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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惊听琵琶来怪客 戏倾杯酒折强徒

韩威武道:“哦,还有一个这样厉害的少年,这可真是应了一句俗话,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了。”

  这两句话本来含有称赞那两个少年之意,韩威武话出了口,方知不妥。好在马、周二人似乎并没琢磨他的说话,马昆叹了口气,说道:“可不是吗?御林军的威风都给这小子扫尽了。不过话说回来,我们没有碰上这个小子,可还当真算得是不幸中之大幸!”

  杨华心里暗笑:“我就坐在你们面前,你们还说没有碰上。”忽地发觉韩威武的眼光似乎正在注视着他,杨华瞿然一省,连忙低下了头,装作瞌睡的样子,打了一个呵欠。

  周灿皱一皱眉头,好像不高兴杨华打这个呵欠,扰乱他的谈兴,但也不屑为这点小事呵斥杨华,当下接着马昆的话,加以解释道:“我们本来是奉派去查究那个冒牌的御林军的,到了小金川,方才知道发生了这许多骇人的事情。但那个小子和他朋友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不久,我们接到海统领八百里加紧送来的公文,把我们调去拉萨,我们也就离开小金川啦。”

  这次轮到马昆皱一皱眉了,他向周灿瞪了一眼,说道:“老周,你的酒喝多了吧?不能再喝了!”弦外之音,自是提醒周灿不要胡乱说话,泄漏公事的秘密。

  周灿甚是尴尬,心想:“让他们知道是去拉萨有什么打紧?反正这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原来他们此行另有目的,到拉萨给活佛送礼只不过是藉口而已。不过由于马昆是周灿的上司,周灿只好唯唯称“是”。跟着也像杨华那样,装作瞌睡,打了一个呵欠。

  韩威武老于世故,说道:“周大人,你歇歇吧,咱们明天再谈。”

  法玛法师说道:“真是不好意思,两位大人光临小寺,我可没有客房让两位大人安歇。要是两位大人不嫌委屈,小僧的房间……”

  马昆说道:“大师不必客气,我们就在这里打个吨儿。”这两个军官一打瞌睡,大家都不方便再聊天了,于是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睡觉。喧闹的“大殿”重归静寂。

  静寂中忽听猾“呜呜”的号角声,快马奔驰的蹄声有如暴风骤雨。韩威武、马昆、周灿等人都吓得跳了起来。

  只听得有个人叫道:“不关别人的事,我们是来劫镖的!”杨华吃了一惊,心道:“这声音好熟!”

  抬头看时,只见一个中年的麻面汉子和一个年约五十左右的秃头汉子已是大踏步走了进来。

  杨华怔了一怔,想道:“奇怪,这麻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的?”但在他相识的人中,却没有哪一个是麻子。

  那麻子走进来当中一站,脚步不七不八,双掌贴着膝头,掌心外向,正是杨家“六阳金刚手”的护身姿势,防备敌人突然袭击的。麻子站定之后,哈哈一笑,说道:“韩总镖头,你想不到会在这里碰上我闵某人吧?”杨华听他这么一说,方才蓦地想了起来:“原来是大师哥!”

  原来这个麻子不是别人,正是杨牧的大弟子闵成龙。

  闵成龙本来是一个颇为英俊的少年,他是在杨牧假死的第三天,在灵堂上遭了池鱼之殃,方才变成麻子的。

  当时宋腾霄跑来杨家,要把云紫萝的孩子(即杨华)带走,和杨牧的姐姐辣手观音杨大姑动起手来,当时闵成龙在旁摇旗呐喊,令得宋腾霄十分讨厌。杨大姑撒出一把梅花针,宋腾霄以上乘内功把梅花针反震回去,全都插在闵成龙脸上,有意拿他来作“杀鸡儆猴”之用,这就把闵成龙变成大麻子了。

  同一天杨华就给宋腾霄从杨大姑手中夺走,自此没有见过闵成龙。故此在杨华的印象之中,根本就想不起闵成龙是个麻子。

  闵成龙突然出现,韩威武也是不觉怔了一怔,随即站了起来,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闵大哥,大哥,你这玩笑也开得太大了。”

  闵成龙道:“谁和你们开玩笑?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这支镖给我们留下,我可以替你向尚舵主讨个情让你们过去。否则,嘿嘿,那就只能先礼后兵了!”

  石健章霍地站了起来,喝道:“闵成龙,你当真是要劫镖?”

  闵成龙道:“这还有假的?否则我带这许多人来作什么?他们正在外面等着搬运震远镖局保的这批药材呢!”

  韩威武吃了一惊,心道:“奇怪,他的消息怎的如此灵通,居然知道我保的是什么镖?这个姓尚的也不知是什么人?”原来闵成龙的本领韩威武素所深知,根本就未曾将他放在眼内。不过和他一起来的这个秃头汉子,韩威武可不能不有点戒惧了。

  秃头汉子双目炯炯有神,两边太阳穴突起,站在当中,宛渊停岳峙。韩威武是个武学大行家,一看就知此人非同小可。他进来之后没有说过一句话,木然毫无表情。

  韩威武注意这个秃头汉子,杨华却在注意闵成龙。他甚是觉得奇怪,暗自想道:“大师哥不是震远镖局的镖师吗?为什么他要劫震远震局的镖?”他还记得在他爹爹‘出丧’那天,闵成龙才从京城赶回来的。

  “听他的口气,大概他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镖局了。但纵然如此,也总是和韩总镖头有过宾主之情啊,为何他要来劫镖?”

  心念未已,果然听得石建章斥责他道:“闵成龙,好歹你也曾经在震远镖局待过几年,你仗着镖局做靠山,在江湖上闯出名头,你和韩总镖头的私人恩怨暂且不论,镖局总没有对不起你!你怎能反过来要劫总镖头亲自出马所保的镖?哼,哼,我不是怕你劫镖,我是恼你丧了良心!”

  闵成龙面色倏变,“嘿,嘿,嘿”的冷笑了三声,说道:“石建章,你不提震远镖局也还罢了,提起震远镖局,我越发不能和你们干休。你说镖局待我不薄,不错,最初几年确是如此,但我闵某人也没有对不起镖局啊!请问韩总镖头,我犯了什么事,在你继任总镖头之后第一年,就要把我革掉?”杨华这才明白,原来他是给韩威武赶出镖局的。这次实是借劫镖为名,来报私怨!”

  韩威武冷冷一笑,说道:“震远镖局水浅难养大鱼,你老兄雄才大略,我怎敢委屈你做一辈子镖师?请你另谋高就,那正是为了成全你啊。”

  原来闵成龙在震远镖局,和杨牧里外通应,实是想要篡夺镖局的大权,同时也是替前任的御林军统领北宫望掌握这京城的第一大镖局的。他们的阴谋后来给韩威武发觉,是以将他革掉。

  但杨牧是御林军的红人,震远镖局要在京师立足,韩威武多少也得顾全他的颜面。故此他把闵成龙革掉的真正原因,他可是不便出之于口了。”

  闵成龙冷笑道:“总镖头别损我了。说句老实话吧,你是不是认为我的本领不济,不配做你们大镖局的镖师?”

  韩威武淡淡说道:“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你一定要猜疑我是如此,那也只能由你!”这话在别人听来,是韩威武向他解释,但在闵成龙听来,却不啻是韩威武已默认了。

  闵成龙怒道:“好,你认为我不配做你们震远镖局的镖师,今天我倒要劫你们的试试!”

  石建章大怒道:“姓闵的,你有多大本领,胆敢和总镖头放肆,你划出道儿来吧,我接你的!”

  闵成龙道:“不错,闵某多少还有自知之明,我是不敢和总镖头动手。不过一山还有一山高,也不见得我们的人全都怕了你们的韩总镖头,好,我现在就划出道儿,我们是两个人,你们也是两个人,正好各比一场。我打不过韩总镖头,也正好陪你玩玩。先此说明,咱们这场只能是助兴,正主儿可是我这位朋友和你们韩总镖头。”

  石建章道:“很好,那么就由咱们做配角的先上吧。各位,请挪开一点地方。”

  韩威武摆了摆手,说道:“且慢!”他是按照镖行的规矩,和敌方先礼后兵,说道:“这位朋友我还没有请教尊姓大名呢?”那秃头汉一直没有说话,此时方始缓缓吐出五个字来:“在下尚铁宏!”

  “尚铁宏?”韩咸式心里暗暗诧异:“这个名字我可从来没有听过。”于是问道:“尚舵主在哪里安窑立柜,不知韩某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尚请明示。”

  尚铁宏道:“你没对我不起,无须和我讨甚交情!”话中之意,劫镖就是劫镖,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韩威武几曾受过别人如此奚落?但他是名家风度,心里恼怒,脸上却没显露,说道:“既然尚舵主要拿我们的震远镖局来扬威立万,韩某也只好舍命陪君子罢啦!是尚舵主先上,还是这位‘闵大爷’先上?”

  尚铁宏忽地也道:“且慢!”

  韩威武道:“尚舵主有何吩咐?”

  尚铁宏道:“我得和这两位大人交待几句。”

  马昆、周灿这两个御林军军官在贼人闯进庙门之后,也是一直没有说话,完全摆出一副袖手旁观的神气。此时马昆方始笑道:“尚舵主,我们初次见面,这位闵老弟却是曾经相识。他要找韩总镖头算算旧帐,我们是不方便管的。韩总镖头,请别怪我袖手旁观,你们震远镖局这样大的声名,我们倘若插手,也反而是坏了你们镖局的声名啊!”

  韩威武道:“本来我们就不敢惊动两位大人!”心里暗自恼怒:“你们不过是存心向杨牧的大徒弟讨好罢了,好在我也用不着你们帮忙!”

  尚铁宏回过身来,向马昆行了个礼,说道:“多谢大人通情达理,不以寻常的盗贼看待,但是这件事情,我还应当向大人交待一个明白。”

  马昆似乎不愿惹事上身,说道:“我已经说了两不偏帮,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了结,还用得着向我交待什么?”

  尚铁宏道:“大人容禀,在下虽然伏身草莽,却是常思效力朝廷。这次劫镖,的确不是普通劫镖。一来固然是要为闵老弟出一口气;二来更重要的却是,想给朝廷送一份礼物。”他把劫镖说成是给朝廷送礼,这话刺耳非常,等于是把“朝廷”当成坐地分赃的强盗头子了。马昆不由得变了面色,喝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尚铁宏赔笑道:“大人请莫误会,容我细说。大人可知道这位韩总镖头保的是什么镖吗?”

  马昆心中一动,但仍然装模作样的板着脸孔说道:“只要他保的镖不犯王法,我才不爱管别人的闲事呢!”

  尚铁宏缓缓说道:“这个‘闲事’,大人可是非管不可!因为他正是犯了王法!”

  韩威武暗暗吃惊,喝道:“胡说八道,震远镖局开设在天子脚下,做的是正当生意,数十年来,谁个不知?哪个不晓?我们光明正大的保镖,犯了什么王法了?”

  马昆咳了一声,说道:“震远镖局的金字招牌,我当然信得过。但真金不怕红炉火,让他说说又有何妨?”

  韩威武知道马昆业己起疑,自己不便阻拦,只得说道:“好,你说吧,不怕你诬陷!”尚铁宏:“真人面前莫说假话,你老老实实告诉两位大人,你是给谁保镖,保的又是什么?”韩威武冷笑道:“我会告诉两位大人的,但可不能当着你的面说!”

  尚铁宏立即跟着也冷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就只怕你未必敢于老老实实地告诉两位大人吧。”

  马昆说道:“韩总镖头,你莫多心,我决不会偏听一面之辞。不过也能让他说说,方才公道。是吗?”他说决不偏听一面之辞,这已分明是把镖局和劫匪当作处于平等地位的两道了,韩威武满腔怒火,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尚铁宏洋洋得意,说道:“请问你保的这支镖,是否要经过柴达木?”韩威武道:“经过柴达木又怎么样?”

  尚铁宏道:“小金川的逆匪如今正是在柴达木山区,你保的这批药材,正是要运去接济他们的!我没说错吧?”

  此言一出,当真是石破天惊。但奇怪的是,马昆倒是好像并不怎样惊诧,微笑说道:“你有什么凭据?这话可是不能胡乱说的。”

  尚铁宏说道。“大人明鉴,他和匪逆往来,焉能让凭据落在别人的手里?但请大人想想,要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护送一批药材,焉用得着震远锋局的总镖头亲自出马保镖?嘿嘿,我还知道他和小金川重要匪首之一的孟元超,交情恐怕还是非同泛泛呢。”韩威武暗暗吃惊,不解这个秘密如何会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知道。

  马昆说道:“你怎么知道?”

  闵成龙道:“此事我可以作证。十年前孟元超曾经改容易貌。在震远镖局出现,后来我方始知道是他。”

  好在韩威武心里早已有了准备,当下先行对付闵成龙,冷笑说道:“你给我赶出镖局,也怪不得你要诬蔑我。倘若你说的是真,为什么十年前的事情,你现在方始揭发?”

  闵成龙说道:“那件事情过后,你已把我赶出镖局,我在京师难以立足,又向何人揭发?而且我没有当时拿着孟元超,口说无凭,别人也未必就能相信。”

  韩威武冷笑道:“你知道口说无凭就好!”

  尚铁宏哼了一声,说道:“韩总镖头,你莫避重就轻。闵成龙说的是十年前的事,我说的可是现在的事情!你这支镖是不是给冷铁樵、孟元超保的?”

  韩威武哈哈一笑,说道:“好在我也有一个证人。”

  尚铁宏道:“是谁?”韩威武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这里的主持沙玛法师。”

  沙玛活师数着念珠,口宣佛号,说道:“阿弥陀佛,这位道士,你可是冤枉了韩总镖头。这批药材,是敝教法王托韩总镖头保的。鄂克昭盟不幸数月来发生一场瘟疫,病人很多,正是要等待这批药材救命!”

  韩威武道:“沙玛法师已然说了出来,我也不妨和你们直说了。给白教法王保镖,韩某岂能不尽心力?即使有甚嫌疑,也只能亲自走这一趟了!”前往鄂克昭盟,必须经过柴达木,这是马昆和周灿等人都知道的。马昆暗自想道:“白教虽然式微,朝廷也还是加以笼络的。他拿白教法王当作护符,我倒是不便将他怎么样了。”

  闵成龙说道:“焉知你不会把这批药材,分一部分,偷偷接济藏在柴达木山区的强盗?”

  韩威武面色一沉,冷冷说道:“姓闵的,本来我用不着你相信,,不过我也不妨让你同行,决不伤你分毫,让你亲自看个明白。”

  闵成龙如何敢和韩威武一起经过柴达木?纵然韩威武答应不动他的分毫,他也害怕会碰上孟元超,给孟元超杀了。当下作出一副傲岸的神气,冷冷说道:“好马不吃回头草,谁愿意给你再当伙计?哼,哼!俺姓闵的也没这个工夫!”

  石建章斥道:“那就闭上你的鸟嘴!”

  马昆说道:“没有凭据的事情,你们各执一辞,我也难以判断。倒不如你们言归正传,暂且不要节外生枝。”表面看来,他似乎是帮忙韩威武说话,其实真正的意思,则是催促他们动手,“言归正传”。

  尚铁宏道:“马大人说得对,我也只是想要两位大人知道有这么一桩事情,明白我的心迹罢了。”

  马昆说道:“好,我已经明白啦。我还是刚才那一句话,两方都不偏袒。”

  闵成龙喝道:“我们的尚舵主已经把话交待过了,如今没别的好说,唯有在拳头上定输赢、分皂白了。姓石的,你上吧!”

  石建章冷笑道:“闵成龙,你为虎作怅,你以为我就怕你不成?”这“为虎作怅”四字,可是一语双关。

  杨华心里想道:“我还只道闵成龙是行为不端而已,原来他亦做清廷的鹰爪。哼,我还认他作大师哥么?”要知闵成龙虽没明言,但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已证实了他的鹰爪身份。

  石、闵二人在镖局时已是不和,此时一交上手,闵成龙固然是招招狠辣,石建章也是下手决不留情!

  只贝闵成龙绕着圈儿疾走,转瞬之间,四面八方都是他的掌影。杨家嫡传的“金刚六阳手”,招里藏招,式中套式,每一掌劈出,内中都暗藏着六种不同的奇妙变化。在一般掌法之中,一招两式,已是难能,一招六式,更为罕见,它的威力或许比不上少林派的金刚掌,但碰上旗鼓相当的对手,这一套杨家掌法却是更可以令对方防不胜防。

  闵成龙的掌法当然还不及杨牧精纯,亦已有了相当火候,石建章凝神应付,在开头数十招之内,竟也给他攻得有点手忙脚乱。

  石建章擅长的绵掌功夫,有击石成粉之能,论功力是在闵成龙之上。但吃亏在掌法不及闵成龙的奇诡多变,而且地形也是对他不利。

  旁观的人都已退到墙角,但这座喇嘛寺的神殿本来不大,腾出来的地方也不过比普通人家客厅大不了多少。石建章的腾、挪、闪、展功夫比不上闵成龙,要躲避他这轻灵矫捷、变化繁复的掌法,可还当真感到有点防不胜防。

  杨华看了数十招,暗自想道:“闵成龙的金刚六阳手己是练到刚柔兼济的地步,比从前高明多了。石镖头本来不该输给他的,但可惜在这斗室之内,他的绵掌威力却是难以发挥,久战下去,只怕会有闪失。”

  十年的灵堂的一幕情景在杨华脑海中泛起,当时闵成龙从镖局赶回来要为师父鸣冤,口口声声咬定是云紫萝害死他的师父。杨华想起这件事情,不由得怒气暗生:“倘若他仅是行为不端给赶出镖局的,我还可以忍受他。如今他已经做了鹰爪,于公子私,我也要替死去的娘亲,出一出十年前受他的这口气了。虽说石镖头和他这场比斗无关紧要,也不能让石镖头输给了他!”

  但怎样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暗中帮助石建章,而又不给别人识破呢?杨华可是煞费思量了。

  无巧不巧,激斗中石建章给闵成龙攻得急了,发起狠来,猛的一掌劈出。掌风所及,只听得钉铛声响,一个骡夫手中拿着碗,给掌风震得跌落地上,碎成片片。

  刚才众人都是在喝着酒的,在退到墙角之时,谁也不敢把碗放在地上,沙玛法师也没空闲把他们的杯碗收拾回去,是以大家还是捧在手中。

  杨华心念一动,登时也装作给掌风波及,把碗一抛。他那吃惊的神情装得维妙维肖,碗也并非是向闵成龙摔去,只是跌在面前。但破片已是溅了满地,其中一片破片“恰好”给闵成龙踏个正着,竟然刺穿了他的鞋底。闵成龙大叫一声,说时迟,那时快,已是给石建章一掌击倒。

  尚铁宏连忙将他扶起,掌心在他背心一按,化解了石建章绵掌所留的劲道,闵成龙方始免受内伤。但饶是如此,由于石建章这一掌打得委实不轻,闵成龙还是给打落了两个门牙,吐出一口鲜血,尚铁宏怒道:“韩威武,你们镖局的人为什么偷施暗算?”

  韩威武哼了一声道:“尚舵主此言差矣!”

  尚铁宏怒道:“如何差矣,难道你们偷施暗算,倒是你们有理不成?”

  韩威武道:“你凭什么说是我们的人偷施暗算?”

  尚铁宏道:“要不是这小子摔破了碗,害得闵成龙几乎跌跤,他焉能败在你们的石镖师手下?”

  石建章怒道:“你瞧,我也受了破片之伤!这不过是意外之灾,如何可以诬赖别人。要是你们的闵香主不服气,咱们大可以约期再比!”说罢,抬起右脚给大家看,只见脚背果然是给划破一条淡淡的伤痕。

  原来杨华以上乘内功弹出的破片,功力乃是因人而施,手法妙到毫巅。闵成龙给刺着足心的“涌泉穴”,石建章受的却不过是皮肉之伤。石建章也不知道他是有心暗助自己。

  韩威武哈哈笑道:“原来你说的所谓‘暗算’乃是如此,不错,这位小兄弟是我们镖局雇用的向导,他根本不会武功,只因受惊摔破了碗。你们的闵香主是北五省名武师场牧的大弟子,要说一个尚未成年的大孩子的无心之失,居然能够‘暗算’了他,这也未免太过笑话了吧?”

  闵成龙虽然有点疑心,但他最爱面子,听得韩威武这么说,可是不愿自灭威风,承认是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暗算。当下只好悻悻然地说道:“好了,好了,算我倒楣罢啦!”

  御杯军的副总统领马房也是思疑不定,但他也不敢相信杨华会有那么样高明的武功。心里想道:“石建章的绵掌功夫,功力本来是在闵成龙之上,大家遭受无妄之灾,吃亏的当然是闵成龙了。”

  尚铁宏看见没人帮他说话,连闵成龙自己也不作声,自是不便再闹下去。当下哼了一声,说道:“韩总镖头,请到外面,待我领教你的三招两式!”外面有他的十几名手下,可以帮忙监视镖局的人。

  韩威武道:“好,主随客意,韩某奉陪就是。”

  当下大家走出庙宇外面的空地,围成一圈,看尚铁宏和韩威武比武。镖局的人为了避免嫌疑,手上都没拿着任何东西,盛酒的碗也早已由沙玛法师叫小沙弥收回去了。

  尚铁宏说道:“韩总镖头,比拳脚没有什么意思,咱们还是干脆比兵刃吧。兵刃没长眼睛,大家死生认命!”韩威武拔出随身佩戴的厚背朴刀,说道:“好,请尚舵主亮兵刃赐招!”

  一个短小精悍的汉子捧着一个长方形的匣子,递到尚铁宏面前,说道:“舵主,你的兵器。”

  尚铁宏也不伸手去接,只把中指一弹,但听得卜的一声,匣盖已是打开。这个匣子是用坚厚的檀木制的,尚铁宏只用指力,一弹便即打开。众人都是不禁吃了一惊:“这份内力,当真非同小可!”

  韩威武也是同样吃惊,但令得他吃惊的并非尚铁宏的内力,而是尚铁宏所用的兵器。

  尚铁宏打开匣子,拿出了一把铁琵琶,冷冷说道:“客不僭主,韩总镖头,请你先行赐招!”

  韩威武面色一变,说道:“原来尚舵主是铁琵琶门的衣钵传人,韩某今日得见失传了三百多年的武林绝学,真是不胜荣幸之至。”

  尚铁宏哈哈一笑,说道:“武林绝学四字,愧不敢当。韩总镖兴,你也真是见多识广,令人佩服!”

  原来铁琵琶门是明代初年,一个介乎正邪之间的武林高手所创。此人名叫尚和阳,以铁琵琶作为独门武器,横行江湖,平生未遇敌手。直到晚年,方始败在当时的天下第一剑客张丹枫之手,自此消声灭迹,不知所终。铁琵琶这一项武林绝技,也从此绝传了。

  尚铁宏用的是铁琵琶,又是姓尚,韩威武猜想他一定是尚和阳的后代子孙,果然猜中。

  铁琵琶既然早已失传,韩威武对这种独门兵器自是所知无多,心里想道:“故老传言,铁琵琶最厉害的地方是腹内中空,内藏暗器。须得提防他的暗器!”

  尚铁宏笑道:“咱们是先礼后兵,礼数已尽,韩总镖头,请出招吧!”

  韩威武道:“有僭了。”挽了一个刀花,缓缓的向尚铁宏斫下来,指到他的身前之际,却忽地虚劈一刀。这是韩威武要保持镖行领袖的身份,不愿占先行出招之利。

  尚铁宏喝道:“兵刃无情留心接招!”铁琵琶横空击出,当作铜锏。这一击的力道当真非同小可,在旁观战距离较近的人,都觉得劲风扑面,不主自己地退了几步。

  只听得“铛”的一声,火花四溅。韩威武反转刀背,使出了八成内力一拍,铁琵琶荡过一边,韩威武的扑刀也给他反震之力,倒劈过来。韩威武喝道:“好功夫!”一个沉肩缩肘,解了他的反震之力,第二刀迅即又劈出去。

  旁观的人只见他的刀锋扬起,第二刀便即砍出,根本不知道他曾受到反震之力。只照面一招,似乎韩威武就已抢到了攻势,镖局的人纷纷给他喝彩。

  只有杨华暗暗吃惊,想道:“看来二人的功力不相上下,但铁琵琶的妙用,恐怕韩总镖头还未知道。鹿死谁手,实是难以逆料。”要知尚铁宏的本领远非闵成龙所能相比,杨华要想重施故技暗助韩威武一臂之力,而不让他识破,那是谈何容易。何况马昆、周灿二人对他已是起了疑心,正是在旁虎视眈眈。

  尚铁宏笑道:“韩总镖头过奖了。不过咱们还是早决雌雄,免得别人笑话咱们互相标榜。”说话之间已是一招“横扫千军”,解招还招,攻向韩威武的下盘。

  韩威武扑刀一立,采用以逸待劳的打法。尚铁宏本来是用铁琵琶的背面打来的,到了中途,突然反转,左手五指一拨,发出极为刺耳的声音,令人听到耳中,不觉有极为烦躁之感。镖行的几个骡夫抵受不了,连忙掩上耳朵。

  韩威武心中冷笑:“你要用铁琵琶的噪音来扰乱我的心神,那也未免校宝我了。”只待他的铁琵琶扦到跟前,刀锋一挑,便能将他的弦索挑断。

  尚铁宏明知他的用心,却也不变招。那一招“横扫千军”仍是劲扫过去。韩威武刀锋一挑,尚铁宏的铁琵琶倏的横拖斜掠。五条绷紧的弦索“割”向韩威武的脉门。韩威武虽然不懂铁琵琶的妙用,亦已看得出来,原来这五条弦索也是兵器的一部分,倘若给他割伤了脉门,纵然把弦绳全都挑断,那也是吃了亏。

  韩威武变招也真是快极,一个“大弯腰,斜插柳”。身随刀转,只听得铮铮两声,铁琵琶的两根弦索断了,但他的脉门可没有给割着。马昆好生失望,心里想道:“铁琵琶的武林绝学,原来乃是言过其实,并不如所传之甚。”

  尚铁宏哼了口声,说道:“我的家传之宝给你毁坏,非要你赔不可!”韩威武道:“尚舵主说笑了,韩某哪里找铁琵琶赔你?”

  尚铁宏面色一沉,喝道:“我要你用性命来赔!”挑断了的那两根弦索,本来是垂下的,尚铁宏把铁琵琶一扬,那两条弦索竟然伸得笔直,刺向韩威武的一双眼睛。内力的运用之妙,当真是足以震世骇俗。

  韩威武也是面色一沉,冷笑喝道:“你要取韩某的性命,只怕没有这么容易。”

  那两条弦索刺到他的面门,忽地飘过一边,软绵绵的又复垂下。原来是给他一口气吹开的。吹开两条细如钢线的弦索虽然不算很难,但难在这两条弦索是尚铁宏默运玄功,使劲刺出的,韩威武能够一口气将它吹开,显然他的内功造诣,只有在尚铁宏之上,决不在尚铁宏之下。

  尚铁宏喝道:“你别得意,还有好滋味让你尝呢!”铁琵琶的尖端点向韩威武膝盖的“环跳穴”,竟是拿来当作判官笔使。韩威武退后一步,扑刀使一招“铁犁耕地”,紧闭门户,说时迟,那时快,尚铁宏又已把铁琵琶横砸,击他大腿。这一下却是把铁琵琶当作棒使,用的是“太祖棍法”了。他在数招之内,将铁琵琶从锏法变成笔法,又从笔法变为棍法,当真是瞬息百变,令人莫测。饶是韩威武这么高强的武功,也不由得心头一凛。

  但最厉害的还是那两条弦索,随着铁琵琶的挥舞,如似毒蛇吐信,专“啮”人身穴道。刚才是因为刺向面门,才给韩威武吹开的,如今则是刺他胸腹之间和膝盖的穴道,韩威武内功再强,也是不能一口气将他吹开了。

  好个韩威武,右手扑刀盘旋飞舞,抵御铁琵琶,左手中指与拇指相扣,使出弹指神通的功夫,左来左弹,右来右弹,叮叮之声,不绝于耳,那样细如钢线的弦索,目力好的人也难看清来势的,竟然给他一弹开。

  但如此一来,他要分心去防对方刺穴,却是给尚铁宏抢了攻势。剧斗中尚铁宏忽地把五根弦索全部拔起,抖得笔直,每出一招,便是遍袭韩威武的五处穴道。韩威武防不胜防,一个倒纵,跃出数丈开外,尚铁宏喝道:“胜负未分,就想跑么?”韩威武霹雳似的一声大喝,呼的反手一掌劈出,喝道:“你莫猖狂,咱们骑着骡儿看唱本,走着瞧吧,且看是谁逃跑?”

  掌力宛似排山倒海而来,尚铁宏虽然经受得起,也是不禁身形连晃,攻势登时受阻。原来韩威武自忖久战下去,只怕防不胜防,难免就要着了他的道儿,故而改变战术,索性和他强攻。退开几步,正是为了便于发出劈空掌的。

  韩威武的刀中夹掌,威猛无伦。刀法一变,也是变为大开大阔,叫尚铁宏进不了他的身。

  尚铁宏没法和他近身搏斗,铁琵琶的妙用打了几成折扣,不消片刻,攻势又复移到韩威武的手中,镖局的人松了口气,石建章喝彩道:“好呀,叫这厮知道咱们总镖头的厉害!”

  尚铁宏一声怪笑,说道:“我正是想要知道你们的韩总镖头究竟有多厉害!”笑声中身形一起,忽地向韩威武猛扑过去。旁观者不乏武学行家,都是感到奇怪,想道:“韩威武的掌力雄浑之极,尚铁宏应该在兵器上找便宜才对,这一扑上去与对方硬拼,不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吗?”

  心念未已,只听得嗤嗤声响,暗器纷飞,尚铁宏已是使出最后的杀手,把铁琵琶腹内的暗器,突然射了出来。

  距离太近,暗箭又是突如其来,换了别人,非得变成刺帽不可,幸亏韩威武早有防备,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身形倏的闪开,霍的一矮身躯,刀光四面展开。这一招名叫“孔雀开屏”,乃是韩家刀法的绝招,用于拨打暗器最妙不过。

  只听得叮叮之声宛如繁弦急奏,转眼之间,韩威武已是把三枚透骨钉,两枝蝴蝶镖,四枝短箭,一齐打落。双臂一振,一丛梅花针跟着反射回去。原来梅花体积太小,刀剑是无法全数打落的,韩威武只能挥袖卷了过来,衣袖上布满了针孔。

  尚铁宏喝道:“好功夫!但只怕你也未必能够抵挡!”喝声中铁琵琶疾砸下来。韩威武刚在全神抵御暗器,无暇再发劈空掌力。给他反客为主,一轮猛攻,步步后退。

  待到韩威武稳住阵势,堪堪就要反守为攻之际,尚铁宏口按机括,铁琵琶腹内的暗器又射出来,一次比一次多,种类也是层出不穷,竞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饶是韩威武一身惊人的武功,给尚铁宏这层出不穷的暗器功夫,也是给闹个手忙脚乱。

  镖局的人,不得手心里担着一把冷汗;马昆、周灿二人也是看得目眩神迷,心里想道:“铁琵琶这一门武林绝学,果然并非浪得虚名!”

  刀光镖影之中,忽听得声如裂帛。原来是一枚蝴蝶镖擦着韩威武的肩头飞过,把他的衣裳弄破,露出了肩膊。倘若这枚蝴蝶镖稍低少许,只怕韩威武的琵琶骨也要穿了一个窟窿。

  尚铁宏哈哈大笑,喝道:“知道厉害了么?若不赶快认输,还有你受的呢!哎哟、哟……”话犹未了,笑声突然停止,晃了两晃,“卜通”便倒!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把两边的人都惊得呆了。谁想得到眼看尚铁宏已是稳操胜券,却会忽然栽倒。

  此时韩威武在向尚铁宏发出一记劈空掌,但他心里自己明白,以尚铁宏的内功造诣,自己这一记劈空掌是决不能将他击倒的。“是谁暗助我呢?沙玛法师虽然是白教的八大弟子之一,可也没有这样高明的功夫呀!”

  他自己心里明白,旁观的可是不知。大家一呆之后,还只道尚铁宏是给韩威武的劈空掌击倒的。石建章哈哈笑道:“如今你知道我们韩总镖头的厉害了吧?”

  马昆的武学造诣比石建章高出许多,但也没有看出是谁暗中出手,心里想道:“难道韩威武的武功真是深不可测,到最后时刻,才显露这手惊人的武功么?”

  他心里惊疑不定,生怕韩威武乘胜追击,给对方一个斩尽杀绝。连忙上去伸手臂一拦,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就当作是一场寻常的印证武功,大家都别记恨。韩总镖头意下如何?”他这一拦,是有意试一试对方内力的。

  双方一碰,马昆只觉对方的内力果然甚为雄浑,不禁身形晃了两晃,但却没有跌倒。心里想道:“韩威武本领虽强,似乎也未必就能用劈空掌把尚铁宏击倒,这是什么道理呢?不过若说是有人暗中相助,这个人的本领岂非比韩、尚二人还要高明得多?当世何人有这本领?除非天山派的掌门人唐经天、武当派的掌门人雷震子和少林寺的方丈大悲禅师了。”

  韩威武缓缓说道:“马大人给他说情,韩某岂敢不依?其实尚舵主的武功决不在我之下,我不过侥幸胜他罢了。只要尚舵主不再找我麻烦,今日之事!就此哈哈一笑作了。尚舵主请便,恕我不送行了。”

  尚铁宏早已爬了起来,身上并无损伤。原来他在剧斗中忽然觉得膝盖的“环跳穴”一麻,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跌倒的。不过他的内功造诣颇深,真气一运,穴道立即便解。

  他比闵成龙更爱面子,虽然心里已是起疑,但要是说出自己被人暗算,那个人是谁自己竟不知道,说出去岂不是一个大大的笑话?而且他也想到,这个暗算他的人武功既然比他高出许多,说破了只怕更对自己不利。

  韩威武那番说话极为得体,一方面给尚铁宏保住面子,一方面却又不啻是向他下了逐客令。尚铁宏心里如何气愤,也是不能不走了。他在临走之前,目光一扫,忽见沙玛法师正在寻找跌在地上的念珠。

  尚铁宏心中一动:“莫非是这老和尚捣的鬼?”此时马昆亦已察觉,说道:“沙玛法师,你在寻找什么?”

  沙玛法师道:“我跌了两颗念珠。”

  马昆道:“珠串挂在你的颈上,怎的会跌了两颗?”

  沙玛法师苦笑道:“他们打得紧张,我也看得紧张。数着念珠、不知不觉把线也捏断了。幸而发觉得早,只是跌了两颗。”

  尚铁宏说道:“哦,有这样的巧事?”马昆向他抛了一个眼色,说道:“这也怪不得老和尚紧张的,你们刚才打得确是令人惊心动魄。老和尚,你别心焦,待我给你寻找。”

  那小沙弥道,“师父,我找着了一颗了,嗯,就在你的脚边呢!”

  马昆目光一扫,发现了第二颗念珠,却是在沙玛法师背后足跟之处。按理来说,这两颗念珠倘若是沙玛法师发出去暗算尚铁宏的,决不会这样巧又再滚回他的身边。

  沙玛法师苦笑道:“我老眼昏花,就在我的身边也没找着,真是不中用了。”

  马昆暗自想道:“据说白教喇嘛,很有一些诡异的武功。但要说他就能这样暗算得了尚铁宏,我可还是不敢相信。”当下拈起那颗念珠,放下沙玛法师的掌心,指尖故意碰着他掌心的“劳宫穴”。“劳宫穴”虽然不是死穴,却是手少阳经脉的汇合之处,倘若给人以重手法点了这个穴,必将元气大伤,不死也得大病一场。

  沙玛法师好似丝毫不知对方的歹念,手掌摊平,接下这一念珠,微笑说道:“多谢居士。”

  武功高明之土,保卫自己乃是出于本能。尤其在这样危险的关头,决不会既不躲闪,也不运功相抗的。

  这一来倒是令马昆猜疑不定了,想道:“莫非这老和尚的武学造诣还没有达到这个境界,根本就不知他们的掌心有个劳宫穴?”原来他是在指尖堪堪碰着沙玛法师的“劳宫穴”之际,才把劲力放松的。但这劲力放松,只有他自己知道。倘若沙玛法师的武功真的高明,那就是拿生命来当作赌注了。马昆是不能相信他敢于这样冒险的。白教法王是朝廷也要笼络的人,他当然不敢真的伤害沙玛法师。

  尚铁宏也懂得这个关键所在,何况马昆又已试探过了沙玛的武功,他自是不能再罗唆了。当下只好怀着满腹疑团,向韩威武交待了两句,便即率众离开。

第十二回 解难分忧助镖客 同仇敌忾结良朋

尚铁宏怀着满腹疑团离开,杨华心里则在暗暗好笑。他和几个骡夫远远的躲在一边,有谁猜想得到,刚才暗算尚铁宏的人,竟然就是他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原来杨华是趁着尚铁宏刚才大放暗箭的时候,偷偷的捏了一粒泥丸,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泥丸当作暗器,打中了他膝盖的环跳穴的。泥丸触体便即化为粉未,这暗器当然是无迹可寻了。

  其实大家正在全副精神注视着场中的激斗,场中砂飞石走,加上暗器纷飞,弄得众人眼花缭乱,谁能发现一颗小小的泥丸?更何况在马、周等人的心目之中,当今之世,只是有限几人,才能有这本领,又怎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一场风波平息下来,众人重回喇嘛寺中喝酒庆祝。马昆心里虽然好生失望,也不能不与韩威武敷衍一番,举盏为他庆功。

  韩威武道:“多谢马大人为我们主持公道,韩某不过侥幸得胜而已,焉敢言功?”后面这句是由衷之言,前面这句可是调侃马昆的了。

  马昆面上一红,说道:“我早就知道韩总镖头武功绝世,足可对付贼众有余,我若出手相助,反而有损总镖头的威名了。如今果然不出所料,总镖头想必也不会怪我吧?”

  韩威武道:“大人太夸奖了。大人不仅主持公道,还替我作了鲁仲连,我是感激大人都还来不及呢!”

  马昆明知他说的乃是反话,当下哈哈一笑,掩饰窘态,继续说道:“刚才我是在想冤家宜解不宜结,所以才替你们作个调解人的。不过现在我可不是这样想了,倘若再有这样的事情,我想我是不应置身事外的了。”

  韩威武以为他说的是门面话,心想明日若有太阳,积雪溶化,骡队能够走出山口,我和你就是各走各的路了,你哪里还能等到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当下说道:“多谢大人爱护的好意,韩某心领了。不过在这数天之内,料想尚铁宏、闵成龙这一班人,不敢去而复来。”

  马昆说道:“数天之内是不会的,但数天之外,恐怕还难说吧?再说也难保没有另一帮贼人不来劫你的镖呀。你的武功当然对付得了,不过若是贼人太多,恐怕也还得加意提防。我虽然帮不了你的什么忙,多一个人总比少一个人好,是以我和周灿意欲和你们同行。送你们到柴达木。”

  韩威武吃了一惊,说道:“我可不敢耽误了两位大人的公事。”

  马昆说道:“你这批药材是要运往鄂克昭盟的吧?”

  韩威武怫然不悦,说道:“不错,白教法王托我保这支镖,此事岂能有假,好在沙玛法师也在这儿……”

  马昆哈哈一笑,截断他的话道:“韩总镖头,你误会了。我并不是不信你的说话,我是说你既然前往鄂克昭盟,途中必定经过柴达木,咱们就正好是同路了。我们去拉萨也是要经过柴达木的,在柴达木分手也还不迟。从柴达木到鄂克昭盟,这段路就平安得多了。”

  韩威武道:“我们这批药材笨重得很,赶着骡子走,每天最多不过走个五六十里。你们有紧要的公事,如何可以和我们同行?”

  马昆笑道:“为朋友两肋插刀也是应该,公事稍为耽搁,算得了什么?除非你不把我当作朋友。”

  韩威武道:“马大人,你不耻下交,真是令我受宠若惊,不过,话可不是这么说。私交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公事紧要,你们的马跑得快,跟着我们慢慢地走,耽误了你们紧要的公事,这罪名韩某怎么担当得起?””

  马昆这才哈哈笑道:“实不相瞒,我们只是到拉萨送福的,海大人并没定下期限,要我们什么时候送到。比起来,你们保的镖可比我的公事紧要多呢。说句老实话,我们帮你的忙,也正是公事呢!我敢相信,我们回京告诉海大人,非但无罪,说不定海大人还要将我们官升三级呢!”

  韩威武心里暗暗着急,脸上装出惶惑的神气道:“马大人,你这话我可是不懂了。我保镖焉能比你的公事紧要?”

  马昆压低声音说道:“小金川这伙强盗,听说如今是匿藏在柴达木山区,你不知道吗?”

  韩威武道:“我坐在北京镖局,怎会知道这个秘密?不过好在我们只是在柴达木路过,不必行走山区。”

  马昆说道:“他们不会出山劫镖吗?这批药材落在他们的手中,用处也是很不小呢!”

  韩威武道:“要是真的发生这样事情,我岂能连累两位大人担惊受险?”

  马昆说道:“为皇上效忠,死而无怨,何况是帮忙你这样一位好朋友,那更是忠义两全了。”

  韩威武是个十分精明的人,岂有不懂他的用意?心里想道:“帮忙是假,要监视我才是真的。可惜我和冷铁樵早就约好了交收地点,此时即使能给他送讯,请他出山‘劫镖’也是来不及了。这可如何是好?”

  马昆说道:“怎么样?韩总镖头,你是怕我们的本领太过不济,反而帮了你们的倒忙吗?”说到‘倒忙’二字,声音特别提高。

  韩威武心中一凛:“他已经对我大起疑心,我要是拒绝他,事情只有越弄越糟。”只好说道:“马大人切莫多心,我只是怕耽搁你们的公事而已。大人愿意帮我们这个大忙,在我是求之不得!”

  马昆哈哈笑道:“咱们是有福同享,有祸同当的‘自己人’了,韩总镖头,你还这样客气干嘛?好,为了你可发财,我可升官,大家干了这碗酒吧。”

  韩威武大碗喝酒装出几分醉态,大着舌头说道:“可惜这里没有鲤鱼,要不然弄一碗鲤鱼汤解酒那有多好!记得那年我喝的黄河鲤做的汤,几乎连舌头也吞下了。”

  马昆说道:“韩总镖头,你歇歇吧。”

  沙玛法师道:“韩总镖头,你太累了,地上睡得不舒服,我把房间让给你睡。”

  石建章道:“箱子里的药箱里有人参,嚼一点人参也可解酒,我去给你拿。”

  韩威武说道:“你们都不必操心。老和尚,你是主人,我不能鹊巢鸠占,要你的斋间,人参我自己会拿。对啦,藏人参的药箱在哪里?”

  石建章说道:“在客房里。”喇嘛寺只有一间客房,已经让出来给那受伤的骡夫养伤。

  韩威武说道:“对,赵大叔受了伤,我也该去看一看他。”石建章待要扶他,韩威武怒道:“你以为我真的这样不中用吗?你是我的副总镖头,应该替我招呼两位大人才对。”说话之间,偷偷向杨华使了一个眼色。

  杨华怔了一怔,随即心领神会,说道:“赵大叔待我很好,我也该去看看他。”跟着韩威武一同进去,韩威武果然没阻拦他。

  韩威武不要石建章陪他,那是怕马昆起疑,怀疑他们暗中商量办法;但和杨华一同进去,料想马昆不至对一个大孩子起疑。哪知这一次却是猜错了!

  原来马昆早已在暗中留意杨华的动静,他虽然不敢相信杨华能有那么高强的本领,暗算得了尚铁宏,但却已知道,杨华决不是一个普通穷人家的孩子。

  韩威武只要杨华陪他进去,马昆看在眼中,不由得心里起疑,暗自想道:“韩威武不知和这小贼捣什么鬼,恐怕多半是算计我了?但以我的身份,却是不便藉辞跟去,偷听他们说话。”

  要知马昆乃是御林军副统领的身份,受伤的不过是个骡夫,这个骡夫为震远镖局受伤,韩威武是应该关心他、探问他的,但马昆若然也是如此,那就是“纤尊降贵”,不合自己的身份了。

  杨华陪同韩威武入房探病,只见那个骡夫鼻息如雷,杨华笑道:“外面闹得天翻地覆,他倒睡得好熟。”韩威武小声说道:“别惊醒他,我有紧要的话和你说。”

  杨华心头一凛,说道:“请总镖头吩咐。”

  韩威武道:“别客气。震远镖局的招牌都是靠你保全,我还未曾多谢你呢!”

  杨华吃了一惊,想道:“韩威武当真是大行家,端的好眼力。我以为无人看出破绽,却给他看破了。”

  韩威武说破了杨华刚才间助他的秘密,一时间,杨华也不知道是承认的好,还是不承认的好。韩威武不待他开口否认,又在他耳边悄声说道:“小兄弟,今天多亏了你。大恩不言报,我还有一件紧要的事情,希望得到你的帮忙。”

  杨华侠义之心油然而兴,说道:“多谢总镖头把我当作朋友!总镖头有甚差遣,我力之所及,决不推辞。”

  韩威武道:“实不相瞒,我是要把这批药材,送一半给义军的;这两个军官要和我一起到柴达木,分明是监观我。我要你帮我对付他们。”

  杨华说道:“对付他们不难,只怕连累了你。”。

  韩威武道:“你设法将他们引开,打他们一顿,只要不是当着我的面就行。虽然他们或许也还会疑心是我指使,但事到急时,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杨华想了一想,登时明白其中道理,笑道:“不错,这主意很好。他们是御林军的军官,倘若给我这穷小子打了一顿,他们为了保全面子,决计不敢让人知道。唯有哑子吃黄连罢啦。不过可有什么办法把他们引开?”

  韩威武道:“途中随机应变,总有办法找个机会。”话犹未了,忽听得门外马嘶之声。

  马昆正在踌躇,盘算用什么藉口,才能不失身份,进去侦察他们的行动。刚刚得了一个主意:“厕所大概是在僧房后面的。我推说要去解手,他们总不好意思跟着我去,我不就是可以偷听韩威武和这小鬼的说话了。”主意打定,话未出口,忽地听得马嘶之声,马昆不由得大吃一惊!他和周灿的两匹坐骑放在庙前的草地上吃草,他听得出这正是他们坐骑的嘶鸣,马昆熟知坐骑的脾气,听它鸣声躁急,似乎是被陌生的人骑上,马儿不肯听他驱策。

  马、周二人心念一动,不约而同地急忙地飞跑出去,果然看见一个少年骑着一匹马,,还牵着另一匹马。

  马良急怒交加,飞出一支钢镖,喝道:“哪里来的小贼,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偷我们御林军的坐骑?”那少年手上拿着一根软鞭,本来是他的随身兵器,此时当作马鞭采用。钢镖打到,少年扬鞭一卷,倏的就把钢镖卷住,反打回来。马良吃了一惊,心道:“这小贼的武功倒是不弱!”

  少年哈哈笑道:“说得不错,我是小贼。他们大盗劫镖,我这个小贼不敢劫镖,只能偷你们官老爷的马匹啦。”

  马昆的钢镖虽然打不着这个少年,可是由于这少年挥鞭反打钢镖,不能不腾出手来,他牵着的那匹坐骑,听得主人呼唤,就跑回去了。

  马、周二人的坐骑是御林军统领赏赐给他们的大宛名驹,不能失掉的。两人急怒交加,便即合乘一骑,向前追赶,一面追一面连续不断地发出暗器,虽然明知伤不了这个少年,也可以阻止他跑得太快。

  杨华在房间里听得外面的喧闹,又惊又喜:他听得出,这个盗马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曾在小金川帮过他的大忙,帮他打败“四僧、四道、五官”的那个美少年!

  “这可正是天从人愿,韩总镖头,我用不着想另外的法子了。我的朋友已经把他们引开啦!我这就去帮他。不过,韩总镖头,我这一去,恐怕是不会回来的了。请你原谅!”说罢,连忙就跑。

  杨华展开绝顶轻功,在雪地上飞跑。好在马蹄的痕迹在雪地上印景分明,他跟踪追去,不会错了方向。但那两匹坐骑乃是日行千里的名驹,他轻功虽好,却哪里追赶得上?不过他渴望见这少年,虽然追赶不上,也还是锲而不舍!

  马、周二人合乘一骑,追赶那个少年。马昆一路发射暗器,忽地发觉,暗器业已用完,两匹名驹的脚力差不多,那少年独乘一骑。不用说要比他们的坐骑跑得快。马昆大为气沮,喝道:“小贼,有胆的留下名来!”

  他以为这少年盗马已经得手,哪还有不赶快逃跑之理?喝问他的姓名,不过是聊泄胸中怒气而已。不料这少年却忽地放慢坐骑,回头冷笑道:“有胆的你们追来,你们又不配做我的朋友,何必通什么名,道什么姓?”

  马昆喝道:“好,有胆的你莫跑!咱们决个雌雄!”

  少年笑道:“这里可还不是打架的好地方,有胆的你们尽管追来,待我什么时候高兴,就什么时候拿你们消遣!现在嘛,我可还是要跑的。”

  马昆大怒,不管他说话是真是假,继续追去。那少年果然一时跑快些,一时跑慢些,和他们不即不离的保持着数十步的距离。

  不知不觉跑到一个险峻所在,两面双峰夹峙,前面是积雪封住的谷口,下面是深不可测的山谷。马昆暗自欢喜:“你自己跑到绝处,前无去路,不怕追你不上了!”

  心念未已,只见那少年已经跳下马来,笑道:“这个地方打架倒还不错,你们并肩子上吧!”

  周灿说道:“割鸡焉用牛刀,马大哥,待我拿这小贼!”要知马昆是御林军的副统领,是周灿的顶头上司,周灿为了顾全他的身份,自是不能不自告奋勇。

  马昆道:“好,你小心点儿。”他的武功造诣较深,刚才见了这少年的身手,心中已在提防,只怕周灿未必打得过他。周灿是个大老粗,不忿马昆看轻自己,侧地拔出刀来,气呼呼地道:“马大哥放心,一个小贼,料想我还对付得了。”

  美少年笑道:“你一个人不行,我看还是并肩子上的好,也省得我多费功夫。”

  周灿大怒喝道:“好个狂妄小贼,我不杀你,誓不为人!”一出手就是连环三刀的杀着。他是蟠龙刀的高手,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云麾三舞”,一招三式,每一式又有三个不同的变化,可在临敌之时,随机应变。等闲之辈,决计避不开他这暴风骤雨般的三刀斫。

  美少年气定神闲,哈哈一笑,说道:“就只这点黔驴之技么?”说话之间,软鞭漫不经意的就扫出去。

  周灿横刀斫去,从虚招化为实招,斩腰截肋,刀尖又指向对方胁下的“愈气穴”,这一招三式,虚虚实实,变化莫测,端的不易应付。哪知这少年的鞭法比他的刀法还更奇妙,刀光鞭影之中,只见他一个“怪蟒翻身”,软鞭唰的一个“盘打”,直似神龙天矫,旋风似的照周灿右肩扫来。只是一招,就把周灿这招变化繁复的“云麾三舞”破了。

  周灿大吃一惊,这才知道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竟然是个十分厉害的劲敌。但他惯经大敌,亦非泛泛之辈,虽惊不乱,百忙中霍的身躯一矮,拿桩站稳,刀法立即从“云麾三舞”变为“举火撩天”,刀光匹练似的在头顶盘旋,叫美少年的软鞭打不下去。

  美少年身法好快,鞭影翻飞,一个“倒踩七星步”,身似飘风,已是连人带鞭,倏的转到周灿的背后。马民连忙叫道:“周大哥,留神背后!”

  周灿幸得马昆及时提醒,一觉背后微风飒然,急用“卧地龙”之势,往下一杀腰,贴地拧身,这才堪堪避开了背后打来的软鞭。但亦已是十分狼狈了。

  说时迟,那时快,美少年已是转过身来。展开了“彩凤旋窝”、“云龙掉首”,“金鹏展翅”的连环盘打三招鞭法。他以迅捷无伦的身法和这连环盘打的鞭法配合,三旋身,三猛招,缠头、鞭腰、绕两足,一招紧跟一招,打得周灿手忙脚乱。

  马昆见周灿不是这少年对手,叫道:“周大哥退下待我收拾这……”“小子”二字还未曾吐出口来,只听得“嗤”的一声,周灿背脊已是着了一鞭,鞭梢起处,被打碎的破布随风飞舞,化为片片蝴蝶,背上出现一道鞭痕。还幸周灿皮粗肉厚,这一鞭还挨得起。

  美少年喝道:“给我倒下!”软鞭径扫周灿下盘,忽听得“锋”的一声,眼看即将得手,却给马昆一指解开他的鞭梢,马昆跃出的身法之快,竟是不在美少年之下。

  马昆道:“周大哥,你歇歇,让我来对付他!”他见这少年的本领好得出奇,自忖也是没有必胜把握,口气不觉软了许多,不敢说是要“收拾这小子”了。

  美少年笑道:“我早就叫你们并肩子上的,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叫同伴吃了大亏,不过,现在也还迟。”马昆怒道:“你赢得我一双肉掌,再说大话不迟!”居然空手来斗美少年的软鞭。

  马昆身为御林军的副统领,本领果然远非周灿所能相比。美少年身形游走,用一招“神龙入海”,鞭梢一挺一圈,向马昆上三路扫来,鞭梢可以点穴,又可随时变点为缠,套上马昆的脖子,缠紧他的喉咙,令他气绝而亡。

  马昆哼了一声:“好狠辣的鞭法,但也还奈何不了马某!”口中说话,空手就来夺鞭。

  美少年摔鞭疾扫,他快马岗也快,软鞭尚未沾着他的衣裳,他已是双肩一晃,脚尖向外一探,身子旋风也似的随着鞭梢直转出去。美少年这一招狠辣之极的鞭法,鞭梢竟是离他几寸,没有打着,可是他那一抓也是抓了个空,未能夺得美少年的软鞭。

  美少年一鞭没有打着,立即移形换位,暴风骤雨般的使出“回风扫柳”的绝枝,唰唰唰鞭风呼响,顿时四面八方都是他的鞭影,笼罩着马昆的身形。

  马昆见他来势甚劲,不敢硬夺软鞭,急急一提腰劲,燕子钻云”,凭空跳起一丈多高,向差少年身后一落,右掌霍的就劈下来!

  美少年一鞭打空,早已留神背后,听风辨向,就像背后长着眼睛一样,刚好是朝着马昆立足之处扫去。

  迅如骇电,间不容发。鞭长臂短,马昆若不变招,依然向前外击,只怕他的手掌未能打着对方,就要先给对方的软鞭缠上。但在这样的形势底下,也不容他退避,因为只要一退,就会给美少年乘势进击,鞭长臂短,马昆近不了他,先手一失。就只有给对方耗得他力竭精疲的份儿了。

  马昆本领端的不凡,临敌的经验尤其丰富,在这电光石火之门,己是当机立断,陡的一塌身,用个“钻板桥”的身法,腰身弯得小腹几乎贴着地面。软鞭从他背上滴溜溜的卷过,依然还是未曾沾着他的衣裳!

  说时迟,那时快,马昆趁着对方的软鞭未及收回之际,已是疾的俯身直进,掌背微托鞭身,掌锋斜斜的沿着鞭梢直劈进去,如狂风,如骇浪,展开了一派进手的招数。

  是棋逢敌手,八两半斤。马昆展开了空手入白刃的抢攻招数,如狂风,如骇浪,掌风赡赡,猛袭对方。美少年亦非易与,软鞭使得如臂使指,虎虎生风,他一退即进,展开了奇诡莫测的鞭法,和马昆对抢攻势。盘、打,钩、转。推、压、圈、扫,一招一式,都是灵翔沉稳,兼而有之。鞭影翻飞,随着马昆的身形飞舞。

  这场剧斗,打得沙飞石走,尘雾迷漫,树木摇动。两人对抢攻势,斗了一百多招,还是未分胜负,不禁都是暗惊。美少年心想:“我不该太过轻敌,想不到北宫望死了之后,豺子的御林军中,还有这样高手。早知如此,我应该多找一个帮手才对。”

  马昆更是又急又惊,暗自思忖:“我是堂堂的御林军副统领,要是连一个小贼也斗不过,传出去岂非笑话?好在周灿先吃了这小贼的大亏,丢脸的事他是不会同人说的。但他纵然不说,只怕心里也要看轻我了。”

  周灿养足气刀,拾起刀来,说道:“时候不早,咱们早打发这小子吧!”马昆淡淡说道:“也好。”

  美少年哈哈一笑,说道:“我早就叫你们并肩子上了,你们又何必用什么藉口!”貌似毫不在乎,心中可是暗暗叫苦,要知周灿的本领虽不及他,也算得是个好手,他和马昆不过堪堪打成平手,对方添了一个好手,胜负之数已是不用预卜。

  马昆面上一红,喝道:“小贼,死到临头,还敢逞强!”运劲发掌,越迫越紧。周灿侧翼助攻,一口刀盘旋飞舞,寻觅敌手的空门,美少年斗了一会果然渐渐就感气力不如,软鞭使得没有刚才那么灵活了。

  正在吃紧,忽听得一个人冷笑道:“两个打一个,好不要脸,居然还是御林军的军官呢!”

  马昆回头一看,只见正是镖局那个“小厮”,他背着一个皮袋,一个包袱,在崎岖的山路上,跑得还是飞快。

  马昆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我早就怀疑这小子不是常人,却不知这小子还有这样高强的本领,这回可真是走眼了。”

  周灿怒道:“臭小子,你不服气,你上来吧!”

  杨华哈哈笑道:“我要不是想找你们打架,我来这里做什么,不过我可不想占你们的便宜;这位朋友,请你让开。我和这两个鹰爪孙有段粱子,要是他们给你打死,我就不能和他们算帐了。”口中说话,随手弹出两粒石子,马、周二人正在和那少年恶斗,腾不出手来应付,只好侧身闪避。美少年收了软鞭,立即跳出圈子。说时迟,那时快,杨华已是补上他的空档,团对着这两个御林军官了。

  马昆喝道:“你要和我们两个人打?”以他的身份,不能不稍顾面子,心里可是巴不得杨华如此。

  杨华笑道:“不错。你们已经打了一场,我要是和你们再打独斗,岂非占了你们的便宜。”

  马昆恐怕那美少年在他们打斗的时候,突然上来偷袭,心想不如让周灿给自己掠阵,这“小厮”本领虽然似乎不弱,料想未必会比那少年更高,自己总可以对付得了。但却怕周灿不是美少年的对手,虽然美少年气力已衰,周灿仍然抵挡不住。诸多顾虑,不由得大感躇踌。

  杨华好似知道他的心思,忽地把皮袋取下,抛给那美少年,说道:“这袋葡萄美酒,我特地带来给你喝的!”

  那美少年接过皮袋,说道:“不忙,待你打发了这两个鹰爪孙,咱们一同喝庆功酒。”显是断定马、周二人必败无疑;但话中之意,也不啻是明白告诉他们,自己决不会插手。

  杨华哈哈一笑,说道:“你们听见没有,我的朋友才不会像你们这样不要脸呢。说过不占你们的便宜,就是不占你们的便宜!两位‘大人’,昨天在山路上你们不是就要打我的吗?如今还假惺惺作甚?不用客气了,请上来吧!”

  马昆喝道:“好,这可是你自己找死!”立即出招,右掌护身,左手骈指如朝,点向杨华穴道。

  杨华一个搂拗步,避招进招。双掌相交,“蓬”的一声,杨华身形一晃,马昆退了两步。但马昆的指锋划过,虽没点着他的穴道,却割破了他的衣裳。原来他的功力和杨华本是不相上下,但在恶斗一场之后,不免稍逊一筹,不过他的临敌经验丰富,拳脚的功夫却是略胜杨华。

  杨华不待他身形立稳,一俯身“十字摆篷”,人未上,腿先到,直踢马昆下盘。马昆心里暗喜:“这小子毕竟是缺乏经验,这一躁进,不败何待?”一个侧身,一掌就劈杨华膝盖。哪知杨华这一踢却是虚招,身形忽地一跃而起,双掌就朝马昆面门打来。马昆不敢和他硬碰,慌忙又是斜窜闪避,只听得“嗤”的一声响,这次却是杨华撕破了他的衣裳。

  杨华喝道:“还有一个,怎么还不上来?怕我打死你么?不用害怕,我不伤你性命就是。”

  原来周灿并不知道杨华如此厉害,只道马昆三招两式就可将他击倒,他防备的倒是那美少年。此时见马昆“收拾”不下这“小子”,这“小子”又指名骂战,他脾气本来暴躁,如何还能忍受,登时挥刀斩去,喝道:“好小子,你要赶着去见阎王,老子就成全你吧!”

  杨华笑说有:“好,且看阎王爷的帖子派给何人。周灿挥刀扑上,一招“云麾三舞”,刀就闪闪,把杨华整个身形笼罩在刀光之下,同时攻击他的上中下三路要害。原来这一招“云麾三舞”乃是他本门刀法的精华所聚,攻守俱备,变化繁复,最适宜用来试探对手的虚实。故此他先后和美少年及杨华交手,照面的第一招都是用它。

  杨华喝道:“好,你们要比拳脚也行,要比兵刃也行,我都一干奉陪!”原来他的剑法精绝,拳脚的功夫却还不是十分高明。刚才马昆空手斗他,他不好意思立即用剑,心里实是巴不得周灿拔刀与马昆联手攻他。

  喝声未了,陡然间只见白刃耀眼,杨华己是从包袱中抽出剑来,刀光剑影中,只听得周灿大吼一声,倒跃三步,上衣血迹斑斑,左肩业已给剑尖划开一道三寸多长的伤口。

  美少年旁观战,不由得暗暗佩服:“他以一招似是大漠弧烟的剑招,便即破解了周灿的云麾三舞,还能令他受伤,这可要比我的破解之法高明多了。想不到天下竟有这样神奇的剑法。”要知周灿的本领实是不弱,美少年刚才虽然打败了他,也是在二十招开外方才取胜的。

  马昆大吃一惊,运掌如风,堵截杨华防他追击周灿,立下杀手。他的本领远非周灿可比,催动掌力,宛似长江大河滚滚而下,自身门户,亦是封闭得十分严密,急切之间,杨华当真还是不易胜他。

  杨华略略一笑,说道:“你急什么,请客也得分个先后,待你的朋友上路,回头再来请你不迟。”唰唰唰,闪电般的疾攻三剑,每一招都是从马昆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马昆仅能自保,如何还能堵截他的去路?说时迟,那时快,杨华已是跃出圈子,匹练似的剑光,向周灿横卷过去。

  周灿狂舞钢刀,一个圈圈接着一个圈圈,这是幡龙刀法的护身绝招,有个名堂,叫做“三转法轮”。周灿反复使用这招,把全身遮拦得拨水不入。只盼能够支持片刻,马昆来援,令这衣裳褴褛的少年背腹受敌。

  汤华喝道:“给我滚下去吧!”唰的一剑!就在他的刀圈之中直插进去,剑势突兀之极,周灿防身绝招的“三转法轮”竟是防御不了杨华的一剑。只听得“铛”的一声,周灿的钢刀飞上半空。杨华腾地飞起一脚,正中他的膝盖,周灿像个肉球似的,骨碌碌的滚下山坡去了。这几下兔起鹘落,杨华踢翻周灿,马昆方始扑到他的背后。

  杨华反手一剑,冷冷说道:“少安勿躁,现在轮到你啦!”他好像漫不经意的随手一挥,剑式平平无奇,其实却是在平凡的招式之中暗蓄锋芒,深得上乘武学“棉里藏针”的要诀。

  什么叫做“棉里藏针”,简单来说,那就是以柔克刚的道理。比如一团棉絮,其中暗藏钢针,对方若以强力加之,用力越大,伤得越重。马昆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识得厉害,连忙缩掌变招,说时迟,那时快,杨华已是转过身来,唰唰唰,疾攻三招。这三招一气呵成,用的却是阳刚之力,剑势奔腾天飞,杀得马昆连连倒退,杨华笑道:“现在你该知道穷小子也不是容易欺负的吧了。到了这个田地,你还不肯认输?乖乖的磕三个响头,我放你过去!”

  马昆大怒道:“小贼,我和你拼了!”蓦地掌法一变,右掌横削如刀,左掌骈指如敛,掌风剑影之中,乘暇抵隙,找寻杨华穴道。他空手应敌,却把一双肉掌当成了兵器使用。右掌劈按擒拿,竟如伸出的一柄月牙刀,左手则如同捏看一支点穴厥。双手使出两种不同的兵器招数,完全是拼命的打法,一时间和杨华打得难分难解。

  美少年在旁观战,看得目眩神摇,暗自想道:“刚才倘若他这么和我拼法,只怕我早已败给他了。”

  杨华笑道:“拼命也没有用!”剑锋倏转,从马昆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长剑本身便如一件活物一般,随意屈伸,赛过灵蛇。马昆只觉头皮一片沁凉,半边头发已是给他剑锋削掉。随着剑风飘落有如乱草。

  美少年拍手笑道:“你也太恶作剧了,他是个官老爷,怎肯做和尚。你却给他剃度!”

  杨华笑道:“说得有理。好,那么他有眼无珠,我就削掉他的眼眉毛给你瞧瞧,想你不会反对!”马昆双掌护着面门,却不知怎的,只觉寒光耀眼,眼睛都睁不开来。马昆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一个倒纵,跃出数丈开外,把手一摸,睁开眼睛来看,手上却没血迹。马昆才知道眼睛没有给他刺瞎,此时方始松了口气,但吃惊却是更甚了。杨华居然能够在他严密地防护之下一剑削掉他的眉毛,连他的眼皮都没划破,简直是匪夷所思!

  马昆情知和对方差得太远,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说道:“你到底是谁?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欺人之甚?”杨毕冷笑道:“你欺侮的老百姓还算少吗?老百姓与你又有何冤何仇,你为什么帮鞑子欺侮他们?嘿嘿,你想查究我的来历,那也不难。”

  杨华划了一个剑圈,把马昆迫出圈子之外,接下去说道:“你大可以回去小金川查问,问一问‘五官’之首的邓中艾,或者‘四僧’之首的混元子,或者‘四道’之首的天泰上人,说出我的形貌,他们就会告诉你我是谁了!”

  马昆恍然大悟,失声叫道:“你,你,原来你是在小金川冒充我御林军军官的那个小子!”

  杨华笑道:“不错,算你还有几分聪明,一猜就着。嘿嘿,我不但冒充你们的军官,我还冒充震远镖局的向导呢。你给我骗了,韩威武也给我骗了。哈哈!”

  马昆是老奸巨滑之辈,登时一省,暗自想道:“他这么说,分明是要给韩威武开脱关系;可是他何须怕我去追究韩威武呢?啊,对了,他并不是真的想要杀我!”要知马、周二人,昨晚是和震远镖局的人在一起的,闵成龙也曾见过他们。闵成龙实际是在暗中替御林军效力的。倘若他们忽然失了踪,闵成龙岂有不告密之理?追究起来,韩威武反而更加脱不了关系了。想通了这一节,跟着自然想道:“这小子若要杀我,易如反掌。他故意削掉我的头发!削掉我的眉毛,乃是料到我要顾全面子,决不敢自扬其丑,跑去震远镖局追究此事。哼,他年纪轻轻,怎能想出这条阴毒的计策?恐怕多半还是韩威武教他的!

  马昆心念电转,接了一招,连退三步。果然听得杨华跟着说道:“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话,也不妨跑回去向韩威武盘问:喂喂,削掉我的头发,削掉我的眉毛那穷小子是谁?韩威武当然说不出我的来历,不过他大概会帮你的忙,带你到我当日见他的那条山沟子查问,我却怕你逼那里的穷苦人家呢!所以,嘿嘿,我现在不但要削你的头发,削你眉毛还要刺掉你的眼珠,割掉你的舌头!”说罢,虚张声势,剑似灵蛇,不住的在马昆面门晃动。

  杨华毕竟年纪轻轻,只顾恫吓对方,却不知最后说的这一段话,己是等于画蛇添足。

  不过马昆虽然识破他的谎言,却也不敢以身试剑。纵然明知杨华不敢杀他,但可不敢断定杨华不敢在他的身上添上几道伤痕,甚或当真刺瞎他的一只眼睛。

  他本以为杨华一定不肯放过他的,是以非和杨华拼命不可。如今知道杨华不会杀他,登时失了斗志,怯意大生,生怕杨华伤他。杨华一剑刺来,他就退后一步,终于踏了个空,跟在周灿后面,骨碌碌的也滚下山坡去了。

  美少年喝彩道:“好剑法!”只听得健马长嘶,树叶籁籁落下。那美少年早已把马、周二人的坐骑驯服,系在树上。它们见主人滚下山坡,扬蹄猛踢,想要挣脱束缚,那棵大树,都给它们的冲力摇动。杨华说道:“你捉了他们的坐骑,我却让他们走了。真是惭愧,我、我本……”

  正待解释他本来可以杀这两人,却何以手下留情之故。美少年不待他把话说完,已是笑道:“还是让他们走了的好。你放心,谷底的积雪甚厚,跌不死他们的。”

  杨华一听,登时省起,自笑糊涂:“他是义军的人,韩威武的秘密,他只有比我更加清楚。这层道理,还用得着我向他解释吗?”

  美少年笑靥如花,拿起杨华刚才抛给他的那个盛满葡萄美酒的皮袋,说道:“想不到咱们又在这里碰上,这次是你帮了我的大忙,我应该多谢你啦。请过来喝庆功酒吧。”

  杨华说道:“不,是你帮了我的大忙。我正愁没办法引开这两个鹰爪,可巧你就来了。嗯,自从咱们在小金川分手之后,这些日子,我都在挂念着你。但盼能够和你重逢。想不到今天竟能如愿。”说到此处,停了一下,接着说道:“其实我是糊涂,我应该早就想到,你会跟着来的。”

  美少年面上一红,似怒非怒的向杨华瞪了一眼,说道:“我才不是为着你而来的呢,你倒想得臭美!”

  杨华不觉一怔,不懂美少年为何突然面红,又为何突然发怒。讪讪说道:“韩威武要把药材送给义军,我以为你是暗中保护他的。难道我说错了吗?咱们总算是朋友了,盼望和朋友相见,那、那……”

  美少年这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他的意思,不禁又是“噗嗤”一笑,打断他的话道:“你没说错,是我,我猜错了。”蓦地心念一动,暗自想道:“我本来可以摆脱这两个鹰爪孙的,我为什么要放慢坐骑,让他们追上?呀,恐怕我不是在等他们,是在等这少年吧?其实我也是想见他的!”他忽地发觉自己心底的秘密,脸上更加红了。

  杨华莫名其妙,只觉这美少年本领虽然很高,却好像没有须眉男子的气概,动不动就会面红,真是好生奇怪。他不擅言辞,一时之间找不出话来,便在美少年手中接过皮袋,打开袋口,喝了一大口葡萄美酒,递回去给那少年,笑道:“先喝为敬,这里没有杯盏,咱们只有轮流喝啦。”美少年接过那袋,甚是尴尬,脸红直透耳背。

  杨华说道:“这酒好得很啊,你为什么不喝?”

  美少年道:“我的酒量很浅,只怕一喝就会醉。”

  杨华说道:“放心,葡萄酒不是烈酒,不会醉的。”接着笑道,“酒量是练出来的,就如武功一样。我的三师父丹丘生非常喜欢喝酒,他常说不会喝酒的不能是男子汉大丈夫。他嗜酒成瘾,这话当然不该作准,不过喝了酒或许更能表现男子双的豪气倒最真的。”

  美少年听他左一句“男子汉”,右一句“男子汉”,不觉心里有点发慌:“难道我已经给他看出了破绽?”

  杨华说者无心,美少年却是听者有意,只好从杨华手中接过皮袋,喝了一口葡萄美酒。酒一喝下,脸泛桃红,更增娇艳。杨华心里想道:“天下竟有这样的美少年,假如他扮作女子,恐怕也不会给人看破。”忽觉这样的想法未免有点不对,忙把目光移开,不敢正视这美少年,“为什么我会有这个想法?”杨华又再想道:“啊,对了。他长得俊俏,脾气也有点像个女孩儿家。我是不知不觉就这样联想起来了。”

  美少年微嗔道:“你呆呆的看着我干嘛?”

  杨华笑道:“你的酒量果然是得练练才好。刚才我还以为你说的是假话呢。”

  美少年道:“我从来不说假话的。再喝只怕我当真就会醉了。你自己喝吧。”杨华信以为真,接过皮袋笑道:“在喇嘛庙里,的确还没喝够,那我就不客气了。”

  殊不知美少年说的正是假话,他并非酒毫不行,而是因为他有生以来,从来没有和别的男人这样子喝过酒。

  那美少年道:韩威武的秘密都告诉你了吗?”

  杨华说道:“他是曾告诉过我,他要把一批药材送到柴达木去,那两个军官像冤魂不息的缠住他,非和他一起同往柴达木不可。是以他叫我设法对付这两个军官,我正自想不出办法,可巧你就来了。”

  美少年笑道:“韩威武倒是很相信你啊。”杨华说道:“你呢?”美少年不禁又是脸上一红,说道:“你的行事很是古怪,你几次帮了义军的忙,却又要去杀义军的一个领袖,我也猜不透你是什么人。不过,这次你总算是帮了我的大忙,最少我相信你不会是我的敌人了。”

  杨华说道:“多谢你把我当做朋友,那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第十三回 情意暗藏难自白 深心结纳有原由

美少年道:“我的姓很俗,是金银的金。”

  杨华笑道:“姓名不过是个记号,当今天下第一剑客金逐流就是姓金,他的父亲金世遗更是一代武学宗师,听说现还健在,但已遁迹海外,那更是世外高人了。”

  美少年道:“听来你对他们父子倒是佩服得很。”

  杨华说道:“天下学武的人,谁不佩服他们?假如我有机会见着金逐流大侠,我这一生都可以心满意足了。”

  美少年噗嗤一笑,说道:“小小的年纪,‘半生’都还有几十年的光阴呢,这么快就说‘一生’,焉知你将来不有更大的奇遇?”

  杨华说道:“金世遗老前辈我是不敢希望见得着他的了。当今之世,金逐流金大侠就是我最佩服的人,只要见得着他,我也不敢奢望更有什么奇遇了。”

  美少年道:“我瞧你的剑法极是高明,只怕未必就在这位金大侠之下。”

  杨华蓦地心念一动,想道:“他听见我这样佩服金大侠,好像非常高兴,莫非他是金大侠的同宗晚辈?”当下说道:“金大侠是天下第一剑客,我怎能和他相比?但你这么说,你见过金大侠的剑法吗?”

  美少年笑道:“金大侠要是肯教我剑法那就好了。不过我对剑术虽然外行,别人的剑法高明与否,我还是看得出来的。刚才你迫马昆滚下山坡的那几招,我就很难想象还有什么剑法更加高明,金大侠的造诣恐怕也不过如此。”

  他这番话模棱两可,既没说见过金逐流,也没说没见过金逐流,杨华怕他讨厌自己罗唆,不便苦苦地追问下去。心里想道:“不错,他是使软鞭的,假如他是天下第一剑客金大侠的晚辈,怎会不学剑而学鞭。”

  美少年道:“好,咱们不谈金大侠,还是说说你的事吧。你现在怎么打算?你打了这两个鹰爪,恐怕是不方便再和韩威武他们一起走了。”

  杨华说道:“我正要和你商量,不过你的名字还未曾告诉我呢。”

  美少年笑道:“你已经知道我的姓,叫我一声金大哥不就行了?嘿,哩,这是我不客气的说法,看来你的年纪可能比我大一点,或者我叫你做杨大哥,你称我做老弟也行。”最初他对杨毕还是有点冷若冰霜的样子,此际却是有说有笑,亲热得多了。

  杨华说道:“还是让我知道名字比较好些,否则我和人家提及你的时候,难道也就只说‘我的那位金大哥’,或者“我的那位金老弟,如何如何吗?那多哆唆!”

  美少年笑道:“我怕了你的罗唆了,好,告诉你吧,我名叫碧漪。”边说边用树枝在地上划出“碧漪”二字。

  杨华笑道:“你这名字倒很秀气。”心想:“他的举止脾气都有点像个女孩儿家,不料他的名字也是有点像女孩儿家的名字。”金碧漪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却又不敢说破,不禁又是颊晕轻红,说道:“时候不早,我该走了。”

  杨华忙道:“且慢,你还没有和我商量呢!”“商量什么?”“你忘了问我现在作什么打算吗?”

  金碧漪道:“啊,这是你要和我商量,不是我要和你商量。我瞧,你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干脆地说,你意欲如何吧?”杨华说道:“你猜得不错,我,我正是想和,和你结伴同行。”这是他第二次提出这个要求,金碧漪面有难色,过了一会,方始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说那两个鹰爪像冤魂不息地缠上了韩威武,怎么你现在也像冤魂地缠上我啦?”

  杨华生怕他不肯答应,继续说道:“我自小失了父母,又没有兄弟,连朋友也没一个。你是我第一个交上的朋友,我实在舍不得又像上次一样,马上就要和你分手了。”

  金碧漪听他说得十分诚恳,不禁也是有点感动,想道:“他的脾气倒是和我爹爹一样,本领很高,心肠极热。端的是个性情中人。嗯,妈妈当年就是因为爹爹这个脾气喜欢他的。”想至此处,不但心学发热,脸上也发热了。

  杨华说道:“我说的是真话,你不相信吗?”

  金碧漪道:“你怎知道我要往哪儿?”

  杨华说道:“你上哪儿我就跟着你上哪儿。”

  金碧漪道:“要是我拐了你去卖给你的仇人呢?”故意板起脸孔,说得好像甚为认真。

  杨华心头一凛,想道:“孟元超是他敬重的人,说不定他会当真如此?”但随即便想:“我怎能这样瞎疑心,莫说他是个光明磊落的少年好汉,即使孟元超,纵然给爹爹说得那么坏,也不至于要和别人串通了算计仇家。”于是笑道:“那么我就死在你的手里也是甘心。”

  金碧漪啧道:“这像什么话?当真胡说八道,谁要你为我死呀?”脸色虽然愠怒,但却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杨华喜道:“金兄,你答应了?”金碧漪道:“你知道我去什么地方?”杨华说道:“我早已说过了,你上哪儿,我也就上哪儿。”

  金碧漪瞪他一眼道:“你分明知道我是去柴达木,乐得说风凉话儿。”杨华说道:“咱们既是去同一个地方,同行不更好吗?”

  金碧漪道:“但到了柴达木之后,我去的地方,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去的?”

  杨华说道:“我知道。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你什么时候要和我分手,咱们就什么时候分手。我但求能够在路上和你多聚几天。”

  金碧漪心里甜丝丝的,脸上不觉又现出了红晕,说道:“啊,你当真这样重视我和你的友情。”\

  杨华说道:“我从来不说假话!”

  金碧漪嫣然一笑,说道:“好,我可以和你同行,不过,你可得听我的话,不论是什么事情!”

  杨华怔了一怔,暗自想道:“假如他要我答应不向孟元超报仇,那我怎办?”

  金碧漪似乎知道他的心意,接着说道:“一路上事无大小,我说什么你都得听从我的。到了柴达木,我就不管你啦。”杨华如释重负,连忙说道:“我是初出道的雏儿,路上得金兄指点,正是最好不过。

  金碧漪笑道:“你莫轻易答应,说不定要你冒上性命的危险呢!你知道我是替震远镖局暗中保护这支镖的。”

  杨华说道:“我虽然是局外人,但韩总镖头把我当作朋友,为朋友两胁插刀,我也是甘受无辞。”

  金碧漪这才告诉他道:“你知道那个一使铁琵琶的盗魁是什么人吗?”

  杨华说道:“听韩威武说,这人名叫尚铁宏,是铁琵琶门的衣钵传人,大概又还是什么帮主之类。”

  金碧漪道:“不错,但他还有一重身份,恐怕韩威武也未知道。他是御林军统领海兰享的结拜兄弟,暗中为鞑子效力的。海兰享对韩威武早已起疑,只因未拿到他私通义军的证据,是以叫他和闵成龙二人负责侦查。这次他们来劫韩威武的镖,恐怕也是出于海兰亨的授意。”

  杨华恍然大悟,说道:“怪不得那两个御林军军官的态度,十分明显的是在袒护他们。”

  金碧漪道:“尚铁宏吃了你的亏,虽然他没当场察觉,已知有人暗中暗助韩威武了。以他的身份,受了这个挫折,除非他有胜过你的把握,否则料想他是不会再来的了。不过却难保没有别的人也要劫震远镖局的这支镖。”

  杨华说道:“好,那么咱们就替韩威武开路,倘若碰上什么可疑的人物,你提醒我。”

  金碧漪道:“还有一层,我这个人有点与众不同,只有别人迁就我,我不迁就别人的。或许你和我同行几天,就会讨厌我了。”

  杨华心里想道:“这个人年纪比我还轻,说话却怎的如此婆婆妈妈?性命交关的大事我都可以答应你,逞论其他?”于是笑道:“友人有云:论交重道义,小节安足论。你喜欢怎样,我顺着你的意思就是。”

  金碧漪见他满口应承,这才笑道:“其实一到青海地区,义军方面,也早已有人在暗中照料韩威武这支镖了,刚才我故意说得危险一些,乃是试试你的。我担心的倒是在小事上你不能依从我呢。”

  此时已是第二天的清晨时分,杨华说道:“好,那么我都已答应了你,咱们可以走了吧?”

  金碧漪跨上马背,笑道:“这两个鹰爪孙的坐骑倒是纯种的大宛名驹,咱们可以提早几天到柴达木了。上马吧。”

  杨华蓦地想起一件事,说道:“不好!”金碧漪道:“什么不好?”杨华说道:“昨日雪崩,我没碰过雪崩的经验,但据镖局的人说,恐怕会引起积雪滚落,封了山口。他们能否启程,还得看今天是否晴天呢。”

  金碧漪道:“你不用慌,跟着我来。”跟着对杨华解释道:“昨天不过是小小的雪崩,不错,山口已被雪封,但另外还有一条小路可以出山。”

  杨华问道:“韩威武和尚铁宏知不知道这条出路?”

  金碧漪道:“这是士人告诉我的秘道,他们恐怕不会知道。不过,久居此地的沙玛法师想是应该知道的。”

  杨华放下一重心事,说道:“沙玛法师当然会告诉韩威武的,只要尚铁宏不知道就好了。即使他心有不甘,待他找了帮手再来,韩威武也出山了。”要知一出此山,已是踏入青海地区,沿途自会有义军的人,暗中保护这一支镖。

  当下两人并辔同行,出了玉树山,快马疾驰,傍晚时分,方始发现一个人烟比较稠密的小镇。

  两人在镇上找到一家客店,进去投宿。店主人道:“你们来得正好,我们有三间朝南的。上房空着,随便你们挑哪一间。”原来北地的冬天来得早,初冬时节,已是罕有客商往来。这家客店,半个月来,还是第一次有客人投宿。

  金碧漪道:“我们要两间上房。”店主人怔了一怔,说道:“你们不是一起的吗?”金碧漪道:“是一起的,但我喜欢要两间房,不可以吗?”

  店主人心想:“我好心问你一句,巴不得你要十间房更好。”笑道:“当然可以,这两间相邻的上房可好?”

  杨华本想劝他省一点钱,两人合住一间房间,又可以抵足长谈,有何不好?但想起自己的诺言,一切都得听他的话,见他业已吩咐店主,也就不言语了。倒是金碧漪恐怕他有疑心,晚饭的时候,细声细气地和他说道:“我小时候就习惯了一个人睡的,倘若和别人同房,我整晚都睡不着。”

  杨华说道:“每个人都有点特别的习惯,那也并不稀奇。”心里则在暗暗好笑:“难道你将来娶了妻子,也不与她同房?这习惯不改,天天晚上都睡不着觉,那可苦了。”

  金碧漪吃过晚饭,就躲进房间,关上房门,独自睡觉,不再理会杨华。杨华想要找他聊天,也不敢去。心里想道:“或许他太疲劳了,不过他的武功这样高,也不见他有甚疲态,何须这样早就蒙头大睡?嗯!这个人真是有点特别。不过,像这样一些小事,我迁就他倒是无所谓。”

  第二天两人继续行程,金碧漪似乎为了昨晚之事,有点不好意思,为了要移转话题,故意找些闲话和杨华聊天。

  金碧漪年纪虽轻,江湖上的事情却是知道得不少。说起来许多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他都似乎相当熟识。但他却从不提及他的父母家人,也不去问杨华的父母是谁。

  杨华听他谈讲武林中的奇人异事,江湖上禁忌、切口,听得津津有味,笑道:“想不到你竟是江湖上的大行家。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了。”

  金碧漪道:“这些不过是普通的常识,你师父没教过你吗?”

  杨华说道:“我虽然有三个师父,但我从八岁起,就只是跟我的三师父,他隐居石林,根本就不理会外间的事的。”金碧俯听得“石林”二字,心中一动,好像想问杨华什么,却没有问。

  过了一会,金碧漪忍耐不住,方始说道,“据说石林是明代武学大宗师张丹枫晚年的隐居之处,不知那里可还留有他的遗迹?”

  杨华说道:“石林中有个剑峰,剑峰下有个剑池,风景非常幽美。据说‘剑峰’二字,就是张丹枫法书。他每天在剑峰练剑,在剑池洗剑。”

  金碧漪道:“红缨会的总舵主厉南星有一天和我爹爹论剑,遍数当世的剑术名家,最后他们不约而同的概叹道:‘可惜咱们迟生了三百年,不能向张丹枫面聆教益。’他们对张丹枫的佩服之诚,就像你佩服金大侠一样。不过一个是古人,一个是今人,你的愿望还有可以实现的一天,他们的愿望则是抱憾了。”停了一停,接着笑道,“武林中的传说,把张丹枫的剑术,说得神奇之极,但谁也没有见过,究竟怎样奇妙,却说不上来。不知是否如所传之甚?”

  杨华心里暗笑:“你前天见的,可不就是张丹枫的无名剑法?”几乎就想告诉他,自己便是张丹枫隔代所传弟子。但转念一想,这秘密若然泄漏出去,必定惹出许多麻烦。而且自己曾经发过誓,要把‘无名剑法’,将来还给张丹枫的大弟子霍天都所创立的天山派,霍天都创派之后,已经传了十二代弟子,现任天山掌门是唐经天,杨华曾经从缪长风口中听过这个名字。

  那天缪长风在他母亲墓前祭告,说是业已不负所托,把她的孩子带到天山,得到唐经天答应收为弟子了。杨华这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弟弟,但对此事仍有许多不明之处,须见到了唐经天方能知得清楚,是以他决定在柴达木了结恩仇,便往天山寻找他那未曾见过面的弟弟。顺便把应该属于天山派的“无名剑法”还给唐经天。

  虽然他没受到什么约束,且按常理来说,他既然决定了把张丹枫的剑谱还给天山派,这件事未做之前,似乎不宜向没有关系的人泄漏。金碧漪并没直接向他查间这个秘密,杨华三思之后,也就决定暂时不把这个秘密告诉他了。

  但在金碧漪的说话中,他却发觉了金碧漪的来历大不简单,暗自想道:“厉南星是名震当世的剑术名家,他的父亲可以和厉南星论剑,想来也该是和厉南星足以腹鼓相当的人物。”于是忍不住问道:“令尊是谁,我还没有请教呢。”

  金碧漪道:“咱们各交各的,你管我父亲是什么人?难道我的家世不好,你就不和我交朋友了?”

  杨华讷讷说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金碧漪见他窘态,噗嗤一笑,便打断他的说话,笑道:“既然没有这个意思,那就不必多问我,你是和我交朋友,又不是和我爹爹交朋友。我也没有查问你的家世啊!”

  杨华心头一凛,暗自想道:“不错,他若问起我的父母是谁,我也是不愿意告诉他的。”只道金漪和自己一样,身世是有难言之隐,于是连忙移转话题,哄他欢喜。

  年青的人总是比较谈得来的,小小的一点芥蒂,像晴天偶然的出现的云翳,很快就消失了。不知不觉,两人又谈到武功方面。

  杨华是个朴实而又爽直的人,金碧漪向他请教武功,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对他的缺点也是直言无忌。谈得高兴,金碧漪忽地笑道:“我的本领远不如你,但见过的名家剑法,倒还不少,你的剑法,足以和当世任何一个名家较量,但可惜上乘剑术中的三个要诀,你的炉火似乎未得纯青。假如你碰上厉南星或者缪长风,恐怕还是会输给他们的。”

  杨华喜道:“我正想向你请教呢,是哪三个要诀,你快说吧。”蓦地心念一动:“他为什么漏掉了天下第一剑客金逐流没提?哦,是了,厉南星和缪长风都己远胜于我,金逐流自是不用说。”

  金碧漪笑道:“我怎配教你,我不过是拾人牙镶罢了。我听人说,上乘剑术中的三个要诀是重、拙、大。一般的剑术讲究的是轻灵迅巧,‘轻’可胜‘重’,‘巧’可胜‘拙’,‘小’可胜‘大’。所谓以‘小’胜‘大’,亦即以‘奇’胜‘正’的意思。但倘若练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却可以返噗归真,举重若轻,行拙实巧,似大而小了。”

  “重、拙、大”的剑理,杨华那天晚上,在母亲墓旁和缪氏风和他交手之时,也曾听他说过。但却没有金碧漪此际说的清楚详尽。这些道理杨华不是不懂,但由于张丹枫的“无名剑法”有图无文,“玄功要诀”的道理虽和剑学相通!却嫌不够具体。因此杨华的剑术道诣,可说是只凭自己领悟的,懂得不够彻底。听金碧漪的讲解,当真是得益不浅。

  杨华心里想道:“他的父亲,一定是位剑术大行家无疑了。但奇怪,他却为何不学剑呢?”由于碰过钉子,疑团满腹,亦不敢多问。不知不觉,又是日落西山的时分了。

  金碧漪一看天色,说道:“不好,咱们错过了宿头,在这荒山野地,要找一家人家也难。”

  杨华说道:“看这天色,今晚大概不会下雪,前面有座松林,咱们在松林里过这一晚,那也无妨。”不禁又是觉得有点奇怪,要知走江湖的人,露宿荒山,事极寻常,杨华心想:这几个月来,十个晚上我都差不多有八个晚上是露宿的,难道他就没露宿过么?怎的看得这样严重。

  金碧漪想了一想,说道:“我不是不能露宿,而是不惯露宿,但既然没安身之所,那也只好如此了。”

  两人牵了坐骑,走入松林,但见古木参天,怪石奇岩,触目皆是。杨华笑道:“在这密林处,就是有风雪袭来,也可以遮挡呢。谁说没有安身之所。”

  他们备有干粮,那一大皮袋的葡萄酒也没喝完,杨华喝酒送干粮,说道:“金兄,你只嚼干粮,口不渴吗,还是喝一点吧。”

  金碧漪连忙摇手道:“我喝水就行,山里的清泉,比葡萄酒还好喝。”杨华笑道:“不见得吧,喝酒可去寒气,喝水行吗?”金碧漪道:“我不觉冷,”杨华说道:“喝一点那也无妨,你不是说过要把酒量练出来吗?”

  杨华因为独饮寡欢,故此劝他喝酒,不料金碧漪忽地板起脸孔道:“我在临睡之前,是决计不喝酒的。你喜欢喝你自己喝!”

  杨华又碰了个钉子,讪讪退下,心想道:“这个人与众不同的习惯也是真多!”

  金碧漪“没来由”的发了一顿脾气,但随即又笑起来道:“我自己知道自己的怪脾气容易惹人讨厌,故而一早就把话说在头里,非要你迁就我不可。杨大哥,你为人很好,这两天来你真是样样迁就我了。”

  杨华苦笑道:“你不讨厌我已经很感激你。”

  金碧漪道:“今晚我想早点睡觉。”说罢拿出一团折好的轻纱,拉了开来变成一张帐幕。金碧漪道:“这是天山的野蚕丝织的,折起来不过盈握,张开来可以遮过一间房间,风雪不侵。而且冬温夏凉,好处真是说之不尽。”

  杨华心里想道:“你的用具准备这样齐全,那还害怕什么露宿?”但怕惹起他的“怪脾气”,却是不敢说他。

  金碧漪选择了一处地方,说道:“这里最好不过,你帮我把帐幂拴起来。”

  该处前面是一块矗立的巨石,伊若屏风。两边恰好都有一棵松树,树上幡着野藤,藤梢枝往下垂,随风飘佛,形似沥莽。中间有一块圆石,平滑如镜,正好可以作床。

  杨华帮他把轻纱拴在树上,刚好可以覆盖那块圆石。金碧漪大为高兴,说道:“我选择这地方不错吧?”

  杨华说道:“好是好,不过,就是可惜太好!”

  金碧漪怔了一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华说道:“这地方太过隐蔽,在里面睡觉,好比深居堂奥,外面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金碧漪道:“咱们有两个人呢。杨大哥,你请进去睡觉。”

  杨华说道:“你呢?”

  金碧漪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又忘记我的习惯了么?我过那边给你守夜。”所指之处是距离百步开外,一个形似螺玻的山坳入口处。

  杨华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他不是害怕露宿,而是害怕和我同宿。”当下笑道:“还是让我过那边睡吧,嗯,你别和我客气,我知道你喜欢睡得舒服,而我则是什么地方都能睡的。”

  金碧漪道:“杨大哥,你真好。好,那我也就不和你客气啦。咱们明早再见。”说到一个“好”字,笑靥如花。

  杨华远远走开,在山坳转角处,选了一个可以了望四方的处所,枕石而眠。他不惯早睡,心里想道:“这位金兄的脾气,真是奇怪。有时甚为豪放,英气逼人,好像在小金川打我一记耳光的时候,就是如此。但有时却又娇气流露,要人迁就,许多方面,行事都似一个女子。晤,听说有些富贵人家的儿子,由于父母太过宠爱,长大了就不知不觉带了几分脂粉气了。莫非这位金兄也是如此?”他胡思乱想了一会,不觉心中暗自好笑:“我管他像男人还是像女人,总之他是一个益友!”

  如眉新月,挂上梢头。不知不觉已是进入二更的时分了。忽听得远远的地方,隐隐似有人声。

  杨华练了一年张丹枫所留的内功心法,耳聪目明,大异常人,兼之伏地听声,听得更远。凝神静听,听得说话的共有三人,其中一个,声音好熟,说道:“其实这个地方劫镖更好,尚铁宏选择玉树山白教喇嘛寺的门前劫镖,当真是失算了!”

  他说了这几句话,杨华已是听得出来,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在小金川和他交过手的那个“五官”之首的邓中艾。杨华心中一凛,想道:“听他口气,莫非他们也是要来劫韩威武这支镖的。哼,哼,他又做官又做强盗倒是令人意想不到。好在给我碰上,我岂能容他们得逞?”当下又定主意,替韩威武打发这几个亦官亦盗的家伙,但转念一想:“我也无须太急,且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只听得另一个人的声音接着说道:“对啦,老邓,我正想问你。尚铁宏这次劫镖,我们满以为他会马到成功,却是怎样失手的?”

  邓中艾道:“我在玉树山下碰上他们,据尚铁宏说,韩威武本来不是他的对手,但他却不知怎的,糊里糊涂的受了人家暗算。”

  又一个人问道:“尚铁宏可知这个暗算他的人是谁?”邓中艾道:“他当场没能发现是谁,心里则是有所怀疑。”

  两个人同声问道:“他怀疑谁?”

  邓中艾道:“第一个可疑之人是那间白教喇嘛寺的主持沙玛法师。不过他后来仔细想了又想,觉得又不大像,刘大哥,你对白教喇嘛这派武功知之素捻,你以为如何?”

  那“刘大哥”道:“白教法王可算是一流高手,要是他和尚铁宏单打独斗,他会稍胜一筹。但沙玛法师不过是他门下的一个弟子。”言下之意,这个沙玛法帅自是没有本领能暗算尚铁宏了。

  邓中艾道:“是呀,所以尚铁宏想来想去,对沙玛法师虽有怀疑,终不信他有此本领。”

  那“刘大哥”道:“第二个是谁?”

  邓中艾道:“是一个不过十六八岁的小厮,据说是给震远镖局带路的一个山沟里的穷小子。”

  另一个人说道:“一个小厮,那不是更奇怪,你说说看,尚铁宏何以会怀疑他?”

  邓中艾把尚铁宏告诉他的当时的情形说了出来,那个“刘大哥”况吟半晌,说道:“这小厮虽有可疑之处,但要说他能有本领暗算得了尚铁宏,却还是不能令人置信!叶兄,你以为如何?”

  那姓叶的想了一想,说道:“我却是有点相信!”邓中艾跟着也道:“我也怀疑这个小厮干的!最少他比抄玛法师更值得令人怀疑!”

  那“刘大哥”听了他们的话,蓦地想起一事,说道:“老邓,听说你们五官、四道、四僧在小金川吃了一个小贼的亏,这小贼是冒充御林军军官混入小金川的。他扮作一个中年军官,其实也不过十六八岁年纪。这事是真的吗?”

  邓中艾面上一红,说道:“这小贼的剑法委实是神出鬼没,令人防不胜防。我平生还没有见过这么好剑法的人。不过他当时还有一个帮手,是个使软鞭的少年,本领似乎比他略逊一筹,也很厉害,惭愧得很,我们十三个人,竟然败在这两个小贼手下。”

  “刘大哥”道:“我初时听到这个消息,还以为是夸大其辞,谁知竟是真的。听说海统领已经派遣马昆和周灿到小金川查究此事,不知可曾获得什么线索?”

  邓中艾道:“毫无所获,他们早已离开小金川了。”

  “刘大哥”道:“他们是到拉萨去给达赖活佛送礼,送礼为名,实则是去侦察小金川那股残匪的下落,并和青藏两地有势力的士王联络,商量围袭的大计的。听说这股残匪已经逃到青海,匿藏柴达木山区,倘不剪除,后患不小。”

  邓中艾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们离开小金川的时候,马昆曾经问我有没有意思到西藏去,他可以保荐我官升两级,做驻藏大臣衙门的武官,原来他是希望我去帮他的忙。不久我就接到兵部衙门将我调职的文书了。”

  “刘大哥”笑道:“这是马昆知你之能,海大人也很看得起你,这才叫兵部衙门把你调西藏的,嘿嘿,看来海大人还想把你收作心腹呢。”

  邓中艾忙道:“还得仰仗萨大人和两位大哥提拔。”

  “刘大哥”干笑一声说道:“你有海大人作靠山,还嫌不够吗?”

  邓中艾道:“哪里的话,我这座靠山还是不稳的。而且海大人虽然是御林军统领,但说到得皇上的宠信,海大人恐怕不如萨大人呢。”

  “刘大哥”哈哈笑道:“你远在小金川,对朝廷的事情倒是了如指掌。实不相瞒,我们的萨大人对这件事情,很是有点生气。”

  邓中艾吃了一惊说道:“我这件小事,也蒙萨大人垂注了么?萨大人,他,他不满意我的什么?……”“刘大哥”笑道:“你别着急,萨大人生气,并非为你。”

  邓中艾松了口气,说道:“是,是,是我太糊涂了。萨大人多少大事要理,焉能为我一个小小官儿生气。”

  那“刘大哥”道:“老实告诉你,他是生海统领的气。这样大的事情,海统领也不和他商量,便独自进行了。不过事情虽然秘密进行,终是瞒不过我们萨大人的。但他老人家倒是宽宏大量,非但不在皇上跟前破坏海大人的计划,,反而愿意助他成功。”

  那姓叶的跟着笑道:“老邓,你我交情不错,我也无须瞒你。我和老刘正是奉了萨大人之命,要赶上马、周二人,跟他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有饭大家吃,有功劳大众分。大伙儿齐心合力替朝廷出力,别分彼此。”

  杨华伏地听声,听到这里,对这两个人的身份,已经明白。心里想道:“他们的萨大人,想必就是大内侍卫的头子萨福鼎了!原来他和御林军的统领在鞑子朝廷里也是明争暗斗的。”

  “刘大哥”接着说道:“我们来到了玉树山,方才知道前几天曾发生雪崩,幸亏遇上你是识途老马,否则只怕我们还被困在山中呢。但有一事我却感到奇怪。”邓中艾问道:“何事?”“刘大哥”道:“听你说尚铁宏那晚劫镖,马良和周灿也是在那间喇嘛寺的?”

  邓中艾道:“不错。马、周二人当时袖手旁观,其实已是帮了尚铁宏的忙了。因为……”“刘大哥”打断他的话道:“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帮尚铁宏的忙。我不明白的是,他们既然知道了韩威武那支镖的秘密,一定会跟着韩威武走的。何以我只见韩威武的骡队,却不见马、周二人。”

  邓中艾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尚铁宏要赶往饮马川找他们的朋友再来劫镖,路上我们只是匆匆谈了片刻,他也没提及马、周二人是否另有事情。”

  “刘大哥”摇了摇头说道:“不会的。他们到拉萨送礼不过是个幌子,既然找到了韩威武这条线索,哪还有不跟着他的道理?难道还能让他把药材送给小金川那股士匪吗?”

  那姓叶的道:“好在韩威武不认识我们,他也不知道除了尚铁定、闵成龙之外,还有我们知道他的秘密。马、周二人虽然莫名其妙的失踪,咱们也不必急于寻找。要是咱有办法对付得了韩威武,那不是更好?”“刘大哥”道:“不错,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刚才说到哪儿?”那姓叶的道:“说到曾令老邓吃亏的那个小贼。”

  “刘大哥”笑道:“这圈子可兜得远了。好,咱们言归正传。老邓,你是否怀疑暗算尚铁宏的那个小厮就是你们在小金川碰上的那个小贼?”邓中艾道:“不错,我正想告诉两位大哥,我曾经问过尚铁宏,他所描绘的那个小厮的外貌,和那个小贼确实十分相似。”

  “刘大哥”呆了片刻,喃喃自语道:“一个十六八岁的少年,届然能够暗算擅用暗器的尚铁宏,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除非、除非……”

  那姓叶的道:“五官、四道、四僧都曾吃过这小子的亏,那么他能够暗算尚铁宏,也就并不稀奇了,”邓中艾则是心中一敛,连忙啊道:“刘大哥,你说除非什么?”

  “刘大哥”道:“那小贼的来历你们不知,但他姓甚名谁,你们总该知道吧?”

  邓中艾道:“他进入小金川那天,曾对哨兵说姓场,名字却没有说。因他持有御林军的腰牌,哨兵没敢多问。”

  “刘大哥”道:“姓杨的?恐怕不大对!”

  那姓叶的道:“他当然不会说出真名实姓,但刘大哥,你这么说,莫非你已知道他是姓甚名谁?”

  “刘大哥”道:“不错。我怀疑他不是姓杨,他是金……”说至此处,邓中艾和他不约而同地叫了出来:“他是姓金!”“刘大哥”笑道:“老邓,原来你也早已想到是这个人?”

  那姓叶的道:“你们说的是……”

  “刘大哥”和邓中艾又是不约而同的一起答道:“金逐流的儿子!”

  杨华听到这里,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心想道:“我分明姓杨,他们却把金大侠硬派作我的父亲。唉,我哪里有这样的福气。”

  邓中艾道:“金逐流是天下第一剑客,听说他与他的师兄江海天易子而教,江海天剑术稍逊师弟,内功则是更高。那小贼不但剑术神奇,内功也甚了得。除了金逐流的儿子之外,还能是谁?”

  “刘大哥”沉吟半晌,说道:“你的推论是不错的,不过是否正确无诈,其中涉及一个关键?”

  邓中艾道:“什么关键?”

  “刘大哥”道:“金逐流只有一个儿子!”

  邓中艾道:“何以这是关键?”

  “刘大哥”道:“你是什么时候在小金川碰上那个小贼的?”邓中艾道:“大约两个多月之前。”刘大哥道:“我要确实的日期。”邓中艾算了一算,说道:“是八月初六。”

  “刘大哥”摇了摇头,说道:“这就不对了。”邓中艾道:“什么不对?”“刘大哥”道:“七月十三那天,金逐流的儿子曾在川北广元出现,他是奉了江海天之命,去会他的帅兄叶嘉华的。和我有关系的人,在叶家曾见过他,密报给海统领知道。这消息绝对可靠。”

  邓中艾这才恍然大悟,说道:“从广元到小金川,最少也得走一个月。金逐流的儿子即使不在广元逗留,七月十三日就走,也不可能在八月初六到达小金川。”

  “刘大哥”道:“他在叶家住了五天,有一天还曾在宾客面前,和师兄合演一套剑法。据见过的人说,当真是精彩之极。”

  邓中艾道:“小金川的那个小贼,决不会是金逐流的儿子了,但和暗算尚铁宏的那个小厮恐怕还是同一个人。”

  “刘大哥”道:“要是另外还有一个少年,剑法可以比得上金逐流的儿子,那么对咱们就更加不妙了。”

  那姓叶的忽道:“这就奇了?”邓中艾道:“什么奇了?”那姓叶的道:“我离京之前,黄河铁扇帮的帮主来到,他告诉我一个消息,说是金逐流的儿子在潼关出现,他们铁扇帮的帮主和黄河三霸都伤在他的软鞭之下。”

  邓中艾诧道:“金逐流的儿子使软鞭?”

  那姓叶的道:“不错,是使软鞭。铁扇帮周帮主赖以成名的铁扇,交手不过三招,就给他的软鞭夺去。”

  邓中艾道:“金逐流是天下第一剑客,他的儿子何以要使软鞭,那恐怕是冒充的吧?””

  那姓叶的道:“江海天的第三个徒弟李光复是天地会的副舵主,当时正在潼关分舵。他得知消息,曾亲自去找他的这个师弟。有没有找着我不知道,不过他既然知道这少年是用软鞭打败铁扇帮帮主和黄河三霸,仍然那样着急找他,并声言是他师弟。料想也不应是冒充的了。”

  “刘大哥”问道:“是哪一天?”那姓叶的道:“那天正好是中秋节。

  那“刘大哥”皱起眉头道:“这可真是奇了。从广元到潼关,道路崎岖,路程比到小金川还远。他们决不会是同一个人!老邓碰上的那个小贼倒还有可能在十天之内,从小金川赶到潼关。”

  那姓叶的道,“那个小贼暂且不管,两个金逐流的儿子,各自在不同的地方出现,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呢?”

  邓中艾说道:“按理说应该是使剑的那一个。”

  那姓叶的道:“但是铁扇帮的副帮主言之凿凿,我相信他绝不会故意骗我。”

  “刘大哥”忽地想起来,说道:“老邓,你好像说过,那小贼曾和一个使软鞭的少年联手,打败你们五官、四道、四僧?”

  邓中艾瞿然一省,说道:“不错,那小子的本领也是非同凡响,仅仅比那使剑的小贼稍逊一筹。刘大哥,你莫非是在疑心……”

  “刘大哥”说道:“正是。我疑心这个少年,就是在潼关出现的。那个用软鞭打败铁扇帮主的金逐流的儿子!不过我却不相信他真的是金逐流的儿子。”

  杨毕听到这里,却是不由得暗自想道:“你不相信,我可相信!”他把这几天来金碧漪所表现的可疑之点加以整理:第一,他说最佩服的人是金逐流,金碧漪非常高兴;第二,金碧漪的口气相当肯定,“推测”他将来很有机会可以见着金逐流;第三,金碧漪是个剑术的大行家,虽然他用的兵器是软鞭;第四,“今天是十月十二日,金逐流使软鞭的那个儿子八月十五在潼关出现,那么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让他来到这里,从小金川到潼关,只要他那快马疾驰,抄川西水道,十天之内,勉强也可以赶到,嗯!对了,他很可能是八月初六那天,在小金川为我解围之后便往潼关,过了中秋节,再从潼关来到玉树山的。”杨华心想。

  但是还有一个难题未能解决,那就是金逐流只有一个儿子。如果在广元出现的那个是真,金碧漪就不可能也是。杨华想道:“从种种迹象来看,金碧漪似乎更像真的。虽然我没有见过在广元出现的那个少年。”

  心念未已,只听得“刘大哥”笑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咱们暂且不必多用脑筋。说不定那使软鞭的少年和那个使剑的小贼,今天晚上,咱们都可以见得着!”杨华吃了一惊:“听他口气,他竟好像已经知道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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