站在走廊的栏杆旁,浑身不住地颤抖。狄公飞步冲了上来问道:“伙计,怎么了?”

伙计脸如土色,结结巴巴地道:“先,先生,您,您进去看看吧……”

狄公一愣,快步走进了伙计身旁的客房。

客房中的情景令狄公大吃一惊。

一对男女半裸身体躺在榻上,双眼翻白,一动不动,早已死去多时。榻旁的地面上,染满了血迹。

狄公缓缓走到榻旁,定睛向榻上的死者望去。

只见男人身穿一件睡袍,半袒胸膛,横躺在榻旁,前胸有一条深深的刀口,鲜血已经凝固;女子身穿一件至胸裙,俯卧榻上,后背也有一条刀口,深入肌理,血迹已干。榻上的被褥乱成一团,靠近死者伤口处染满鲜血。

狄公又望向地面,只见榻旁有两滩血迹,血迹旁有几个血脚印。狄公的目光跟着血脚印延伸的方向望去,脚印直达门前,有七八个之多。

狄公随着脚印走到门旁,将房门关上,果然,门扇上印着一只模糊的血手印。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曾泰几人已冲到了门前,一见狄公,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曾泰道:“恩师,您在这儿呀,可吓坏我们了!”

狄公抬起头来,奇怪地道:“怎么?”

曾泰道:“刚刚听到一声惨叫,我们几个跑出来,看见店伙计站在楼上,您的房门开着。我们进去一看,您不在房内,还以为,还以为……”

狄公笑道:“还以为是我出事了,是吗?”

曾泰点了点头:“是呀。”这时,他才注意到屋中的情形,吃惊地道,“怎么,恩师,这里发生了命案?”

狄公道:“大家都呆在门前,不要乱动。”

众人都停住了脚步。

狄公抬起头向房外的走廊上望去,果然,血脚印又出现了,狄公赶忙走出房子,顺着血脚印向前走去,脚印停在了第四间客房门前。

狄公抬起头,对店伙计喊道:“伙计,把这间房门打开。”

伙计闻声过来道:“先,先生,这间房没人住过。”

狄公道:“你就打开吧。”

伙计伸手将房门推开,随即又是一声惊叫。

曾泰、鲁吉英众人赶忙过来,围在门前向里面望去。

房内凳倒桌翻一片凌乱。

伙计目瞪口呆地道:“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狄公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进屋内。只见桌、椅翻倒在地,花架倒在地上,花盆已摔得粉碎,床榻前扔着一柄带血的钢刀。

狄公走过去,蹲下身仔细地验看着地下的钢刀,钢刀是普通人家切菜用的牛耳刀,刀柄上印有一个血手印,钢刀旁边有几滴凝固的血迹。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又望向了床榻。

榻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榻边有一滩血迹。

狄公转过身,双目搜索着房中的蛛丝马迹。忽然,他的目光被摔碎的花盆旁一点绿色吸引了。他立刻走到花盆前,蹲下身定睛望去。

是个绿色的东西压在花盆的残片下。

狄公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它拿了出来。

这是一枚圆环形的玉制戒指,戒指上沾有一点血迹。

狄公拿起戒指走到窗前,就着阳光仔细地看着,只见戒指表面有很多小细点儿,就像麻子一般。

狄公长长出了口气,静静地思索着。

曾泰走了进来,轻声道:“恩师,这是怎么回事?”

狄公缓缓摇了摇头道:“此案甚是怪异。”说着,将玉戒指放回原处,走出门来。

店伙计哭丧着脸迎上前来道:“先生,各位,你们可要为小的做个见证啊,这杀人命案,可跟小的没有关系!”

狄公道:“你放心,待官府前来查案,我们会实话实说的。”

伙计点点头道:“谢谢各位。”

狄公问道:“伙计,昨夜店里除了我们一行之外,还有些什么客人?”

伙计指着刚才出了命案的那间房子道:“就是那间地字甲号客房中死了的一男一女,就再也没有别的客人了。”

狄公道:“哦,你能肯定?”

伙计带着哭腔道:“绝对肯定。现在盱眙城里冷清得紧,一两个月也来不了一拨客人。”

狄公又问:“那么,这两个死者是什么人?”

伙计摇了摇头道:“小的也不知道。”

狄公奇怪地道:“难道他们没有在柜台上册?”

伙计道:“先生,这地字甲号房是城里的一位客人常年包租的,就连钥匙也在他的手里。”

狄公道:“哦,那包租之人是谁?”

伙计道:“包房子的人姓赵,说就在城里居住,再问就什么都不肯说了。只是每年来结一次房钱。”

狄公道:“你在城中见过那个姓赵的吗?”

伙计摇了摇头道:“从没见过。”

鲁吉英低声道:“一定是用的假名。”

曾泰点了点头道:“不错。”

狄公道:“那么,他包这间房子有什么用处?”

伙计道:“自打姓赵的客人包下这间房子之后,就有两个奇怪的人经常来住,每次都是夜里进店,天不亮就走了。”

“奇怪的客人?”

“是的。这两个人来的时候,都用大斗篷蒙着脸,进店以后说一句:地字甲号房,就进去了。而且,他们也从不让小的伺候。”

“这两个奇怪的客人,是不是房中的死者?”

“我也不知道,应该就是吧。除了那两位奇怪的客人,别人从没有用过这间房。”

“那么,死在榻上的那名男子,是不是包房的那个姓赵的?”

“不是。”

“昨夜,两名死者来店里的时候,你看清他们的脸了吗?”

“看清了,就是这两个人。我当时还觉得纳闷,今天他们怎么不用大斗篷蒙脸了。”

狄公点了点头道:“明白了。伙计,你赶快到县衙报官,请官府前来查案。”

伙计点了点头,又哀告道:“那,那我就去了。官家来了,各位一定要替我说两句呀。”

狄公微笑道:“你放心吧。”

伙计小跑着向楼下奔去。

曾泰道:“这可真是奇了,两间房子,一间里死了人,另一间发生打斗,这是怎么回事?而且,凶手是从哪里进来的呢?”

鲁吉英道:“难道是两拨不同的人行凶,却凑巧碰到了一起?”

狄公一挥手道:“走,下楼看看。”

此时,天已大亮。狄公、曾泰一行来到院中,狄公围着院墙仔细地搜索着。身后不远处的曾泰和鲁吉英对望了一眼,鲁吉英轻声道:“阁老看什么呢?”

曾泰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啊。”

忽然,院墙前的狄公停住了脚步,目光盯着墙头。墙头处的瓦片剥落,露出了里面的夯土。旁边沾染了一点血迹。

何夫人躺在榻上,面容极其憔悴。春儿在一旁伺候。

门声一响,何五奇和管家何竟走了进来,春儿赶忙回道:“夫人,老爷看您来了。”

夫人缓缓睁开双眼,对何五奇露出了一丝微笑。

何五奇关切地道:“怎么样,夫人,你好些了吗?”

夫人点了点头道:“好多了。”

何五奇道:“究竟是何急病,竟然如此厉害?”

夫人道:“昨晚在房中吃了几杯闷酒,又在湖心亭里坐了坐,想来是被风激住了,故此染疾。”

何五奇道:“我看还是请个郎中吧?”

夫人摇了摇头道:“又不是什大病,何必闹得合府不安。而且你知道,我性喜安静,不喜欢旁人打扰。你放心吧,我已经好些了,静养几日便无大碍。”

何五奇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春儿,你们要悉心服侍夫人,只要她的病情反复,立刻差人通知我。”

春儿点了点头。

何五奇道:“那夫人,你安心养病,我先走了。”

夫人点了点头。

何五奇与何竟转身走出门去。

夫人与春儿对望一眼,长长地舒了口气。

何五奇与管家何竟走在回廊中。

何竟四下看了看,轻声道:“老爷。”

何五奇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道:“怎么了?”

何竟小心地回道:“有件事小的也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何五奇道:“说,怕什么。”

何竟道:“今日凌晨,天刚蒙蒙亮,小的起身到前园查看,发现一个人急匆匆地穿过园子,向后边走去。小的赶忙尾随其后看个究竟,谁想到,那个人竟然是夫人!”

何五奇一惊,回头看着他道:“哦,有这等事?”

何竟道:“过了一会儿,春儿从房里出来,跑到前面的管事房中。等她走后,小的一问,管事说春儿是来找治刀伤的药的。”

何五奇一愣道:“找刀伤药做什么?”忽然,他惊道,“你是说,夫人并不是染疾,而是受了刀伤?”

何竟道:“小的不敢胡说。只是觉得此事有些奇怪,才跟您回禀一声。”

何五奇沉吟良久,方才说道:“何竟啊,我发现最近一段时间,夫人好像是有些不太对劲儿。”

何竟道:“您算说着了,小的早就发现了。只是疏不间亲,不敢贸然对您提起。”

何五奇深吸了一口气道:“从今天开始,后园的事儿你给我仔细起来,尤其是春儿那个小丫头。”

何竟点了点头道:“您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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