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越大相岭时,突然大雨倾盆。女人左手扶着胸前的婴儿,右手拄着T字拐,喘着粗气一步步挪移,汗水和雨水把她额上的头发浸湿得一绺一绺。这时,怀里的娃娃突然唵唵唵哭起来……

走出大别山的故事(行走横断山腹地)(1)

昔日泸定县的女背夫

大相岭下,三位背夫口述往事(上)

封面新闻记者 李贵平 文/图

“正二三,雪封山;四五六,淋得哭;七八九,稍好走;十冬腊,学狗爬”。这是旧时大相岭下关于背茶季节的民谚。

茶叶,也涅槃着自己的生命季节。那一片片来自雅安、邛崃等地的柔嫩之枝,经过加工后成为坚硬的茶砖或茶饼,一路向西缓缓移进,它们将跟随商队穿越人迹罕至的喜马拉雅山脉至亚洲诸国,甚至远达欧洲。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背夫们用脚丈量着川康古道,无论是炎炎盛夏还是隆冬时节,他们都不曾停下跋涉的步伐。

口述① 女人带着奶娃去背茶

钱羽福(汉源县新黎村民,87岁)

钱羽福,87岁,汉源县清溪镇新黎村村民。60多年前,他也是大相岭下的一名背夫,在清溪土生土长的他,见证了背夫的艰难。

清溪镇,位于汉源县城北39公里,地处大相岭山脉西南麓的高山河谷地带。这里,是从雅安出发、经荥经过来的“大路茶”古道所在地,旧称牦牛道。大相岭,就是现在说的泥巴山。

背夫是靠下死力气吃饭的人,地位也低,被人称作“背子”或“背二哥”。背夫们一般是农闲时间,以背茶包谋生。他们一般先去雅安的孚和、永昌这些茶庄里领茶包。茶包是用篾条包装的,16斤一包。力气大的背十五六包,重约300斤。

生活无依无靠的女人和娃娃,也去背茶,让人揪心。

走出大别山的故事(行走横断山腹地)(2)

西昌当年的女背夫

“女人带起奶娃儿去背茶,是我最看不下去的。”钱羽福叹息说,他自己十八九岁那年出门,村里有个姓王的年轻女人也去了,王女人是个寡妇,男人以前背茶时在大相岭遭毒蛇咬了,扯的草药没对,没治好就死在路上。那女人有个半岁多的奶娃儿,瘦得皮包骨,女人只好去背茶挣钱。出门前她把娃娃拴在胸前,娃娃在胸前一甩一甩的。好像随时要掉在地上。她经常边走路边给孩子喂奶,太难了。

“有一年秋天,我们爬山大相岭经过百步梯时,那才吓人哦。百步梯的石板路歪歪斜斜,一级一级朝上延伸,足足有130多步,就跟挂到天边去了一样。百步梯外侧是一面三四十米高的悬崖,悬崖下是河沟。要下雨了,到处是奶白色的坨坨雾在面前晃来晃去。石梯太陡了,中间没有一处可以歇脚的,得铆口劲儿不歇气地登上去呀。我以前走过四五次,所以格外小心。

走出大别山的故事(行走横断山腹地)(3)

天全县甘溪坡二郎山背夫纪念碑

“这时天上电闪雷鸣,跟着下起瓢泼大雨,噼噼啪啪像鞭子抽在石板路上,我们赶紧帮女人把蓑衣套在她身上。一会儿,雨水冲垮路边的黄泥巴,稀泥随着雨水流下来,又湿又滑。女人左手扶着胸前的婴儿,右手拄着T字拐,喘着粗气一步步挪移,汗水和雨水把她额上的头发浸湿得一绺一绺。这时她怀里的娃娃唵唵唵哭起来,娃娃可能是饿了很久遭不住了。这哭声,我听了像心尖尖儿遭啥扯出来一样难受。爬到一个稍平点的地方,女人说哥你们等等我,给娃娃喂口奶吃……女人的体力毕竟不如男人,每次只能背七八十斤重的茶包子,挣的钱就少。我们看不下去,劝她说伙计你就莫干这个吧,这苦头男人都吃不了呢。

“那时都穷,背茶包子的人穿的是麻窝子草鞋,自己屋头打的,背一趟要穿烂四五双麻窝子。一般一天穿烂草鞋一双。另外,过小溪小沟、大河大沟、都是走吊桥(当地人也称甩桥)。吊桥不稳当,铁链子上铺木板,缝隙大,晃得很。有桥过还算好的,最麻烦的是在冷碛过大渡河时需要溜鸽子(溜索)。溜鸽子是啥意思呢?人和茶包被拴在绳子上,嗖地一下子梭过去。遇到这种地方,王姓女人二话不说,把绳子绑在身上,也嗖地梭过去,久而久之她胆子也练出来了。溜鸽子用久了还不得行,缆绳要老化,悬吊吊的。

“我老汉(父亲)以前运茶时,他们一路有个女人,在溜过河时,那藤子做的挂人的接口突然断了,女人溜到一半啪地掉进大渡河里,叫都来不及叫一声,被浪花卷跑了,尸体都捞不到。我老汉说那女人掉河里去的样子很恐怖。”钱羽福讲起这些,老泪纵横。他接着讲:

“路上,最怕的是遇到棒老二(土匪)。棒老二有时也长了眼睛,看到背夫穷得叮当响,没啥抢头,就是抢了也背不动。他们最喜欢抢的是那些运杂货的,但有钱人的杂货也不敢随便动手啊,人家配有保哨(保镖),手里拿着家伙。

“最气人的是,棒老二看到长得乖点的年轻女人,就想占便宜。

走出大别山的故事(行走横断山腹地)(4)

天全县昔日的背夫

民国二十多年,有个宜东(泥头)的年轻女娃子长得好看,大眼睛,脸庞红扑扑的,她背着茶包子走到三交乡,突然冒出三个棒老二。几个家伙当着我们的面,把女人按在草丛里糟蹋了。我们那个气啊,牙齿咬得咯嘣响,但有啥法!棒老二手头有刀有枪,砍起人来眼都不眨一下,我们背二哥有家有小哪敢惹呢?殊不知,那女人是个火炮性子,她裹好衣裤爬起来,抹去泪水,突然扑过去咬掉了棒老二老大的耳朵,满嘴血淋淋的,跟着又死死抱起另一个跳了山崖,惨叫声在山谷里传得很远。天哪,莫说我们,就连剩下的棒老二都吓得直打摆子。”

钱羽福老人断断续续地讲述着,他沉浸在年轻时的岁月里。我们快速地记录和倾听,偶尔提些问题,尽量不打断他。离开他握手时,我感觉到他的手还在痉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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