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11月18日深夜，狂风夹杂着暴雪席卷了美国的康涅狄格州。位于新镇新区路5号的克拉夫茨家中，住家保姆玛丽.托马斯被楼上女主人海伦卧室里传来的一声巨响惊醒。
她匆忙爬起来，准备去一探究竟，可是响声却戛然而止，“我大概是幻听了”，玛丽说完后又躺到床上，在呼啸的风声中做了一夜的噩梦。
第二天一大早，玛丽就被男主人理查德·克拉夫茨喊醒，称海伦已经独自驱车前往小姑子卡伦家，并催促她赶快带着3个孩子赶去会合。
玛丽不情愿地带着孩子们上路，边开车边嘟嘟囔囔地抱怨海伦：“谁会在大雪天的清晨就去别人家做客？”
奇怪的是，玛丽并没有在卡伦家见到海伦。
3天后的11月22日，玛丽在清扫夫妻主卧时发现地毯上有一块葡萄柚大的黑红色污渍，但她当时急着出门，没有来得及清扫地毯。
等玛丽再次回来后，惊诧地发现主卧和孩子们卧室里的地毯都不翼而飞了。男主人理查德微笑着告诉她，自己这几天休假在家无事可做，因此来了个全屋大扫除。
玛丽猛地抬起头望向理查德的脸，不知为何，她发现理查德似乎笑得极不自然。几天前夜晚那巨大的声响突然一下下撞击着她的胸口，一股不祥的气息从脚底顺着神经蔓延到全身，玛丽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这时，家里的门铃被按响，海伦的同事兼密友安娜冲进门来，她愤怒地冲着理查德高声叫嚷：“海伦是不是出事了？”
安娜每天都会和海伦通电话，但19日整整一天，安娜都没联系上海伦。她焦灼不安地询问理查德，得到的回答是海伦因事外出了。
可在接下来的一周里，海伦既没有去航空公司上班，也没有向公司请假，安娜再也坐不住了，径直跑来当面质问理查德。
理查德哈哈大笑：“安娜，你大概是《迈阿密风云》（当时风靡美国的罪案调查节目）看多了吧，海伦只是出去透透气而已，你们知道的，她很喜欢独自旅行。”
理查德敷衍完安娜后便离开了家，显然不想再被她纠缠了。
安娜转过头看着玛丽，面如土色：“他在说谎，真的。”面对海伦朋友们的轮番询问，理查德曾分别给出回丹麦看生病的母亲、去巴黎看女性友人等回答，这次，他又给了安娜另一种解释，不由得使人心生疑窦。
本就对女主人的突然消失心存疑惑的玛丽，将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告知安娜后，安娜毫不迟疑地冲进了新镇警察局。
经验丰富的警官们立刻就将海伦失踪案的怀疑对象锁定在理查德身上。
理查德是东方航空公司的一名飞行员，与担任空姐的海伦结婚11年，并育有两男一女三个孩子。尽管理查德一再声称他与海伦婚姻幸福，但海伦曾向法庭提起了离婚诉讼，并且在即将开庭之际神秘消失。友人们突然回忆起，海伦曾忧心忡忡地向她们提到过，如果有一天她失踪了，那一定是被理查德害的。
理查德在认识海伦前曾结过两次婚，并且婚前婚后桃花不断，海伦为此事和他争吵后，得到的是雨点般捶在身上的拳头。随着理查德的家暴逐渐升级，海伦下定决心提出离婚。
警方初步判断，理查德有着充分的作案动机。可面对讯问，理查德却表现得异常镇静，警方找不出丝毫破绽。
美国的警员们只要碰到棘手的案子，就会祭出杀手锏——测谎仪。出乎警方意料的是，理查德在1986年12月前后经过了3次测谎，可3次结果都显示他毫无问题，理查德还嚣张地向他们挑衅：“你们来证明吧。”
这下警方挠头了，他们只好冲进理查德的家寻找物证，可是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找到海伦的尸体。
按照当时美国司法界的通行做法，发现尸首是证明杀人案发生的必备证据。海伦虽然失踪多时，但是没有找到尸首就无法确定她被害。警方因此有了懈怠的理由，他们甚至也自欺欺人地认为海伦的朋友们无事生非：“你们肯定是刑侦电视看多了。”
尽管遭遇了无数挫折，海伦的朋友们始终不愿放弃，她们辗转找到康涅狄格州警政厅重案组，当时，著名的华人神探李昌钰正担任康涅狄格州警察法庭首席鉴识专家，12月17日，这个案子正式交到了他的手中。
图 | 李昌钰
看完新镇警方的测谎报告后，李昌钰的第一反应是，作为一名妻子失踪多时的丈夫来说，理查德似乎过于冷静了。
当时使用的测谎仪原理很简单，人在说谎时往往伴随着心跳加快、脸红和出汗，这些行为会引发血压、呼吸、心率及皮肤电压的变化，而这些生理变化不容易受到意识控制。因此，警方认为测谎仪相当可靠。
但实际上，这种测谎结果的可信度并不高。即便是清白的人，在面对警方严肃的讯问时也会紧张到手心冒汗，与之相对的是，很多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工，则能轻松骗过测谎仪。
作为全美最优秀的鉴识专家，李昌钰一直对测谎结论抱着这样的看法：“通过了测谎，不代表不涉案；没有通过测谎，也不代表涉案。”总而言之，他不相信测谎，只相信真正的科学证据。
经过一番调查，李昌钰惊讶地发现理查德先前竟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特工，后来又义务担任兼职警员，测谎仪这种大型仪器，在他眼里如同小孩子的玩具。
李昌钰已然明了，自己面对的是一名沉着冷静的对手，此人有着丰富的反侦察经验。
能够证实理查德作案的关键物证就是失踪的海伦的尸体，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李昌钰趁着理查德与家人到佛罗里达州共度圣诞节的时候，带领12名重案组侦探对理查德家里展开搜查。
理查德家的情景令李昌钰倒吸一口冷气。先前警方的搜查已经将现场破坏掉，这次屋内更是一团糟，走廊和主卧被重新粉刷成蓝色，主卧地毯和地毯下大部分的橡胶垫都不翼而飞。侦探们用放大镜及紫外光源找遍整栋房子的边边角角，并没有发现任何血迹和其他可以证明海伦被杀害的证据。
这栋房子绝对发生过什么事！这是李昌钰根据多年办案经验，用直觉推断出来的。
12月27日，无功而返的李昌钰再度折回理查德家，这次他带来了帮手——海伦的朋友们，他需要了解屋子原来的家具摆设。
海伦的朋友们通过回忆，帮助李昌钰复原了海伦家大床的位置。在将床搬回原处后，李昌钰根据美国女性喜欢睡在靠近浴室的习惯，又联想起保姆玛丽先前看到的“黑红色污渍”，推断血迹可能来自海伦一侧的床底。
尽管地毯早已不见踪影，但李昌钰还是以细微的观察力发现了在那块污渍地点的旁边，有几处肉眼几乎看不到的红褐色小血点。
李昌钰外出办案，会随身携带三样工具——大量鲁米诺及其他化学试剂、放大镜和多波长光便携灯源。鲁米诺试剂在添加蒸馏水后，在适当的荧光照射下可以检测出可疑血迹。
在房间里，李昌钰利用这三件工具寻找到了几处疑似血迹的反应。此外，浴室的清洁布和已清洗干净的毛巾也有阳性血液反应。
根据这些血迹的分布情况，李昌钰推断出海伦被害时有可能正在更换床单，凶手从背后攻击她，海伦受伤后跪倒或俯身跌到了床脚下，她的血液则直接喷溅到了床垫表面。
为了证实猜想，李昌钰切割了一块6×6平方英寸的床垫，在高倍显微镜下发现上面有大量微小的红褐色血迹，而且这些血点与海伦的血型一致，都是O型血。
到了现在，几乎可以肯定是理查德杀害了海伦，但李昌钰面临着与新镇警方同样的难题：海伦的尸体究竟去哪了？
在推理案情时，李昌钰仿佛看到了昔日的同行理查德躲在暗处朝自己狞笑：“Dr.Li（李博士），你还是认输吧。”
为了查找线索，李昌钰动用了最先进的红外线高空照相设备对方圆几百里进行了搜查，可惜除了找到一头牛外，他一无所获。
就在案件走入迷宫之际，一位愤怒的扫雪车司机找到李昌钰，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
这位扫雪车司机在暴风雪夜的凌晨四点钟看到一台工业碎木机停在桥上，他好心地对那个开车的人说：“风雪这么大，早点回家吧。”谁知对方不但不领情，反而极不礼貌地对他竖起了中指。
好巧不巧的是，扫雪车司机在报纸上看到理查德的照片后，立刻认出他就是当天羞辱自己的人。
李昌钰沿着碎木机曾停留的岔道，寻觅着它的行进轨迹，最后一直来到了约尔拉湖旁边，并在堤坝上找到了一些碎木片，以及一个撕成碎屑的信封（经过拼贴还原，证实上面写的是海伦家的地址）。
至此，案件的整个链条已经拼合完整：理查德在暴风雪的深夜杀害了妻子海伦，把家里的血迹清扫一空后，又用碎木机碎掉了她的尸首，然后抛尸湖中。
实地考察了一圈约尔拉湖后李昌钰大叫“糟糕”，它虽然名为湖泊，实际上却是另一条河的分支，水流十分湍急。碎掉的尸骨抛入流动的湖水中，要么被湖里的鱼吞食，要么随波流走，很难留下痕迹。
不甘心就这样向凶手认输，李昌钰找来一头体重和海伦差不多的猪，并且说服女儿将她的长发剪下来作为实验用具，开始进行碎木机抛尸实验。
实验的结果令大家看到了一丝希望，尸骨最远只能抛至15英尺，除了一些较重的尸骨会沉入湖底难觅踪迹外，一些较轻的尸骨和头发会遗留在湖边一到两尺之内。也就是说，湖水并不能抹去理查德的全部犯罪痕迹，沉冤湖底的海伦那破碎不堪的尸体还有被找回的可能性。
就在准备大干一场时，突如其来的大雪又给李昌钰的搜寻增加了很大难度，一行人艰难地行走在两英尺深的积雪里，每天高强度工作10~20小时，只为在已经冻住的土层里和冰冷刺骨的湖水里搜寻证据。
负责搜寻岸边泥土的人，将偌大的搜索区域划分成边长8英寸的网格面，利用便携式加热器一点一点地融雪后将土层铲起，放在临时搭建的帐篷内的桌面上，用筛子过滤，分离树叶和更大的物体，然后进行清洗，并用放大镜和强力照明灯就近查看。
数千件可疑的微粒随后被装入硬纸板制成的证物箱，运回实验室做进一步检测。
在湖水里搜寻的州警潜水部队就更辛苦了，湖水既深又冷且浑浊，最多只能在水底停留5~10分钟，全靠手和脚在湖底摸索。
偏偏附近学校的学生们热衷于朝湖底扔书，潜水队捞出了大量的书本、鞋子、酒瓶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关键性的证物却一样也没见到。
当队员们打捞出一把编号已经磨损的链锯时，神情颓丧地拿到李昌钰面前询问是否要保留。他们每天都要从湖里打捞上无数疑似的凶器，这把破链锯根本吸引不了大家的任何兴趣。
但李昌钰却猛然抬起头来，目光紧紧盯着这把看起来还很新的链锯，内心陡然一个激灵，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把链锯说不定与案件有关系。
虽然链锯的编号被磨损了，但利用化学显性的方法，李昌钰在几秒钟内就恢复了这个编号——E591616，他在案件破获后称，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号码。
从当地经销商那里的信用卡单据上调查得知，这把链锯正是卖给了理查德。事后很多刑警及新闻记者都对李昌钰的直觉啧啧称叹，只有他本人知道，这种敏锐来自于数千个案件积累的丰富经验以及团队的力量。
除了链锯外，侦探们共在约尔拉湖边的雪地里发现了2660根头发、69块小的人骨碎片、6滴人血、一块被截短的人颅骨等共3盎司的人体组织。根据这些残片拼出的人形和大量证据，理查德最终在1989年3月被判处一级谋杀罪，并处99年监禁。
在法庭审判过程中李昌钰告诉陪审团，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理查德蓄意谋杀了妻子，当然，也不排除夫妻在激烈争执的过程中，理查德失手杀死了妻子的可能性。整个过程中，理查德始终一言不发。
理查德虽被判了刑，可他依然拒绝认罪，在服刑将近20年后，他给李昌钰写来一封短信：“李博士，您是这场审判中唯一说真话的人，我认可您的分析，但这是一场意外。”
李昌钰没有回复他的信，所有人都希望这是意外，不过理性告诉他，这种可能性几乎为0。
李昌钰在办案过程中，曾经遇到过很多起类似的杀妻案，丈夫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富裕阶层，待人接物相当得体。但在他们那彬彬有礼的外表下，却隐藏着暴躁且黑暗的灵魂。
活泼美丽的海伦，就在即将脱离家暴的阴影之际，被她那位高智商的丈夫，以极其残忍的手段预谋杀害并分尸，不管理查德如何狡辩，这才是整起案件的真相。
文 | 怅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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