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2006年上半年的西班牙巴塞罗那。
百事正在为那个夏天的德国世界杯拍摄电视广告，不少足坛的大牌都聚到了一起：大卫·贝克汉姆、蒂埃里·亨利、劳尔和罗伯托·卡洛斯悉数在列，而罗纳尔迪尼奥和弗兰克·兰帕德也没有缺席：两人分别是前一年金球奖的获得者和第二名。
拍摄当天，兰帕德站在边线外等待他的拍摄任务。而在他之前，劳尔、亨利、罗纳尔迪尼奥都用一些花哨的动作让导演眼花缭乱——当然，尤其是小罗。
导演是美国人，兴高采烈地为这些巨星们喝彩。然后，他走到了兰帕德的身边。
「好了弗兰克，下一个是你了，做你该做的。」
兰帕德有些迷惑：「抱歉，你想要我做什么？」
「做你的招牌动作，你知道的。你最出名的是什么技术动作？」
兰帕德紧张地笑了笑，说「我能铲球，然后射门。我能从中场的位置破门得分。」
就是这样。
以兰帕德之后在足坛取得的历史地位，我们一定很难想象这样一种情况：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仅仅是电视广告的制作人，哪怕是不少球迷和媒体都无法说清楚一个问题：兰帕德到底是一个怎样的足球运动员？
当20岁不到的他第一次进入西汉姆联一线队的时候，厄普顿公园球场的看台上，有不少球迷用一种批判和怀疑的眼光看着他。
当时，一般都称呼兰帕德为「小弗兰克·兰帕德」。他的父亲弗兰克·兰帕德——现在被称为「老弗兰克·兰帕德」，在1967-1985年间效力于西汉姆联，作为左边后卫出场了超过500场——是铁锤帮的助理教练，而主教练是他的叔叔哈里·雷德克纳普。
所以，当兰帕德第一次站在英超的舞台上时，他犹豫不决的步伐，横向的传球，甚至包括他松散的头发，都让一些球迷很快得出结论：这个小孩除了名字之外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尤其是，当名字前面被加上一个「小」字以示他与他父亲的区别时，这样的刻板印象很难摆脱。
甚至当老雷德克纳普去与当时的球队主席特里·布朗讨论侄子兰帕德的新合同时，特里·布朗也有类似的想法。当时，兰帕德常常作为替补在下半场登场。所以，布朗问老雷，是否真的和一些球迷谣传的一样，让兰帕德替补上场是让他赚出场费的自私决定。
老雷气疯了，他质问主席，知不知道兰帕德到底是一名多好的球员。
1996-97赛季初，年轻的兰帕德和伊恩·道伊、马克·里佩尔、雷德克纳普以及球队总裁彼得·斯托利一起前往一个保龄球馆，出席一场与球迷的问答活动。那是的西汉姆联成绩很不理想，而雷德克纳普和斯托利都明确地感受到了球迷激烈的感情。
直到一名球迷将问题对向了坐在他们身边，当时还不到20岁的兰帕德。
这一段对话在油管上已经播放了超过100万次。当时，这位球迷问雷德克纳普，他是否觉得「给兰帕德的出场时间太多了，因为他显然还不够好」。随后，他继续发表自己的观点，认为球队将另外两名年轻的中场球员斯科特·卡纳姆和马特·霍兰德出售的决定可能是一个错误。
然后，老雷给出了一个非常坚决的回答：「毫无疑问的是，弗兰克·兰帕德未来在足坛取得的成就将会是与斯科特·卡纳姆不是一个量级的。」
这个球迷之后打断了老雷，说这是因为老雷给了他侄子机会，却没有给其他人相同的机会。这让老雷再次很生气。
「我不会“给他机会”。我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偏袒。如果有什么不同的话，我更可能是在拖他的后腿。我现在要告诉你，这句话我本来不想在他面前说，但我坚信他可以一路成为最顶尖的球员，最顶尖的那一类。」
奇怪的是，老雷坚信的事情，当时的兰帕德并不相信。就像他在近十年后的巴塞罗那遇到的那个广告制片人一样，他不清楚究竟怎样的特质会让他成为一个顶级球员。
「当我15岁的时候，我还算一个不错的球员，但我有点胖，也不能像顶级中场那样完成移动，」2010年，兰帕德接受采访的时候说，「我爸告诉我如果想要成功，我必须要能有更多跑动，所以我开始做一些计划外的跑步，训练后留下来加练。」
在成长的过程中，兰帕德对他同辈一些球员的技术印象深刻——不一定是比他大四岁的卡纳姆，当时已经去了布伦特福德。但有些在兰帕德年轻时曾经并肩作战过的队友，的确让兰帕德感到震惊。比如说在西汉姆的队友李·霍奇斯，或者是在周日联赛的队友，之后加盟阿森纳的迈克尔·布莱克。
当然，还有诸多西汉姆联青训营出身的球员，比如里奥·费迪南德、迈克尔·卡里克、乔·科尔和杰梅因·迪福——这些人身上就写着，他们将会成为未来的英格兰国脚。而同时，他的表兄杰米·雷德克纳普已经在利物浦和英格兰队站稳脚跟。
在兰帕德自己看来，他必须要加倍付出努力，才能达到他们一样的水平。
如果那些球迷认为，兰帕德的职业生涯太容易了——就是一个接受私立教育的孩子，然后被他的叔叔和爸爸选进了球队——那是完全不正常的。如果说要找到一种让兰帕德与众不同的特质，那一定会是他的职业道德。
兰帕德记得，他曾因在别人训练结束打卡之后，选择再出去训练场上加练而被队内的老球员嘲笑。
2015年，哈里·雷德克纳普回忆道：「那是一个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我坐在西汉姆俱乐部的办公室里，天色已经开始黑下来了，正在下着雨。我看到大概200码外有一个人的身影，我还以为是有人从栅栏外爬进了球场——当然，那是兰帕德，那永远会是兰帕德。」
「从大概15岁开始，每次我看向球场，他永远在训练，在绕杆、冲刺、射门。他有着极强的的动力和决心，远比我在足坛遇到过的任何一个球员都要强——实际上，比我这辈子见到过的任何人都强。」
他铲球，他射门，他从中场的位置破门得分。很多西汉姆联球迷开始欣赏这个年轻的青训中场，尤其是他在2001年的夏天年满23岁前，就已经为俱乐部出场了187次，打进了39球。
但是，还是有很多球迷从没有接受过兰帕德，并且决定让他知道球迷的愤怒。尤其是当球队陷入困境的时候，兰帕德首当其冲，成为了球迷们表达对球队和管理层不满的目标。
兰帕德其实也想知道，那些关于所谓“任人唯亲”的虚假指控，是否真的来自于厄普顿公园看台上一部分球迷的心血来潮。
「有时候，他们会为一次铲球欢呼，把一个硬汉塑造成英雄。还有时候，他们也为那种过人的小把戏，有时甚至没能帮到球队进攻的小技术，报以极大的掌声。这两种事情我都不是很擅长。我的球风是那种非常简单的球风。」
简单，但又这么困难。回想一下，这些年来英格兰球员有多少次被批评缺少像兰帕德那样阅读比赛的能力？又有多少次被批评缺少兑现自己天赋的职业道德？
有极少数天赋异禀的球员，每一次迈上一个台阶都像是找到了自己最舒适的环境：比如韦恩·鲁尼，从青年队、一线队，到顶级俱乐部、欧冠赛场、国家队舞台。而兰帕德并不相同。在切尔西，兰帕德面临着持续的巨大压力，需要不断迎接新的挑战，不断证明自己。
前两个赛季在斯坦福桥的时光，对于兰帕德来说有一些奇怪。当时的切尔西属于马塞尔·德塞利、吉安弗兰科·佐拉和吉米·弗洛伊德·哈塞尔巴因克，所以兰帕德在切尔西的开局并不算顺利。甚至有几次，克劳迪奥·拉涅利更是将兰帕德放到了边路的位置上。
兰帕德花了4个月才收获他在切尔西的第一粒英超进球，但之后事情开始渐入正轨，兰帕德逐渐成为了球队的中流砥柱。2002-03赛季的最后一轮，兰帕德帮助球队击败利物浦，拿到了欧冠席位的同时也避免了财政危机。
之后，罗曼·阿布拉莫维奇接手蓝军，随之而来的是千万级别的天才球员涌入球队。那个夏天，切尔西引进了13名新援，包括皇马的克劳德·马克莱莱、曼联的胡安·塞巴斯蒂安·贝隆以及西汉姆的乔·科尔。再一次，兰帕德面临着巨大的挑战，而他也将以一种引人瞩目的方式来迎接挑战。
在拉涅利手下的切尔西，兰帕德身材变得更好了，球场上的选择变得更合理了，也更擅长从中场的位置前插进攻——他知道什么时候要拖后，什么时候要突破，什么是正确的进入禁区的时机了。
那个赛季里，兰帕德打进了10粒英超进球，在各项赛事共进了14球。这样出色的嗅觉也延续到了2004年的欧洲杯上，他为英格兰在4场比赛里打进3球——当然，也无法避免球队在四分之一决赛里被葡萄牙通过点球大战淘汰。
2004年夏天，穆里尼奥从拉涅利手上接过教鞭，而兰帕德也进一步成长了。在赛季前的美国热身赛里，新上任的穆里尼奥在兰帕德洗完澡后找到了他，告诉他：「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球员。」
为了再强调一下，穆里尼奥重复了一遍：「你和齐达内、维埃拉或者德科一样出色，但你必须要通过赢得冠军来证明自己，明白吗？」
兰帕德不敢说完全明白了——或者说，他只明白了这是穆里尼奥一种强大的激励方式。随着切尔西在穆里尼奥的麾下成为了一支更强大也更稳定的球队，兰帕德又一次上了一个台阶。世界最佳球员？或许不是，但穆里尼奥公开表示，他不会用兰帕德交换安德烈·舍甫琴科、卡卡、罗纳尔迪尼奥，或者是任何一名球员。
那个赛季里，兰帕德打进了19粒进球。其中有两粒，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客场挑战博尔顿时打进的。这两粒进球帮助切尔西拿到了50年来第一座顶级联赛冠军奖杯。
兰帕德不再是苦苦挣扎的铁锤帮队中的替罪羊。现在，他是穆氏蓝军在3个赛季里拿到2座英超、2座联赛杯、1座足总杯的最大功臣。当然，随后的3个赛季里，兰帕德又帮助切尔西在希丁克和安切洛蒂的带领下拿到了2座足总杯和1座英超。
在这6个赛季里，兰帕德作为一个中场打进了127粒进球。如果你是一个对兰帕德持有怀疑态度的球迷，你的第一直觉一定是「其中有多少粒点球？」——答案是30粒。也就是说，6个赛季里除掉点球，兰帕德进了97球，每个赛季平均下来超过16球。
没错，作为一个中场。
在那之后，兰帕德的进球效率有些回落。伤病的影响和年岁的增长肯定是一个因素，这使得他不得不将位置后撤，开始适应一个不再那么注重于进攻的角色。而这时，切尔西的稳定性也受到了影响，从安切洛蒂到安德烈·维拉斯-博阿斯，再到罗伯托·迪马特奥、拉法·贝尼特斯，最后到穆里尼奥的回归，主教练的位置上人来人往。
在这段时间里，兰帕德曾有几次感觉到俱乐部似乎想让他离开——尤其是博阿斯和贝尼特斯执教时。
然而，在这4年里，依旧没有多少人为切尔西在球场上做出了更多贡献。在2012年对阵那不勒斯、本菲卡、巴塞罗那和拜仁慕尼黑的那些艰苦比赛中，兰帕德的作用依旧巨大。在欧冠决赛上，由于特里的停赛，兰帕德成为了队长。1年后的欧联决赛里，兰帕德也同样是场上队长。在这两场比赛里，切尔西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们的韧性受到了极大的考验。而在身边没有马克莱莱和埃辛的情况下，兰帕德不得不再次挖掘自己的潜力，展现出了那种支撑着他收获如此辉煌职业生涯的坚韧。
2013年5月，也就是欧联决赛击败本菲卡后的第二天，阿迪达斯在斯坦福桥举办了一个纪念活动，庆祝兰帕德以203球超越了鲍比·坦布林，成为了切尔西队史的最佳射手。
在球场上，阿迪达斯放满了足球，示意兰帕德取得这些进球的位置。其中，有几个球的位置显然不同寻常，比如他在对阵赫尔城和热刺的比赛中打进的超远任意球，还有2006年客场对阵巴塞罗那取得的进球。
当被问到最喜爱的进球时，兰帕德毫不犹豫地选择了2005年在博尔顿的客场打进的两粒帮助球队锁定英超冠军的进球：「到现在，这两粒进球都让我背脊发凉。」
一年后，兰帕德离开了切尔西，留下了各项赛事648场211球的记录。在告别的时刻逐渐来临的时候，穆里尼奥说：「也许几年后，兰帕德也会拥有一座雕像，就在彼得·奥斯古德现在雕像的位置那儿附近。」
现在，雕像还没有立起来。兰帕德当时以奇怪的方式转会曼城时，曾在看台上听到了零星的不满，当然这些声音随着时间也消逝了。当他赌博一般回到斯坦福桥教练席的尝试并不成功时，看台上依旧充满了对他丝毫不减的爱和崇拜。
毫无疑问，兰帕德是英超历史上最伟大的球员之一，仅有的关于他的争论都在于这种伟大的程度究竟有多伟大。毕竟，他在英超的巅峰岁月，与保罗·斯科尔斯、罗伊·基恩、帕特里克·维埃拉和史蒂芬·杰拉德的巅峰有不同程度的重合。
所以，TA的PL60系列将他排在了那四位传奇之前，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一些质疑与不满。
这种质疑的理由也还算充分：兰帕德没有维埃拉那种粗中有细的技术，没有基恩和杰拉德那种完全按照自己想法改变比赛的能力，也没有斯科尔斯的事业和脚法。在切尔西，他毫无疑问受益于球队的结构：中场的搭档有马克莱莱和埃辛，而锋线的德罗巴则会帮助兰帕德创造向前的空间。
这与杰拉德在利物浦，或者斯科尔斯在曼联的角色并不相同——尽管这两人在职业生涯中的部分阶段，位置比兰帕德更加靠前。因此，对他们进行比较并不是一件易事。在三人尽数挂靴后，争论会更加激烈：而这些争论也并不能用进球数或者冠军数来平息。说到底，没有正确或错误的答案，这是一个关于品味的问题。
不过，兰帕德的数据还是值得一看：177粒英超进球（其中西汉姆联24个，切尔西147个，曼城6个），英超历史射手榜排名第五，在他身后的中场球员分别是杰拉德（120球）、吉格斯（109球）和斯科尔斯（107球）。
接下去这个数据也许会让不少人惊讶：兰帕德的英超助攻数达到了102次，也超过了杰拉德和斯科尔斯。在英超总助攻榜上，他仅次于吉格斯（162次）、法布雷加斯（111次）和鲁尼（103次）。
所以，用现在流行的统计方法来说，兰帕德是在609场英超出场里，参与了279粒进球——作为一名中场。
没有切尔西球迷会愿意用兰帕德换任何一个巨星，就像利物浦球迷和杰拉德、曼联球迷和斯科尔斯一样。但兰帕德得到过的最高评价之一，来自对手亚历克斯·弗格森爵士，就在他2013年退休前不久：「兰帕德令人难以置信，他拥有一段伟大的职业生涯。我必须说，当他年轻时在西汉姆联的时候，我们就观察过他。现在，我可能会后悔没有签下他，因为我还能从哪里获得足足200粒进球？」
坦率地说，无处可寻。这从来不止是进球的事情，还有助攻、危险球的处理，还有英格兰球员常常被指责所缺少的足球智商，和让他从一届届球员里脱颖而出、兑现所有天赋的职业态度与精神。
「无论我取得了怎么样的成功，这都是因为我的努力。一旦我不再努力训练、努力比赛，我就不会成为现在的我。」兰帕德说。
兰帕德曾在一次采访中说，如果没有父亲给他建立的那种精神与习惯，他不会登上英超的舞台：「我可以用我的性命担保，我本达不到现在这样的水平。我从未拥有过梅西那样的天赋——不要误会我，我还是一个差强人意的球员，但职业足球的要求更高。如果没有我的父亲，我可能就会在英超首秀六个月后去踢非联。我不是说我一定会失败，但我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成功。」
无论他还会不会重返斯坦福桥，无论他还会不会在斯坦福桥接受球迷的欢呼，我都相信有朝一日，斯坦福桥外会有一座兰帕德的雕塑，就像穆里尼奥所预测的那样。
然后，雕塑家会与切尔西的某位官员发生如下的对话：
- 「你心中兰帕德先生的雕塑是怎样的？」
-「你是具体指什么？」
-「就是他的雕塑会是什么姿势？他最出名的技术动作是什么？」
-「哦！他会铲球，然后射门。他能从中场的位置破门得分。」
就像他叔叔老雷说的那样，兰帕德一路成为了最顶尖的球员。最顶尖的那一类。
下一期，第5位，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
本文编译自The Athletic「Premier League 60」系列，原文作者Oliver K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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