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西的救赎(法兰西的光鲜腐烂与救赎)(1)

法兰西的救赎(法兰西的光鲜腐烂与救赎)(2)

在罪恶肮脏中对超越的渴望,在粗俗丑陋中对神圣的向往。尽管有时导演杜蒙的答案是悲观的,但他从未放弃追问。这也让《法兰西》既聚焦法兰西,又超越法兰西。它不仅是对一个国家、一个社会的影射,从根本上,它亦是对于人类生存境况的寓言。

法兰西的救赎(法兰西的光鲜腐烂与救赎)(3)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文 / 吴泽源

编辑 / 杨静茹 rwzkyjr@163

世界上的大多数人,大概都听过谋杀亲夫的Gucci家族掌门人之妻雷吉亚尼的这句话:“宁可坐在劳斯莱斯里哭,也不坐在自行车上笑。”她替无数家境平凡却向往优渥生活的女孩道出了心声。

但如果这个哭泣的女孩本就含着金汤匙长大呢?披着LV华服的她的泪水,还值不值得人们同情?布鲁诺·杜蒙的电影《法兰西》,提出的就是这样一个问题。与祖国同名的女主人公,或许正提喻着一个关乎法国、也关乎人性的寓言。

法兰西的救赎(法兰西的光鲜腐烂与救赎)(4)

偏离

金牌电视新闻主播法兰西·德莫(由名门之女、LV和Prada代言人蕾雅·赛杜饰演),是家喻户晓的媒体名人。坐阵于巴黎演播室时,她光鲜亮丽、落落大方,对社会、民生、内政和外交问题都能侃侃而谈。实地采访时,她则是满怀同情心与勇气的记者,在危险地带、战争现场、跨越地中海的难民船上奋不顾身,将前线影像带到观众眼前。

但她所呈现的一切,果真是真相吗?

导演布鲁诺·杜蒙显然不这么认为。通过精心安排的场景,他向我们揭示了电视新闻影像的虚假:像电影一样,电视新闻也是由摆拍、表演和剪辑所塑造,只不过它或许比电影虚伪,电影从不声称自己呈现的是现实本身,电视却会这么做。

而法兰西本人的工作方法,更暴露出她在认识论方面的偏离真相。通常来说,电视记者只会在对观众讲话时直视镜头,在与采访对象对话时会将视线偏离摄像机,以追求客观效果。但法兰西却反其道而行,她向被访者提问时总是直视镜头。这让她主导的访谈带上了一丝滑稽的拷问感,也暗示着作为一个媒体人,她的工作方法是反常和过度自我的。

事实上,法兰西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对第三世界民众以及本土下位者的关心,姿态要大于实质。这也是某种属于法国文化的传统:从萨特到福柯,再到当今的巴迪欧和贝尔纳·亨利-莱维,法国知识分子对自身名人身份的在意程度,似乎一直不亚于他们对被侮辱和被损害者的关切,而且他们经常倾向于将社会公共问题与个人生活困惑相混淆。自我意识过剩,是属于法国文化精英的突出特征,法兰西·德莫自然也不例外。

法兰西的救赎(法兰西的光鲜腐烂与救赎)(5)

矛盾

但法兰西的自恋、自私与虚荣,是否代表着她对下位者的关切是虚假的?答案也是否定的。

在驾车不小心撞到一位阿拉伯裔青年后,法兰西因自责而患上了抑郁症。任何来自外界的细微刺激都会使她情绪失控;她视野中的任何虚伪不公,都会让她流下无助的眼泪。

法兰西的眼泪是鳄鱼之泪吗?我们时常会发出如上疑问,因为即便在变得抑郁后,她依然继续与她恶俗市侩的助理开着没品玩笑,也继续坚持着她十分可疑的工作伦理:为了摆拍,她可以暂时登上橡皮船与难民为伍,但她绝不会为此让海水沾湿她的鞋,也不会真的在橡皮船上过夜,毕竟电视台条件舒适的工作船只就在不远处。

即便如此,我们依然能感受到法兰西眼泪中的真挚:什么都不能阻止她每天穿戴LV的名贵衣包,但她也的确怀有真挚的悲悯。事实上,在内心深处,她了解记者身份对她的异化:为了流量与名望,她每天都在把严肃话题和他人的苦难转化为商品——能够本能地感知到这一切的虚伪和不道德,这让她的灵魂时时处于矛盾与挣扎之中。

法兰西的救赎(法兰西的光鲜腐烂与救赎)(6)

法兰西的救赎(法兰西的光鲜腐烂与救赎)(7)

目光

作为一部电影,《法兰西》在试图呈现关于主人公的全部真相,而不仅仅是其中的某一面。导演杜蒙曾说,当今媒体所身处的数码时代是高度规范化、无菌、二元的,它在试图消解世界与人性的复杂。而《法兰西》要做的,正是将这种复杂还原。一个社会可以同时既虚伪又真诚,一个个体也可以同时兼具崇高与粗俗、可亲与可鄙。

对于世界的如此认知,让杜蒙的目光在面对法兰西时也变得无比复杂。在情感层面,他既充满讥讽,又饱含同情;在本体层面,他的摄影机既指代着来自观众的注视,也是他审视角色和演员的眼睛,甚至还是上帝饱含审判意味的视线:当一个俯瞰镜头毫无预兆地在电影中出现时,神性替代了日常,影片基调也立刻从世俗中抽离。

而法兰西/蕾雅·赛杜也一次次向摄影机回馈着目光。在影片一开始,法兰西直视镜头的寓意仅来自剧情内部——那是她出于自恋,对记者工作进行的越轨实践。随着影片发展,她的目光也渐渐越过剧情,向画外世界漫溢。她究竟在直视谁:是同样在注视她的观众,是对她进行审判的上帝,抑或仅仅是一面镜子——通过这面镜子,她将走向自省,还是堕入更深的自欺?

或许上述所有冲动,全都存在于法兰西的目光中。她用这双眼睛时而博取同情,时而谦卑求助,时而自我粉饰,时而认真审视自己的灵魂。到最后,这双眼睛又在虔诚地向上帝发问:我知道自己身处泥潭,如今已罪无可赦,但我有没有可能获得救赎?世间究竟是否存在某种超越性的可能?

从宗教意味浓厚的《人啊人》《撒旦之外》,到近年的《小宽宽》与《贞德》,虽然素材跨越不同地域、年代,但杜蒙作品的核心得到了完整保留:在罪恶肮脏中对超越的渴望,在粗俗丑陋中对神圣的向往。尽管有时他的答案是悲观的,但他从未放弃追问。

这也让《法兰西》既聚焦法兰西,又超越法兰西。它不仅是对一个国家、一个社会的影射,从根本上,它亦是对于人类生存境况的寓言。

法兰西的救赎(法兰西的光鲜腐烂与救赎)(8)

法兰西的救赎(法兰西的光鲜腐烂与救赎)(9)

法兰西的救赎(法兰西的光鲜腐烂与救赎)(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