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6世纪灿若云霞的历史画卷中,无敌舰队的败北已经成为了一段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传说。尽管它的传播者与受众不计其数,但是这些形形色色的故事仍然常常可以概括如下:众所周知,在宗教改革时期,天主教与从其中自立门户的新教誓不两立。作为天主教世界狂热的旗手,西班牙人出于对新教国家英格兰的仇视与政治上的野心。派遣了一支实力空前的无敌舰队远征这个相对弱小的国家。然而,西班牙海军的战术老旧,仍然以接舷肉搏为解决战斗的必要方式。而英格兰海军则给战船安装了数量更多,射程更远的大炮。利用远距离炮击的新战术,一举击败了不可一世的无敌舰队。随着这支传奇舰队的惨败,纵横四海,却保守狭隘的海上大国西班牙由此走上了可悲可叹、咎由自取的下坡路。

既然是传说,就有失真之处。哪怕一个仅仅从历史爱好者那些道听途说到一鳞半爪的外行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指出上述传说的不实之处:当时英格兰人在宗教上的偏执和在政治上的冷酷与西班牙人相比不逞多让;英格兰海军的炮火始终没有对无敌舰队造成致命的伤害;西班牙衰落的起源并不能与无敌舰队战败这个历史节点完美契合。

可是,设想中的这位外行人面对众人的诘问,一定会面临一个难题:既然如此,无敌舰队是怎么被击败的呢?

要想理清这一段略为纷繁复杂的历史脉络,或许应该从玛丽.斯图亚特之死开始。

玛丽.斯图亚特是英格兰著名的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的表侄女,身兼苏格兰女王与英格兰王位继承人双重尊荣,可这无上尊荣却没有给她带来相应的幸运。作为苏格兰女王,她于1567年被迫退位,不得不来到英国,投奔与其早有宿怨的表姑伊丽莎白一世,从此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更加不幸的是,她在英格兰人是一名家喻户晓的天主教徒,而这个理论上应该由她继承的国家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新教国家,几乎人人都害怕玛丽上台后对新教徒反攻倒算。因此,玛丽被她的死敌伊丽莎白一世囚禁了足足十八年,之后以叛国罪之名于1587年2月18日斩首示众。后来玛丽的罪名可能受到了一些合理的质疑,一些人声称她所谓的罪行都出于敌人的伪造。但是,据说她的清白与否对于伦敦人而言——无关紧要。

葡萄牙海战史(最令人扼腕叹息的海战史)(1)

伊丽莎贝女王

然而,这场死刑激怒了早已伺机出动的强敌。早在1570年,早已与英格兰相见于战场的西班牙与天主教的罗马教廷就谋划着要由前者出兵英格兰,推翻伊丽莎白一世的统治,拥戴玛丽.斯图亚特加冕登基,君临英格兰。玛丽.斯图亚特之死大大触动了天主教徒敏感的神经。与此同时,为西班牙服务的英国天主教徒学者威廉.艾伦(后成为枢机主教),以及耶稣会士罗伯特·帕森斯神父研究起了英国国王的家谱,企图论证身为英格兰国王爱德华三世后裔的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是除玛丽.斯图亚特外,最有资格继承英格兰王位的正统继承人。可谓令人咂舌。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一场大战就必不可免了。

葡萄牙海战史(最令人扼腕叹息的海战史)(2)

西班牙国王打算出动本国强悍的舰队入侵英格兰,他自然不指望用舰队夺占英格兰的广大陆地。西班牙方面准备了三个征服英格兰的方案。第一个是凭借远征的舰队击败英格兰海军,然后将陆军运过英吉利海峡,成功登陆,气吞山河。如果这个方案不受国王青睐,西班牙还有两个方案备选。一个是声东击西,下令远征的舰队进攻正在被英格兰人征服的爱尔兰,英格兰军队一旦沉不住气,出动主力驰援,尼德兰的西班牙陆军就可以趁机渡海,一举成功;再一个是欲擒故纵,根本不集中舰队,让英格兰人麻痹大意,然后暗中组织尼德兰的陆军乘远征的舰队以外的船只迅速渡海,争取在一夜之间给英格兰人一个意外“惊喜”。这三种方案在历史上都有成功范例,可见西班牙人运筹帷幄之中不乏缜密。经过腓力二世的修改,舰队远征的行动方案最后出炉:派遣舰队从葡萄牙的里斯本出发,前往本国控制下的尼德兰(今荷兰),与当地的西班牙陆军会合。之后再将陆军运抵英格兰。

然而,世上或许有完美的计划,却不可能有完美的实施。英格兰海军很快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了西班牙人这个道理。西班牙人尚未完成准备,就遭遇了当头棒喝。在著名海军将领德雷克的统帅下,一支英格兰舰队于1587年4月29日袭击了正在筹备舰队远征事宜的卡迪斯湾,制造了一定的混乱。1588年2月9日,或许是造化弄人,西班牙杰出的海军将领,勒班陀海战的英雄,无敌舰队的总司令圣克鲁斯侯爵在这支舰队出征在即之时猝然死去,享年62岁。在无敌舰队惨败之后,有人声称倘若无敌舰队没有失去这位老战士,也许胜负未知。据说是腓力二世国王的严厉督促让圣克鲁斯侯爵心力交瘁而死,要是当真如此,这位国王应当追悔莫及。不过,对于西班牙人而言,这两件挫折并没有阻止无敌舰队最终长剑出鞘。

葡萄牙海战史(最令人扼腕叹息的海战史)(3)

腓力二世

1588年5月9日,一支庞大的舰队云集著名的港口城市里斯本,接受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的指挥。关于它的规模,不同的人给出的数据有着细微差别。一般认为,它拥有130艘大小不一的船只。不过无论拥有多少船只,它的来源都比较复杂。这是因为西班牙此时臻于极盛,四海畏服,所以很多处于它势力范围内的国家(例如威尼斯、热那亚等等)纷纷派出船只加入这支强悍的舰队。此外,这支舰队还配有8000名水手,19000名士兵,2000名奴隶浆手,62名医生,180名神父和修道士,450名部分船员的随从。可谓兵多将广。其中海量的士兵暴露了此时的西班牙海军确实还是将接舷战视为海战的不二法门。有意思的是,如此巨大的规模,却还不满克鲁斯侯爵生前所要求的规模之半!尽管如此,这支舰队还是空前得庞大。并且由于上文所述成分比较复杂的原因,指挥起来有相当的难度,然而这却没有难倒西班牙人高明的组织能力。

出于对这支利维坦般硕大无朋的舰队的敬畏,民间称之为“无敌舰队”,然而在西班牙官方出版物对于相关统计数字的描述里,这支舰队被称作“最幸运的舰队”。很快,命运就要以它喜怒无常的性格证明:西班牙官方起的这个名字比起民间起的名字,是有多么的名不副实。

尽管无敌舰队的战斗力有目共睹,但是腓力二世却不希望用它来歼灭英国海军。而是要求它不要求战,而是尽可能保全实力。平安抵达尼德兰,协助陆军完成登录英格兰的壮举。

就在这一天,无敌舰队扬帆起航,向尼德兰行进。天气似乎要和“最幸运的舰队”这个名号作对,就在6月19日,星期天,突如其来的风暴袭击了舰队,重创并打散了它。随之而来的疾病又打垮了许多船员。祸不单行的是,尼德兰的西班牙军队统帅帕尔马公爵报告手上的有效战力尚不足去年10月的半数。于是,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写信给国王腓力二世,请他考虑与英格兰议和,或是将远征计划延至起码下一年。可是一贯以审慎著称的腓力二世此时却已迫不及待,只顾高喊前进的口号。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只得在重新集结和休整后继续前进。并于7月29日驶入英吉利海峡,这时,只有3艘船只因为各种麻烦而无力参战。

无敌舰队很快发现英格兰海军就驻扎在普利茅斯港,在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的主持下,这支舰队的各指挥官于7月30日清晨举行了作战会议。有的指挥官提议利用南风,让燃烧的火船冲入普利茅斯港,从而让无敌舰队一举歼灭英军舰队。但是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则不同意这个计划,一来国王要求不要求战,二来普利茅斯港的地形和工事都令它难以攻取。多数人站到了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的那边。按照西班牙军队中少数服从多数的惯例,指挥官们放弃了进攻英军舰队的计划。继续深入英吉利海峡。

葡萄牙海战史(最令人扼腕叹息的海战史)(4)

后来在西班牙产生了一种谣言,说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临阵怯战,专横地拒绝了进攻英军舰队的明智计划,使得无敌舰队错失了求胜良机。这当然是不公正的。

面对迫近的无敌舰队,英格兰人点燃了烽火。他们的海军不能坐视敌军安然经过。但是无敌舰队位于英军舰队的上风向,在那个时代的海战中,对于前者而言,这一点是十分有利的。不过英军舰队还是主动出击,凭借船只轻捷迅速的优势,让主力舰队抢风行船⑥,行驶到了无敌舰队的上风向位置。接着,位于无敌舰队下风向的11艘英格兰船只在西班牙人的眼皮子底下成功与主力会合——英格兰船只的速度优势一览无遗。就这样,英格兰人将至关重要的风向优势夺到手中。7月31日,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发出开战信号,英国海军的总司令也向无敌舰队发出挑战,第一次战斗便如此打响了。

可是第一次战斗最终并没有打得十分激烈,反而是英国人利用自己火炮射程上的优势,给西班牙人当头一棒,使其损失两艘主力战舰。之后无敌舰队继续赶往尼德兰。英国舰队紧随其后。据说当时遇到了如下情况——自傍晚时分开始,西北风愈刮愈猛,浓云低垂,一场海上暴风雨降临在即——但是也有资料显示,当时天空中只有至多一丝微风,未必始终阴云密布,未必迷雾时断时续,甚至可能有月亮当头。可无论如何,可以确定的是,夜幕逐渐降临,能见度愈发低下。英国海军大臣兼舰队统帅埃芬厄姆的查理·霍华德决定由经验丰富的海军将领德雷克执勤,以他所在的复仇号船尾的大灯笼引导整支舰队前行,结果途中德雷克居然擅离值守,熄灭船尾灯笼,追击可疑船只而去。霍华德一行一时失去了指引,不明真相的他们颇为惊异。然而他们也没惊异多久,一会儿后,灯笼又出现在他们眼前,只不过离他们更远了。于是霍华德下令自己所在的旗舰皇家方舟号奋起直追,直至旭日东升,白昼将至......终于,皇家方舟号的船员们看见——自己正位于无敌舰队阵型的中部!而他们所追随的那只灯笼其实是这支舰队旗舰的尾灯。而这时,整支舰队中只有两艘船只跟随着皇家方舟号,其余船只都远远拉在后面。至于弗雷克则已然不知去向......不过,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竟然放过了霍华德,任由其突围逃命,而没有趁势围歼英方统帅。有人说他是认为只有自己的旗舰才有资格对战霍华德的旗舰,但是他自己的旗舰当时已经不可能追上后者了,因此他也不想把拿下后者的殊荣交给手下;也有人说他是富有骑士精神,不想趁人之危,胜之不武;也有人说他是急于奔赴尼德兰,无暇作战,但也有人认为这个推测站不住脚。

葡萄牙海战史(最令人扼腕叹息的海战史)(5)

在8月1日,周一,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写信给尼德兰的帕尔马公爵要求他开始出发,展开行动。渡海登陆似乎指日可待。在不远的周日,信使将抵达目的地,帕尔马公爵的战争机器也随之将开始运转。

脱险之后,霍华德才看见德雷克姗姗来迟。原来他追上那些可疑船只后,发现他们只是中立国船只,于是踏上归程,追赶英军。在路上还意外地俘获了罗萨利奥圣母号和佩德罗·德·瓦尔德斯。奇怪的是,德雷克不仅未受责罚,还因为有所斩获(俘获了敌军战舰和指挥官)而赢得了他人的羡慕。甚至,他都没有为自己为何闯下弥天大祸做出解释。

8月2日,星期二。无敌舰队与英军舰队间的又一场海战爆发了。8月3日亦复如是。这又是接连两场没有重大战果的战斗,就和第一次交手时一样,双方的战术都收效甚微。战后,无敌舰队继续东进,英格兰舰队依然如影随形。随后,8月3日下午,英方召开作战会议,也许从被俘的西班牙指挥官佩德罗·德·瓦尔德斯那里获取了无敌舰队的详细情况,他们决定再次进攻无敌舰队。战前,他们临阵磨枪,对舰队进行了重新编队,分为4支。据说这是在效法无敌舰队的成功范例。此时此刻,无敌舰队也处于重要关头,腓力二世曾经指示,如有必要,可以在这一带的怀特岛附近的锚地暂时停泊作为应急,等待帕尔马公爵率领陆军到达。于是西班牙指挥官们经过商议决定,夺占怀特岛,进驻锚地,然后凭借怀特岛的屏护守住锚地,直到陆军传来整装待发的消息,才能再作东进。可是霍华德却惧怕无敌舰队逼近本土,决定殊死抵抗。于是在8月4日发生了一场激战。战斗中,无敌舰队面临撞上暗礁,全军覆没的风险。脱险后,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临时决定放弃夺岛,接着赶路。这可能是因为暗礁令人心有余悸;无敌舰队也和英军舰队一样,尚未找到重创对手的个中门道,难以击败后者,一旦放手一搏,生死难料,而且后者已经得到了充足的增援,如果派出士兵,强攻夺岛,恐怕最好也不过是一场惨胜;最后一点令英西双方都颇为苦恼,他们的炮弹已经几乎告罄。只是英军舰队还能从本国港口得到补给,西班牙人则身处异乡,独来独往,只能继续寻找天各一方的帕尔马公爵。

看见无敌舰队放弃了登陆作战,霍华德颇为满意。于8月5日为有功之臣举行了授勋仪式。

葡萄牙海战史(最令人扼腕叹息的海战史)(6)

于是,两支舰队恢复了常态,无敌舰队照旧前行,英军舰队如影相随。无敌舰队中,有的指挥官已经求战心切,要求结果英军舰队。但是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还是以完成国王的命令优先,争取早日安然抵达尼德兰,因而放弃了主动进攻的建议。截至此时,英西双方在船只上都损失甚微,但是都付出了数百人的伤亡(西班牙方没有计入罗萨利奥圣母号和圣萨尔瓦多号上的人员损失),而西班牙人的伤亡可能高达英军的两倍。当然,西班牙人的实际可投入作战的人数超过了2万人,在这雄厚的人力前,这些伤亡不过沧海一粟。对于无敌舰队而言,更大的威胁应该在于,不久后,负责封锁帕尔马公爵所部的英军舰队在指挥官西摩的率领下将载着补给从多佛尔出发,赶来与无敌舰队身后的敌人会合。届时,敌军船只会比无敌舰队更多。

8月6日(周六)下午,无敌舰队忽然在加莱一带下锚。这可能是为了搞个突然行动,让一时间收不住手脚的英军舰队来不及下锚,一路驶过无敌舰队,直至后者的下风向一侧,从而白白将风向优势拱手让与西班牙。如果西班牙人真有此意,那英军显然没有中计。后者也迅速下锚,针锋相对地在无敌舰队周围停泊。两支舰队间的距离仅相当于有的火炮的射程。加莱是法国的地盘,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向法国的加莱总督古尔丹派出了使者,一些小艇在锚地和加莱城堡间往返。至于英格兰舰队,古尔丹一时间并未对其表示出官方性质的关切。这时候的法国正处于国内的天主教徒与新教徒打打停停的宗教战争时代,天主教徒团结在显赫的贵族吉斯公爵身边,组成所谓的天主教神圣同盟。这个同盟可谓手眼通天,竟敢和同为天主教徒的国王叫板,迫使其作出妥协,同意将新教徒们统统往死路上逼。这对于身为新教徒的英格兰人可不是什么好消息。雪上加霜的是,人们相信,古尔丹就是神圣同盟的同情者。因此,霍华德担心西班牙人和古尔丹会做出某种交易,联手抗英。他不能让这一天到来,因此必须尽早将无敌舰队逐出加莱。在和西摩的舰队汇合后,英格兰人也想好了用什么来对付强悍的无敌舰队——燃烧的火船(或称“引火船”)!

葡萄牙海战史(最令人扼腕叹息的海战史)(7)

同一时刻,“最幸运的舰队”(无敌舰队)正在逐步走入他们的阴霾。加莱总督表示无敌舰队的锚地完全暴露在敌军的火力下,可谓危险,希望舰队早日辞行。古尔丹没有说谎,在这块锚地上,英格兰舰队可以随时向无敌舰队开炮,而后者竟然却无法还击!不过这位总督还是允许西班牙人采购沿岸的新鲜食物。西班牙人为此花费不菲——一个鸡蛋居然能卖到5便士,比当时伦敦的市价高25倍!除此之外,无敌舰队和帕尔马公爵取得了联系,结果却令人失望。帕尔马公爵的确集结了大量陆军,也在督造船只(尽管不够尽力),准备渡海作战,但是,西班牙人的敌人不止英格兰人。一直以来,信奉新教的大量尼德人无法忍受西班牙人在经济上的盘剥和在宗教上的迫害,与英格兰人携手对抗西班牙的统治及其军队。就在帕尔马公爵向腓力二世做出乐观的报告,表示两周内即可扬帆起航,直扑英格兰后不久,尼德兰人的舰队在泽兰(荷兰的一个省份)海军元帅拿骚的贾斯丁的统帅下,和英格兰舰队一起封锁了敦刻尔克等一众港口,而那些港口正是帕尔马公爵出发的起点。凭借西班牙陆军手头的船只,是不足以突破封锁的。屋漏偏逢连夜雨,由于拖欠船工薪水,引发了怠工,帕尔马公爵的造船工程进展受挫,又因为制船材料低劣,造好的船只严重漏水,不得不拆毁。以至于在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写信帕尔马公爵,请他援助40艘或50艘平底快船,以便保护无敌舰队免受攻击时,后者却连这种船12艘都凑不齐。此外,在征募有经验的水手和给船只采购大炮等工作上,同样阻力重重。

帕尔马公爵希望无敌舰队能够击退尼德兰人的舰队,协助陆军渡海,但他也意识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无敌舰队的主力战舰吃水太深,无法停泊在敦克尔克周围的浅海,偏偏他打算让陆军从这个港口上船出发所以他写信给腓力二世,建议他延迟行动,先和英格兰议和,等到陆军夺取了无敌舰队能够停泊的深水港口,再作打算。腓力二世断然拒绝了这个提议,转而要求帕尔马公爵和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立即行动,务必在马尔盖特角附近或多佛尔海峡会合。有趣的是,在帕尔马公爵和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的正式沟通中,很可能前者没有坦称自己的所有难处,包括他的船只无法突破封锁。而在腓力国王写给这位公爵的大量冗长、详细的信件当中,也没有提及这一点。尽管如此,这位公爵派往帕尔马公爵处的使者堂.罗德里格·特略在看到敦刻尔克那寒酸的准备工作的场面后,还是告知了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至少还需要两周时间,帕尔马公爵才能完成作战准备。就在8月7日,周日,一个不祥之兆出现了——大型运输船圣佩德罗.梅诺尔号叛逃投敌了。

葡萄牙海战史(最令人扼腕叹息的海战史)(8)

虽然不指望迅速完成任务,但是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还是努力准备,甚至尝试从法国的加来总督那里购置弹药,但是遭到拒绝。许多大炮的炮弹仍然匮乏,以至于假如英军舰队再次挑起战斗,他将不敢下令回击。但借调来的炮弹总聊胜于无。而且,他还错误地认为,帕尔马公爵拥有一支轻快作战舰队,可以协助自己彻底击败飞鸟般轻捷的英军舰队。除了这些,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还考虑到了英军舰队使用火船进攻的可能。也许腓力二世已经警告过了这位无敌舰队统帅,不过即便没有,西班牙人也不是不知道火船的赫赫威名。就在三年前,帕尔马公爵率军围攻城市安特卫普,由意大利工程师贾姆贝利设计的火船“地狱燃烧者”一战成名,成为了安特卫普市民心中真正的噩梦。然而,贾姆贝利如今已经转而为英国女王伊丽莎白服务,他的任务是为了抵御无敌舰队的入侵而在格雷夫森德尝试将泰晤士河用一道水栅封闭起来。

英格兰舰队准备的火船并非“地狱燃烧者”这样的海上恶兽,而是火船中少有的大型战船,但是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也许还是把英军补给船误当成了贾姆贝利设计的新式火船。无敌舰队身犯险境,他决定做一些补救,尽管他能做的——不多了。这位无敌舰队统帅下令一批装备了抓钩的轻帆船和其它舰载艇组成屏护部队,作为警戒线保护舰队。它们的具体工作是捉住火船,将他们拖到岸边。然后公爵通知全军,一旦火船袭来,舰队应当先寄希望于屏护部队,只要这些船只还在执行任务,任何船只不得擅自离开岗位。如果屏护部队失败了,火船突破了警戒线,各船只就得拔锚出海,躲避火船。不过在行动前必得要为锚索设置浮标,以便在火船攻势结束后回到原地,拾起浮标。

当天晚上,英格兰人的火船果然来袭。8艘火船的队形极为紧密,船只一字排开,两两贴近。加特勒.马丁利在其名作《无敌舰队》中,对这些火船间的距离之短有过精彩描述:“引火船保持完美的队列向前行进, 相邻两船彼此之间如此贴近, 设若那些火势窜天的甲板上能够待得下人, 相邻两艘船上的两位长枪兵甚至可以探出身子, 递出长枪, 让枪尖在两船中央的水花之上铿锵碰撞。”得益于紧密的队形,组成警戒线的屏护部队只得冒着英军的炮火,从火船舰队两侧勾住船只,拖向海岸。它们成功地拆下了两艘船。可是英格兰人在火船的大炮里填塞了双倍的弹药,大炮在火势下走火开炮,火光四溅,不少都溅在了屏护部队的船只上,吓走了它们。于是,剩下的火船继续借助风势扑向了无敌舰队。上文中提及的《无敌舰队》与石岛晴夫的《西班牙无敌舰队》两本书,都在写到这个惊心动魄的当口时,写下了一句诸如此类的惊悚之语——安特卫普的“地狱燃烧者”再度现身了。

葡萄牙海战史(最令人扼腕叹息的海战史)(9)

看见火船突破了警戒线,无敌舰队本应按计划行事。可是,或许是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的命令在将士中以讹传讹(这不大可能),或许是无敌舰队对所谓的“地狱燃烧者”闻风丧胆。许多船只居然措不及手,仓皇出海,作鸟兽散。无敌舰队本来稳固的阵型一时间支离破碎。虽然事后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率领旗舰圣马丁号等6艘船返回了锚地附近,但是有许多船只已经不知去向,应该已经被潮流和南风带往了海岸东方。对于无敌舰队而言,不幸中的万幸是,没有一艘船只被火船摧毁,那些在昨夜燃烧的怪物已经被风带到了岸边。到了次日黎明,西班牙人失望地发现,目力所及之内,居然只有7艘船只——除开圣马丁号等6艘船,就只剩下因为昨夜船舵被邻船的锚索缠住,所以根本没有逃出的圣洛伦索号。

这时,英军舰队统帅霍华德率领150艘帆船扑向了这孤零零的6艘船。因为之前使用远距离炮击战术战果甚微,所以这回他打算发起近战。大敌当前,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决定迎战,并派出小船召回逃散的那些船只。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最终在格拉沃利讷附近爆发了。这中间产生了一个插曲,霍华德将其它四支分队交给德雷克指挥,派遣它们去攻击圣马丁号等6艘船只,然后率领自己的分队去进攻圣洛伦索号。后者在躲避中搁浅在了加莱海岸,并被英军俘获。根据征服惯例和战争法,英军可以得到船上的战利品,但是船只本身及其火炮、 索具应当属于法国总督古尔丹。古尔丹就此特地派人警告了英军。可英军不仅无所顾忌地破坏了规则,还有意向在海边看戏的加莱市民展开劫掠。于是古尔丹下令开炮驱逐了他们。

这场战斗是无敌舰队的最后一战。可是,或许是历史成心要和后人的好奇心作对,偏偏这关键一战留下的记载只不过是浮光掠影,模糊不清。不过,缕清大致的事件脉络还是可以的。

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率领孤军撤出海峡(英吉利),驶入北海⑧,这应该是为了避敌锋芒,争取时间。也应该是为了召集逃散的船只,让它们集结在旗舰“圣马丁号”附近,免得它们驶近敦刻尔克海岸一带星罗棋布的浅滩和暗礁。也许,这位统帅还打算使旗舰圣马丁号和另一艘船只圣胡安号成为两个海上集结点,让逃散的船只就近前往这两艘船只之一的附近集结,不过这个观点没有记载支撑。

德雷克率领的主力舰队在和眼前的孤军交火后,不知为何,率军向东北方进发,一时间不但远离了圣马丁号,更是消失在了传世文献的视野当中。这一不辞而别的做法被脾气火爆的英方将领马丁·弗罗比舍视为临阵脱逃,受到了他的猛烈抨击。但是著名海战史学家朱利安·科贝特认为德雷克是想阻止逃散的多数西班牙船只在东北方重新集结。如果推测成立,马丁·弗罗比舍不仅误解了德雷克,还没有助其一臂之力,反倒有错。不过由于历史记载的缺乏,这个合乎情理的推测是否成立就是一个永久之谜了。

葡萄牙海战史(最令人扼腕叹息的海战史)(10)

英军对圣马丁号发起围攻,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近乎独自对抗全体英军,大腿负伤。不过昨夜逃散的西班牙船只也陆续抵达战场,并且尝试协同起来,重组阵型。英军始终无法一口吞下这只肥壮的猎物。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实力的天平逐步倾向英军。无敌舰队的阵型渐渐溃散,七零八落。只要不多的时间,它不是被英军歼灭,就是被迫向海滩,触礁搁浅。但是或许是命运忽然想起来了这支舰队真正的名字——“最幸运的舰队”——一场风暴突如其来,大雨倾盆,搅乱了战场。无敌舰队趁机北逃,而英军只能一面匆忙避开邻船的航路,一面眼睁睁地看着猎物逃生。英军恰好也基本耗尽了弹药,停止了进攻,等待着补给。要知道,无敌舰队的炮弹虽然捉襟见肘,但是还是留下了再战的储备(尽管少得可怜)。而英军居然能令弹药告急,可见他们之前是如何狂轰滥炸的了。终其整场战斗,无敌舰队伤亡惨重,但无一投降,且彻底损失的船只有限:一艘战舰沉没,两艘被重创而搁浅。后来,搁浅的两艘船均被拿骚的贾斯丁所部海军(三艘平底快船)俘获。到了下一日清晨,又有一艘武装商船沉没。

不管怎么说,无敌舰队得救了——暂时。

在英格兰舰队的锲而不舍地追击下,无敌舰队溯海岸而上,向东偏北方向航行。8月9日周二的早上,好运似乎到此为止——随着风向转为西北风,如果无敌舰队继续前进,就会一头扎进海岸地带,触礁搁浅,船毁人亡。虽然停下脚步意味着落入英军的血盆大口,但是力战而亡总好过坐以待毙。于是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下令无敌舰队抛锚待战,却有超过半数的船只假痴不癫,佯装未见。公爵愤而将20名船长判处绞刑,不过最后只有一名公爵的邻居受刑示众,其他负罪的船长被剥夺了指挥权,交给军法官拘禁。此情此景,可谓一群懦夫和勇士一道,被指挥官驱上了战场。最后的时刻好像就要到来。但是英军却没什么接战的兴趣,不肯全力以赴。甚至时而逼近,时而退避。他们之所以这么做,除开弹药不足这一点,其它的原因很简单:此处的水底只有松软的流沙,西班牙人即便抛下了船锚,也固定不了船只。因此,仅仅是风和海流就足以将无敌舰队推往岸边的地狱之门。既然如此,何必再亲自动手,徒增损失呢?

无敌舰队即将走到尽头,命运却再次眷顾了这支“最幸运的舰队”。在这千钧一发地时刻,风向陡然偏转——按一位狂喜的目击者的说法,风向转至东南,不过根据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的报告,风向更可能是转至西偏南。就此,无敌舰队得以乘风绕过海岸,绕过危机四伏的浅滩,驶向更深更广的大海,逃出生天。

当晚,无敌舰队召开了作战会议。事到如今,十分无奈,摆在无敌舰队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而它们都通向可耻的逃跑——经英吉利海峡逃回西班牙,以及扬帆北上,绕过苏格兰和爱尔兰逃回西班牙。后一条生路可不得了——他们得绕着不列颠群岛转圈!可能是被后一条路径漫长的路程所吓倒,有人提议原路折回,放手一搏,力图从英军手中夺取一处港口,或是杀出一条血路,从英吉利海峡逃回西班牙 。但是显而易见,千疮百孔、炮弹奇缺的舰队经不起再一次惨败。而战胜的几率也显然渺茫。于是,通过投票,西班牙将士们一致决定。如果在两三天内,风向如愿改变,他们就会南下厮杀;如果没有,就北上北海,踏上归国的漫漫长路。在会议的末尾,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以再三地强调为之做了如此总结:“只要没有更妙的计策,能使国王陛下的战船多一艘平安归国,乃是我的义务。”

英军同样召开了会议,结果是:为了防止无敌舰队在英格兰或苏格兰登陆,舰队主力必须追踪他们。只是西摩无论如何不满,都不得不带着自己的舰队回防,以防统领着西班牙陆军的帕尔马公爵伺机渡海,尽管这意味着西摩将进攻无敌舰队的荣誉拱手让人。

在这几天,帕尔马公爵确实在忙于筹备登陆事宜,他的能力确实出众,竟然迅速集结了三万大军登船待发。不过这绝对不意味着他无法获知无敌舰队的败绩,或是他相信没有无敌舰队,自己也能成功。据说他是因为担心国王责罚他办事不力,才在这个当口兢兢业业,加紧进度。

葡萄牙海战史(最令人扼腕叹息的海战史)(11)

讽刺的是,在这一年的8月到9月期间。英格兰内外都传出了各式各样堵不住、辟不完的谣言。其中最为惊动天下的,当属所谓无敌舰队获胜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的谣言颇为大胆,有的消息明明来自英格兰国内,却比很多海外的谣言更加天马行空——竟然宣称英方著名将领,饱受西班牙人憎恨的德雷克已经落网被俘。而英格兰官方的反应又看似欲盖弥彰。这个政权一面严格控制新闻报道,一面在陆地上加紧动员人马防备无敌舰队的登陆。8月18日,周四,追击无敌舰队的英格兰舰队早已在6天前踏上归途,并于该日清晨安然返回了泰晤士河附近的各个港口。就在这一天早上,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视察了提尔伯利的军营,以富有激情的演说唤醒军队对抵御西班牙人登陆的高昂士兵,其中不乏诸如此类激动人心的豪言壮语——“我本人正是你们的将军和法官”,可谓铿锵有力。然而,无论英格兰当局防民之口胜于防川,无论军队的欢呼如何异口同声,一系列令英格兰新教徒脊背发凉的流言依然无孔不入,其中最为“经典”一类大致如此:尽管作为英格兰官方信仰的新教已经在当局的铁腕利爪下所向披靡,一统江山,但是仍然有起码三分之一的英格兰人是铁板钉钉、层层伪装的天主教徒。他们牢记着新仇旧恨,敌视新教,心怀异志,一旦西班牙人渡海登陆——这似乎绝非臆想——他们就会纷纷响应,揭竿而起,反抗新教当局的统治与迫害。不,不!在一些来自英格兰的谣言中,该国的天主教徒起义已经星火燎原......

或许是错解了英格兰当局管制新闻,视察军队(伊丽莎白一世驾临提尔伯利)的用意,一向谨慎的西班牙驻法大使博纳蒂诺·德·门多萨居然相信无敌舰队已经大获全胜。他不仅成为了传播“捷报”的信使,还成了利用“胜利”的专家。他命人在大使馆的庭院里燃起了巨大的篝火堆,又把这天大的喜讯传回了西班牙,也传向了欧洲列国。在西班牙首都马德里,西班牙当局也情难自禁,放弃了冷静,审批通过了许多宣传所谓大捷的小册子。在外交界,门多萨更是底气十足,以这场子虚乌有的胜利作为资本,对外国政要展开了游说。可是事与愿违,法国国王亨利三世从加莱总督那里得到了无敌舰队在火船面前作鸟兽散的报告,他取出这位总督的信件,给门多萨浇了一盆冷水,却没能起到醍醐灌顶的效果;罗马教廷则本着眼见为实、严守合约的原则,告诉这位西班牙大使,只有先证实消息,才能如约履行之前对西班牙的承诺。外国政要们对传言有所保留,乃至冷冷冰冰的态度并没有冷却门多萨心中的火热。

作为对谣言的回应,帕尔马公爵等一干或多或少知悉真相的人士散出了一定正确的资讯,英格兰方面人士更是也创作了不少宣传材料拨乱反正,大张声势。英格兰驻巴黎大使斯特福德编写了《根据各地情报整理的从7月28日到8月11日西班牙舰队和英格兰舰队海战日志》,又印刷发行了几种反映无敌舰队败绩的小册子;此外,在关于无敌舰队事迹的最早的一批印刷品中,出版地点和时间不明的《真言》也同样为真相发声;英语小册子《实情公告》则摘录了一些来自爱尔兰的报道,那里是无敌舰队返乡的必经之路;英格兰枢密院出版的《西班牙谎言集》虽然姗姗来迟,却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无敌舰队》一书如此精炼地描述了它的与众不同之处:“新的小册子以双栏印刷, 西班牙人的声明被一段接一段置于其中一栏, 同一页的对面则针锋相对地铺陈了详尽且饱含轻蔑的驳斥, 篇幅一般比原文长数倍。 这本小册子得名《西班牙谎言集》 , 被翻译成欧洲各种主要语言分别发行。”尽管外界的批驳充分有力(如果不是“详实完备”的话),但是门多萨依然痴心不改,他对心中无敌舰队神话的迷信,远超今人对本文所谓无敌舰队“传说”的迷信。直至9月29日,他还在信件中向国王打包票,无敌舰队已经在苏格兰东北部的岛屿完成了休整,正在挟胜利之势南下返回尼德兰。然而,腓力二世早已收到了无敌舰队残部铩羽而归,返航完毕的消息。最后,在门多萨信件的页边,国王写下了一句潦草的批示:“没有一句是真相。最好对他如实相告。”

葡萄牙海战史(最令人扼腕叹息的海战史)(12)

时间回到8月12日,周五。尽管对于后人而言,无敌舰队的结局众所周知,但是此时此刻,全体西班牙将士仍然需要完成他们的故事。或许无敌舰队已经足够幸运,但是每个幸运儿都会有自己的滑铁卢。就在这一天,英格兰舰队追击无敌舰队抵达了大约北纬 56°的位置上。在确定了无敌舰队不会再设法登陆后,这支几乎耗尽了食物和水的舰队终于掉转船头,踏上归途。与英军相比,无敌舰队的归途就没有如此舒适和安稳了。摆在西班牙人面前的,是一条充满着艰难困苦、干渴饥饿,又危机四伏、步步惊心的诅咒之路。虽然一直在追击的英军总算放过了他们,但是同命运一样一贯喜怒无常的大海没有放过他们。尽管限于篇幅,文中只能作若干简单的勾勒,但这次返航将是无敌舰队征途中最为惊悚可怖而望不到头的漫长苦难。这也是为什么有必要了解无敌舰队返航之旅的根本原因。

西班牙人绝非信心满满、如释重负地驶向北方,在这段晴天霹雳般的战争历程中,无敌舰队虽然只彻底失去了少量船只,但是也付出了约五分之一的船员伤亡。在一路的逃亡中,又有一艘被海员们唤作“汉堡的小帆船”的船只突然沉没,整船的货物无一幸存,所幸船员全体获救。这些都给整支舰队造成了致命的士气打击。如果将士们真的成为了一帮草木皆兵的乌合之众,又该怎么带领他们熬过归途上一个个可怕的漫漫长夜?《无敌舰队》和《西班牙无敌舰队》在此都提及了在8月9日的危机中,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杀人立威的举措。并一致表示,到了这步田地,绞刑架也救不了将士们的士气了。

葡萄牙海战史(最令人扼腕叹息的海战史)(13)

比起精神上的萎靡,物质上的匮乏更加紧迫。由于长期没有补给,新鲜食物早已吃完,饼干和腌制食品也多已霉变生虫;储水的木桶纷纷出现了裂隙,珍贵的淡水从中悄无声息地流走。当有的木桶被打开时,只能看见些许绿色黏汁。这一切都得拜英方名将德雷克所赐,他在1587年4月29日对卡迪斯湾的袭击中,烧毁了大量用于制作木桶的板材,使得无敌舰队上的许多木桶都是以新板材制作,而这种板材制成的木桶产生裂隙。更加令西班牙人绝望的是,根据报告,即便竭尽所能地削减配寄给将士的淡水,可怜的饮用水储备也将在最多一个月左右后消耗殆尽。为了近乎残忍地节约用水,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只得当起了屠宰场里心硬如铁的屠夫(不知有多少屠夫能做到他这般冷酷),下令把船上的每一匹驴子和马匹——它们和每一名将士一样经历了三个多月的点点滴滴,风云际变——抛入大海。耶稣也曾将猪群赶入大海,只是不知道这位公爵在惨状面前能否像耶稣那样不为所动。他又严格限制所有人的饮食配给,规定每人每天分配8盎司饼干、1品托水、半品脱酒,无论地位多高,都不能私自多吃多占——包括他自己。

有的人坐不住了,可能他们不相信日暮途穷的舰队能够返回家乡,因而提议尽量就近登陆。德.雷瓦的想法是去挪威,迭戈·弗洛雷斯则建议去爱尔兰。但是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得到了多数将军的支持,绕行苏格兰和爱尔兰返航的计划得以保持不变。公爵还颇有远见地特地强调了在日后的航行中,要与爱尔兰海岸保持安全距离——“因为我们担心在海岸一带也许会有灾殃降临”。于是,无敌舰队驶入了挪威海峡。8月14日清晨,有三艘早已开始下沉(可能负伤了)的巨大帆船愈发地没入水中,它们在舰队的目睹下向东进发,似乎是想寻找海岸停靠,结果从此杳无音讯。可能它们在东方靠岸后耽搁了太久。17日晚上,瞬息万变的大海咬上了这支舰队。在一场风暴过后,几艘船只被大风刮走,同样不知去向,其中包括一艘旗舰葛兰·格里芬号。无敌舰队已然没有了搜索失踪船只的余力,只能向西偏南方向转向前进,绕过设德兰群岛,继续赶路。

天气趋于严寒,海上的浓雾随之降临,阵雨频频打向正在受冻的船员。此时的舰队船员已经衣衫褴褛,更别提他们在出发之前,根本没有未卜先知地带上御寒的衣物。船上的黑人和安达卢西亚人早就被家乡母亲般的温暖给“宠坏”了,在寒冷的天气面前苦不堪言。《西班牙无敌舰队》一书中声称他们统统患上了感冒。

葡萄牙海战史(最令人扼腕叹息的海战史)(14)

8月21日,无敌舰队再次转向,驶向爱尔兰一带。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对舰队的人员与物资进行了最后一次清点。令这位久经战阵的宿将大为惊骇的是,除去伤员,船上的病号在短短8天之内,竟然暴涨至3000人。除此之外,因为看似可靠的木桶也开始漏水,以及严格配给制的实施不尽如人意,饮用水也遭到了额外的浪费,加剧了短缺。可公爵又能做什么呢?他重新叮嘱了一遍属下,然后派遣信使乘坐一艘快速轻帆船先行返航,向国王报告这支传奇舰队命运多舛的征程。

厄运再次以泰山压顶之势猛砸在“最幸运的舰队”身上。持续两周的暴风雨袭击了舰队,直至9月3日方才停歇。自此,命运松开了整支无敌舰队脖子上最粗的那条绞索——然后重新套在了部分船只上,尤其是那些倒霉的船员的脖子上。在暴风雨期间,总计有17艘船只离队。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没有选择,在重新向祖国派出一艘轻帆船报信后,他清点了手头的大型战舰,还剩44艘,而7月30日时,无敌舰队共有68艘大型战舰。现在的任务是把它们都带回祖国。之后,蒙受重创的无敌舰队便继续在一望无际的深洋大海中艰难前行,与危险为伴。在那17艘离队的船只之中,又有11艘船上的乘员为了补充赖以维生的食物和淡水,违背了公爵的敦敦嘱咐,冒险驾船靠近了向他们张开大嘴的爱尔兰海岸。他们既无海图、也没有领航员,甚至失去了船锚,有的只是受损严重,勉强航行的船只,和因为缺水少粮,乃至颇有可能疫病缠身的病体。这次危险的航行令他们几乎全军覆没——不是撞上了岩石,就是卡在了礁石中,有的船只甚至在停泊之后,被暴风甩在了峭壁上。

葡萄牙海战史(最令人扼腕叹息的海战史)(15)

在长路漫漫的归国之旅前,也有人选择了放弃。与身为旗舰之一的胡安号同行的一艘医务船,因为船体受损严重,不再寄希望于带着伤员病号回家,而是重新驶入英吉利海峡,想要找到一处法国,哦不,哪怕是英国的港口来暂且避难。结果却在英格兰沿岸遭遇不测,但一些船员幸存,也保住了物资。

他们登上了爱尔兰这个陌生国度的海岸。等待着他们的,是几乎没有一丝太阳的无边“暗夜”。曾经上阵杀敌的西班牙战士,如今沦为了沿岸居民和英国军队残杀的猎物。有些人幸而得到了当地人的收留,但他们中也不乏其人被收留者不得已交给了英国人,从而身首异处——英格兰的爱尔兰副总督威廉·菲茨威廉爵士下了命令,对西班牙人一律格杀勿论。因为他不足2000人的兵力,令他没有信心看守如此之多的战俘。向来看不起爱尔兰人的英格兰人甚至异想天开,散播流言,扬言是贪婪野蛮的爱尔兰人杀害了那些西班牙人。事实上,爱尔兰人十分同情这些西班牙人,往往会帮助他们逃出本国。在爱尔兰人的帮助了,确实有数百名西班牙人离开了这个英格兰铁蹄下的国度,其中多数去了苏格兰。几乎可以说,爱尔兰人杀害西班牙人都是出于英格兰人的使唤——在历史记录中,只有一例反例,而且在这个绝无仅有的反例中,凶手受到了当地人普遍的指责。

时间来到9月22日,自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在9月3日清点大型战舰数目以来,在这位公爵的指挥下,又经过19天的航程,一败涂地的无敌舰队回到了他们坚实可靠的祖国母亲西班牙。西班牙同胞应该感谢无敌舰队的坚韧不拔,44艘残存的大型战舰全都得以返航,三分之二的主力得以保全。此后,陆陆续续有其它掉队的船只返回西班牙,比如从爱尔兰海岸死里逃生的圣胡安号于10月7号回到家乡。随着一切尘埃落定,无敌舰队完成了他们的故事。经过清点,无敌舰队的各色舰船折损大致一半。人员的伤亡也是相当惨重,笔者没有查到具体数据,据说生还者不多于一万人。总的来说,无敌舰队在返乡途中遭遇的损失要远远多于之前的,哪怕是惨痛战斗损失在它面前,也是小巫见大巫。西班牙人接受不了战败的事实,开始猛烈抨击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编造出各种公爵误事(上文略有提及)的谣言。更“聪明”的西班牙人则添油加醋出无敌舰队船员引爆自己的船只这样形形色色的故事,上文中同样略有提及。不过要论“说服力”,则当属国王腓力二世钦定的“神风”的谣言最为“证据确凿”:造谣者把无敌舰队在归途中遇到的风暴提前了,声称这支舰队本来不会铩羽而归,都怪一场来得不早不晚,不打英格兰舰队,专门对付无敌舰队的风暴。由此可见,这场风暴一定是神降下的,所以谓之神风。

葡萄牙海战史(最令人扼腕叹息的海战史)(16)

和神风的骗局相比,无敌舰队败于英军舰队远距离炮火的传说都显得毫无偏颇之处。写到这里,可以盖棺定论。无敌舰队远非单纯地败于英方的远距离炮击战术。如果还要抒情几句,可以这么说:无敌舰队虽为败军之将,却绝非不可言勇。虽然惨败于英军之手,但是他们仍然表现出了领航时代的军事素养与永不过时的军人气节,而在归航途中,在与更加狂暴的大自然的生死搏斗之中,他们更是已经证明了自己永不言败,百折不挠。这不禁令人肃然起敬,掩卷沉思。这或许也令人联想起来海明威的传世名言:人可以被打败,但不能被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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