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元春,是贾府贾政与王夫人的长女,“现今大小姐是正月初一日所生,故名元春,余者方从了春字”,分别为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取“原、应、叹、息”四字寓涵,暗示悲剧命运。

而元春作为四春之首,亦是荣国府的嫡出长女,自幼由贾母亲自教养,教习诗书礼仪,后因贤孝才德被选入宫作女吏,接着又才选凤藻宫,加封为“贤德妃”,看似荣华富贵的一生,但实则是一曲令人叹惋的悲歌。

红楼梦元春人物介绍分析(深宫凤凰的悲歌)(1)

一、为亲情而悲

贾元春是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中唯一一个入宫为妃的女性形象,其实某种程度上她是四大家族,尤其是贾府荣衰的政治资本,少时入宫,一朝加封,贾府就由“内囊尽上”的危机之中,转而迎来了“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的热闹景象,进入到了“白玉为堂金做马”的鼎盛时期。

也是因其地位和象征对于贾府的重要意义,所以,贾府之中的人,对于她的亲情是不完全纯粹的也是难以纯粹的,而这一点与她少时离家,长期在宫中辛苦经营,渴望把贾府作为避风港和渴望纯粹亲情的夙愿与渴求是不对等的,故而发出悲鸣。这一点,可以主要从对其父母情和与宝玉的姐弟情分析中看出。

1、长辈之亲情:不纯粹,不对等

贾元春少时离家,一个人在宫中,由女史做到尚书,又加封为妃,其中的艰辛是可想而知的,也不难想象她本人对此次省亲归家的期待和对久别离家后又逢亲情的渴望。可是,贾府中,与贾元春有着十分重要亲情连接的长辈(这里主要指贾母、王夫人和贾政),对于贾元春的亲情已不再纯粹,以致对于其所释放出的对亲情渴求的信号,所给与的回应也不对等。

红楼梦元春人物介绍分析(深宫凤凰的悲歌)(2)

首先,是对于贾母和王夫人。贾元春是尽量在国礼和亲情之间进行权衡,贾元春此时已贵为皇妃,所以,贾母一众等人不得不俱跪之,这一点是贾元春在国礼之内不得不遵从,而她所能做的便是,“早飞跑过来几个太监,扶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来。”这是家礼,亦是她在此中所唯一能兼顾到的亲情,也是她所释放出的第一个亲情的信号。

贾元春释放出的第二个渴求亲情的信号,是贾妃出了大观园,到贾母正室,欲行礼,“贾母等俱跪不跌”,贾妃“满眼垂泪……一手搀贾母,一手搀王夫人,三个人满心里皆有许多话,只是俱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泣”等等。贾妃此处所释放出的渴求亲情的信号某种程度上是得到了部分回应的,只是前面的“俱跪不跌”,以及后面贾妃问话时,贾母和王夫人各自的“启曰”,可以看出,贾母和王夫人对于贾元春的亲情,已经多了许多的惶恐、崇敬和谨慎,而不再只是单纯的亲情,因此,对于贾妃所释放出的亲情的信号,她们亦是诚惶诚恐,不敢半点逾越。

这一点在贾元春释放出的第三个渴求亲情的信号中,体现的最为直接明显。在宽慰贾母和王夫人别哭的过程中,贾妃直接提到“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

她把皇宫称作是“不得见人的去处”,又表达出对未来归期不定的无奈。

如果说,贾元春释放的前两个亲情的信号,还略带隐晦和克制,那么这第三个可谓简单直白了,前一句多少有些女儿、孙女对长辈的撒娇埋怨,后一句直接就是对亲情的渴望。可是此处,贾母和何王夫人的回应,作者并未直接描写,只说贾元春“说到这句,不禁又哽咽起来”。

但虽曹雪芹并未直接描写,但我们也并不难猜出贾母和王夫人的表现,他们断不敢是像对待嫁入平常人家的孙女和女儿那样宽慰,除了哭,大抵也没有别的办法,否则,也不至“邢夫人等忙上来解劝”

红楼梦元春人物介绍分析(深宫凤凰的悲歌)(3)

所以,贾元春所直接释放的第三个渴求亲情的信号,除了换取祖母和母亲内心丝丝的恐慌和悲凉,什么正式的回应也没有得到。

而对于贾元春的父亲,贾政,这一点,体现的更为直接明显。更或者说,贾母和王夫人中的有时不回应,心里或许还带了些许的怜,可父亲贾政对于其所释放的亲情信号的回应,则直接把贾元春心中的“火种”给掐灭。

对于贾政的“问安”,贾元春隔帘含泪谓其父曰:“田舍之家,虽畜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率先向父亲释放出对亲情的渴求,只是贾政的回应却是“臣,草莽寒门,鸠群鸦属之中,岂意得征凤鸾之瑞。今贵人上锡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奇,祖宗之远德钟于一人,幸及政夫妇。且今上启天地生物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旷恩,虽肝脑涂地,臣子岂能得报于万一!惟朝乾夕惕,忠于厥职外,愿我君万寿千秋,乃天下苍生之同幸也。”

一下子将元春表露出的亲情之意拉成君臣之礼,又辅以“惟业业兢兢,勤慎恭肃以侍上,庶不负上体贴眷爱如此之隆恩也。”的“公文式”教导,将贾元春对这点亲情渴求的“火种”彻底熄灭,只得回以“只以国事为重,暇时保养,切勿记念”等同样公文式的回答。

而贾政,除了对贾元春所释放的亲情信号的回应彻底不对等之外,他对于贾元春的父母之情,除了有贾母和王夫人都有的惶恐、崇敬和谨慎之外还有一分讨好,或许,这也是他身为贾府男性大家长,又在朝为官的需要。

就如,贾政知道贾元春宠爱宝玉,且关注其学业,为讨其欢心,便说“园中所有亭台轩馆,皆系宝玉所题。”还言“若有一二稍可瞩目者,请别赐名为幸”。前一句话果然讨得贾妃欢心,“元妃听得宝玉能题,便含笑说:’果进益了’”。而后一句话,则明显地不是以父亲的角色说出的,而是以官场身份对于位上者的巴结讨好。

红楼梦元春人物介绍分析(深宫凤凰的悲歌)(4)

所以,由此可看,纵然贾元春满怀对亲情的渴求,回府省亲,一步步不断释放出自己的亲情信号,但昔日的祖母,父母,已不再把她当作完全意义上的孙女和女儿,而更多的是对她所代表的身份和地位的惶恐,以及对这个身份与地位对于贾府未来命运重要性的崇敬

女儿、孙女的角色在这里已经淡化,他们的对她的亲情不再纯粹,给与的回应也让人彻底失望,可是这个家的兴衰荣辱,她还要继续担负。于是,贾元春在此处,就像是一根孤零零的稻草,以一己之力拉负起整个家族的兴衰荣辱。

2、姐弟之亲情,较难得到回应。

贾元春对于宝玉的亲情在《红楼梦》中有多处表现:“当日这贾妃未入宫时……其情况有如母子。”入宫之后,时时带出信来与父母说:“千万好生扶养,小严小成器,过严恐生小虞,且致父母之忧。”……省亲时,见到宝玉后,“携手拦于怀内,又抚其头颈笑道:‘比先竟长了好些……’一语未终,泪如雨卜”。第三十八回,元春病恙仍不忘问“宝玉进来若何?”听到贾母道:“近来颇肯读书”才放下心等等。

由此可见,贾元春对于宝玉的亲情可谓深厚,甚至是已经到了不一般的地步,书中亦有言:“与诸弟小同”,“其名分虽系姐弟,其情状如母子”。

但就是这过于深厚的感情,使得贾元春对于宝玉的控制欲也较为强,意图操控其婚姻

红楼梦元春人物介绍分析(深宫凤凰的悲歌)(5)

贾元春通过宝玉周围的女性作了一番思量,认为薛宝钗比黛玉更适合作贾家的媳妇,所以在端午节时元春只赐予了薛宝钗同宝玉有一样的节礼:“上等宫扇两柄,红庸香二串,凤尾罗二端,芙蓉章一领”,对宝玉的妻子人选作了示意。而再看袭人跟宝玉说的一段话:“你的同宝姑娘的一样。林姑娘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只单有扇子同数珠儿,别人都没了。”

由此可看,贾元春有操控宝玉婚姻的意图,只是,对于这样的意图,又因宝玉的个性,贾元春不可能得到宝玉对此的回应。

此外,贾元春对于宝玉的学业也极为关注,在宝玉三四岁时,就已教他读书识字,听其能题字时,便十分高兴,哪怕病榻缠卧之时,听到贾母说“近来颇肯读书”才肯放心……而这些,“见了女子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的宝玉,其仍旧是较难得到回应的。

长辈之情,姐弟之情,这世上可谓是对她最重要和与她亲情联系最为紧密的人,对于她的情感回应或不再纯粹,或不再对等,或难以得到回应,她一人置于皇宫,发出对自身亲情的悲鸣。

二、对自身命运的悲鸣

虽说《红楼梦》对贾元春的着墨不多,但其人物形象可是立得深入人心,一个“贤德”,是因,亦是果。

因贤孝选入宫中作女史,又因“德”被加封为“贤德妃”,带给贾家,甚至是四大家族至上的荣耀,可是换个程度而言,亦是这个“贤德”压抑了她所有本该有的欲望,造成了她一生命运的悲剧,让她心底发出对自身命运的悲鸣。

1、因“贤德”而压抑欲望

或许,人之初,性本善,但天生贤德,实在太过艰难,也不具有现实性,毕竟还有荀子一句“人之初,性本恶”。

而贾元春的贤德,亦非天生,而是在后天的教养,和家族命运的重负下,不得不“贤德”

红楼梦元春人物介绍分析(深宫凤凰的悲歌)(6)

贾元春的母亲王夫人,是当时荣国府里主事的,又是贾政的原配,所以,贾元春可谓是嫡出长女,又自幼放在贾母的膝下教养诗书礼仪,而贾母原是金陵世族史侯家的小姐,《护国符》有言:“阿芳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其家世背景也可见一斑。而贾母自身后来又是宁、荣二府中最高的家长,人称“老祖宗”和“史老太君”等。

所以,贾元春在这样的家世背景及教养之下,其“贤德”之质,是早就被注定了的,这个“贤德”,她不担也要担。

且不论这“贤德”教养的过程中要压抑多少孩子的天性,更或者,退一步讲,少时懵懂,不懂其中苦痛,教养如何,习得就如何。

可入宫之后呢?因贤才入宫,经女史、尚书又至“贤德妃”,宫中不比家里,这一过程中,她又要因“贤德”之名而付出多少,才能到此地位呢?

还有就是元春的爱情,《红楼梦》一书中,几乎找不到任何关于元春爱情的描写,因她少时入宫,这一点几乎把她所有爱情的道路都给断送,少女心事总怀春,可是以当时的宫廷制度和元春的“贤德”之名以及背负的家族命运,她能够产生感情联系的异性,或许只有皇帝一人。

退一步讲,元春与当时皇帝之间是否是爱情,书中没有介绍,我们也暂且不论,就只谈感情的好坏,且不说后宫佳丽三千,但若是砸宫中生活顺遂、幸福,断不会向贾母和王夫人生出“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的评判。由此可见,元春宫中的生活亦不算幸福,更别提爱情。

2、因“贤德”而身负重担,招致悲剧结局和命运。

而其成为“贤德妃”之后,则更要“贤德”,要在国礼和家礼之间尽善权衡,连哭泣抱怨的话都不能完全说明,只有一句“不得见人”,还是出于安慰他人的缘由。也是因为“贤德”,她必须为思虑周全,照顾周全,把可能会逾越礼制的“天仙宝境”改名为“省亲别墅”;又应父之请,更改赐名,改罢,“又命旧有匾联俱不必摘取”,国礼,家礼均得兼顾。

由此可看,虽说成为“贤德妃”后她的身上背负了更大的光环,为贾家带来了更大的荣耀,同时也背负了更为直接的家族命运,不无夸张地说,她的兴亡亦是贾府和四大家族的兴衰。

红楼梦元春人物介绍分析(深宫凤凰的悲歌)(7)

这一点,从她才选凤藻宫,加封“贤德妃”,贾府立即由“内囊尽上”转为“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的繁华快乐,以及后来她一死去,贾府就遭遇太监勒索织造差员只好贪污公款,荣宁二府这个封建家族的衰落灭亡也由此被加速了,这一系列事实中就可看出。

也是因为“贤德”,成为“贤德妃”之后,多年离家的强烈的对亲情的渴求,再难得到完全纯粹的回应。而她却是因为亲情而出,最后却难逃“虎兕相逢大梦归”,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贾元春的“贤德”可谓是封建礼制教养下比较“完美”的产物,无论是思想意识还是行为举止都是完全符合封建礼教的,只是“二十多年辩是非”,若不曾看透过这些,不曾辨明过是非,或许也不会为自己的命运而悲鸣。

只是,她的悲剧命运,在于看透,却又不得不继续坚守的无奈和无力,她的一生像是活成了一个机械的按钮,无须感情,只起作用,一按,贾府兴,一灭,贾府衰。只是,她是人,是一个已辩是非的人,这让她如何不为自己悲鸣。

三、为贾府命运而悲鸣

贾元春是深知自己的兴亡,直接决定贾府的兴衰的,这也是为何她在已辩是非的情况下,仍继续在皇宫里坚守。

而她对贾府命运的担忧与悲鸣也早已发出,早在省亲之时,看到贾府如此铺张,就已经心生担忧,更是在临走之时,再四叮呼:“不须挂念,好生自养。如今天恩浩荡,一月许进内省视一次,见面是尽有的,何必伤惨。倘明岁天恩仍许归省,万不可如此奢华糜费了!”,可见其对贾府如今的现状和未来的命运已有一定的预感。

另外,包括在省亲之后的又一个元宵佳节,贾元春从宫中送出了自己的一首灯谜诗“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己化灰”,提醒父亲莫要做“一响而散”的爆竹。可见其良苦用心。

以及最后,在《恨无常》中,最后一曲“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警叹,可见她以泣血之力仍在想要挽救家族的命运。

只是,兴衰已定,这个她为之经营一生,以自己的一切为代价,托举起的家族终难逃悲剧的命运,如何能忍住不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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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总结

综上,贾元春看似富贵繁华的一生,实则是悲剧哀鸣的一生。宝黛的悲剧是反抗封建礼教失败的悲剧,悲剧色彩不俗,但贾元春作为封建礼教下“完美产物”的代表,她“悲鸣”的一生以及悲剧的结局,则可看作是封建礼教必然走向灭亡的暗示。

曹雪芹以贾元春繁荣富贵一生后的悲鸣,向我们揭示了封建制度的黑暗和无奈,表达了其对封建制度的厌恶,以及必然灭亡的趋势。


参考文献:

1、《红楼梦》

2、《浅谈红楼梦中贾元春的人物形象》

3、《论《红楼梦》中的女性人物形象——以薛宝钗和贾元春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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