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悠悠,思也悠悠一道剑光如洗……  面对著丘白宛然无隙可击的神情气势,修剑痴不禁两眼微眯,仿佛一切都没有变,时间没有流动他恍惚间觉得自己仍然站在十年前的那个令人绝望的地方,面对著牛头山的云雨晦明杜甫诗云:“惟天有设险,剑门天下壮”  剑门七十二峰,峭壁千仞,宛如七十二柄将他逼得无路可退的剑锋  厉风行在剑门山顶当年三国姜维屯兵之处援引李白《蜀道》中的诗句譬喻修剑痴的困境:“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揉欲渡愁攀援”  在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誉的大剑溪,修剑痴须得面对剑势雄伟的三师兄封求败  趁封求败一剑封关挡住修剑痴,蜀山十二剑侠除了叛出山门的修剑痴以外,玄天宗、封求败、厉风行、叶知秋、尹相思等十一名同门师兄弟,连同门下弟子数十人,邀得来自岷山、青城两脉的几位师叔伯联剑封山,云集剑门天险截杀修剑痴一人……  这段充满了刀光剑影的往事,李逍遥很早就听人传说过,然而刀光剑影背後饱蘸的血泪与无限的追悔之情,却只藏在修剑痴一人的心底和梦里一直以来许多人都不明白,剑圣最得意的弟子修剑痴当年为何不惜叛出蜀山,血战剑门,最後一身伤痕累累地爬去杀了侠圣从此销声匿迹……  “崖龙取水,必有伏飞”丘白坐在柳叶舟上,在修剑痴剑锋般的眼瞳里语声沈凝地说道“湛卢剑既已落在修先生手上,丘白无话可说反要庆幸此剑有缘觅得好主人,不过……我觉得先生蛰伏十年,一日重出江湖,似乎不只是为了一把剑”  “雨天又是一个雨天,天上飘著血星……”修剑痴仰起面孔,思绪仍然在剑门蜀道的血花飞洒中徘徊不去他仿佛又看见封求败那条断臂从眼帘里荡向天空,仿佛看见方红叶血溅剑阁的枫叶,仿佛看见羽化仙逝的长眉真人那双无比怜悯的眼神,仿佛看见雨中独舞的亡妻狂儿……  “修剑痴”一条悄然逼近他背後的小船上有个剑拔弩张的乱发少年厉声喝道,“十年前你欠下侠圣一门数十条人命,今日你既然撞在侠客山庄手上,我东方无忌第一个要你偿还血债”  “狂儿……”修剑痴脑中充满了落英缤纷的回忆,他并不在乎眼前谁要杀谁,谁要谁还债,十年行尸走肉,若能求得一死,了却这毫无生趣的余生,反而是他心底里最为盼望的结局他在雨丝中喃喃的说道:“我新近为你悟到了一套剑法,我这就使给你看,你一定会欢喜得紧……我想了好久,觉得这套剑法不妨就叫做‘痴心情长剑’你的痴心,我的情长”  只见修剑痴眼光迷乱,竟然像疯颠一般双手举向空中,徒然而绝望地伸手想搂抱什麽,看著他旁若无人的古怪举动,所有人都不由得面面相觑柳叶舟上那位蓄小胡子的清客悄悄凑嘴到丘白耳後,低声说道:“杀了他为当年侠圣一家报仇,山庄的声势定然会因此战而大盛”丘白定神望著修剑痴雨中挥舞的手影,不觉抬起一只手,缓缓的摇了摇,说道:“今儿谁杀谁都很难说”  “侠客山庄”的人听见这句话,心中皆为一凛  身为江南武林盟主林天南的首徒,草创年轻一辈江湖豪强聚会论武之地“侠客山庄”,丘白大概很少面临今天这等严峻的挑战论辈份,蜀山十二剑侠比起林天南只高不低是以修剑痴的年纪虽与丘白相当,十年前便已是武林中一等一的成名剑士,若不是修剑痴已被武林正派归为魔道人物,今天丘白就算尊称他为“前辈”也不为过  此刻面对这样一个人,丘白原本天生粉白的圆盘大脸不知为何变得更加苍白,连刚才他多喝了几瓶老汾酒烧出的酡红之色也突然间在面颊上消失无存  其实近年他已经不大过问江湖中的事,因为他渐渐的觉得说不出的厌倦江湖,除了纷争还是纷争,没完没了,只有新出道的“菜鸟”会喜欢他把山庄的琐事交给楚二公子,自己乐得一身清闲,每日里饮酒做诗,偶尔写些武侠小说教人拿到坊间的酒楼茶店张贴据说他最为向往的便是狄损那样的活法  “泛舟湖上,笑傲风月”面对眼前这场出道以来从所未遇的危机,丘白不禁想到了他的偶像,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不知河洛山庄的狄损此刻会怎麽做?”  天有不测风云若不是他的师弟君天、冯衡二人押送的天下名剑之一“湛卢”出人意料的在起锚时掉水,连寻三天无获,丘白也不会舍得一大清早就从晶合後院小桃红那里有曲儿不听,跑出来整日坐在这里吹风这不是丘白喜欢的生活,然而“湛卢”不是一把价值万金的宝剑那麽简单它是北方燕云十六州素有“侠王”之称的丁建阳派人千里迢迢送来赠给林天南的一份礼物  南北两位享誉武林的大侠寻常鲜有赠送名剑这样的交结,丘白在猜测丁建阳赠剑的意图之时,暗觉这份礼物背後一定有非同寻常的意味在蒙古人铁腕统治下的北方重地,很多话不能明说,有时候人们须得通过某种暗示表达想法  那麽丁建阳的想法会是什麽呢?此刻无从知道  眼下,丘白只想知道自己能不能渡过面前这个难关  而且他也知道,人有时候要解决问题不一定需要依靠武力至於某些人爱用的小动作,他也一向不去考虑因为小动作解决不了大问题何况现在是面对高手,像修剑痴这样什麽都舍得下的六亲不认之辈,湛卢剑既然到了他手上,想在不伤人的情形下要回来就没那麽容易了  “可不可以这麽说,”丘白挥退想献计策的手下人,眼望修剑痴,等他激动之清渐复平静一些,方始不动声色地问道“修先生,可否赐知丘某能为阁下做些什麽?”  这时的情势已然分明修剑痴那条乌篷船四面都被许多瓜皮艇围得严实,只要丘白一声令下,侠客山庄在此处的百来名好手就会一拥而上,乱剑招呼用庄丁吴白马的话来说就是:“庄主,何必对姓修的这般客气?咱们一大群人单是拿砖头都可以砸死他了”  丘白身边的几位还算老成持重的随从听见一干小辈只知鸹噪不休,不由得腹里暗自冷笑:“砖头,是砸不死高手的”  “你们这些想当侠客的人……”乌篷船上突然传来了修剑痴那特有的凄苦话声,所有人不禁静了下来,想听听此人说什麽“只知一拥而上,遇点小事就先乱了阵脚,只有一个人在我这个见惯了一拥而上的过来人眼中,还算有点儿大将风度”  丘白凝神倾听,心下暗思:“一拥而上的打法决计不好用在这个人身上,他的话里就已经暗含警告之意,暗示说他在剑门关那一役连蜀山群侠那麽多一流高手联剑围堵都不忌惮,何况此时此地?”眼皮微抬,修剑痴那特有的痴迷目光刚好转到他的脸上  “你眼里的神情隐约让我想起了十年前我在剑门关的那种绝望,”修剑痴悠悠的说道“飞不上去,爬不下来,前进不得,後路已断”  丘白微微一笑,笑容里多少有些无奈“人在绝境,总也要盼著天无绝人之路”  这时河上已有几条船只驶向上游漂来的竹木排,最前面那条船上甚至有人打出了“侠客山庄”的旗号,喊话道:“什麽人在这儿放排?此河道已经被我们侠客山庄封了,不许再前进一步”因见前边排阵中无人答应,侠客山庄的船上有人又叫道:“当心放火烧你们排筏”  “你有没有迷路过?”修剑痴盯住丘白那张好像搽了面粉的脸庞,问道“我指的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或者黑夜里,那种很彷徨的感觉”  “你指的是莫名的恐惧吗?有过……”丘白想了想,认真的答道“那是很小的时候当时我在十万大山里迷了路,一时找不到家师和一干大理城里逃难出来的同伴当时我真的绝望了,甚至想哭现在想起‘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诗句,犹然感慨万千……”  “你喜欢诗?”修剑痴盯著丘白的眼睛,旁若无人的聊起了天  “文武之道,其实相通”丘白迎视著修剑痴难以揣测的目光,在一干面面相觑的随从愕然不解的眼光中犹如闲话家常一般说道“诗的意境就像剑一样有位朋友说,做诗犹如学剑……”  眼见这两个明明各怀敌意的人竟然聊了起来,旁边已有人不禁心里暗自嘀咕:“一个白,一个痴,这两个白痴到底在搞什麽鬼?”殊不知丘白便是要让别人都知道他一向是个襟怀坦白的人,而且人如其名,这是一面同修剑痴的“痴”应能一样不擦也亮堂的金字招牌然而修剑痴似乎不这麽想他盯定了丘白的双眼,问道:“听别人说,你原本行七,改名丘白莫非有‘求败’之意?”  丘白心中一凛,旋即不慌不忙的说道:“天下已经有过一个封求败”他听说蜀山十二剑侠即使已经反面,彼此之间仍然相互敬重,不像当下的小辈们只知意气用事,於是便抬出封求败来挡驾但见修剑痴眼中毫无神色变化之象,丘白暗感後背出汗,为了缓和一下突然间紧绷起来的气氛,他便开了一个玩笑:“丘白的白字,指的是脸白”指了指自己粉团一般的面孔  “他的脸的确很白,”李逍遥向灵儿瞧了瞧,低声说道,“不过,没有咱俩这会儿白”灵儿会意地眨了眨眼,俏面微侧,向河岸望去只见两岸原先站著的那些人都变得呆若木鸡,脸上的表情都显得很古怪只有姬灵通眼光里浮出讥诮之色,嘴角还像在冷笑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修剑痴眼神一冷,双目紧瞪著丘白,想要看透他的内心  难得丘白此刻还能保持得住那份镇定,手中酒壶微微摇动,抬到口边,说道:“文人有文人相轻的臭脾气,不过……我们习武论侠之人,就算刀剑已经架到了脖子上,也不应丢弃了那一份侠气即使面对敌人,敌意并不碍於相互敬重何况还在敌友未分的时候……”  “好”修剑痴突然仰面打了个哈哈,嗓子眼里却无笑声发出丘白身边的人见到修剑痴仰脖之际,喉结微微抽动,均想:“此刻丘庄主若是突然间发出‘气剑指’直刺其喉,那便毋须这许多罗了”修剑痴笑容忽敛,说道:“若果真如丘庄主此言,你们‘侠客’二字招牌还可以放心的挂下去”丘白心中一凛,起身抱拳,正色道:“全靠侠义道朋友给面子,岂敢忘本?”  修剑痴伸了个懒腰,斜眼扫见那些已经逼得很近的小船,一时间寒锋烁目,紧张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他嘴边不由闪出一丝冷笑,目光迅即掠向丘白的脸上,说道:“不瞒你说,我今天的来意便是冲著你‘丘白’二字”  侠客山庄众人闻言不禁心头一凛,各按刀剑柳叶舟上那个蓄小胡子的清客小心翼翼的踏前半步,硬著头皮喝道:“难道你就不怕丘老爷的‘七诀剑气’吗?”  “七诀剑气”河上众人听了这四字均感心如弦声铮然一动  林天南门下众弟子当中,精通林家“一阳指”、“气剑指”绝学的不乏其人,但更高深一层譬如“七诀剑气”眼下还只有丘白一人得其真传没有人见过丘白在对敌中使过此门神乎其技的武功,或许只因为他以前的对手不配  “老朱,且先退下……”丘白轻抬右手,挥退那位清客,眼光瞪著修剑痴凛凛而视的双眼,依然不动声色地说道“不想在下贱名竟能入高人之耳,除了惭愧我不知道还能说什麽……”  修剑痴微微一哂:“你不必惭愧,咱们还算谈得来我来不是要拆你们招牌,也不希罕你们这把破剑,只是要你丘爷移贵体,跟我走一趟”此言一出口,侠客山庄众人皆吃了一惊,有人先已叫骂了出来:“修剑痴,你也不看看这是什麽环境,居然还敢大言不惭”  丘白心下虽感惊疑,面上却仍然不著痕迹,淡淡的说道:“原来修先生是要请丘某去做客来著”修剑痴目光炯炯的盯著他,“丘庄主,起身罢我还想多听听你对诗和剑的见解……”丘白不由得呶起满是油汁的嘴巴,蹙眉沈吟未定,旁人皆知他此刻的神情正是做决定之前的特有表情,不禁全都屏息噤气地望向他脸上当他的嘴巴扁下去时,他蹙紧的眉头若是扬起来,这就意味著做出了动手的决定,如果他那张嘴只是向右边撇去,这副无奈的神情便是表明他准备妥协  就在大家全都不约而同地望著丘白的脸庞之时,不远处有条船上传来一个苍老的话声:“这条河明明是入海,怎麽会有人在此处放排呢?”丘白目光投去,看见说话之人便是那个名唤黑水老鬼的黄河老船工  黑水老鬼叹了一口气,便拿起船篙,向船上伏著的一对少年男女皱眉说道:“趁早走,迟点儿想走都走不掉了”因见李逍遥和赵灵儿似乎还没会过意来,黑水老鬼於是又说了一句:“这儿不是咱们局外人呆的地方”  “局”一生设局无算的丘白听到这个字,心头不禁一震,立时有所察觉:“谁会放排出海?”刚才他只顾寻思怎样对付面前的修剑痴,竟然犯了一个极大的疏忽,此时纵然觉察不对劲,或许也已经迟了  不知不觉间,他後背陡然感到一股凉气直透骨里,不由得双眉一轩  侠客山庄众人都等著他有所表示,见他眉毛一扬,正是动手的暗示,东方无忌第一个跳了起来,喝道:“动手”挺剑向修剑痴後颈砍去其余的人也纷纷抄家夥动手,兵刃的寒光霎间耀入丘白双目,他心里正想著一事:“修剑痴为人狂傲不羁,一生只知独来独往,绝非呼朋唤友布局设套之人……”以他的经验,立时便明白此处如果有“局”,肯定是冲著他来的,因为修剑痴只是今天才突然露面他心中刚想到此节,旁边的叫喊声便已此起彼落  “谑”的一响,东方无忌刚纵身蹿起,身在半空就被一根长长的木头飞过来撞在後背,口中鲜血狂喷,从众人头顶上扑飞而过,远远的跌进水里  霎那间,河上众人均未瞧得分明,只道东方无忌是被修剑痴所伤君天尤其愤怒,拔刀大喝:“火云刀”喝声未落,後背突然扑簌簌的响声不绝,顷间插满了密密簇簇的火箭他登时一楞,兀自骁勇不减,举著火云刀纵身向修剑痴扑去,半空中突然飞来一根燃烧的巨木,猛然撞中後背,远远的跌入河中  数十支刀剑呼喇喇的插向修剑痴坐在乌篷船上的身影,这时丘白已来不及喝阻他们,心下微感疑惑:“这干人怎麽没等我下令就擅自动手了?”这个念头只在心头一闪而过,但见乌篷船头水花翻漾,一道剑光宛若蛟龙出水,修剑痴伸手棹剑,在水面一拨,溅起一大圈水花,修剑痴转动长剑,零碎如断线珍珠的水星突然间连串成数十道水剑,在湛卢剑旋荡的剑气冲激之下,数十道水剑犹如一个小圆球急骤扩大,刹那间向四周迸发而开,围住乌篷船的数十人全跌下了水里,每人的兵刃均脱手荡上半空,又在丘白圆睁的眼瞳里悠悠落下  “嗖”的一声,丘白信手一抄,从邻近的船上抽出一根两三丈长的竹篙,手腕微翻,越过两船之间的水面点在修剑痴的船头,他的手法看似轻描淡写,乌篷船却陡然一震,入水七分  “好”修剑痴双足微分,稳稳的立在乌篷船头,目光投向丘白的脸上,说道,“不愧是大理将门之後”随手把湛卢剑掷落脚边,长剑立时深入船板半截他瞧见丘白盯住湛卢剑的眼光里露出一丝惊疑不定的神情,於是说道:“剑在这里,过来拿吧”  丘白的目光却已经从湛卢剑移向前方雨帘中的河面,只见七八具尸体从烟波迷蒙处飘入他的眼瞳一眼瞧去,他便认出了那些死尸便是先前到上游试图阻挡大群木排顺流直下的庄中好手霎间,丘白心头一凛“是谁杀了他们?”  黑水老鬼撑船想赶紧离开,却因河面船只雍塞,一时挤不过去李逍遥和灵儿生怕姬灵通发现他俩的身影就在眼前,伏在船上哪敢稍有异动?  李逍遥毕竟忍不住好奇,从黑水老鬼身影後边探头向岸上一望,刚好姬灵通也望了过来,两人视线相交,皆是同时一怔  姬灵通两眼一瞪,正要展动身形飞过去揪李逍遥,背後却传来一个低沈的声音,警告道:“谁敢乱动,乱箭可是不长眼睛的”姬灵通面孔稍侧,瞧见他旁边的许多人全都脸色发白,额头的汗珠簌簌滴落,却没有一人敢在这当儿抬手拭汗  李逍遥眼见姬灵通发现了他们,急忙向灵儿推了一下,催她起身随他开溜,眼光一掠之际,无意中瞧见两边河岸上那些呆然而立的人影後边有一排张弓搭箭蹲在树林畔的蒙面人  姬灵通突然冷笑一声,纵身向河中一跃而去,霎间只见数支箭矢穿空急射,蓦然追到了他在河面上空的身影,但见姬灵通袍袖一挥,箭风嗖嗖数响,反过头来飞回岸上,林畔突然发出几声惨叫,却是那几个放箭的人中了自己射出去的箭  “咚”的一响,声音分别传自两条船姬灵通这边刚跳到黑水老鬼的船上,那边厢丘白的脚下也落了一颗从岸上飞来的人头  那颗血迹未干的人头落在船上打了个旋儿停定,脸转了过来,丘白一瞧之下,登时面肌一阵抽搐“万师弟”  “看来有人想杀你,”修剑痴拿出一个牛角酒壶,眼光从丘白脸上一瞥而过,举起酒壶,仰脖痛饮这时他已用眼角扫遍河岸,暗觉烟雨蒙蒙之中杀机四伏“这是一个杀人的季节”  姬灵通双脚刚落在船头,李逍遥和灵儿便从後艄跳向邻近的船只此时姬灵通的轻功已经比不上李逍遥,但见灵儿也跟他一起蹦到另一条船上,岂能不追?  丘白的五官原本分布得甚宽,犹如龙门石窟那尊大佛像一般总是慈眉善目,这时由於心情悲愤而拧成一团他的目光刚从脚边那颗人头上抬了起来,耳边扑簌簌之声骤然大作  河上刹那间宛如星空倒坠一般,无数绑著硫黄炸药的火箭从两岸激射而来,顷时不仅丘白以及一干侠客山庄的人成了箭靶子,就连修剑痴和河面上其他的船户也都落在满天箭雨之下  丘白身後那位蓄小胡子的清客乍然间听见河岸上疾传而近的破风声,立即变色说道:“大家小心,是‘床子弩’每弩三十八箭连环,箭上绑有炸药,只能避不能挡……”话声未落,上游黑压压的竹排木排已然穿雾而出,火光汹汹的逼近  “好家夥”丘白不禁冷哼一声“大理沦亡以来,好久没遇上这般的大阵仗了”  长篙一提,单以左手握住,抡个大圈,呼的扫落射近身前的头一批弩箭,暗觉手腕微震,丘白不禁心想:“朱金墨毕竟是在北边打过仗的,果然是色目人惯用的杀阵弩”  乱箭射来的同时,前头突然有一大片削尖的巨竹大木挟著凌厉劲风飞撞而出,丘白外围的那群庄丁和船户登时连人带船一起被戳入河底,但见人翻船倾,惨叫之声大作只是转眼间河面上便浮满了尸体和翻转的船底,然而巨木、竹杆、强弩仍然不断的激飞而落,片刻之後,破风声总算稍缓,河上只剩下三条船从飘漫的烟雾间隙缓缓显现  修剑痴手提长篙拨落了一排箭雨,面孔微侧,只见丘白兀自稳坐在柳叶舟上,他身後那两位清客也还毫发无损的站在身旁,每人手上都多了一根用来拨打乱箭的竹篙,脸孔却全给硝烟熏得乌黑修剑痴见丘白惊异的目光望向另外的一条船,便也顺著他的眼光瞥了过去,第三条在急袭中安然无恙的船竟然是黑水老鬼那艘小渔船  “只是第一回合,”丘白提起小酒壶向修剑痴和黑水老鬼两人晃了晃,皱眉说道“大家小心”  咚的一声轻响,修剑痴陡然听见身後发出动静,随手拔出湛卢剑向後一指,目光低转而视,只见剑尖指著一个满头乱辫的大眼少年,旁边还蹲著一个刚从舱篷里钻出来的小姑娘  与此同时浮尸底下也飞快之极的蹿出一个花花绿绿的身影水花纷溅……  “小心水鬼兵偷袭”丘白身边那位久经杀阵的朱先生立时警觉地叫了一声  “那是姬灵通”李逍遥和灵儿刚瞧见水下纵出来的那个人影就急忙缩回修剑痴背後的篷舱里  姬灵通身在半空,一眼扫见灵儿那对小辫子在修剑痴身後一晃即隐,急忙转身扑来,但见四条长篙同时指向他跃在河面上方的身影不分前胸後背,每一根篙子点击之处均指著他的要害  姬灵通目光飞扫,看清了前边是修剑痴,背後是丘白船上的两名清客,侧翼那支更长的篙子直抵脖颈,却握在黑水老鬼手中  丘白手中酒壶微倾,酒汁轻轻撒向殷红的河面,眼皮不抬的说道:“笑尽一杯酒,杀人红尘中”  这时,两边河岸杀声震耳先前坠河的庄丁和船工已死去大半,少数人却是潜水逃命,但是一沈到水下便再也没命浮上来能游到两岸的多是林天南门下的一些低辈弟子,其中还有数名庄中好手拼死掩护著东方无忌等几个伤重之人爬上了岸哪知岸上也有大群伏兵,一见有人游到岸边便即乱箭射杀  丘白似是从未遇此大败,眼中竟有泪光一闪,转回目光  姬灵通在半空中转寰不便,四根长篙抵身之际,只见他双掌一分,右掌横扫修剑痴手中的长篙,左掌向後一带,掌风掠处,背後那两根长篙断为数截那两个清客身子一晃,险些落水,脸色登时涨得通红  修剑痴看出姬灵通掌力厉害,长篙既已递出,招势已老,眼见变招不及,他突然间向後倒纵,落在後艄,长篙飞一般的从胁下向背後缩回大半截,这时手中所持仅余七尺篙头斜指前方姬灵通那一掌突然间翻转而收,身影急晃,擦著河面旋身低飞,落在与乌篷船、柳叶舟势成犄角之形的一只底朝天浮在水面的瓜皮艇上  黑水老鬼收回长篙,适才姬灵通掌风扫荡之下,篙梢竟已裂成数十瓣,破裂之势几乎延伸到他手握的另一端,长篙软绵绵的在眼前晃动不止黑水老鬼只向篙头瞥了一眼,目光立即转回姬灵通的身影之上,淡淡的说道:“姬长老好掌力啊,却不该弄坏我混饭的家夥”  姬灵通哼了一声,说道:“你不是拜火教的人麽?怎麽跑来南边厮混了?黄河还没干死罢?”丘白心中暗异:“看来走江湖还得是老的辣些,先前我倒没瞧出这浑浑噩噩的黑水老鬼居然身怀上乘武功,而且料必不在我之下听说拜火教传自西域,近年在黄河一带声势不小,其又称圣火盟,聚集了大致相近的摩尼、白莲、明教等几个旁支专捣官府的乱,却如何渗透到江南来了?”  黑水老鬼说道:“姬长老,你们雾月教不是一向只在苗疆当土霸王麽?西南之地一向富庶,你不至於出来逃荒罢”两人言语各带机锋,谁也不相让他们之间的对话却更增丘白心中的不安但他此刻无法多想,转脸向身後那两人说道:“岸上的情形吃紧,劳请二位出手打理打理”那位蓄小胡子的清客瞧了瞧丘白面前的几个人,不由微感迟疑,悄言道:“恐怕这儿也需留下帮手,不如晚生留下相随,柯慕昂先上岸去也可以顶一阵……”丘白微微摇首,说道:“你们分守两岸,以待庄中接应的人马赶来不要再让庄里兄弟做无谓的牺牲”  姬灵通转脸向修剑痴船上瞧去,只见这个干干瘦瘦的落魄书生破袂飘飘的立在船篷上,面容凄苦难言若不是刚才他突然惊鸿一瞥般的露了一招令姬灵通摸不著头的奇妙剑势,此刻姬灵通早就上去揪李、灵二人出来了明知这两个滑溜之极的小男女便藏在修剑痴的船舱里,姬灵通岂能不心痒难禁?  但刚才修剑痴手持竹篙摆出的那招剑势已深深的烙在姬灵通脑子里,片刻间他把所有能想得到的破解之法全想了一遍,结果是没有办法破解姬灵通瞪著修剑痴那张天生凄凉之相的面孔,想不出天下竟有这等无隙可击的剑势,心下越发惊愕:“这绝不是蜀山派或天下哪一门哪一派的剑法,却是熟眼得很,可惜我想不起从前在哪儿似曾见识过难道是……”  突然只见两个人影迅若急箭般的分头从丘白身後掠向河岸,黑水老鬼望著那两人一闪即已上岸的身影,不禁眯缝双眼,夸了一句:“这两位朋友端的好身手”  丘白望著岸边烟雾中时隐时现的许多晃闪厮杀的身影,目中忧色不减,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但愿朱金墨、柯慕昂两人能多撑一会”  “惨了”李逍遥蹲在乌篷船舱里倾听外边动静,暗觉情势大大不妙,忍不住凑嘴到灵儿耳边悄声说道“老姬这回真是盯死咱们了,他怎地这麽缠人?”  “嘘──”灵儿眸子翻向舱顶,抬手朝上指了指李逍遥仰脸一瞧,从顶篷一个破孔里看见修剑痴也正低头望里瞧,两人目光相撞,皆是一怔李逍遥为表友好之意,赶快咧嘴一笑,修剑痴的表情却更加凄苦  李逍遥吐出舌头,修剑痴不禁一愣  这时河面上烟雾愈浓,连近在咫尺的人影也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了丘白等几人正自不安,黑水老鬼的话声突然从迷雾深处传了过来,“我看像是‘雾隐迷阵’,如要上岸走避,这会儿大概还来得及”  “雾隐迷阵”就连巫术精湛的姬灵通听了也不由得暗吃一惊当然他没有经历过“雾隐迷阵”,却曾听说过遥远的西域有一门“雾隐大法”,据说精通这门秘术的是个女人,名叫幻姬  武林相传:“南雾月,北名花”姬灵通以雾月教长老之尊,自然也听说过“名花流”,听说过花不败、燕辉煌……也曾听闻“名花流”的左护法幻姬十年来已经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至於眼前的雾隐迷阵与幻姬的秘术有无关联,不但姬灵通不能了然,就连北方来的黑水老鬼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在橹桨划水声中说道:“此时不走,後悔就迟了”  丘白面孔木然地说道:“你们谁都走得,只有我不能走”此刻他已隐隐觉察第二轮杀机似已悄然逼近,猜想袭击他的那帮人刚才之所以稍停片刻,多半是因为见到河面上出现了雾月教和拜火教的局外人,而且姬灵通、修剑痴、黑水老鬼等人武功奇高,难免令人多少有几分忌惮  “铮”的一响,湛卢剑穿雾而来,不偏不倚,插在丘白脚下没入船板六尺有余,几乎仅余半截剑柄尚露在外边  丘白心中一怔,听见修剑痴在迷雾中淡淡的说道:“我也不急著走”丘白想到修剑痴的来意,虽然不明白此人为何要来挟持他,但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我虽然不明白,但还是心存感念”伸手摸了摸剑柄,不禁暗叹一声:“宝剑湛卢”  他并不拔剑,反而拿起旁边一翁陈酒,此举倒出乎李逍遥的意料之外透过舱壁的破洞,只见丘白抬起酒甕仰脖喝了一大口,然後说道:“退敌之後,丘白若得不死,当领教修先生的蜀山剑法”说完,将酒甕抛向修剑痴船上  修剑痴随手接住,闻了闻酒香,说道:“我已经不配再使蜀山剑法”端起酒坛,大大的吸了一口  望著修剑痴凄沧的神情,丘白心头一动,突然明白了修剑痴的来意,不由失声说道:“难道你是为了丁情?”  修剑痴没有回答,只在那儿打著酒嗝眼中露出悲沧、无奈的神情,这时就连躲在船舱里偷看的李逍遥也隐隐想到了,暗道:“那日丁情被林月如、楚香玉一夥捉走,想必还在这帮贼男女手上,丘白这大个儿不仅块头大肚皮大脸大嘴大鼻大派头大,还是他们大师兄……原来修剑痴是念著蜀山上的旧情,为了救丁情才不得不重出江湖这麽可歌可泣”搔了搔头发,又想:“他为啥不直接去踩场子救人?多半怕找不著地儿,又怕对方人多势众,难以得手,反而打草惊蛇,是以才来这里等著机会堵丘白,要捉他做人质逼姓楚的答应用丁情来换回他们老大这招真好”  姬灵通在旁察言观色,心中已有些明白,突道:“修剑痴,以丘庄主的武功,恐怕你只能杀死他而不能活捉他据我所知,林家七诀剑气最後一招是用来自断心脉的必死之诀……”修剑痴目光从丘白的身影上转向姬灵通其实他也早就听闻林家满门尽是忠烈之士,当年国破家亡,林天南苦心自创七诀剑气多出来的一个变著,亦即“忠烈之气”,准备在最後关头用来自尽,以免落入敌手而受人之欺丘白既是林天南大弟子,若是战败必出这一招,不能杀敌便即自毙  姬灵通见修剑痴果然微有动容之色,便又说道:“有老夫帮忙,他便是你的囊中之物不过,你得把船舱里那两位少年男女交给我带走”修剑痴只是打嗝,并不言语姬灵通语带威胁的又补了一句:“换言之,也许丘庄主也需要我的帮忙”  李逍遥在船舱里听得分明,心中不由大骂:“这老苗头真是太奸诈了居然趁火打劫这麽阴险……”忍不住蹦了出来,站到船头,说道:“那我肯定是要帮……”伸手向丘白的脸上一指,说出拖得长长的一个字:“你──”丘白见这满头辫子的少年刚才窜到修剑痴船上的轻功身法神速之极,料想武功也自不弱,心中已感惊异,待见李逍遥的手指了过来,丘白不禁暗想:“没想到这少年会帮我……”一念未及转过,李逍遥的手已转而指到了修剑痴的鼻子上,慢吞吞的说道:“帮你是我的决定灵儿,站哪一边?”  灵儿心想:“当然是站你这边啦”钻出船舱,立在李逍遥身旁,丘白和修剑痴两人原本斗鸡似的相互对瞪,突然间眼前仿佛无数鲜花绽放一般,脑中皆是一阵晕眩,一时喉头发干,不仅丘白这位懂得生活的人心中更充满了美好之极的神往之情,就连修剑痴这等厌世之人也霎间感到世间原来还有如此美好的一面值得多看一眼  他们先前并未好好瞧清低头跟在小瘸子背後的这位结著一对俏丽小辫子的少女,此时灵儿在李逍遥身边亭亭玉立,丘白和修剑痴两个中年男人顿觉眼前一亮,心中立时升起了无限唏嘘赞叹之情  姬灵通望著美丽之极的灵儿,除了眼中多了一份长者的慈爱之色,还怀有一层老臣对少主的呵护、爱戴之意,但当他看见李逍遥在灵儿身旁,眼光登时变得恶毒起来,哼了一声,说道:“有我在这里,你这小贼休想诱拐我家大小姐”  “诱拐?”李逍遥一怔,随即想到这是姬灵通做了个黑锅给他背著,不由抬手指了指姬灵通之鼻,恨恨的瞪了他一阵,未及发骂,丘白突然说道:“姬长老恐怕是弄错了,我看他们两个倒像是一对既是情投意合,也不算是‘诱拐’”  李逍遥心想:“那倒也不是什麽‘情投意合’,我对灵儿没有别的想法,只当她是我家里的人换句话说,我家里除了老婶之外,因为收留了灵儿,她这一入夥,结果是灾难性的──从此我家里不幸有了两个女人”  灵儿虽然美貌之极,李逍遥却也不觉得什麽这倒也并非属於没有眼光,所谓“距离产生美”,重聚之後,灵儿给他的感觉太过亲切,就像找回一个失散了的亲人一样,彼此之间在心底里几乎已没有距离由於灵儿这阵子对他太过亲密之故,他一时没能往别处去想,只觉晕晕乎乎,稀里糊涂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时日毕竟甚短,他的脑子里塞得满满的,其中又加了林大小姐特制的“辣椒糊”,不免乱成一团若能有一段日子让他平静下来,或许他心里会问:“灵儿为什麽对我这般好?她是我的什麽人?为什麽我觉得她很亲切,比婶婶还来得亲近?”  “为什麽?”修剑痴瞪著李逍遥,问道  “正确的答案是──”李逍遥赶紧向灵儿借了一块素帕,走到修剑痴面前,眼露仰慕之情,心情激动地说出决定帮修剑痴的原因“因为你们蜀山十二剑侠一直以来绝对是我的偶像你们的故事从小伴随著晚辈长大,在我的梦里你们的身影就像我那只用了九年都不舍得更换的枕头一样不可或缺何况丁情丁大哥也是我见过最酷的人之一,更不要提你们师叔庄无涯这家夥还慷慨地给了我一个基本上没啥用的玩具这麽有意思,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那边林家那位刁蛮大小姐与我之间的个人恩怨起了决定性作用,使我决定帮你不帮他……对了,修大侠,待会你可不可以瞅空给我签个名儿?没带笔真不好意思,不如麻烦你咬破手指头用血写吧?我觉得这样比较富於纪念性……”  姬灵通冷笑道:“有这瘸子帮你的忙,那是越帮越忙”李逍遥道:“没关系,我只要缠住你就行了你不是要来捉我吗?来呀”他先前见了姬灵通就像耗子见老猫一样,此刻有修剑痴在旁边,胆子便大了起来  黑水老鬼的话声突然在雾气中传了过来,冷冷的说道:“那我就帮丘庄主罢”丘白不禁微微一怔,“为何?”  黑水老鬼说道:“因为我是你花银子请来捞剑的雇工这事儿还没完吧?”  “完了,”丘白眼光瞪著脚边的湛卢剑,说道“剑在我这里,前辈可以自便了”  黑水老鬼冷冷的说道:“为了捞一把剑死这麽多人,这样的结果你不难过吗?”丘白嘿了一声,无言以对  水花突然激荡而起,待得涟漪散去,插在船头的宝剑不见了  以丘白、修剑痴、姬灵通、黑水老鬼、赵灵儿五人的本领,竟都没瞧清宝剑丢失的那一刹那间的情形,更来不及出手拦截这等情形委实骇异之极河面上的五人加上一个摸不著头的李逍遥不由得你瞧瞧我,我望望你,均是满眼的惊愕之情  烟雾中突然悠悠的飘来一声轻笑:“花看半开,酒饮微醉,笑谈妖气纵横”  这笑声传来,河上的几个男人全都不由得身冒鸡皮疙瘩,并且不约而同的身子一激灵只有灵儿不晓得他们几个家夥脸上的表情怎会突然变成这样古怪她不由睁大一对纯纯的妙目,随著李逍遥圆瞪的目光望向河面  但见一阵烟雾掩映之处,飘著血晕的水面突然间犹如许多白莲绽放一般荡漾而开,随著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对对挺出水面的玉腿,非但毫无遮掩,更做出各种在灵儿看来简直是想像不出的引诱动作  丘白等人全都看直了眼,只觉心跳加快,李逍遥挤到最前面,探头张望著说道:“哇真是太邪恶了”一边痛批那些腿一边抬手抹嘴灵儿不禁懊恼的瞪著他  黑水老鬼冷冷的说道:“你们别上当,那些都是男的”  “男的?”丘白等人不禁一怔李逍遥愕然问道:“你怎麽知道?”黑水老鬼说道:“那是剃了腿毛的”李逍遥将信将疑的望了望水上那些姿势撩人的白腿,忍不住又抬手抹嘴,眼光一瞟,见到丘白刚把手帕从嘴边拿开  “冰肌玉骨妖”  姬灵通望著那些露出水面的腿,定了定神,突然语声微颤的说道:“难道是……是冰肌玉骨妖?”  李逍遥转头问道:“什麽东东?”姬灵通望向黑水老鬼,心下暗暗佩服:“这老儿不但见多识广,定力也比我强些原来他早就看出了其中的名堂……”  “冰肌玉骨妖,”丘白也曾听说过,不禁面容微变“听说是一群高丽杀手”  “光是‘高丽’这两个字就很诱人”李逍遥由於见闻不广,因而不像其他几人那般突然间心头沈重,他还在望著那些腿,说道“这些男人为啥在水上伸长了腿跟一群鹅似的乱玩花样?”  “或许是他们杀人之前的舞蹈,”丘白猜测地说道“也可能是有意蛊惑人的幻术”  一团更大更厚的烟雾从眼前飘忽而过,遮断了李逍遥的目光  忽然,柳叶舟周围水花乱溅丘白急忙伸手拔出长篙,耳边同时听到“嗖、嗖、嗖”数声破风疾响,他手绰竹篙向後挥去,但见水花一连串的从他眼前荡向雾深之处,似是有物飞快钻入水里,然而什麽都没有看见  修剑痴突然间右耳微动,反手绰著长篙斜斜的插入水中,篙尖入水即收,水底突然翻出一大片红红的血花显是有人被他刺中,但并没有冒出水面  赵灵儿突然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李逍遥转面一瞧,见她望著丘白在柳叶舟上的身影,便也随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丘白後背衣衫纵横交错地裂开数道口子,李逍遥不禁吃了一惊  丘白反转长篙,向舷外水里一插,勉强撑住身子转眼间,他後背已被鲜血染透  这时上游漂来的木排突然散开,姬灵通所站的瓜皮艇最先被木头接二连三地撞到,一时难以立足,急忙纵身跃到柳叶舟上旋即柳叶舟和乌篷船均被河面上的乱木冲撞得摇摇欲翻,黑水老鬼急忙喊道:“上岸去罢,在这儿当靶子麽?”  雾中突然有人冷冷的说道:“不相干之人还是趁早些走你们自己的道罢,休在此处碍手碍脚……”话未说完,修剑痴突然悄无声息地掠出数丈,脚尖向水面上漂流而过的木排连点几下,倏然间掩近那片浓雾迷离之处,长篙一戳便即收回  雾中突然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有人“噗咚”一声落水修剑痴突然间飞身掠回船头,一只手提篙另一只手里竟然拿著那支湛卢剑李逍遥一愣之下,隐隐明白:“刚才鬼叫的那厮便是从丘白船上抢去宝剑的,没想到修五侠一下子又夺了回来……”一念未及转过,柳叶舟那边有人中掌跌飞入水  水声溅响不绝,雾中黑影乱闪,李逍遥转面望见姬灵通掌影纷飞,只是护住自身,刚才有人不知好歹袭近他身後,立时中掌飞出数丈开外那些黑影便没敢再靠近姬灵通身边掌风的范围之内,一声呼哨,倏忽隐去  有人突然从水里扑了出来,窜到灵儿身後,李逍遥一直留神护住灵儿,这时听见舷边水声激响,不假思索的一剑刺了过去木剑飞快之极的挨著灵儿肩头擦过,这招正是灵儿所授的“水中望月式”,剑尖霎间凝成一星,冷不防刺到了那人喉间,只须再近三分便可洞穿其喉  李逍遥突然间心中一犹豫,那人趁机向後一连七八个筋斗翻飞入水船身突然一下大晃,灵儿一声“小心”还没喊出口来,李逍遥蓦感脖子一紧,被人从背後勒喉扯落河中他一边挣扎一边下沈,危急关头,一根长篙直搠水下,一大团血花立时在李逍遥身後弥漫开,他一时目难视物,只觉背後抱住他的那人松了双手李逍遥感到憋气之极,急忙向上扑腾,突然间头撞船底,几乎晕了过去  当此生死关头,他双手乱抓,突然抓住一根斜伸到身前的竹桨,暗觉有人拉扯,便顺势一跳,窜出水面  这时水面上的环镜与他落水时竟然情势大异李逍遥抬手往脸上一抹,张开双眼,瞧见自己攀在黑水老鬼的船边,转头一瞧,乌篷船和柳叶舟已空空如也姬灵通、丘白、修剑痴三人均不见了  李逍遥不禁一怔,随即发现灵儿也不在船上,这才大吃一惊,急忙叫喊  黑水老鬼用桨把他拉上来,双眼却瞪著前方烟雾弥飘之处,脸上的神情显得变幻不定  李逍遥顾不上喘息,连忙问道:“老鬼叔,我那小夥伴呢?”  黑水老鬼说道:“你那伴儿刚才想下水救你,却被老苗子趁乱捉走了”李逍遥吃了一惊,顾不上问另外几人发生了什麽事,急道:“老苗子捉了灵儿往哪个方向走了?”黑水老鬼伸手一指,突然间船身一晃,李逍遥已扑到了岸上  此船距离河岸不少於十来丈远,以黑水老鬼的轻功也不能够这麽一跳就过去了,眼见这瘸腿少年随随便便的一跃,身影竟已落在远处的林间,这种轻功实非常人可为,黑水老鬼不禁一怔,抬手揉眼  李逍遥稍试玄衣神的轻功便感神妙莫测,心下暗暗惊异:“这样练下去岂不成了神仙?”到了林畔,眼见满地尸体,刚才激烈的杀戮情形不难想象他定了定神,突然想起:“刚才忘记问一下修五侠和丘庄主怎样了……”转头往河上望了望,心中却又转念:“还是先找灵儿要紧”依著黑水老鬼所指的方向,一脚高一脚低的往林间走去  走了一会,突觉四周景色并不陌生,心神稍定,多望了一会便即恍然:“哦,这儿离我家好像不太远呢”  这时天色阴沈,林间光线昏暗李逍遥起初走得不快,因未见到灵儿的踪迹,心中越来越焦急,不觉展开身形,渐奔渐疾一路跑一路叫著灵儿的名字,明知希望渺茫,舍此却也别无他法突然间一阵激烈已极的剑气扑面而来,四下里树叶犹如狂风侵袭一般簌簌而落  眼下他已离河岸甚远,身在林子深茂之处,一时不知前边发生了什麽事他随著纷飞扑面的残枝落叶落地一滚,闪身躲到一株树後,手拿木剑向前张望片刻,只见不远处树影乱晃,但没看见人影  李逍遥担心灵儿会遇到凶险,咬了咬牙,奔了过去一路所经之处,不断看见树木歪倒在地,其中不乏利刃截断的树干,从地上积满枯叶的泥土变成波浪状层层向外翻涌的痕迹,显然刚才有极为厉害的人物在这里激烈厮斗  李逍遥不禁暗暗心惊:“我看这一带武功最高的也就只有姬灵通和修五侠了,难道是他们两个在此处激斗?”想到灵儿还在姬灵通手上,刚才那刚烈之极的剑气多半便是修剑痴所发,若果真如此,修剑痴用这等凌厉的剑气对付姬灵通,岂不连灵儿也一并伤著了?  他越发不安,提剑四处寻找,无意中脚下一绊,险些跌了一交昏暗的树影下突然有人低低的哼了一声  李逍遥急忙转身蹲下,低头一瞧,矮树丛里有一张痛苦得完全扭曲的大脸缓缓映入他的瞳孔李逍遥不禁吃了一惊,眼前的这个人满身是血,歪身靠在一棵断折的大树下,双腿伸直,刚才便是这双腿绊了李逍遥一下  李逍遥定了定神,认出此人血肉模糊的面容,不由得怔住那人眼光已然涣散,口唇一动,嘴里就鲜血如涌他自知随时便要断气,剧喘一阵,瞪著李逍遥惊愕的脸孔,眼中突然充满了夹杂著悲哀、自嘲般的神色,喉头不断的抽动,却说不出话来  李逍遥嘴巴微张,本想向他问几句话,见了此状,便知这个人什麽也吐露不出了那个满身是血的将死之人瞪了李逍遥一阵,垂在腰边的一只沾满血迹的手突然动了两下,似想挣扎著抬起来,但是终究无法如愿李逍遥见那人目光往下看,神情焦虑,似想指给他看某样东西  李逍遥便低头仔细瞧那人抽搐著的那只手,地上似有手指头划出来的字迹,但是笔划零乱不堪,而且那人也没有写完李逍遥侧头瞧了一会,分辨了半天,暗觉那些混乱的笔划隐约像是一个“减”字,旁边还有一个“千”字,另外一个他认定是计谋或图谋的“谋”字  “减千谋?啥意思?”李逍遥虽也在婶婶逼迫之下胡乱上过几年学塾,也能勉强看得懂一些内容不深奥的闲书,但眼前的这种情形他就应付不来了他知道自己墨水有限,既猜不透这几个笔迹模糊的字是何含义,暗觉此中必有一桩与这人的死有关的大秘密,没敢乱做猜测,眼皮一抬,说道:“你……你别指望我啊反正我是摸不著头……对了,是谁杀你?”  他本想问清楚些,但见那人眼睛圆睁,脸肌僵硬,竟然已经断气了  李逍遥不禁心头怦怦乱跳,硬起头皮用手推了一推,叫道:“丘庄主,丘庄主……哇真的死了”徒然叫唤了几声,丘白终究不能再答应他  李逍遥怔然半晌,心中突想:“修剑痴上哪儿去了?”转头四处望了一会,并未见到附近还有别的尸体,当然活人也没瞧见半个李逍遥心中暗暗害怕:“该不会是修剑痴杀了他吧?刚才那麽大的剑气……”他本来想埋了这具死尸,转念又想:“不行我得赶快溜远点儿,在我家附近方圆不过几里地发生这等凶杀大事,官府可别找到我头上来……”心里更记挂著灵儿,摇了摇脑袋,起身走开  走不数步,他突然又停下,暗想:“不行啊,先前见这丘庄主也算有几分英雄气概,又与林月如那小坏蛋沾亲带故……我不能由著他暴尸荒野”本想去通知“侠客山庄”的人,急切间又不知该上哪找,心里又急著去寻回灵儿,搔搔头发,只得决定暂且先用枯叶泥土把尸体盖起来,免被野兽毁坏  他正要动手埋尸,忽然树影乱攒,发出沙沙之声,似乎许多野兽从四面的树丛里向他迅速逼近  李逍遥全身的汗毛登时竖起,猛然间一跳而起,眼睛一抬,只见十来个头戴大草笠、身披蓑衣的汉子站成一圈,将他围在中间这些人脸上都蒙著一块黑布,仅露双眼李逍遥见到其中有人望了望他旁边的尸体,他心中不免一慌,本想开口解释,但见这干人满身杀气,个个目露凶光,李逍遥心中一凛:“这帮人个个都是饿狼一般的眼神”  忽然刃光纷耀,这些蒙面人一声不发,几乎同时从蓑衣底下拔出刀剑他们一现身便已将李逍遥围在中间,李逍遥不免暗暗戒备他毕竟是临敌经验不浅,与灵儿这等不经世事的小姑娘自是不可同日而语那干蒙面汉子刚拔出兵刃,李逍遥心中一急,便不给他们砍过来的机会,抢先握紧木剑一挥,身子犹如转陀螺般的原地一个急旋,手中木剑闪电般划了个大圈,此招正是他把灵儿所传的那两招还原以後的“剑二”  李逍遥也知他的木剑再怎麽坚硬,若是碰到那些人的兵刃上便糟,所幸他出剑飞快,而且夺了先机,那干蒙面人的刀剑未及抬起,李逍遥的木剑先已从他们眼睛上划过  霎那间惨呼痛叫之声在李逍遥耳边响作一片十来双狼一般的眼睛突然全黑了,再也不能射出作恶之前的凶光  李逍遥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剑居然会有这般威力,眼光扫见围住他的那十来人突然间全被他刺成了瞎子,不由得一愣,心中竟有些歉疚之意直到此刻他也不明白这群人为何想杀他  然而他的歉疚并不能换来什麽那十来人痛叫了一阵,突然势如疯狂般的乱挥刀剑向李逍遥所站之处砍刺而来  李逍遥没想到他们瞎了眼还这般凶悍,眼见乱刃挥至,心中大骇之下,不由的把脚一顿,意随念生,一句“风无形云无定”的咒语应声而出,突然间拔地而飞,眼睛只一眨,身子已在林梢之上  林子里那十来个蒙面人自是作梦也没想到世上竟然有如此之快的轻功,兵刃乱砍之下,不免徒伤自家同夥李逍遥听见底下传出数声痛叫,情知自己只要脚步稍缓便会又坠回那干人中间,便不迟疑,双脚凌空交替向前飞踢,衣袂飞扬,呼的一响,两耳风生,仿佛踩著树梢飞奔一般,大阔步地疾跃而去,不一会已冲出了约莫一二里地,早将那些蒙面瞎子远远的抛掉  他内力虽强,毕竟习练这门“风魔天下”轻功尚时日不长,奔了一阵便觉双腿酸痛,害怕不小心失足从空中跌伤,眼见树林已尽,前方便是十里坡的後山他收了身法,从林梢跳下地面,没走多远,前边又传来一连串不绝於耳的兵刃交击声  李逍遥留神听了听,单凭那凌厉、急密之极的利刃破风声便不难想见厮斗之激烈他心念一动,不由暗思:“十里坡这一带连日来怎麽成了武林人士出没之地了?”寻声觅去,到了一片山坡之侧,厮拼之声越来越近,只听一个苍劲的话声冷冷的说道:“修五侠,你再不使出那一招剑式,恐怕没机会了”  李逍遥心中一怔,随即又惊又喜:“不是这麽巧吧?”  但就是这麽巧,说话之人正是他急於找到的姬灵通从姬灵通的口气中听来,修剑痴的情形似是有点不妙  李逍遥本想奔过去打招呼,但经历了刚才那场几乎顷间丧命的险境,他不免要多存个心眼脑袋乱转了一会,决定先爬到坡顶,从高处往下瞧比较保险  他小心翼翼的爬到石头坡上,探头向低洼处一望,突然间一道剑气从底下激荡而来,山石连迸火星,来势奇急  李逍遥吓了一跳,虽然缩脑袋飞快,仍不免被削断了几根打著旋儿往上翘的小辫子发辫飞上空中,随风飘开  李逍遥自然想不到他有一截断辫随风飘到石坡下方,刚巧落到一个人纤瘦的肩头  他蹲在一块大岩石背後定了定神,心道:“天底下竟有这样强劲的剑气?啧啧,这个修五侠”转身又爬到大岩石上,探头往下张望,只见山坳里一大片满是尖兀碎石的空地上正有数人正自翻翻滚滚的盘旋酣斗,旁边数丈之外有两人站著观看左边那人身形高瘦,披著一块黑底碎花大布,那自然是姬灵通无疑在姬灵通右肩後边站著一个扎著一双辫子,辫角系青丝巾,腰挂香袋,脚蹬布靴,身穿丝衣的少女  李逍遥的目光转向那少女身影之上,正好她也回头望了上来,两双目光遥遥相触,心头皆是一热,同时惊喜交加  灵儿从肩头拈起那根断了的发辫,放到眼前一瞧,心头不禁一怔,急忙转面寻视,没想到一回头就看见了李逍遥趴在石头坡上望著她  灵儿大喜之下,几乎脱口叫了出来李逍遥慌忙大打手势,暗示她先别作声灵儿不禁呆望著他,一时未能领会过来姬灵通突然转面瞧了瞧她,目露狐疑之色灵儿连忙收回目光,双手往腰後一背,把李逍遥那段小辫子藏进手心里,心中虽有些紧张,却竭力装作若无其事之状  此时李逍遥最担心灵儿一见了他就跑过来,姬灵通便在旁边,多半会连他也一并捉住却不知姬灵通刚才已经点了灵儿腰间的穴道,她上身虽然能够动弹,双腿却不听使唤姬灵通点穴的手法颇为独特,灵儿既无法挪腿,也没有跌倒,只能笔直的立在他身旁她双手虽能活动,几次想自解腰部被封的穴道,却无法使出内力  灵儿见李逍遥藏身岩石後边,她心头欢喜之余,也知以李逍遥的本领绝难从姬灵通手上把她救出去,暗思:“逍遥哥哥一定有办法的,可别被姬灵通发现了才好”她本就不善作伪,姬灵通转面见她表情有异,不免起了疑心  幸好就在这当儿,场中激斗的情势突然起了变化,轰的一响,震耳欲聋姬灵通急忙挺身挡在灵儿身前,只觉大股劲风猛烈扑面而来,夹杂著岩石碎屑姬灵通袍袖一挥,把扑到面前的碎石屑悉数拂散  李逍遥举目望去,透过弥漫的沙尘烟雾,但见一块大石在激斗的数道人影中间四分五裂那数人皆同时拔身後退,各自飞落丈许开外,凝目相峙此时李逍遥方才瞧清了同修剑痴交手那四人的样貌  四个清一色头戴草笠、身披黑斗篷、脸上罩著木雕面具的人他们身形和装束几无分别,均持一支看来沈甸甸的虎头大斧  李逍遥瞧见那四人的兵刃竟是如此笨重的巨斧,心下不免称异,再瞧向那四人脸上的面具,登时一怔这四人所罩的木雕面具均是凶神恶煞一般,也仿佛都从同一个模子里做出来的,乍看并无差异,只是木头面具所漆的颜色有所不同李逍遥依次扫目,那四个面具分别是深紫、深褐、赤黑、紫铜四色  修剑痴仍是一脸戚容,手握湛卢剑,剑尖向腰後斜指地面虽在那四个武功奇高的凶神恶煞之人联手围攻之下,仍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李逍遥心中不由得暗问:“这四个是什麽人?修五侠不是盯著丘庄主吗?怎会被他们缠住?”  “修剑痴,”姬灵通说道“这四个家夥难对付得很不使出那招剑式,我看你是甩不掉他们”  修剑痴面孔微仰,喃喃的说道:“打了半天,居然一点都看不出这四位使斧高手的来历和武功家数,倒也希奇得很”那四人一言不发,只冷冷的瞪著他,分守四角,防他逃脱  “有什麽希奇的?”姬灵通道“你隐居十年,这个世道已经不是你那个年代以我观之,此四人必与刚才河中那夥人乃是一路,把你绊在这儿,未必没有深意”  姬灵通毕竟是雾月教中深具才略的大人物,他的话不免使得修剑痴心中一凛,先前隐隐约约的一丝疑念也因而更深了一层修剑痴面孔微侧,向姬灵通斜视一眼,说道:“然则姬长老你留在这儿,只怕也不会没有深意”  李逍遥暗思:“趁老姬跟修五侠说话,我若是使出轻功突然间蹿下去,把灵儿抱起来就跑,老姬未必追得上我刚学到手的‘风遁’之术只是这儿离我家不远,我总不能把老姬也带回家去他一定尾追不舍,这可怎麽办?”  他正自踌躇未决,只见姬灵通袍袖向身边拂过,卷起数颗碎石,翻袖一挥,劲风响处,碎石子猛地里射向修剑痴脸上  这一著突如其来,非但大出李逍遥所料,就连修剑痴也几乎措手不及  灵儿低呼声中,姬灵通冷冷的说道:“火候不够,我给你们添一把油”修剑痴急将上身倒仰贴地,堪堪避过了姬灵通这下偷袭,耳听那数枚石子嗤嗤嗤的擦著鼻尖激飞而过的凌厉风声,心下不由得既惊又怒:“这老苗子内力修为如此惊人”突然间黑影急晃而近,斧声霍霍  李逍遥原本打定主意默不作声,等待时机救灵儿,但见那四个蒙面人瞅著了修剑痴凝神防守之势被姬灵通故意捣乱所露出的空隙,猛然间同时挥斧急袭,李逍遥眼看修剑痴情势凶险之极,忍不住脱口而叫:“小心”叫声既出,心中顿觉不好,待要掩口已然迟了  姬灵通却似浑未听见,只是眼不眨地瞪著修剑痴持剑的身形刚才他之所以捣乱,正是要引得修剑痴静守不动的门户露出破绽,好让那四个使斧高手趁机抢攻,心想:“在这种险情之下,你还不使出我想看的那一剑?”  姬灵通对河中所见到的那招剑势心痒已极,此时志在必看哪知修剑痴料定他心怀叵测,偏不给他有机会再多瞧一眼那四名使斧高手一齐扑身欺至,寒光闪闪的斧刃前後夹攻,只见修剑痴仰身贴地的姿势不变,突然间一条如丝如线的极细剑芒悄无声息的从那四人眼前稍闪即隐  “你的痴心,我的情长”  随著一声余韵绵绵的凄声长叹,地上已经倒下了四具尸体  姬灵通心头一凛:“好一招来去无痕的杀人快剑”眼光投去,只见修剑痴垂首呆立在四具死尸之旁,眼光沈黯,喃喃的说道:“何必一定要逼我使出‘痴心情长剑’?”  李逍遥眼见修剑痴不动声色地一剑尽诛四名强敌,不由得心头怦怦而跳,暗感羡慕之余,突想:“修五几次出手,我都算开了眼界但是他的剑气似是阴柔偏险之极,绝非我在树林里所撞上的那种强狠霸道剑气,难道杀死丘白的凶手另有其人?”  殊不知姬灵通心头另有一层震撼之感,适才修剑痴出剑竟然快得令他看不清剑招来去之势所留下的蛛丝马迹,这等情形还真是头一回撞上他强抑惊骇之情,阴著脸说道:“以你蜀山派高足的身份,这样的剑法已经走入魔道了”  “魔未必是魔,道未必是道”修剑痴目光凄冷冷的投向姬灵通面上,手中长剑微挑,将那四个死人脸上的面具随手削落口中又说了一句:“姬长老,我知道你想什麽”面孔微低,瞧著那四具死尸的脸容,眼中不由得露出了惊愕之意  灵儿随著姬、修二人的眼光往死尸脸上一瞧,不禁心生烦恶欲呕之情,急忙闭上眼睛,不敢多看纵然是修剑痴也只瞧了一眼便把脸转开了,映入他们眼廉里的那四张脸委实太过丑恶,绝非常人可以想象  这四人所戴的面具已经算得上凶神恶煞之至,但他们真正的面容却更加诡恶脸上的五官几乎全给烧毁,纵然是地狱里的恶鬼只怕也不及这几张脸难看姬灵通强忍恶心之感多看了两眼,皱眉暗思:“天底下竟有这等自毁面容的残酷手法只怕连阎王爷也认不出他们以前是什麽人……”  一缕幽香悄无声息的从姬灵通暗掩在袍袖下边的手里嫋嫋飘向地上那四具死尸  灵儿鼻子微微的动了动,暗觉香气有异,不禁侧头一瞥,妙眼眨了眨,瞧见姬灵通背在腰後的那只手里拈著一个小黑瓶,幽灵般的异香正从瓶口里嫋嫋溢出  她不由心中一怔,脑子里翻书一般飞快的把从小读遍的巫书急想一番,妙目霎动,脱口而出:“招魂香?”  姬灵通正要叫她不要乱说,突然霍的一响,有人迅速之极的从天而降,把灵儿抱住就跑,身影倏忽如电,但怎能逃得过姬灵通的目光“小瘸子”  “对,是我”李逍遥展开身形,果然得手,温香如抱,眼见灵儿软绵绵的偎在他胸前,不禁心中大乐“不过,我不喜欢这种歧视性的外号干嘛叫我‘小瘸子’?”  他只顾高兴,还没来得及念下“风遁之术”的咒语,突然後脑一紧,姬灵通探手揪住了一根细细长长地飘起来的小辫子,喝道:“想跑?”李逍遥痛叫不迭,口中没忘记埋怨灵儿:“干嘛搞这麽多辫子给人揪?”  姬灵通正要顺势把李逍遥扯回来,突然剑光微闪,那根辫子断为两半修剑痴凄凄冷冷的说道:“姬长老,刚才你暗算我的帐还没算哪”  姬灵通心中微凛,说道:“姓修的,现下我没工夫看你那招剑式”修剑痴提剑斜指,正要出手,突然间地上那四具死尸同时跳起,各抄大斧向他猛劈而来此事在光天白日之下乍然发生,同样也是鬼气森森李逍遥不禁双目圆瞪,骇然大叫:“活转啦活转啦”  修剑痴显然也吃了一惊,眼见这四个明明已死在自己剑下的人陡然复活,头皮不免发紧,竟有一种不知所措之感灵儿忙道:“它们吸进了招魂香,只有一半魂魄回体,用天师符便可制伏”  李逍遥和修剑痴得了灵儿及时提醒,同时发出四道“天师符”,那四具半命僵尸立时冒烟自化李逍遥所使的乃是“幻影天师”咒术,修剑痴出身蜀山,身上自备纸符,当下齐手除去四尸姬灵通一怔之下,哼道:“比法术,那你们是自找苦吃”手臂一挺,突然暴长丈许,猛地里搭到李逍遥肩上另一只手向修剑痴挥动三下,突然间飞石乱起,轰隆隆的向修剑痴砸落  修剑痴急忙向後连连飞纵,避开纷至沓来的巨石撞击  姬灵通急欲截下李逍遥,五指一收,正要把他揪到身边,突听得一声低啸:“风无形云无定”李逍遥抱著灵儿有如一阵风般倏地从姬灵通眼前飙出百丈开外,“嘶”的一声,姬灵通长臂回缩,手里只抓了一块从李逍遥肩头撕下来的破布  李逍遥头一回使用“风遁之术”险中逃生,心头的惊奇兴奋之情自不待言,一溜烟蹿出姬灵通的视野之外,心想:“这当儿可不能往家里跑,最好先把老姬引得远远的,让他找不著地儿,然後我再绕回来,带灵儿这乖丫头回家见老婶”既存此念,便不使足轻功,有意跑得慢了些,好留给姬灵通来追  灵儿在他怀里红著俏脸,眼睛半闭,样子似是甜睡一般李逍遥脚步不停,只管朝村子相反的方向足不点地的飞奔,偶尔低眼往怀里一瞧,见到灵儿嘴角带著一丝浅浅的笑容,面靥娇若桃花他不由心神一阵恍惚,暗赞一声:“绝这帅妞儿住在我家,从此我们客栈的生意想不做得爆棚都难当然我脸上也增光不少……”  灵儿眼睫低阖,轻轻的问了一声:“逍遥哥哥,你在想什麽?”李逍遥正想到兴高采烈处,忍不住说道:“我突然间想到了一个宏伟计策,改天我们可以把客栈开到省城,到时候你只须坐在柜台那里帮我数钱,那咱们家可就发了……”灵儿睁著一对晶莹剔透的妙目,不明白为什麽她只要坐到柜台那里,李家就会“发了”  李逍遥想到高兴处,不由得忘记了这是在跑路,没留神一头撞进树丛里“哎呀哎呀呀……”  两人跌作一团,未及爬起,灵儿突然抬指贴唇,示意李逍遥别作声  透过眼前摇摇晃晃的树叶影隙,只见波光粼粼,一面几乎遮没了半边天空的巨帆徐徐移动而近  李逍遥心道:“又回到河口了?”突然间身後不远处树丛扑簌簌一串微响,似是有人迅猛之极的疾蹿而近李逍遥见灵儿脸色微变,两人目光对视之际,皆想:“姬灵通来得好快”此刻大河挡道,李逍遥生怕再慢一步就被姬灵通追到,无奈之下,只得抱著灵儿沿河岸没头乱蹿  这时那阵窜行林间的声响已然近在耳边,李逍遥心中一急,望见河中刚好有一艘大船缓缓驶近,不假思索,提气跃离河岸,身在半空之时,方始看清了这是一艘巨大的楼船  夕阳斜照河口与大海交汇之处,但见水涛仿佛滚滚金汤直涌向天际,此时河道极宽,李逍遥为免掉下水里,不得不在半道里连连变换身形忽听得海面上有人高叫一声,问道:“请问是否龙船会张士诚总舵主的座驾?”声音犹如一阵飓风般卷过水面,激荡千层碧浪  帆影缓摇,如巨幕遮天,海面一暗,李逍遥悄无声息的落在一个舷窗之内,立足未定,突觉黑暗中竟有四只恶狠狠的大小眼睛瞪著他  巨帆反射夕光,隐隐约约现出帆布上一面硕大无朋的“九龙聚首图”  “张士诚,”一个长发披肩的灰衣汉子在蔽日帆影中大声冷笑“以前是卖盐的”  李逍遥和灵儿悄悄的藏身舱室暗处,只听外边有个苏北口音很重的话声传入耳中,那人说道:“好汉不避出身在下张士诚,不敢请问阁下可是楚大先生?”李逍遥暗想:“楚大先生又是什麽鸟?”  “笃”楼船最高层突然发出一声微响上边守卫的人纷纷喝叫:“什麽人擅闯塔楼?”喝声未落,但见灰影急闪,数人大声痛呼,被人抛落下边甲板上  旗影飘飘,突然一人信手拔出插在舷边的一杆大旗,迅捷之极的跃上塔楼,大旗一挥,旗布卷起,却使出枪法向那灰衣汉子攻去以旗为枪,甚难使唤,但见那人身套一件皮甲背心,露出一双硬肌虬结的壮臂,双手握住旗杆,抡舞如飞,拨得水泻不透,使出“金攥提炉枪法”,威猛逼人  忽然间旗布丝丝撕裂,碎片纷飞晃目,那壮汉手中旗杆一震而脱,“飕”的一声破空锐响,插在一个端坐虎皮交椅的长衫人面前旋即只见一把青铜大剑按在那壮汉肩头,将他压得仆身跪倒  “看张先生的派头,”那个长发披垂的灰衣汉子冷冷的说了一句“江湖对你来说未免太小了”  “定边,休得无礼”那长衫人从虎皮椅上长身而起,仰目瞪视,说道“这位楚大先生是朋友”  那灰衣汉子嘿了一声,收了青铜大剑,再不瞧那跪地喘气的壮汉张定边一眼  李逍遥在舱室内难以瞧清甲板上的情形,仅是见到塔楼上投下的打斗影子在眼前晃闪,暗觉那灰衣汉子似乎剑法极强,招数专走霸道一路,与他以往所见的那些剑客大是不同修剑痴虽说剑气强劲,剑术却属阴柔奇险路数,几番见其出手,均无大开大阖的打法  他屏息静气地蹲了一会,暗觉腿麻,正要换个姿势,面孔微转,刚好和身边那一对脉脉凝睇在他脸上的眼光触个正著灵儿见他瞧过来,暗觉羞涩,连忙垂下眸子李逍遥看她神情可爱,虽不明白她为何嘴边总有一丝甜美的似笑非笑之意,心头却忍不住一荡,突起顽念:“我若亲她一口不知会怎样?”  忽听得暗处低喘声变粗,灵儿急忙使眼色,向他暗示有人  李逍遥一怔,急忙转头乱瞧,黑暗中有人细声细气的低声咕哝道:“瞧人家成双成对的多有意思,哪像咱们这麽孤苦伶仃?”另一人粗声反驳:“胡扯咱们不也成双成对,哪有片刻孤单?”  李逍遥心念一动:“原来是这两个鸟人难怪刚才一进这间船舱,我就感觉到心里头怪怪的,总像被几只色眯眯的眼睛窥视……”此时灵儿也已听出藏在暗处那两人是“松柏双雄”,小嘴一抿,向李逍遥眨了眨眼两人交换了一个俏皮的眼光,皆觉有趣  “潇湘子”娄小耳低声叹道:“大哥,我指的不是咱俩……”方连辛瞪眼道:“那就更不对啦人家已经有伴了,怎麽会给你插一腿……哦,我明白了,你又在想十年前那妞儿,对不对?哼,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有几根肚肠”  娄小耳黯然低吟:“此情可叹成追忆,回首当时已惘然”李逍遥先前也听说了一些这对连体兄弟当年的情事,此刻暗感娄小耳话声中竟是情思绵绵,显是至死也不会忘掉往年那段旧情,他不由得心头浮起一阵莫名的怅然之情,转面瞧向灵儿,见到她的眸子里也露出恻然之色  “雪舟子”方连辛低斥一声:“少来这一套爱情没什麽好”娄小耳凄然道:“隔了这麽多年,她多半已经嫁人了……”方连辛道:“那是估计连孩子都已经生了一窝,幸好没嫁给你,不然叫我怎麽办?你也不替我想想?让我整天面对一个我不喜欢的人,那不是绑架是什麽?”李逍遥听到此处,心想:“这倒也是一桩难处”  娄小耳道:“大哥,话不能这样说罢?”方连辛道:“话就是这样说你不想想?万一你们洞房,却置我於何地?”李逍遥一怔,心道:“这倒也是”娄小耳道:“大哥,你不会闲著别忘了咱俩有一半身体是合用的……”方连辛怒道:“我干嘛把身子借给你洞房?”娄小耳急道:“鸡鸡我也有份的”  李逍遥听得捧腹不已,生怕他们再说出一些灵儿不能听的话语,连忙从藏身之处打招呼道:“两位英雄,别来无‘羔’?”目光扫视,只见角落里一堆篷布遮盖的杂物剧烈起伏,松柏双雄正自说僵了动手,四手互扭,打做一团,听见熟人打招呼,两兄弟虽说顾及面子,一时也罢手不住  李逍遥忽想:“我也不能把这对活宝往家里带”向灵儿使个眼色,趁著松柏双雄忙於内讧,两人悄悄往外溜松柏双雄齐声喝道:“多情之士,别想逃出我们的五指山”急忙从藏身之处钻出,四只手同时向李逍遥和灵儿抓来  论轻功,李逍遥和灵儿毫不输於“松柏双雄”,说到武功可就大大不及了两人还未溜出门外,突然发辫一紧,已被松柏双雄探手抓住蓦然间船身一震,四人同时跌倒  舱外有人大呼:“小心别触到河口的暗礁”  松柏双雄正自呆望窗外,灵儿纤手反挥,以拈花指法轻拂松柏双雄手上穴道松柏双雄见她指法高明,不由得赞了一声:“小丫头是有些门道”放开手里抓住的几根辫子,冷不防探臂按住灵儿双肩,劲道一吐,灵儿顿感身上压下千钧巨力,不由低叫一声,跌坐下去  松柏双雄哈哈一笑,正要顺势将李、灵二人擒住,突然间听见甲板上有人款步走近,脚铃叮叮当当的脆响李逍遥心念一动:“有人来了”抬指贴唇,向松柏双雄使个眼色四人同时迅速之极的窜回先前的藏身之处  香风扑面,那人犹在门外,袍裾款摇之际,舱内已是香气四溢  舱内的三个男人同时大有醺醺然之感,心中皆是一荡:“来了个好香的女人”只有灵儿明眸中不觉浮出一丝疑惑之意,暗感香气蹊跷,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随著一串轻如银铃的娇笑,袍影晃过眼前,李逍遥只一眨眼间,舱内已多了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  “素闻张士诚的爱姬个个绝色无比,”一人哑声说道“没想到一上船就碰到了一个,果然骚到了骨子里”  李逍遥先前进来此舱便已瞧见靠角落的一隅有个四四方方的大木缸,缸中盛有清水,水面上漂浮花瓣,他却没有多留意只是灵儿出於小女孩儿家的细心,往那水缸多瞧了一眼,知道那是女子洗浴的所在此时那对男女打著旋儿倒入水中,其状不堪,灵儿便不好多瞧,眼睛转向别处,俏脸升起红霞  水中突然伸出一支粉光致致的玉腿,踩在那大汉疙疙瘩瘩的丑脸上,轻轻将他推到浴缸之外那女子吃吃的低笑,腻声说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铁掌满天飘居然也是个急色鬼”  “铁掌满天飘”李逍遥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号,自是没有半分惊讶之情躲在另一角的松柏双雄却不由得暗暗动容,忍不住想掀起遮挡头上的那块篷布向外瞧一眼他们十年前被迫离开中原之时,“铁掌满天飘”焦晃便已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此人掌力、轻功均算双绝,是以得了这个外号松柏双雄早想寻他比试高低,只是未得其便没想到刚回中原,此人便在眼前  透过暗淡的光线,只见那大汉双手轻捧那支玉腿,眼光一低,瞪著白玉般的足踝上那两串微微磕响的脚铃,铃声轻叩,荡人心旌那大汉一瞧之下,不免意乱情迷,嘿嘿一笑,说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突然间破风声急响,昏暗中陡地杀气大盛  但见浴缸边人影急分,“铁掌满天飘”焦晃毕竟是成名的一流好手,变生倏然,他猛地里向後仰身,随手抓起旁边一个酒坛子往面前一挡一串叮叮当当之声响过,焦晃举在脸前的坛子顿时千疮百孔,酒箭四射  “就凭你这号脚色,”浴缸里的女子悠然说了一句,满眼的鄙薄不屑之色“也想打丁情的主意?”  “落雨神针”酒坛後边传来一声嘶哑的低哼,坛子移开,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望著“铁掌满天飘”怦然倒地,浴缸中那女子伸脚把他的脸孔拨转过来,瞧出此人已是不活了,不由得发出一串荡人心魄的腻笑,幽幽的说道:“色字头上一把刀,这话真是一点不假”  那件裹身的大袍缓缓褪落,水声漾响,一个缎子般溢彩流光的身子登时裸露在李逍遥等人眼前那人掬水洗身之际,小窗外透进来的夕光照在她光滑的後背,依稀只见背上刺著几条鳞爪闪闪的黑蛟如此貌相狰狞的刺青衬著水中那具纤纤楚楚的娇躯,舱内立时充满了说不出的凶险诡谲之气  李逍遥心中突然暗觉困惑:“我好像在哪见过此人,但也许只是听过他的声音……”本想瞧清些,不料藏身之处布幔微动,那人登时察觉“什麽人?”  杂物堆中有人喉头“咕”的一响就像猫闻到鱼腥舔舌头的声音  忽然间水花飞溅灵儿先前见到“铁掌满天飘”中暗器毙命,心下已自警觉浴缸里那人拨水飞洒之时,但听一阵水声溅响,其间夹杂著微小之极的锐物破风声,倏忽而近灵儿双眼睁大,蓦地瞧见了雨点般撒落的水珠中竟有数粒微芒急闪她一瞧之下,立时便看出那是细若毛发的暗器,急忙挺身挡在李逍遥面前,纤手一挥,划个圆圈,双掌互抵,心中默念一声:“金刚不破”  “唰”一支木剑穿过迎面而来的水花,蓦然间刺向那人白皙的喉头  灵儿双掌虚合,眸子一低,看见那几枚毛发般的暗器在她两只掌心之间刹住去势此时李逍遥急使一招“水中望月式”,从她身旁抢步而出,脚下一滑,撞到了浴缸之前  那人似是想不到藏身布帘後边的这两个少年男女竟然不惧他的暗器绝技,一怔之下,一支木剑已递到颔间李逍遥并不想伤人,眼见这一剑太过凌厉,心念电转,有意将剑头一偏,指向那人粉颈之侧  忽然间只见那人信手抓起旁边一块锦袍,在手上迅即甩动,夭矫飞荡,缠上了李逍遥的木剑,将李逍遥扯得身子一晃,几乎跌倒突然眼前一黑,那块锦袍罩脸将他裹住李逍遥一时晕头转向,难辨东西隐约听到“嗤”的一声气流急响,胸口剧震,犹如三支利剑同时刺入体内  那人甩动锦袍,猛然将李逍遥掼翻在地  袍影晃面而过,只见一个少女双辫飞扬,挺一对小剑扑了过来,势要跟他拼命那人嘴角闪出一丝冷笑之意,低哂一声:“这种不入流的武功也敢来江湖上现世?”袍下翻出一只手,以兰花指拈出一簇细针,心道:“刚才这小丫头多半是侥幸逃过我的‘落雨神针’,那就再喂你一把,看你还会不会这麽幸运”  暗器未及发出,突然眼前黑影乱晃,双手双脚一齐被人拿住那人心中大惊:“这间小舱里怎的还藏有这麽多人?”急忙挣扎,却被暗处蹿出之人七手八脚的紧紧抱住,猛然间压进水里那人惊骇已极,不禁便要张口大呼,但见一张凸牙小脸骤然贴近,耳边只听得一声低笑:“好久没泡过这样骚的妞儿了,妙极”那人刚要张嘴,另一张嘴趁机吻下,四唇相胶,自是作声不得  浴缸中一时水花乱飞,犹如龙争虎斗,翻云覆雨  “楚二公子到哪里去了?”灵儿扶著李逍遥刚溜到舱口,忽听得甲板上有人说话,正是那个语带苏北口音的张士诚  灵儿将李逍遥搀到舷边一个光线昏暗之处,见他双目微闭,面色难看,显是伤得不轻,她心下不免暗惊,顾不上害羞,摸索著解开他的衣服前襟,仔细察看伤势借著塔楼上高悬的一排灯笼的昏光,只见李逍遥胸脯上现出三个钱眼大小的红点,呈品字形印在肌肤上  灵儿不禁一怔,脑中飞快翻书,记起了水月宫的藏书里记载著一门名叫“气剑指”的内家武功伤人之状正是眼前所见的模样  李逍遥内力虽强,怎奈刚才猝不及防之下陡遭“气剑指”所袭,未暇运功自护,若不是灵儿先前以“金刚咒”相护,此刻他早就没命了他自知伤势甚重,为免灵儿担心,强凝一口真气,微微一笑:“小意思……”只说了三个字,猛然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灵儿大惊,急忙伸出双掌,按在李逍遥胸口,正要向他输气疗伤,突然间背後蹿出两名提灯巡逻的红衣大汉,喝道:“什麽人?”不等李、灵二人答应,那两个大汉便探手来揪灵儿怎能让他们的脏手碰到身上?纤手微晃,那两个汉子登时在她背後呆若木鸡  灵儿随手点了那两人的穴道,接著又要继续给李逍遥疗伤,可是李逍遥伤及经脉,绝非一时半会可以痊愈她真气不足,急难见效,不禁眼圈一红,咬住了微颤的樱唇李逍遥脑子仍然清醒,心想此处不算安全,多耽片刻便会被人逮著,但他此时已无力再使轻功跃到对岸,一沈吟间,目光转到那两名红衣汉子身上,登时有了一个主意,低声说道:“灵儿,咱们换他们衣衫”  灵儿不禁回头向那两人瞧了瞧,又转回目光,眼眸里露出不明白之情,心想:“为什麽要换他们衣衫?噫……他们臭臭的”李逍遥不需要她明白,挣扎著起身说道:“听我的没错”灵儿见他当真要脱那两人的外衣,不禁一愣,问道:“真的要……要穿他们衣服?”李逍遥瞪眼道:“从现在起我每向你多解释一个字便可能吐血身亡,你还要不要问?”  灵儿便不敢多问当下,他俩匆匆忙忙把那两个大汉身上脱下来的外衣胡乱穿著,又扯下那两人的头巾依样画葫芦地包在头上李逍遥提灯笼一照,见灵儿做了男装打扮,在灯下一看,玉颊胜雪,明眸皓肤,反而更衬得她的容貌俊俏难言他不禁一怔,心头扑咚乱跳,暗暗称赞:“啧啧这丫头再多长几岁,我……我会损好几十年寿她怎麽这样俏法?”  灵儿见他提灯呆望,不禁含羞低眸,粉颊更加娇豔欲滴突见有血嘀哒一声掉在她脚下,她抬头一瞧,惊道:“啊……你又损血了我……我又没乱问,你怎麽还是出血啊?”李逍遥慌忙抬手掩鼻,红著脸道:“没事没事,流点鼻血不会死……不怪你”心道:“不怪你才怪谁叫你这小丫头长得这般‘杀’人,我早晚要被你弄死,血竭而死”一时又感懊恼,暗怪自己没定力,在小女孩面前出糗  灵儿见他忙不迭地转头抹鼻,心中关切,探头瞧了瞧他,问道:“你要不要紧啊?”李逍遥向她脸上一瞧,险些儿鼻血又喷涌而出,急忙把眼闭上,用手抓了一把沾在船板角落的黑泥,往她脸上乱抹灵儿惊得呆住,不明白李逍遥为何这般对待她  李逍遥睁眼一瞧,见灵儿整张俏脸全是黑泥,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这样一来,别人就不大容易一眼瞧出你是个粉嫩之极的妞儿了但也不太保险,最好你低下头,尽量躲在我背後别抛头露面记住了?啧啧”转头抹鼻,心道:“没想到她一扮男人更不得了……啧啧”  灵儿“噢”的低声答应,垂头走过来扶他,不料李逍遥突然又回头,鼻子猛然撞到她额头上,“唉呀”一叫,这下是真的磕出了鼻血他心下暗恼,捂鼻问道:“你没事靠得这麽近干什麽?哪有巡丁像咱们这样走得跟连体婴一般?”因感鼻子撞得生痛,心中不禁来气,暗骂:“这妞儿美是美极了,就是没脑子谁做她老公谁倒霉不但天天要为她流鼻血,还要天天气得吐血……难怪她老公不见了,现在改由我来陪著她对了,哪天得便该问问她到底嫁给了哪个家夥?”  其实灵儿只是单纯而已,绝非“没脑子”,既跟随了他,一颗芳心便只放在他身上,别的事全不去想,纯出於情急关切,方才显得手足无措,没想到又因出错挨他埋怨,她不由得委屈的噘起了小嘴,抬起一对明亮之极的眼眸,怯生生的向他脸上瞧了瞧,然後红著脸垂下眼光李逍遥低头一瞧,见她白生生的手递在身前,温润的手心里放著三粒小小丹丸他不禁一怔,灵儿低声说道:“先吃了这几颗疗伤的丹药吧,逍遥哥哥”  李逍遥方才明白她刚才挨过来是要侍候他服药,不禁心头一热,说道:“灵儿……”灵儿垂著眸子,低声说道:“逍遥哥哥,灵儿好蠢的不该惹你生气……是我不好”李逍遥心中大是自责,忙道:“是我不好好灵儿,你……你别对我太好了我……我没这福气”灵儿不禁愕然的望著他,问道:“为什麽?”李逍遥低头道:“我……我怕别人会不高兴”灵儿奇道:“谁啊?”心下委实不解,暗思:“我对自己郎君好,谁会不高兴啊?”  “某个人会不高兴”李逍遥心里想到的自然是“你老公”会极不喜欢此事,但不好意思说得太过明白,瞥了瞥她痴望的双眸,没来由的心里竟涌起一股酸意,暗思:“唉各有因缘莫羡人,我干嘛妒嫉人家?不过那个娶了灵儿的家夥的确有福,最好哪天雷劈死他……唉,我干嘛要诅咒人家?”  灵儿抿著小嘴,靠近来服侍这个有福的家夥吃药,心中柔情不胜,暗思:“我只爱逍遥哥哥一个,才不在乎别人高不高兴呢”  “雷劈死他”李逍遥又咕哝了一句,才想起刚才突然转头所为何事,指了指那两个光著膀子呆立一旁的大汉,说道:“灵儿,得把他们丢下船去,免得露了馅儿”  灵儿不忍心,迟疑道:“会不会淹死啊?”李逍遥心想没工夫多说,免得有人来撞见,瞪眼道:“我又要吐血身亡了,你干不干哪?”这一招对灵儿而言无异於百试百灵的法宝,她生怕李逍遥一生气真会“吐血”,只得依言转身,抬脚正要把那两人踢下水去,李逍遥突道:“算了,把他们藏起来吧,别忘了多点几处穴道”  灵儿照他的吩咐做了,转身奔了回来,挨著李逍遥身边,笑盈盈的瞧他一眼,低声说道:“逍遥哥哥,你是好人”李逍遥皱著脸瞪她,哼道:“做好人有什麽好?”灵儿微笑道:“好人有好报啊”李逍遥又哼了一声:“哪有?”灵儿垂著眸子,嘴角挂著一丝甜笑,心道:“会有的”  李逍遥侧头瞧了瞧她,见她脸色忸怩,颊生红晕,不由得心里暗猜:“什麽表情?搞什麽鬼?”他自然不晓得灵儿心里在想什麽突然飞红了脸灵儿怎好意思告诉他,她想起了小时候听水月宫里的道姑们说:“咱们天天拜菩萨、多多行善积德,观音娘娘会早送麟子,将来儿孙满堂,一家和美”  李逍遥提著灯笼向楼船上下一照,不由得啧啧赞叹:“灵儿,你瞧见没有?这船真是好大,够气派哪天咱们也……”话没说完,突然间黑影急晃而近李逍遥还没反应过来,脖子倏地一紧,被人推得撞到舱壁上  灵儿听见他“哎哟”一声痛叫,猛然抬头,只见一个黑衣少年一只手顶著李逍遥脖子,另一只手握剑向她指了过来李逍遥惊道:“小……小心”  灵儿素手抬起,拈指往剑尖一弹叮嗡一响,长剑由梢及柄一阵剧跳那黑衣少年几乎把握不住剑柄,不由得暗吃一惊,抖个剑花,一道剑气“嗤”的射向灵儿肩窝  灵儿双掌一合,剑气抵身之际陡然反激而散,犹如撞上了一道看不见的墙 ,接下来我们就来聊聊关于仙剑奇侠传全部章节?以下内容大家不妨参考一二希望能帮到您!

仙剑奇侠传全部章节(仙剑奇情魔幻剑侠红尘)

仙剑奇侠传全部章节

水流悠悠,思也悠悠。一道剑光如洗……  面对著丘白宛然无隙可击的神情气势,修剑痴不禁两眼微眯,仿佛一切都没有变,时间没有流动。他恍惚间觉得自己仍然站在十年前的那个令人绝望的地方,面对著牛头山的云雨晦明。杜甫诗云:“惟天有设险,剑门天下壮”。  剑门七十二峰,峭壁千仞,宛如七十二柄将他逼得无路可退的剑锋。  厉风行在剑门山顶当年三国姜维屯兵之处援引李白《蜀道》中的诗句譬喻修剑痴的困境:“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揉欲渡愁攀援。”  在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誉的大剑溪,修剑痴须得面对剑势雄伟的三师兄封求败。  趁封求败一剑封关挡住修剑痴,蜀山十二剑侠除了叛出山门的修剑痴以外,玄天宗、封求败、厉风行、叶知秋、尹相思等十一名同门师兄弟,连同门下弟子数十人,邀得来自岷山、青城两脉的几位师叔伯联剑封山,云集剑门天险截杀修剑痴一人……  这段充满了刀光剑影的往事,李逍遥很早就听人传说过,然而刀光剑影背後饱蘸的血泪与无限的追悔之情,却只藏在修剑痴一人的心底和梦里。一直以来许多人都不明白,剑圣最得意的弟子修剑痴当年为何不惜叛出蜀山,血战剑门,最後一身伤痕累累地爬去杀了侠圣。从此销声匿迹……  “崖龙取水,必有伏飞。”丘白坐在柳叶舟上,在修剑痴剑锋般的眼瞳里语声沈凝地说道。“湛卢剑既已落在修先生手上,丘白无话可说。反要庆幸此剑有缘觅得好主人,不过……我觉得先生蛰伏十年,一日重出江湖,似乎不只是为了一把剑。”  “雨天。又是一个雨天,天上飘著血星……”修剑痴仰起面孔,思绪仍然在剑门蜀道的血花飞洒中徘徊不去。他仿佛又看见封求败那条断臂从眼帘里荡向天空,仿佛看见方红叶血溅剑阁的枫叶,仿佛看见羽化仙逝的长眉真人那双无比怜悯的眼神,仿佛看见雨中独舞的亡妻狂儿……  “修剑痴!”一条悄然逼近他背後的小船上有个剑拔弩张的乱发少年厉声喝道,“十年前你欠下侠圣一门数十条人命,今日你既然撞在侠客山庄手上,我东方无忌第一个要你偿还血债!”  “狂儿……”修剑痴脑中充满了落英缤纷的回忆,他并不在乎眼前谁要杀谁,谁要谁还债,十年行尸走肉,若能求得一死,了却这毫无生趣的余生,反而是他心底里最为盼望的结局。他在雨丝中喃喃的说道:“我新近为你悟到了一套剑法,我这就使给你看,你一定会欢喜得紧……我想了好久,觉得这套剑法不妨就叫做‘痴心情长剑’。你的痴心,我的情长。”  只见修剑痴眼光迷乱,竟然像疯颠一般双手举向空中,徒然而绝望地伸手想搂抱什麽,看著他旁若无人的古怪举动,所有人都不由得面面相觑。柳叶舟上那位蓄小胡子的清客悄悄凑嘴到丘白耳後,低声说道:“杀了他!为当年侠圣一家报仇,山庄的声势定然会因此战而大盛。”丘白定神望著修剑痴雨中挥舞的手影,不觉抬起一只手,缓缓的摇了摇,说道:“今儿谁杀谁都很难说!”  “侠客山庄”的人听见这句话,心中皆为一凛。  身为江南武林盟主林天南的首徒,草创年轻一辈江湖豪强聚会论武之地“侠客山庄”,丘白大概很少面临今天这等严峻的挑战。论辈份,蜀山十二剑侠比起林天南只高不低。是以修剑痴的年纪虽与丘白相当,十年前便已是武林中一等一的成名剑士,若不是修剑痴已被武林正派归为魔道人物,今天丘白就算尊称他为“前辈”也不为过。  此刻面对这样一个人,丘白原本天生粉白的圆盘大脸不知为何变得更加苍白,连刚才他多喝了几瓶老汾酒烧出的酡红之色也突然间在面颊上消失无存。  其实近年他已经不大过问江湖中的事,因为他渐渐的觉得说不出的厌倦。江湖,除了纷争还是纷争,没完没了,只有新出道的“菜鸟”会喜欢。他把山庄的琐事交给楚二公子,自己乐得一身清闲,每日里饮酒做诗,偶尔写些武侠小说教人拿到坊间的酒楼茶店张贴。据说他最为向往的便是狄损那样的活法。  “泛舟湖上,笑傲风月。”面对眼前这场出道以来从所未遇的危机,丘白不禁想到了他的偶像,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不知河洛山庄的狄损此刻会怎麽做?”  天有不测风云。若不是他的师弟君天、冯衡二人押送的天下名剑之一“湛卢”出人意料的在起锚时掉水,连寻三天无获,丘白也不会舍得一大清早就从晶合後院小桃红那里有曲儿不听,跑出来整日坐在这里吹风。这不是丘白喜欢的生活,然而“湛卢”不是一把价值万金的宝剑那麽简单。它是北方燕云十六州素有“侠王”之称的丁建阳派人千里迢迢送来赠给林天南的一份礼物。  南北两位享誉武林的大侠寻常鲜有赠送名剑这样的交结,丘白在猜测丁建阳赠剑的意图之时,暗觉这份礼物背後一定有非同寻常的意味。在蒙古人铁腕统治下的北方重地,很多话不能明说,有时候人们须得通过某种暗示表达想法。  那麽丁建阳的想法会是什麽呢?此刻无从知道。  眼下,丘白只想知道自己能不能渡过面前这个难关。  而且他也知道,人有时候要解决问题不一定需要依靠武力。至於某些人爱用的小动作,他也一向不去考虑。因为小动作解决不了大问题。何况现在是面对高手,像修剑痴这样什麽都舍得下的六亲不认之辈,湛卢剑既然到了他手上,想在不伤人的情形下要回来就没那麽容易了。  “可不可以这麽说,”丘白挥退想献计策的手下人,眼望修剑痴,等他激动之清渐复平静一些,方始不动声色地问道。“修先生,可否赐知丘某能为阁下做些什麽?”  这时的情势已然分明。修剑痴那条乌篷船四面都被许多瓜皮艇围得严实,只要丘白一声令下,侠客山庄在此处的百来名好手就会一拥而上,乱剑招呼。用庄丁吴白马的话来说就是:“庄主,何必对姓修的这般客气?咱们一大群人单是拿砖头都可以砸死他了!”  丘白身边的几位还算老成持重的随从听见一干小辈只知鸹噪不休,不由得腹里暗自冷笑:“砖头,是砸不死高手的!”  “你们这些想当侠客的人……”乌篷船上突然传来了修剑痴那特有的凄苦话声,所有人不禁静了下来,想听听此人说什麽。“只知一拥而上,遇点小事就先乱了阵脚,只有一个人在我这个见惯了一拥而上的过来人眼中,还算有点儿大将风度!”  丘白凝神倾听,心下暗思:“一拥而上的打法决计不好用在这个人身上,他的话里就已经暗含警告之意,暗示说他在剑门关那一役连蜀山群侠那麽多一流高手联剑围堵都不忌惮,何况此时此地?”眼皮微抬,修剑痴那特有的痴迷目光刚好转到他的脸上。  “你眼里的神情隐约让我想起了十年前我在剑门关的那种绝望,”修剑痴悠悠的说道。“飞不上去,爬不下来,前进不得,後路已断。”  丘白微微一笑,笑容里多少有些无奈。“人在绝境,总也要盼著天无绝人之路。”  这时河上已有几条船只驶向上游漂来的竹木排,最前面那条船上甚至有人打出了“侠客山庄”的旗号,喊话道:“什麽人在这儿放排?此河道已经被我们侠客山庄封了,不许再前进一步!”因见前边排阵中无人答应,侠客山庄的船上有人又叫道:“当心放火烧你们排筏!”  “你有没有迷路过?”修剑痴盯住丘白那张好像搽了面粉的脸庞,问道。“我指的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或者黑夜里,那种很彷徨的感觉。”  “你指的是莫名的恐惧吗?有过……”丘白想了想,认真的答道。“那是很小的时候。当时我在十万大山里迷了路,一时找不到家师和一干大理城里逃难出来的同伴。当时我真的绝望了,甚至想哭。现在想起‘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诗句,犹然感慨万千……”  “你喜欢诗?”修剑痴盯著丘白的眼睛,旁若无人的聊起了天。  “文武之道,其实相通。”丘白迎视著修剑痴难以揣测的目光,在一干面面相觑的随从愕然不解的眼光中犹如闲话家常一般说道。“诗的意境就像剑一样。有位朋友说,做诗犹如学剑……”  眼见这两个明明各怀敌意的人竟然聊了起来,旁边已有人不禁心里暗自嘀咕:“一个白,一个痴,这两个白痴到底在搞什麽鬼?”殊不知丘白便是要让别人都知道他一向是个襟怀坦白的人,而且人如其名,这是一面同修剑痴的“痴”应能一样不擦也亮堂的金字招牌。然而修剑痴似乎不这麽想。他盯定了丘白的双眼,问道:“听别人说,你原本行七,改名丘白莫非有‘求败’之意?”  丘白心中一凛,旋即不慌不忙的说道:“天下已经有过一个封求败。”他听说蜀山十二剑侠即使已经反面,彼此之间仍然相互敬重,不像当下的小辈们只知意气用事,於是便抬出封求败来挡驾。但见修剑痴眼中毫无神色变化之象,丘白暗感後背出汗,为了缓和一下突然间紧绷起来的气氛,他便开了一个玩笑:“丘白的白字,指的是脸白。”指了指自己粉团一般的面孔。  “他的脸的确很白,”李逍遥向灵儿瞧了瞧,低声说道,“不过,没有咱俩这会儿白!”灵儿会意地眨了眨眼,俏面微侧,向河岸望去。只见两岸原先站著的那些人都变得呆若木鸡,脸上的表情都显得很古怪。只有姬灵通眼光里浮出讥诮之色,嘴角还像在冷笑。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修剑痴眼神一冷,双目紧瞪著丘白,想要看透他的内心。  难得丘白此刻还能保持得住那份镇定,手中酒壶微微摇动,抬到口边,说道:“文人有文人相轻的臭脾气,不过……我们习武论侠之人,就算刀剑已经架到了脖子上,也不应丢弃了那一份侠气。即使面对敌人,敌意并不碍於相互敬重。何况还在敌友未分的时候……”  “好!”修剑痴突然仰面打了个哈哈,嗓子眼里却无笑声发出。丘白身边的人见到修剑痴仰脖之际,喉结微微抽动,均想:“此刻丘庄主若是突然间发出‘气剑指’直刺其喉,那便毋须这许多罗!了。”修剑痴笑容忽敛,说道:“若果真如丘庄主此言,你们‘侠客’二字招牌还可以放心的挂下去。”丘白心中一凛,起身抱拳,正色道:“全靠侠义道朋友给面子,岂敢忘本?”  修剑痴伸了个懒腰,斜眼扫见那些已经逼得很近的小船,一时间寒锋烁目,紧张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他嘴边不由闪出一丝冷笑,目光迅即掠向丘白的脸上,说道:“不瞒你说,我今天的来意便是冲著你‘丘白’二字。”  侠客山庄众人闻言不禁心头一凛,各按刀剑。柳叶舟上那个蓄小胡子的清客小心翼翼的踏前半步,硬著头皮喝道:“难道你就不怕丘老爷的‘七诀剑气’吗?”  “七诀剑气!”河上众人听了这四字均感心如弦声铮然一动。  林天南门下众弟子当中,精通林家“一阳指”、“气剑指”绝学的不乏其人,但更高深一层譬如“七诀剑气”眼下还只有丘白一人得其真传。没有人见过丘白在对敌中使过此门神乎其技的武功,或许只因为他以前的对手不配。  “老朱,且先退下……”丘白轻抬右手,挥退那位清客,眼光瞪著修剑痴凛凛而视的双眼,依然不动声色地说道。“不想在下贱名竟能入高人之耳,除了惭愧我不知道还能说什麽……”  修剑痴微微一哂:“你不必惭愧,咱们还算谈得来。我来不是要拆你们招牌,也不希罕你们这把破剑,只是要你丘爷移贵体,跟我走一趟。”此言一出口,侠客山庄众人皆吃了一惊,有人先已叫骂了出来:“修剑痴,你也不看看这是什麽环境,居然还敢大言不惭!”  丘白心下虽感惊疑,面上却仍然不著痕迹,淡淡的说道:“原来修先生是要请丘某去做客来著。”修剑痴目光炯炯的盯著他,“丘庄主,起身罢。我还想多听听你对诗和剑的见解……”丘白不由得呶起满是油汁的嘴巴,蹙眉沈吟未定,旁人皆知他此刻的神情正是做决定之前的特有表情,不禁全都屏息噤气地望向他脸上。当他的嘴巴扁下去时,他蹙紧的眉头若是扬起来,这就意味著做出了动手的决定,如果他那张嘴只是向右边撇去,这副无奈的神情便是表明他准备妥协。  就在大家全都不约而同地望著丘白的脸庞之时,不远处有条船上传来一个苍老的话声:“这条河明明是入海,怎麽会有人在此处放排呢?”丘白目光投去,看见说话之人便是那个名唤黑水老鬼的黄河老船工。  黑水老鬼叹了一口气,便拿起船篙,向船上伏著的一对少年男女皱眉说道:“趁早走,迟点儿想走都走不掉了!”因见李逍遥和赵灵儿似乎还没会过意来,黑水老鬼於是又说了一句:“这儿不是咱们局外人呆的地方!”  “局!”一生设局无算的丘白听到这个字,心头不禁一震,立时有所察觉:“谁会放排出海?”刚才他只顾寻思怎样对付面前的修剑痴,竟然犯了一个极大的疏忽,此时纵然觉察不对劲,或许也已经迟了。  不知不觉间,他後背陡然感到一股凉气直透骨里,不由得双眉一轩。  侠客山庄众人都等著他有所表示,见他眉毛一扬,正是动手的暗示,东方无忌第一个跳了起来,喝道:“动手!”挺剑向修剑痴後颈砍去。其余的人也纷纷抄家夥动手,兵刃的寒光霎间耀入丘白双目,他心里正想著一事:“修剑痴为人狂傲不羁,一生只知独来独往,绝非呼朋唤友布局设套之人……”以他的经验,立时便明白此处如果有“局”,肯定是冲著他来的,因为修剑痴只是今天才突然露面。他心中刚想到此节,旁边的叫喊声便已此起彼落。  “谑!”的一响,东方无忌刚纵身蹿起,身在半空就被一根长长的木头飞过来撞在後背,口中鲜血狂喷,从众人头顶上扑飞而过,远远的跌进水里。  霎那间,河上众人均未瞧得分明,只道东方无忌是被修剑痴所伤。君天尤其愤怒,拔刀大喝:“火云刀!”喝声未落,後背突然扑簌簌的响声不绝,顷间插满了密密簇簇的火箭。他登时一楞,兀自骁勇不减,举著火云刀纵身向修剑痴扑去,半空中突然飞来一根燃烧的巨木,猛然撞中後背,远远的跌入河中。  数十支刀剑呼喇喇的插向修剑痴坐在乌篷船上的身影,这时丘白已来不及喝阻他们,心下微感疑惑:“这干人怎麽没等我下令就擅自动手了?”这个念头只在心头一闪而过,但见乌篷船头水花翻漾,一道剑光宛若蛟龙出水,修剑痴伸手棹剑,在水面一拨,溅起一大圈水花,修剑痴转动长剑,零碎如断线珍珠的水星突然间连串成数十道水剑,在湛卢剑旋荡的剑气冲激之下,数十道水剑犹如一个小圆球急骤扩大,刹那间向四周迸发而开,围住乌篷船的数十人全跌下了水里,每人的兵刃均脱手荡上半空,又在丘白圆睁的眼瞳里悠悠落下。  “嗖”的一声,丘白信手一抄,从邻近的船上抽出一根两三丈长的竹篙,手腕微翻,越过两船之间的水面点在修剑痴的船头,他的手法看似轻描淡写,乌篷船却陡然一震,入水七分。  “好!”修剑痴双足微分,稳稳的立在乌篷船头,目光投向丘白的脸上,说道,“不愧是大理将门之後!”随手把湛卢剑掷落脚边,长剑立时深入船板半截。他瞧见丘白盯住湛卢剑的眼光里露出一丝惊疑不定的神情,於是说道:“剑在这里,过来拿吧!”  丘白的目光却已经从湛卢剑移向前方雨帘中的河面,只见七八具尸体从烟波迷蒙处飘入他的眼瞳。一眼瞧去,他便认出了那些死尸便是先前到上游试图阻挡大群木排顺流直下的庄中好手。霎间,丘白心头一凛。“是谁杀了他们?”  黑水老鬼撑船想赶紧离开,却因河面船只雍塞,一时挤不过去。李逍遥和灵儿生怕姬灵通发现他俩的身影就在眼前,伏在船上哪敢稍有异动?  李逍遥毕竟忍不住好奇,从黑水老鬼身影後边探头向岸上一望,刚好姬灵通也望了过来,两人视线相交,皆是同时一怔。  姬灵通两眼一瞪,正要展动身形飞过去揪李逍遥,背後却传来一个低沈的声音,警告道:“谁敢乱动,乱箭可是不长眼睛的!”姬灵通面孔稍侧,瞧见他旁边的许多人全都脸色发白,额头的汗珠簌簌滴落,却没有一人敢在这当儿抬手拭汗。  李逍遥眼见姬灵通发现了他们,急忙向灵儿推了一下,催她起身随他开溜,眼光一掠之际,无意中瞧见两边河岸上那些呆然而立的人影後边有一排张弓搭箭蹲在树林畔的蒙面人。  姬灵通突然冷笑一声,纵身向河中一跃而去,霎间只见数支箭矢穿空急射,蓦然追到了他在河面上空的身影,但见姬灵通袍袖一挥,箭风嗖嗖数响,反过头来飞回岸上,林畔突然发出几声惨叫,却是那几个放箭的人中了自己射出去的箭。  “咚!”的一响,声音分别传自两条船。姬灵通这边刚跳到黑水老鬼的船上,那边厢丘白的脚下也落了一颗从岸上飞来的人头。  那颗血迹未干的人头落在船上打了个旋儿停定,脸转了过来,丘白一瞧之下,登时面肌一阵抽搐。“万师弟!”  “看来有人想杀你,”修剑痴拿出一个牛角酒壶,眼光从丘白脸上一瞥而过,举起酒壶,仰脖痛饮。这时他已用眼角扫遍河岸,暗觉烟雨蒙蒙之中杀机四伏。“这是一个杀人的季节!”  姬灵通双脚刚落在船头,李逍遥和灵儿便从後艄跳向邻近的船只。此时姬灵通的轻功已经比不上李逍遥,但见灵儿也跟他一起蹦到另一条船上,岂能不追?  丘白的五官原本分布得甚宽,犹如龙门石窟那尊大佛像一般总是慈眉善目,这时由於心情悲愤而拧成一团。他的目光刚从脚边那颗人头上抬了起来,耳边扑簌簌之声骤然大作。  河上刹那间宛如星空倒坠一般,无数绑著硫黄炸药的火箭从两岸激射而来,顷时不仅丘白以及一干侠客山庄的人成了箭靶子,就连修剑痴和河面上其他的船户也都落在满天箭雨之下。  丘白身後那位蓄小胡子的清客乍然间听见河岸上疾传而近的破风声,立即变色说道:“大家小心,是‘床子弩’!每弩三十八箭连环,箭上绑有炸药,只能避不能挡……”话声未落,上游黑压压的竹排木排已然穿雾而出,火光汹汹的逼近。  “好家夥!”丘白不禁冷哼一声。“大理沦亡以来,好久没遇上这般的大阵仗了!”  长篙一提,单以左手握住,抡个大圈,呼的扫落射近身前的头一批弩箭,暗觉手腕微震,丘白不禁心想:“朱金墨毕竟是在北边打过仗的,果然是色目人惯用的杀阵弩!”  乱箭射来的同时,前头突然有一大片削尖的巨竹大木挟著凌厉劲风飞撞而出,丘白外围的那群庄丁和船户登时连人带船一起被戳入河底,但见人翻船倾,惨叫之声大作。只是转眼间河面上便浮满了尸体和翻转的船底,然而巨木、竹杆、强弩仍然不断的激飞而落,片刻之後,破风声总算稍缓,河上只剩下三条船从飘漫的烟雾间隙缓缓显现。  修剑痴手提长篙拨落了一排箭雨,面孔微侧,只见丘白兀自稳坐在柳叶舟上,他身後那两位清客也还毫发无损的站在身旁,每人手上都多了一根用来拨打乱箭的竹篙,脸孔却全给硝烟熏得乌黑。修剑痴见丘白惊异的目光望向另外的一条船,便也顺著他的眼光瞥了过去,第三条在急袭中安然无恙的船竟然是黑水老鬼那艘小渔船。  “只是第一回合,”丘白提起小酒壶向修剑痴和黑水老鬼两人晃了晃,皱眉说道。“大家小心!”  咚的一声轻响,修剑痴陡然听见身後发出动静,随手拔出湛卢剑向後一指,目光低转而视,只见剑尖指著一个满头乱辫的大眼少年,旁边还蹲著一个刚从舱篷里钻出来的小姑娘。  与此同时浮尸底下也飞快之极的蹿出一个花花绿绿的身影。水花纷溅……  “小心水鬼兵偷袭!”丘白身边那位久经杀阵的朱先生立时警觉地叫了一声。  “那是姬灵通!”李逍遥和灵儿刚瞧见水下纵出来的那个人影就急忙缩回修剑痴背後的篷舱里。  姬灵通身在半空,一眼扫见灵儿那对小辫子在修剑痴身後一晃即隐,急忙转身扑来,但见四条长篙同时指向他跃在河面上方的身影。不分前胸後背,每一根篙子点击之处均指著他的要害。  姬灵通目光飞扫,看清了前边是修剑痴,背後是丘白船上的两名清客,侧翼那支更长的篙子直抵脖颈,却握在黑水老鬼手中。  丘白手中酒壶微倾,酒汁轻轻撒向殷红的河面,眼皮不抬的说道:“笑尽一杯酒,杀人红尘中!”  这时,两边河岸杀声震耳。先前坠河的庄丁和船工已死去大半,少数人却是潜水逃命,但是一沈到水下便再也没命浮上来。能游到两岸的多是林天南门下的一些低辈弟子,其中还有数名庄中好手拼死掩护著东方无忌等几个伤重之人爬上了岸。哪知岸上也有大群伏兵,一见有人游到岸边便即乱箭射杀。  丘白似是从未遇此大败,眼中竟有泪光一闪,转回目光。  姬灵通在半空中转寰不便,四根长篙抵身之际,只见他双掌一分,右掌横扫修剑痴手中的长篙,左掌向後一带,掌风掠处,背後那两根长篙断为数截。那两个清客身子一晃,险些落水,脸色登时涨得通红。  修剑痴看出姬灵通掌力厉害,长篙既已递出,招势已老,眼见变招不及,他突然间向後倒纵,落在後艄,长篙飞一般的从胁下向背後缩回大半截,这时手中所持仅余七尺篙头斜指前方。姬灵通那一掌突然间翻转而收,身影急晃,擦著河面旋身低飞,落在与乌篷船、柳叶舟势成犄角之形的一只底朝天浮在水面的瓜皮艇上。  黑水老鬼收回长篙,适才姬灵通掌风扫荡之下,篙梢竟已裂成数十瓣,破裂之势几乎延伸到他手握的另一端,长篙软绵绵的在眼前晃动不止。黑水老鬼只向篙头瞥了一眼,目光立即转回姬灵通的身影之上,淡淡的说道:“姬长老好掌力啊,却不该弄坏我混饭的家夥!”  姬灵通哼了一声,说道:“你不是拜火教的人麽?怎麽跑来南边厮混了?黄河还没干死罢?”丘白心中暗异:“看来走江湖还得是老的辣些,先前我倒没瞧出这浑浑噩噩的黑水老鬼居然身怀上乘武功,而且料必不在我之下。听说拜火教传自西域,近年在黄河一带声势不小,其又称圣火盟,聚集了大致相近的摩尼、白莲、明教等几个旁支专捣官府的乱,却如何渗透到江南来了?”  黑水老鬼说道:“姬长老,你们雾月教不是一向只在苗疆当土霸王麽?西南之地一向富庶,你不至於出来逃荒罢!”两人言语各带机锋,谁也不相让。他们之间的对话却更增丘白心中的不安。但他此刻无法多想,转脸向身後那两人说道:“岸上的情形吃紧,劳请二位出手打理打理。”那位蓄小胡子的清客瞧了瞧丘白面前的几个人,不由微感迟疑,悄言道:“恐怕这儿也需留下帮手,不如晚生留下相随,柯慕昂先上岸去也可以顶一阵……”丘白微微摇首,说道:“你们分守两岸,以待庄中接应的人马赶来。不要再让庄里兄弟做无谓的牺牲!”  姬灵通转脸向修剑痴船上瞧去,只见这个干干瘦瘦的落魄书生破袂飘飘的立在船篷上,面容凄苦难言。若不是刚才他突然惊鸿一瞥般的露了一招令姬灵通摸不著头的奇妙剑势,此刻姬灵通早就上去揪李、灵二人出来了。明知这两个滑溜之极的小男女便藏在修剑痴的船舱里,姬灵通岂能不心痒难禁?  但刚才修剑痴手持竹篙摆出的那招剑势已深深的烙在姬灵通脑子里,片刻间他把所有能想得到的破解之法全想了一遍,结果是没有办法破解。姬灵通瞪著修剑痴那张天生凄凉之相的面孔,想不出天下竟有这等无隙可击的剑势,心下越发惊愕:“这绝不是蜀山派或天下哪一门哪一派的剑法,却是熟眼得很,可惜我想不起从前在哪儿似曾见识过。难道是……”  突然只见两个人影迅若急箭般的分头从丘白身後掠向河岸,黑水老鬼望著那两人一闪即已上岸的身影,不禁眯缝双眼,夸了一句:“这两位朋友端的好身手!”  丘白望著岸边烟雾中时隐时现的许多晃闪厮杀的身影,目中忧色不减,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但愿朱金墨、柯慕昂两人能多撑一会!”  “惨了!”李逍遥蹲在乌篷船舱里倾听外边动静,暗觉情势大大不妙,忍不住凑嘴到灵儿耳边悄声说道。“老姬这回真是盯死咱们了,他怎地这麽缠人?”  “嘘──”灵儿眸子翻向舱顶,抬手朝上指了指。李逍遥仰脸一瞧,从顶篷一个破孔里看见修剑痴也正低头望里瞧,两人目光相撞,皆是一怔。李逍遥为表友好之意,赶快咧嘴一笑,修剑痴的表情却更加凄苦。  李逍遥吐出舌头,修剑痴不禁一愣。  这时河面上烟雾愈浓,连近在咫尺的人影也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了。丘白等几人正自不安,黑水老鬼的话声突然从迷雾深处传了过来,“我看像是‘雾隐迷阵’,如要上岸走避,这会儿大概还来得及!”  “雾隐迷阵!”就连巫术精湛的姬灵通听了也不由得暗吃一惊。当然他没有经历过“雾隐迷阵”,却曾听说过遥远的西域有一门“雾隐大法”,据说精通这门秘术的是个女人,名叫幻姬。  武林相传:“南雾月,北名花”。姬灵通以雾月教长老之尊,自然也听说过“名花流”,听说过花不败、燕辉煌……也曾听闻“名花流”的左护法幻姬十年来已经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至於眼前的雾隐迷阵与幻姬的秘术有无关联,不但姬灵通不能了然,就连北方来的黑水老鬼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在橹桨划水声中说道:“此时不走,後悔就迟了。”  丘白面孔木然地说道:“你们谁都走得,只有我不能走。”此刻他已隐隐觉察第二轮杀机似已悄然逼近,猜想袭击他的那帮人刚才之所以稍停片刻,多半是因为见到河面上出现了雾月教和拜火教的局外人,而且姬灵通、修剑痴、黑水老鬼等人武功奇高,难免令人多少有几分忌惮。  “铮!”的一响,湛卢剑穿雾而来,不偏不倚,插在丘白脚下。没入船板六尺有余,几乎仅余半截剑柄尚露在外边。  丘白心中一怔,听见修剑痴在迷雾中淡淡的说道:“我也不急著走。”丘白想到修剑痴的来意,虽然不明白此人为何要来挟持他,但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我虽然不明白,但还是心存感念。”伸手摸了摸剑柄,不禁暗叹一声:“宝剑湛卢!”  他并不拔剑,反而拿起旁边一翁陈酒,此举倒出乎李逍遥的意料之外。透过舱壁的破洞,只见丘白抬起酒甕仰脖喝了一大口,然後说道:“退敌之後,丘白若得不死,当领教修先生的蜀山剑法!”说完,将酒甕抛向修剑痴船上。  修剑痴随手接住,闻了闻酒香,说道:“我已经不配再使蜀山剑法!”端起酒坛,大大的吸了一口。  望著修剑痴凄沧的神情,丘白心头一动,突然明白了修剑痴的来意,不由失声说道:“难道你是为了丁情?”  修剑痴没有回答,只在那儿打著酒嗝。眼中露出悲沧、无奈的神情,这时就连躲在船舱里偷看的李逍遥也隐隐想到了,暗道:“那日丁情被林月如、楚香玉一夥捉走,想必还在这帮贼男女手上,丘白这大个儿不仅块头大肚皮大脸大嘴大鼻大派头大,还是他们大师兄……原来修剑痴是念著蜀山上的旧情,为了救丁情才不得不重出江湖这麽可歌可泣!”搔了搔头发,又想:“他为啥不直接去踩场子救人?多半怕找不著地儿,又怕对方人多势众,难以得手,反而打草惊蛇,是以才来这里等著机会堵丘白,要捉他做人质逼姓楚的答应用丁情来换回他们老大。这招真好!”  姬灵通在旁察言观色,心中已有些明白,突道:“修剑痴,以丘庄主的武功,恐怕你只能杀死他而不能活捉他。据我所知,林家七诀剑气最後一招是用来自断心脉的必死之诀……”修剑痴目光从丘白的身影上转向姬灵通。其实他也早就听闻林家满门尽是忠烈之士,当年国破家亡,林天南苦心自创七诀剑气多出来的一个变著,亦即“忠烈之气”,准备在最後关头用来自尽,以免落入敌手而受人之欺。丘白既是林天南大弟子,若是战败必出这一招,不能杀敌便即自毙。  姬灵通见修剑痴果然微有动容之色,便又说道:“有老夫帮忙,他便是你的囊中之物。不过,你得把船舱里那两位少年男女交给我带走。”修剑痴只是打嗝,并不言语。姬灵通语带威胁的又补了一句:“换言之,也许丘庄主也需要我的帮忙。”  李逍遥在船舱里听得分明,心中不由大骂:“这老苗头真是太奸诈了!居然趁火打劫这麽阴险……”忍不住蹦了出来,站到船头,说道:“那我肯定是要帮……”伸手向丘白的脸上一指,说出拖得长长的一个字:“你──”丘白见这满头辫子的少年刚才窜到修剑痴船上的轻功身法神速之极,料想武功也自不弱,心中已感惊异,待见李逍遥的手指了过来,丘白不禁暗想:“没想到这少年会帮我……”一念未及转过,李逍遥的手已转而指到了修剑痴的鼻子上,慢吞吞的说道:“帮你是我的决定。灵儿,站哪一边?”  灵儿心想:“当然是站你这边啦。”钻出船舱,立在李逍遥身旁,丘白和修剑痴两人原本斗鸡似的相互对瞪,突然间眼前仿佛无数鲜花绽放一般,脑中皆是一阵晕眩,一时喉头发干,不仅丘白这位懂得生活的人心中更充满了美好之极的神往之情,就连修剑痴这等厌世之人也霎间感到世间原来还有如此美好的一面值得多看一眼。  他们先前并未好好瞧清低头跟在小瘸子背後的这位结著一对俏丽小辫子的少女,此时灵儿在李逍遥身边亭亭玉立,丘白和修剑痴两个中年男人顿觉眼前一亮,心中立时升起了无限唏嘘赞叹之情。  姬灵通望著美丽之极的灵儿,除了眼中多了一份长者的慈爱之色,还怀有一层老臣对少主的呵护、爱戴之意,但当他看见李逍遥在灵儿身旁,眼光登时变得恶毒起来,哼了一声,说道:“有我在这里,你这小贼休想诱拐我家大小姐!”  “诱拐?”李逍遥一怔,随即想到这是姬灵通做了个黑锅给他背著,不由抬手指了指姬灵通之鼻,恨恨的瞪了他一阵,未及发骂,丘白突然说道:“姬长老恐怕是弄错了,我看他们两个倒像是一对。既是情投意合,也不算是‘诱拐’。”  李逍遥心想:“那倒也不是什麽‘情投意合’,我对灵儿没有别的想法,只当她是我家里的人。换句话说,我家里除了老婶之外,因为收留了灵儿,她这一入夥,结果是灾难性的──从此我家里不幸有了两个女人。”  灵儿虽然美貌之极,李逍遥却也不觉得什麽。这倒也并非属於没有眼光,所谓“距离产生美”,重聚之後,灵儿给他的感觉太过亲切,就像找回一个失散了的亲人一样,彼此之间在心底里几乎已没有距离。由於灵儿这阵子对他太过亲密之故,他一时没能往别处去想,只觉晕晕乎乎,稀里糊涂。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时日毕竟甚短,他的脑子里塞得满满的,其中又加了林大小姐特制的“辣椒糊”,不免乱成一团。若能有一段日子让他平静下来,或许他心里会问:“灵儿为什麽对我这般好?她是我的什麽人?为什麽我觉得她很亲切,比婶婶还来得亲近?”  “为什麽?”修剑痴瞪著李逍遥,问道。  “正确的答案是──”李逍遥赶紧向灵儿借了一块素帕,走到修剑痴面前,眼露仰慕之情,心情激动地说出决定帮修剑痴的原因。“因为你们蜀山十二剑侠一直以来绝对是我的偶像!你们的故事从小伴随著晚辈长大,在我的梦里你们的身影就像我那只用了九年都不舍得更换的枕头一样不可或缺。何况丁情丁大哥也是我见过最酷的人之一,更不要提你们师叔庄无涯这家夥还慷慨地给了我一个基本上没啥用的玩具这麽有意思,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那边林家那位刁蛮大小姐与我之间的个人恩怨起了决定性作用,使我决定帮你不帮他……对了,修大侠,待会你可不可以瞅空给我签个名儿?没带笔真不好意思,不如麻烦你咬破手指头用血写吧?我觉得这样比较富於纪念性……”  姬灵通冷笑道:“有这瘸子帮你的忙,那是越帮越忙!”李逍遥道:“没关系,我只要缠住你就行了。你不是要来捉我吗?来呀!”他先前见了姬灵通就像耗子见老猫一样,此刻有修剑痴在旁边,胆子便大了起来。  黑水老鬼的话声突然在雾气中传了过来,冷冷的说道:“那我就帮丘庄主罢!”丘白不禁微微一怔,“为何?”  黑水老鬼说道:“因为我是你花银子请来捞剑的雇工。这事儿还没完吧?”  “完了,”丘白眼光瞪著脚边的湛卢剑,说道。“剑在我这里,前辈可以自便了。”  黑水老鬼冷冷的说道:“为了捞一把剑死这麽多人,这样的结果你不难过吗?”丘白嘿了一声,无言以对。  水花突然激荡而起,待得涟漪散去,插在船头的宝剑不见了。  以丘白、修剑痴、姬灵通、黑水老鬼、赵灵儿五人的本领,竟都没瞧清宝剑丢失的那一刹那间的情形,更来不及出手拦截。这等情形委实骇异之极。河面上的五人加上一个摸不著头的李逍遥不由得你瞧瞧我,我望望你,均是满眼的惊愕之情。  烟雾中突然悠悠的飘来一声轻笑:“花看半开,酒饮微醉,笑谈妖气纵横!”  这笑声传来,河上的几个男人全都不由得身冒鸡皮疙瘩,并且不约而同的身子一激灵。只有灵儿不晓得他们几个家夥脸上的表情怎会突然变成这样古怪。她不由睁大一对纯纯的妙目,随著李逍遥圆瞪的目光望向河面。  但见一阵烟雾掩映之处,飘著血晕的水面突然间犹如许多白莲绽放一般荡漾而开,随著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对对挺出水面的玉腿,非但毫无遮掩,更做出各种在灵儿看来简直是想像不出的引诱动作。  丘白等人全都看直了眼,只觉心跳加快,李逍遥挤到最前面,探头张望著说道:“哇!真是太邪恶了!”一边痛批那些腿一边抬手抹嘴。灵儿不禁懊恼的瞪著他。  黑水老鬼冷冷的说道:“你们别上当,那些都是男的!”  “男的?”丘白等人不禁一怔。李逍遥愕然问道:“你怎麽知道?”黑水老鬼说道:“那是剃了腿毛的!”李逍遥将信将疑的望了望水上那些姿势撩人的白腿,忍不住又抬手抹嘴,眼光一瞟,见到丘白刚把手帕从嘴边拿开。  “冰肌玉骨妖!”  姬灵通望著那些露出水面的腿,定了定神,突然语声微颤的说道:“难道是……是冰肌玉骨妖?”  李逍遥转头问道:“什麽东东?”姬灵通望向黑水老鬼,心下暗暗佩服:“这老儿不但见多识广,定力也比我强些。原来他早就看出了其中的名堂……”  “冰肌玉骨妖,”丘白也曾听说过,不禁面容微变。“听说是一群高丽杀手!”  “光是‘高丽’这两个字就很诱人!”李逍遥由於见闻不广,因而不像其他几人那般突然间心头沈重,他还在望著那些腿,说道。“这些男人为啥在水上伸长了腿跟一群鹅似的乱玩花样?”  “或许是他们杀人之前的舞蹈,”丘白猜测地说道。“也可能是有意蛊惑人的幻术。”  一团更大更厚的烟雾从眼前飘忽而过,遮断了李逍遥的目光。  忽然,柳叶舟周围水花乱溅。丘白急忙伸手拔出长篙,耳边同时听到“嗖、嗖、嗖”数声破风疾响,他手绰竹篙向後挥去,但见水花一连串的从他眼前荡向雾深之处,似是有物飞快钻入水里,然而什麽都没有看见。  修剑痴突然间右耳微动,反手绰著长篙斜斜的插入水中,篙尖入水即收,水底突然翻出一大片红红的血花。显是有人被他刺中,但并没有冒出水面。  赵灵儿突然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李逍遥转面一瞧,见她望著丘白在柳叶舟上的身影,便也随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丘白後背衣衫纵横交错地裂开数道口子,李逍遥不禁吃了一惊。  丘白反转长篙,向舷外水里一插,勉强撑住身子。转眼间,他後背已被鲜血染透。  这时上游漂来的木排突然散开,姬灵通所站的瓜皮艇最先被木头接二连三地撞到,一时难以立足,急忙纵身跃到柳叶舟上。旋即柳叶舟和乌篷船均被河面上的乱木冲撞得摇摇欲翻,黑水老鬼急忙喊道:“上岸去罢,在这儿当靶子麽?”  雾中突然有人冷冷的说道:“不相干之人还是趁早些走你们自己的道罢,休在此处碍手碍脚……”话未说完,修剑痴突然悄无声息地掠出数丈,脚尖向水面上漂流而过的木排连点几下,倏然间掩近那片浓雾迷离之处,长篙一戳便即收回。  雾中突然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有人“噗咚”一声落水。修剑痴突然间飞身掠回船头,一只手提篙。另一只手里竟然拿著那支湛卢剑。李逍遥一愣之下,隐隐明白:“刚才鬼叫的那厮便是从丘白船上抢去宝剑的,没想到修五侠一下子又夺了回来……”一念未及转过,柳叶舟那边有人中掌跌飞入水。  水声溅响不绝,雾中黑影乱闪,李逍遥转面望见姬灵通掌影纷飞,只是护住自身,刚才有人不知好歹袭近他身後,立时中掌飞出数丈开外。那些黑影便没敢再靠近姬灵通身边掌风的范围之内,一声呼哨,倏忽隐去。  有人突然从水里扑了出来,窜到灵儿身後,李逍遥一直留神护住灵儿,这时听见舷边水声激响,不假思索的一剑刺了过去。木剑飞快之极的挨著灵儿肩头擦过,这招正是灵儿所授的“水中望月式”,剑尖霎间凝成一星,冷不防刺到了那人喉间,只须再近三分便可洞穿其喉。  李逍遥突然间心中一犹豫,那人趁机向後一连七八个筋斗翻飞入水。船身突然一下大晃,灵儿一声“小心”还没喊出口来,李逍遥蓦感脖子一紧,被人从背後勒喉扯落河中。他一边挣扎一边下沈,危急关头,一根长篙直搠水下,一大团血花立时在李逍遥身後弥漫开,他一时目难视物,只觉背後抱住他的那人松了双手。李逍遥感到憋气之极,急忙向上扑腾,突然间头撞船底,几乎晕了过去。  当此生死关头,他双手乱抓,突然抓住一根斜伸到身前的竹桨,暗觉有人拉扯,便顺势一跳,窜出水面。  这时水面上的环镜与他落水时竟然情势大异。李逍遥抬手往脸上一抹,张开双眼,瞧见自己攀在黑水老鬼的船边,转头一瞧,乌篷船和柳叶舟已空空如也。姬灵通、丘白、修剑痴三人均不见了。  李逍遥不禁一怔,随即发现灵儿也不在船上,这才大吃一惊,急忙叫喊。  黑水老鬼用桨把他拉上来,双眼却瞪著前方烟雾弥飘之处,脸上的神情显得变幻不定。  李逍遥顾不上喘息,连忙问道:“老鬼叔,我那小夥伴呢?”  黑水老鬼说道:“你那伴儿刚才想下水救你,却被老苗子趁乱捉走了。”李逍遥吃了一惊,顾不上问另外几人发生了什麽事,急道:“老苗子捉了灵儿往哪个方向走了?”黑水老鬼伸手一指,突然间船身一晃,李逍遥已扑到了岸上。  此船距离河岸不少於十来丈远,以黑水老鬼的轻功也不能够这麽一跳就过去了,眼见这瘸腿少年随随便便的一跃,身影竟已落在远处的林间,这种轻功实非常人可为,黑水老鬼不禁一怔,抬手揉眼。  李逍遥稍试玄衣神的轻功便感神妙莫测,心下暗暗惊异:“这样练下去岂不成了神仙?”到了林畔,眼见满地尸体,刚才激烈的杀戮情形不难想象。他定了定神,突然想起:“刚才忘记问一下修五侠和丘庄主怎样了……”转头往河上望了望,心中却又转念:“还是先找灵儿要紧。”依著黑水老鬼所指的方向,一脚高一脚低的往林间走去。  走了一会,突觉四周景色并不陌生,心神稍定,多望了一会便即恍然:“哦,这儿离我家好像不太远呢!”  这时天色阴沈,林间光线昏暗。李逍遥起初走得不快,因未见到灵儿的踪迹,心中越来越焦急,不觉展开身形,渐奔渐疾。一路跑一路叫著灵儿的名字,明知希望渺茫,舍此却也别无他法。突然间一阵激烈已极的剑气扑面而来,四下里树叶犹如狂风侵袭一般簌簌而落。  眼下他已离河岸甚远,身在林子深茂之处,一时不知前边发生了什麽事。他随著纷飞扑面的残枝落叶落地一滚,闪身躲到一株树後,手拿木剑向前张望片刻,只见不远处树影乱晃,但没看见人影。  李逍遥担心灵儿会遇到凶险,咬了咬牙,奔了过去。一路所经之处,不断看见树木歪倒在地,其中不乏利刃截断的树干,从地上积满枯叶的泥土变成波浪状层层向外翻涌的痕迹,显然刚才有极为厉害的人物在这里激烈厮斗。  李逍遥不禁暗暗心惊:“我看这一带武功最高的也就只有姬灵通和修五侠了,难道是他们两个在此处激斗?”想到灵儿还在姬灵通手上,刚才那刚烈之极的剑气多半便是修剑痴所发,若果真如此,修剑痴用这等凌厉的剑气对付姬灵通,岂不连灵儿也一并伤著了?  他越发不安,提剑四处寻找,无意中脚下一绊,险些跌了一交。昏暗的树影下突然有人低低的哼了一声。  李逍遥急忙转身蹲下,低头一瞧,矮树丛里有一张痛苦得完全扭曲的大脸缓缓映入他的瞳孔。李逍遥不禁吃了一惊,眼前的这个人满身是血,歪身靠在一棵断折的大树下,双腿伸直,刚才便是这双腿绊了李逍遥一下。  李逍遥定了定神,认出此人血肉模糊的面容,不由得怔住。那人眼光已然涣散,口唇一动,嘴里就鲜血如涌。他自知随时便要断气,剧喘一阵,瞪著李逍遥惊愕的脸孔,眼中突然充满了夹杂著悲哀、自嘲般的神色,喉头不断的抽动,却说不出话来。  李逍遥嘴巴微张,本想向他问几句话,见了此状,便知这个人什麽也吐露不出了。那个满身是血的将死之人瞪了李逍遥一阵,垂在腰边的一只沾满血迹的手突然动了两下,似想挣扎著抬起来,但是终究无法如愿。李逍遥见那人目光往下看,神情焦虑,似想指给他看某样东西。  李逍遥便低头仔细瞧那人抽搐著的那只手,地上似有手指头划出来的字迹,但是笔划零乱不堪,而且那人也没有写完。李逍遥侧头瞧了一会,分辨了半天,暗觉那些混乱的笔划隐约像是一个“减”字,旁边还有一个“千”字,另外一个他认定是计谋或图谋的“谋”字。  “减千谋?啥意思?”李逍遥虽也在婶婶逼迫之下胡乱上过几年学塾,也能勉强看得懂一些内容不深奥的闲书,但眼前的这种情形他就应付不来了。他知道自己墨水有限,既猜不透这几个笔迹模糊的字是何含义,暗觉此中必有一桩与这人的死有关的大秘密,没敢乱做猜测,眼皮一抬,说道:“你……你别指望我啊!反正我是摸不著头……对了,是谁杀你?”  他本想问清楚些,但见那人眼睛圆睁,脸肌僵硬,竟然已经断气了。  李逍遥不禁心头怦怦乱跳,硬起头皮用手推了一推,叫道:“丘庄主,丘庄主……哇!真的死了!”徒然叫唤了几声,丘白终究不能再答应他。  李逍遥怔然半晌,心中突想:“修剑痴上哪儿去了?”转头四处望了一会,并未见到附近还有别的尸体,当然活人也没瞧见半个。李逍遥心中暗暗害怕:“该不会是修剑痴杀了他吧?刚才那麽大的剑气……”他本来想埋了这具死尸,转念又想:“不行!我得赶快溜远点儿,在我家附近方圆不过几里地发生这等凶杀大事,官府可别找到我头上来……”心里更记挂著灵儿,摇了摇脑袋,起身走开。  走不数步,他突然又停下,暗想:“不行啊,先前见这丘庄主也算有几分英雄气概,又与林月如那小坏蛋沾亲带故……我不能由著他暴尸荒野。”本想去通知“侠客山庄”的人,急切间又不知该上哪找,心里又急著去寻回灵儿,搔搔头发,只得决定暂且先用枯叶泥土把尸体盖起来,免被野兽毁坏。  他正要动手埋尸,忽然树影乱攒,发出沙沙之声,似乎许多野兽从四面的树丛里向他迅速逼近。  李逍遥全身的汗毛登时竖起,猛然间一跳而起,眼睛一抬,只见十来个头戴大草笠、身披蓑衣的汉子站成一圈,将他围在中间。这些人脸上都蒙著一块黑布,仅露双眼。李逍遥见到其中有人望了望他旁边的尸体,他心中不免一慌,本想开口解释,但见这干人满身杀气,个个目露凶光,李逍遥心中一凛:“这帮人个个都是饿狼一般的眼神!”  忽然刃光纷耀,这些蒙面人一声不发,几乎同时从蓑衣底下拔出刀剑。他们一现身便已将李逍遥围在中间,李逍遥不免暗暗戒备。他毕竟是临敌经验不浅,与灵儿这等不经世事的小姑娘自是不可同日而语。那干蒙面汉子刚拔出兵刃,李逍遥心中一急,便不给他们砍过来的机会,抢先握紧木剑一挥,身子犹如转陀螺般的原地一个急旋,手中木剑闪电般划了个大圈,此招正是他把灵儿所传的那两招还原以後的“剑二”。  李逍遥也知他的木剑再怎麽坚硬,若是碰到那些人的兵刃上便糟,所幸他出剑飞快,而且夺了先机,那干蒙面人的刀剑未及抬起,李逍遥的木剑先已从他们眼睛上划过。  霎那间惨呼痛叫之声在李逍遥耳边响作一片。十来双狼一般的眼睛突然全黑了,再也不能射出作恶之前的凶光。  李逍遥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剑居然会有这般威力,眼光扫见围住他的那十来人突然间全被他刺成了瞎子,不由得一愣,心中竟有些歉疚之意。直到此刻他也不明白这群人为何想杀他。  然而他的歉疚并不能换来什麽。那十来人痛叫了一阵,突然势如疯狂般的乱挥刀剑向李逍遥所站之处砍刺而来。  李逍遥没想到他们瞎了眼还这般凶悍,眼见乱刃挥至,心中大骇之下,不由的把脚一顿,意随念生,一句“风无形云无定”的咒语应声而出,突然间拔地而飞,眼睛只一眨,身子已在林梢之上。  林子里那十来个蒙面人自是作梦也没想到世上竟然有如此之快的轻功,兵刃乱砍之下,不免徒伤自家同夥。李逍遥听见底下传出数声痛叫,情知自己只要脚步稍缓便会又坠回那干人中间,便不迟疑,双脚凌空交替向前飞踢,衣袂飞扬,呼的一响,两耳风生,仿佛踩著树梢飞奔一般,大阔步地疾跃而去,不一会已冲出了约莫一二里地,早将那些蒙面瞎子远远的抛掉。  他内力虽强,毕竟习练这门“风魔天下”轻功尚时日不长,奔了一阵便觉双腿酸痛,害怕不小心失足从空中跌伤,眼见树林已尽,前方便是十里坡的後山。他收了身法,从林梢跳下地面,没走多远,前边又传来一连串不绝於耳的兵刃交击声。  李逍遥留神听了听,单凭那凌厉、急密之极的利刃破风声便不难想见厮斗之激烈。他心念一动,不由暗思:“十里坡这一带连日来怎麽成了武林人士出没之地了?”寻声觅去,到了一片山坡之侧,厮拼之声越来越近,只听一个苍劲的话声冷冷的说道:“修五侠,你再不使出那一招剑式,恐怕没机会了!”  李逍遥心中一怔,随即又惊又喜:“不是这麽巧吧?”  但就是这麽巧,说话之人正是他急於找到的姬灵通。从姬灵通的口气中听来,修剑痴的情形似是有点不妙。  李逍遥本想奔过去打招呼,但经历了刚才那场几乎顷间丧命的险境,他不免要多存个心眼。脑袋乱转了一会,决定先爬到坡顶,从高处往下瞧比较保险。  他小心翼翼的爬到石头坡上,探头向低洼处一望,突然间一道剑气从底下激荡而来,山石连迸火星,来势奇急。  李逍遥吓了一跳,虽然缩脑袋飞快,仍不免被削断了几根打著旋儿往上翘的小辫子。发辫飞上空中,随风飘开。  李逍遥自然想不到他有一截断辫随风飘到石坡下方,刚巧落到一个人纤瘦的肩头。  他蹲在一块大岩石背後定了定神,心道:“天底下竟有这样强劲的剑气?啧啧,这个修五侠!”转身又爬到大岩石上,探头往下张望,只见山坳里一大片满是尖兀碎石的空地上正有数人正自翻翻滚滚的盘旋酣斗,旁边数丈之外有两人站著观看。左边那人身形高瘦,披著一块黑底碎花大布,那自然是姬灵通无疑。在姬灵通右肩後边站著一个扎著一双辫子,辫角系青丝巾,腰挂香袋,脚蹬布靴,身穿丝衣的少女。  李逍遥的目光转向那少女身影之上,正好她也回头望了上来,两双目光遥遥相触,心头皆是一热,同时惊喜交加。  灵儿从肩头拈起那根断了的发辫,放到眼前一瞧,心头不禁一怔,急忙转面寻视,没想到一回头就看见了李逍遥趴在石头坡上望著她。  灵儿大喜之下,几乎脱口叫了出来。李逍遥慌忙大打手势,暗示她先别作声。灵儿不禁呆望著他,一时未能领会过来。姬灵通突然转面瞧了瞧她,目露狐疑之色。灵儿连忙收回目光,双手往腰後一背,把李逍遥那段小辫子藏进手心里,心中虽有些紧张,却竭力装作若无其事之状。  此时李逍遥最担心灵儿一见了他就跑过来,姬灵通便在旁边,多半会连他也一并捉住。却不知姬灵通刚才已经点了灵儿腰间的穴道,她上身虽然能够动弹,双腿却不听使唤。姬灵通点穴的手法颇为独特,灵儿既无法挪腿,也没有跌倒,只能笔直的立在他身旁。她双手虽能活动,几次想自解腰部被封的穴道,却无法使出内力。  灵儿见李逍遥藏身岩石後边,她心头欢喜之余,也知以李逍遥的本领绝难从姬灵通手上把她救出去,暗思:“逍遥哥哥一定有办法的,可别被姬灵通发现了才好。”她本就不善作伪,姬灵通转面见她表情有异,不免起了疑心。  幸好就在这当儿,场中激斗的情势突然起了变化,轰的一响,震耳欲聋。姬灵通急忙挺身挡在灵儿身前,只觉大股劲风猛烈扑面而来,夹杂著岩石碎屑。姬灵通袍袖一挥,把扑到面前的碎石屑悉数拂散。  李逍遥举目望去,透过弥漫的沙尘烟雾,但见一块大石在激斗的数道人影中间四分五裂。那数人皆同时拔身後退,各自飞落丈许开外,凝目相峙。此时李逍遥方才瞧清了同修剑痴交手那四人的样貌。  四个清一色头戴草笠、身披黑斗篷、脸上罩著木雕面具的人。他们身形和装束几无分别,均持一支看来沈甸甸的虎头大斧。  李逍遥瞧见那四人的兵刃竟是如此笨重的巨斧,心下不免称异,再瞧向那四人脸上的面具,登时一怔。这四人所罩的木雕面具均是凶神恶煞一般,也仿佛都从同一个模子里做出来的,乍看并无差异,只是木头面具所漆的颜色有所不同。李逍遥依次扫目,那四个面具分别是深紫、深褐、赤黑、紫铜四色。  修剑痴仍是一脸戚容,手握湛卢剑,剑尖向腰後斜指地面。虽在那四个武功奇高的凶神恶煞之人联手围攻之下,仍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李逍遥心中不由得暗问:“这四个是什麽人?修五侠不是盯著丘庄主吗?怎会被他们缠住?”  “修剑痴,”姬灵通说道。“这四个家夥难对付得很。不使出那招剑式,我看你是甩不掉他们!”  修剑痴面孔微仰,喃喃的说道:“打了半天,居然一点都看不出这四位使斧高手的来历和武功家数,倒也希奇得很!”那四人一言不发,只冷冷的瞪著他,分守四角,防他逃脱。  “有什麽希奇的?”姬灵通道。“你隐居十年,这个世道已经不是你那个年代!以我观之,此四人必与刚才河中那夥人乃是一路,把你绊在这儿,未必没有深意。”  姬灵通毕竟是雾月教中深具才略的大人物,他的话不免使得修剑痴心中一凛,先前隐隐约约的一丝疑念也因而更深了一层。修剑痴面孔微侧,向姬灵通斜视一眼,说道:“然则姬长老你留在这儿,只怕也不会没有深意。”  李逍遥暗思:“趁老姬跟修五侠说话,我若是使出轻功突然间蹿下去,把灵儿抱起来就跑,老姬未必追得上我刚学到手的‘风遁’之术。只是这儿离我家不远,我总不能把老姬也带回家去。他一定尾追不舍,这可怎麽办?”  他正自踌躇未决,只见姬灵通袍袖向身边拂过,卷起数颗碎石,翻袖一挥,劲风响处,碎石子猛地里射向修剑痴脸上。  这一著突如其来,非但大出李逍遥所料,就连修剑痴也几乎措手不及。  灵儿低呼声中,姬灵通冷冷的说道:“火候不够,我给你们添一把油!”修剑痴急将上身倒仰贴地,堪堪避过了姬灵通这下偷袭,耳听那数枚石子嗤嗤嗤的擦著鼻尖激飞而过的凌厉风声,心下不由得既惊又怒:“这老苗子内力修为如此惊人!”突然间黑影急晃而近,斧声霍霍。  李逍遥原本打定主意默不作声,等待时机救灵儿,但见那四个蒙面人瞅著了修剑痴凝神防守之势被姬灵通故意捣乱所露出的空隙,猛然间同时挥斧急袭,李逍遥眼看修剑痴情势凶险之极,忍不住脱口而叫:“小心!”叫声既出,心中顿觉不好,待要掩口已然迟了。  姬灵通却似浑未听见,只是眼不眨地瞪著修剑痴持剑的身形。刚才他之所以捣乱,正是要引得修剑痴静守不动的门户露出破绽,好让那四个使斧高手趁机抢攻,心想:“在这种险情之下,你还不使出我想看的那一剑?”  姬灵通对河中所见到的那招剑势心痒已极,此时志在必看。哪知修剑痴料定他心怀叵测,偏不给他有机会再多瞧一眼。那四名使斧高手一齐扑身欺至,寒光闪闪的斧刃前後夹攻,只见修剑痴仰身贴地的姿势不变,突然间一条如丝如线的极细剑芒悄无声息的从那四人眼前稍闪即隐。  “你的痴心,我的情长!”  随著一声余韵绵绵的凄声长叹,地上已经倒下了四具尸体。  姬灵通心头一凛:“好一招来去无痕的杀人快剑!”眼光投去,只见修剑痴垂首呆立在四具死尸之旁,眼光沈黯,喃喃的说道:“何必一定要逼我使出‘痴心情长剑’?”  李逍遥眼见修剑痴不动声色地一剑尽诛四名强敌,不由得心头怦怦而跳,暗感羡慕之余,突想:“修五几次出手,我都算开了眼界。但是他的剑气似是阴柔偏险之极,绝非我在树林里所撞上的那种强狠霸道剑气,难道杀死丘白的凶手另有其人?”  殊不知姬灵通心头另有一层震撼之感,适才修剑痴出剑竟然快得令他看不清剑招来去之势所留下的蛛丝马迹,这等情形还真是头一回撞上。他强抑惊骇之情,阴著脸说道:“以你蜀山派高足的身份,这样的剑法已经走入魔道了!”  “魔未必是魔,道未必是道!”修剑痴目光凄冷冷的投向姬灵通面上,手中长剑微挑,将那四个死人脸上的面具随手削落。口中又说了一句:“姬长老,我知道你想什麽。”面孔微低,瞧著那四具死尸的脸容,眼中不由得露出了惊愕之意。  灵儿随著姬、修二人的眼光往死尸脸上一瞧,不禁心生烦恶欲呕之情,急忙闭上眼睛,不敢多看。纵然是修剑痴也只瞧了一眼便把脸转开了,映入他们眼廉里的那四张脸委实太过丑恶,绝非常人可以想象。  这四人所戴的面具已经算得上凶神恶煞之至,但他们真正的面容却更加诡恶。脸上的五官几乎全给烧毁,纵然是地狱里的恶鬼只怕也不及这几张脸难看。姬灵通强忍恶心之感多看了两眼,皱眉暗思:“天底下竟有这等自毁面容的残酷手法!只怕连阎王爷也认不出他们以前是什麽人……”  一缕幽香悄无声息的从姬灵通暗掩在袍袖下边的手里嫋嫋飘向地上那四具死尸。  灵儿鼻子微微的动了动,暗觉香气有异,不禁侧头一瞥,妙眼眨了眨,瞧见姬灵通背在腰後的那只手里拈著一个小黑瓶,幽灵般的异香正从瓶口里嫋嫋溢出。  她不由心中一怔,脑子里翻书一般飞快的把从小读遍的巫书急想一番,妙目霎动,脱口而出:“招魂香?”  姬灵通正要叫她不要乱说,突然霍的一响,有人迅速之极的从天而降,把灵儿抱住就跑,身影倏忽如电,但怎能逃得过姬灵通的目光。“小瘸子!”  “对,是我。”李逍遥展开身形,果然得手,温香如抱,眼见灵儿软绵绵的偎在他胸前,不禁心中大乐。“不过,我不喜欢这种歧视性的外号。干嘛叫我‘小瘸子’?”  他只顾高兴,还没来得及念下“风遁之术”的咒语,突然後脑一紧,姬灵通探手揪住了一根细细长长地飘起来的小辫子,喝道:“想跑?”李逍遥痛叫不迭,口中没忘记埋怨灵儿:“干嘛搞这麽多辫子给人揪?”  姬灵通正要顺势把李逍遥扯回来,突然剑光微闪,那根辫子断为两半。修剑痴凄凄冷冷的说道:“姬长老,刚才你暗算我的帐还没算哪!”  姬灵通心中微凛,说道:“姓修的,现下我没工夫看你那招剑式!”修剑痴提剑斜指,正要出手,突然间地上那四具死尸同时跳起,各抄大斧向他猛劈而来。此事在光天白日之下乍然发生,同样也是鬼气森森。李逍遥不禁双目圆瞪,骇然大叫:“活转啦活转啦!”  修剑痴显然也吃了一惊,眼见这四个明明已死在自己剑下的人陡然复活,头皮不免发紧,竟有一种不知所措之感。灵儿忙道:“它们吸进了招魂香,只有一半魂魄回体,用天师符便可制伏!”  李逍遥和修剑痴得了灵儿及时提醒,同时发出四道“天师符”,那四具半命僵尸立时冒烟自化。李逍遥所使的乃是“幻影天师”咒术,修剑痴出身蜀山,身上自备纸符,当下齐手除去四尸。姬灵通一怔之下,哼道:“比法术,那你们是自找苦吃!”手臂一挺,突然暴长丈许,猛地里搭到李逍遥肩上。另一只手向修剑痴挥动三下,突然间飞石乱起,轰隆隆的向修剑痴砸落。  修剑痴急忙向後连连飞纵,避开纷至沓来的巨石撞击。  姬灵通急欲截下李逍遥,五指一收,正要把他揪到身边,突听得一声低啸:“风无形云无定!”李逍遥抱著灵儿有如一阵风般倏地从姬灵通眼前飙出百丈开外,“嘶”的一声,姬灵通长臂回缩,手里只抓了一块从李逍遥肩头撕下来的破布。  李逍遥头一回使用“风遁之术”险中逃生,心头的惊奇兴奋之情自不待言,一溜烟蹿出姬灵通的视野之外,心想:“这当儿可不能往家里跑,最好先把老姬引得远远的,让他找不著地儿,然後我再绕回来,带灵儿这乖丫头回家见老婶。”既存此念,便不使足轻功,有意跑得慢了些,好留给姬灵通来追。  灵儿在他怀里红著俏脸,眼睛半闭,样子似是甜睡一般。李逍遥脚步不停,只管朝村子相反的方向足不点地的飞奔,偶尔低眼往怀里一瞧,见到灵儿嘴角带著一丝浅浅的笑容,面靥娇若桃花。他不由心神一阵恍惚,暗赞一声:“绝!这帅妞儿住在我家,从此我们客栈的生意想不做得爆棚都难!当然我脸上也增光不少……”  灵儿眼睫低阖,轻轻的问了一声:“逍遥哥哥,你在想什麽?”李逍遥正想到兴高采烈处,忍不住说道:“我突然间想到了一个宏伟计策,改天我们可以把客栈开到省城,到时候你只须坐在柜台那里帮我数钱,那咱们家可就发了……”灵儿睁著一对晶莹剔透的妙目,不明白为什麽她只要坐到柜台那里,李家就会“发了”。  李逍遥想到高兴处,不由得忘记了这是在跑路,没留神一头撞进树丛里。“哎呀!哎呀呀……”  两人跌作一团,未及爬起,灵儿突然抬指贴唇,示意李逍遥别作声。  透过眼前摇摇晃晃的树叶影隙,只见波光粼粼,一面几乎遮没了半边天空的巨帆徐徐移动而近。  李逍遥心道:“又回到河口了?”突然间身後不远处树丛扑簌簌一串微响,似是有人迅猛之极的疾蹿而近。李逍遥见灵儿脸色微变,两人目光对视之际,皆想:“姬灵通来得好快!”此刻大河挡道,李逍遥生怕再慢一步就被姬灵通追到,无奈之下,只得抱著灵儿沿河岸没头乱蹿。  这时那阵窜行林间的声响已然近在耳边,李逍遥心中一急,望见河中刚好有一艘大船缓缓驶近,不假思索,提气跃离河岸,身在半空之时,方始看清了这是一艘巨大的楼船。  夕阳斜照河口与大海交汇之处,但见水涛仿佛滚滚金汤直涌向天际,此时河道极宽,李逍遥为免掉下水里,不得不在半道里连连变换身形。忽听得海面上有人高叫一声,问道:“请问是否龙船会张士诚总舵主的座驾?”声音犹如一阵飓风般卷过水面,激荡千层碧浪。  帆影缓摇,如巨幕遮天,海面一暗,李逍遥悄无声息的落在一个舷窗之内,立足未定,突觉黑暗中竟有四只恶狠狠的大小眼睛瞪著他。  巨帆反射夕光,隐隐约约现出帆布上一面硕大无朋的“九龙聚首图”。  “张士诚,”一个长发披肩的灰衣汉子在蔽日帆影中大声冷笑。“以前是卖盐的!”  李逍遥和灵儿悄悄的藏身舱室暗处,只听外边有个苏北口音很重的话声传入耳中,那人说道:“好汉不避出身。在下张士诚,不敢请问阁下可是楚大先生?”李逍遥暗想:“楚大先生又是什麽鸟?”  “笃”楼船最高层突然发出一声微响。上边守卫的人纷纷喝叫:“什麽人擅闯塔楼?”喝声未落,但见灰影急闪,数人大声痛呼,被人抛落下边甲板上。  旗影飘飘,突然一人信手拔出插在舷边的一杆大旗,迅捷之极的跃上塔楼,大旗一挥,旗布卷起,却使出枪法向那灰衣汉子攻去。以旗为枪,甚难使唤,但见那人身套一件皮甲背心,露出一双硬肌虬结的壮臂,双手握住旗杆,抡舞如飞,拨得水泻不透,使出“金攥提炉枪法”,威猛逼人。  忽然间旗布丝丝撕裂,碎片纷飞晃目,那壮汉手中旗杆一震而脱,“飕”的一声破空锐响,插在一个端坐虎皮交椅的长衫人面前。旋即只见一把青铜大剑按在那壮汉肩头,将他压得仆身跪倒。  “看张先生的派头,”那个长发披垂的灰衣汉子冷冷的说了一句。“江湖对你来说未免太小了!”  “定边,休得无礼!”那长衫人从虎皮椅上长身而起,仰目瞪视,说道。“这位楚大先生是朋友。”  那灰衣汉子嘿了一声,收了青铜大剑,再不瞧那跪地喘气的壮汉张定边一眼。  李逍遥在舱室内难以瞧清甲板上的情形,仅是见到塔楼上投下的打斗影子在眼前晃闪,暗觉那灰衣汉子似乎剑法极强,招数专走霸道一路,与他以往所见的那些剑客大是不同。修剑痴虽说剑气强劲,剑术却属阴柔奇险路数,几番见其出手,均无大开大阖的打法。  他屏息静气地蹲了一会,暗觉腿麻,正要换个姿势,面孔微转,刚好和身边那一对脉脉凝睇在他脸上的眼光触个正著。灵儿见他瞧过来,暗觉羞涩,连忙垂下眸子。李逍遥看她神情可爱,虽不明白她为何嘴边总有一丝甜美的似笑非笑之意,心头却忍不住一荡,突起顽念:“我若亲她一口不知会怎样?”  忽听得暗处低喘声变粗,灵儿急忙使眼色,向他暗示有人。  李逍遥一怔,急忙转头乱瞧,黑暗中有人细声细气的低声咕哝道:“瞧人家成双成对的多有意思,哪像咱们这麽孤苦伶仃?”另一人粗声反驳:“胡扯!咱们不也成双成对,哪有片刻孤单?”  李逍遥心念一动:“原来是这两个鸟人!难怪刚才一进这间船舱,我就感觉到心里头怪怪的,总像被几只色眯眯的眼睛窥视……”此时灵儿也已听出藏在暗处那两人是“松柏双雄”,小嘴一抿,向李逍遥眨了眨眼。两人交换了一个俏皮的眼光,皆觉有趣。  “潇湘子”娄小耳低声叹道:“大哥,我指的不是咱俩……”方连辛瞪眼道:“那就更不对啦!人家已经有伴了,怎麽会给你插一腿……哦,我明白了,你又在想十年前那妞儿,对不对?哼,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有几根肚肠!”  娄小耳黯然低吟:“此情可叹成追忆,回首当时已惘然!”李逍遥先前也听说了一些这对连体兄弟当年的情事,此刻暗感娄小耳话声中竟是情思绵绵,显是至死也不会忘掉往年那段旧情,他不由得心头浮起一阵莫名的怅然之情,转面瞧向灵儿,见到她的眸子里也露出恻然之色。  “雪舟子”方连辛低斥一声:“少来这一套!爱情没什麽好。”娄小耳凄然道:“隔了这麽多年,她多半已经嫁人了……”方连辛道:“那是。估计连孩子都已经生了一窝,幸好没嫁给你,不然叫我怎麽办?你也不替我想想?让我整天面对一个我不喜欢的人,那不是绑架是什麽?”李逍遥听到此处,心想:“这倒也是一桩难处。”  娄小耳道:“大哥,话不能这样说罢?”方连辛道:“话就是这样说!你不想想?万一你们洞房,却置我於何地?”李逍遥一怔,心道:“这倒也是。”娄小耳道:“大哥,你不会闲著。别忘了咱俩有一半身体是合用的……”方连辛怒道:“我干嘛把身子借给你洞房?”娄小耳急道:“鸡鸡我也有份的!”  李逍遥听得捧腹不已,生怕他们再说出一些灵儿不能听的话语,连忙从藏身之处打招呼道:“两位英雄,别来无‘羔’?”目光扫视,只见角落里一堆篷布遮盖的杂物剧烈起伏,松柏双雄正自说僵了动手,四手互扭,打做一团,听见熟人打招呼,两兄弟虽说顾及面子,一时也罢手不住。  李逍遥忽想:“我也不能把这对活宝往家里带。”向灵儿使个眼色,趁著松柏双雄忙於内讧,两人悄悄往外溜。松柏双雄齐声喝道:“多情之士,别想逃出我们的五指山!”急忙从藏身之处钻出,四只手同时向李逍遥和灵儿抓来。  论轻功,李逍遥和灵儿毫不输於“松柏双雄”,说到武功可就大大不及了。两人还未溜出门外,突然发辫一紧,已被松柏双雄探手抓住。蓦然间船身一震,四人同时跌倒。  舱外有人大呼:“小心别触到河口的暗礁!”  松柏双雄正自呆望窗外,灵儿纤手反挥,以拈花指法轻拂松柏双雄手上穴道。松柏双雄见她指法高明,不由得赞了一声:“小丫头是有些门道!”放开手里抓住的几根辫子,冷不防探臂按住灵儿双肩,劲道一吐,灵儿顿感身上压下千钧巨力,不由低叫一声,跌坐下去。  松柏双雄哈哈一笑,正要顺势将李、灵二人擒住,突然间听见甲板上有人款步走近,脚铃叮叮当当的脆响。李逍遥心念一动:“有人来了!”抬指贴唇,向松柏双雄使个眼色。四人同时迅速之极的窜回先前的藏身之处。  香风扑面,那人犹在门外,袍裾款摇之际,舱内已是香气四溢。  舱内的三个男人同时大有醺醺然之感,心中皆是一荡:“来了个好香的女人!”只有灵儿明眸中不觉浮出一丝疑惑之意,暗感香气蹊跷,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随著一串轻如银铃的娇笑,袍影晃过眼前,李逍遥只一眨眼间,舱内已多了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  “素闻张士诚的爱姬个个绝色无比,”一人哑声说道。“没想到一上船就碰到了一个,果然骚到了骨子里!”  李逍遥先前进来此舱便已瞧见靠角落的一隅有个四四方方的大木缸,缸中盛有清水,水面上漂浮花瓣,他却没有多留意。只是灵儿出於小女孩儿家的细心,往那水缸多瞧了一眼,知道那是女子洗浴的所在。此时那对男女打著旋儿倒入水中,其状不堪,灵儿便不好多瞧,眼睛转向别处,俏脸升起红霞。  水中突然伸出一支粉光致致的玉腿,踩在那大汉疙疙瘩瘩的丑脸上,轻轻将他推到浴缸之外。那女子吃吃的低笑,腻声说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铁掌满天飘居然也是个急色鬼!”  “铁掌满天飘!”李逍遥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号,自是没有半分惊讶之情。躲在另一角的松柏双雄却不由得暗暗动容,忍不住想掀起遮挡头上的那块篷布向外瞧一眼。他们十年前被迫离开中原之时,“铁掌满天飘”焦晃便已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此人掌力、轻功均算双绝,是以得了这个外号。松柏双雄早想寻他比试高低,只是未得其便。没想到刚回中原,此人便在眼前。  透过暗淡的光线,只见那大汉双手轻捧那支玉腿,眼光一低,瞪著白玉般的足踝上那两串微微磕响的脚铃,铃声轻叩,荡人心旌。那大汉一瞧之下,不免意乱情迷,嘿嘿一笑,说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突然间破风声急响,昏暗中陡地杀气大盛。  但见浴缸边人影急分,“铁掌满天飘”焦晃毕竟是成名的一流好手,变生倏然,他猛地里向後仰身,随手抓起旁边一个酒坛子往面前一挡。一串叮叮当当之声响过,焦晃举在脸前的坛子顿时千疮百孔,酒箭四射。  “就凭你这号脚色,”浴缸里的女子悠然说了一句,满眼的鄙薄不屑之色。“也想打丁情的主意?”  “落雨神针!”酒坛後边传来一声嘶哑的低哼,坛子移开,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望著“铁掌满天飘”怦然倒地,浴缸中那女子伸脚把他的脸孔拨转过来,瞧出此人已是不活了,不由得发出一串荡人心魄的腻笑,幽幽的说道:“色字头上一把刀,这话真是一点不假。”  那件裹身的大袍缓缓褪落,水声漾响,一个缎子般溢彩流光的身子登时裸露在李逍遥等人眼前。那人掬水洗身之际,小窗外透进来的夕光照在她光滑的後背,依稀只见背上刺著几条鳞爪闪闪的黑蛟。如此貌相狰狞的刺青衬著水中那具纤纤楚楚的娇躯,舱内立时充满了说不出的凶险诡谲之气。  李逍遥心中突然暗觉困惑:“我好像在哪见过此人,但也许只是听过他的声音……”本想瞧清些,不料藏身之处布幔微动,那人登时察觉。“什麽人?”  杂物堆中有人喉头“咕”的一响。就像猫闻到鱼腥舔舌头的声音。  忽然间水花飞溅。灵儿先前见到“铁掌满天飘”中暗器毙命,心下已自警觉。浴缸里那人拨水飞洒之时,但听一阵水声溅响,其间夹杂著微小之极的锐物破风声,倏忽而近。灵儿双眼睁大,蓦地瞧见了雨点般撒落的水珠中竟有数粒微芒急闪。她一瞧之下,立时便看出那是细若毛发的暗器,急忙挺身挡在李逍遥面前,纤手一挥,划个圆圈,双掌互抵,心中默念一声:“金刚不破!”  “唰!”一支木剑穿过迎面而来的水花,蓦然间刺向那人白皙的喉头。  灵儿双掌虚合,眸子一低,看见那几枚毛发般的暗器在她两只掌心之间刹住去势。此时李逍遥急使一招“水中望月式”,从她身旁抢步而出,脚下一滑,撞到了浴缸之前。  那人似是想不到藏身布帘後边的这两个少年男女竟然不惧他的暗器绝技,一怔之下,一支木剑已递到颔间。李逍遥并不想伤人,眼见这一剑太过凌厉,心念电转,有意将剑头一偏,指向那人粉颈之侧。  忽然间只见那人信手抓起旁边一块锦袍,在手上迅即甩动,夭矫飞荡,缠上了李逍遥的木剑,将李逍遥扯得身子一晃,几乎跌倒。突然眼前一黑,那块锦袍罩脸将他裹住。李逍遥一时晕头转向,难辨东西。隐约听到“嗤”的一声气流急响,胸口剧震,犹如三支利剑同时刺入体内。  那人甩动锦袍,猛然将李逍遥掼翻在地。  袍影晃面而过,只见一个少女双辫飞扬,挺一对小剑扑了过来,势要跟他拼命。那人嘴角闪出一丝冷笑之意,低哂一声:“这种不入流的武功也敢来江湖上现世?”袍下翻出一只手,以兰花指拈出一簇细针,心道:“刚才这小丫头多半是侥幸逃过我的‘落雨神针’,那就再喂你一把,看你还会不会这麽幸运!”  暗器未及发出,突然眼前黑影乱晃,双手双脚一齐被人拿住。那人心中大惊:“这间小舱里怎的还藏有这麽多人?”急忙挣扎,却被暗处蹿出之人七手八脚的紧紧抱住,猛然间压进水里。那人惊骇已极,不禁便要张口大呼,但见一张凸牙小脸骤然贴近,耳边只听得一声低笑:“好久没泡过这样骚的妞儿了,妙极!”那人刚要张嘴,另一张嘴趁机吻下,四唇相胶,自是作声不得。  浴缸中一时水花乱飞,犹如龙争虎斗,翻云覆雨。  “楚二公子到哪里去了?”灵儿扶著李逍遥刚溜到舱口,忽听得甲板上有人说话,正是那个语带苏北口音的张士诚。  灵儿将李逍遥搀到舷边一个光线昏暗之处,见他双目微闭,面色难看,显是伤得不轻,她心下不免暗惊,顾不上害羞,摸索著解开他的衣服前襟,仔细察看伤势。借著塔楼上高悬的一排灯笼的昏光,只见李逍遥胸脯上现出三个钱眼大小的红点,呈品字形印在肌肤上。  灵儿不禁一怔,脑中飞快翻书,记起了水月宫的藏书里记载著一门名叫“气剑指”的内家武功伤人之状正是眼前所见的模样。  李逍遥内力虽强,怎奈刚才猝不及防之下陡遭“气剑指”所袭,未暇运功自护,若不是灵儿先前以“金刚咒”相护,此刻他早就没命了。他自知伤势甚重,为免灵儿担心,强凝一口真气,微微一笑:“小意思……”只说了三个字,猛然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灵儿大惊,急忙伸出双掌,按在李逍遥胸口,正要向他输气疗伤,突然间背後蹿出两名提灯巡逻的红衣大汉,喝道:“什麽人?”不等李、灵二人答应,那两个大汉便探手来揪。灵儿怎能让他们的脏手碰到身上?纤手微晃,那两个汉子登时在她背後呆若木鸡。  灵儿随手点了那两人的穴道,接著又要继续给李逍遥疗伤,可是李逍遥伤及经脉,绝非一时半会可以痊愈。她真气不足,急难见效,不禁眼圈一红,咬住了微颤的樱唇。李逍遥脑子仍然清醒,心想此处不算安全,多耽片刻便会被人逮著,但他此时已无力再使轻功跃到对岸,一沈吟间,目光转到那两名红衣汉子身上,登时有了一个主意,低声说道:“灵儿,咱们换他们衣衫。”  灵儿不禁回头向那两人瞧了瞧,又转回目光,眼眸里露出不明白之情,心想:“为什麽要换他们衣衫?噫……他们臭臭的。”李逍遥不需要她明白,挣扎著起身说道:“听我的没错!”灵儿见他当真要脱那两人的外衣,不禁一愣,问道:“真的要……要穿他们衣服?”李逍遥瞪眼道:“从现在起我每向你多解释一个字便可能吐血身亡,你还要不要问?”  灵儿便不敢多问。当下,他俩匆匆忙忙把那两个大汉身上脱下来的外衣胡乱穿著,又扯下那两人的头巾依样画葫芦地包在头上。李逍遥提灯笼一照,见灵儿做了男装打扮,在灯下一看,玉颊胜雪,明眸皓肤,反而更衬得她的容貌俊俏难言。他不禁一怔,心头扑咚乱跳,暗暗称赞:“啧啧!这丫头再多长几岁,我……我会损好几十年寿。她怎麽这样俏法?”  灵儿见他提灯呆望,不禁含羞低眸,粉颊更加娇豔欲滴。突见有血嘀哒一声掉在她脚下,她抬头一瞧,惊道:“啊……你又损血了!我……我又没乱问,你怎麽还是出血啊?”李逍遥慌忙抬手掩鼻,红著脸道:“没事没事,流点鼻血不会死……不怪你!”心道:“不怪你才怪!谁叫你这小丫头长得这般‘杀’人,我早晚要被你弄死,血竭而死!”一时又感懊恼,暗怪自己没定力,在小女孩面前出糗。  灵儿见他忙不迭地转头抹鼻,心中关切,探头瞧了瞧他,问道:“你要不要紧啊?”李逍遥向她脸上一瞧,险些儿鼻血又喷涌而出,急忙把眼闭上,用手抓了一把沾在船板角落的黑泥,往她脸上乱抹。灵儿惊得呆住,不明白李逍遥为何这般对待她。  李逍遥睁眼一瞧,见灵儿整张俏脸全是黑泥,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这样一来,别人就不大容易一眼瞧出你是个粉嫩之极的妞儿了。但也不太保险,最好你低下头,尽量躲在我背後别抛头露面。记住了?啧啧!”转头抹鼻,心道:“没想到她一扮男人更不得了……啧啧!”  灵儿“噢”的低声答应,垂头走过来扶他,不料李逍遥突然又回头,鼻子猛然撞到她额头上,“唉呀!”一叫,这下是真的磕出了鼻血。他心下暗恼,捂鼻问道:“你没事靠得这麽近干什麽?哪有巡丁像咱们这样走得跟连体婴一般?”因感鼻子撞得生痛,心中不禁来气,暗骂:“这妞儿美是美极了,就是没脑子。谁做她老公谁倒霉!不但天天要为她流鼻血,还要天天气得吐血……难怪她老公不见了,现在改由我来陪著她。对了,哪天得便该问问她到底嫁给了哪个家夥?”  其实灵儿只是单纯而已,绝非“没脑子”,既跟随了他,一颗芳心便只放在他身上,别的事全不去想,纯出於情急关切,方才显得手足无措,没想到又因出错挨他埋怨,她不由得委屈的噘起了小嘴,抬起一对明亮之极的眼眸,怯生生的向他脸上瞧了瞧,然後红著脸垂下眼光。李逍遥低头一瞧,见她白生生的手递在身前,温润的手心里放著三粒小小丹丸。他不禁一怔,灵儿低声说道:“先吃了这几颗疗伤的丹药吧,逍遥哥哥。”  李逍遥方才明白她刚才挨过来是要侍候他服药,不禁心头一热,说道:“灵儿……”灵儿垂著眸子,低声说道:“逍遥哥哥,灵儿好蠢的。不该惹你生气……是我不好。”李逍遥心中大是自责,忙道:“是我不好。好灵儿,你……你别对我太好了。我……我没这福气。”灵儿不禁愕然的望著他,问道:“为什麽?”李逍遥低头道:“我……我怕别人会不高兴。”灵儿奇道:“谁啊?”心下委实不解,暗思:“我对自己郎君好,谁会不高兴啊?”  “某个人会不高兴!”李逍遥心里想到的自然是“你老公”会极不喜欢此事,但不好意思说得太过明白,瞥了瞥她痴望的双眸,没来由的心里竟涌起一股酸意,暗思:“唉!各有因缘莫羡人,我干嘛妒嫉人家?不过那个娶了灵儿的家夥的确有福,最好哪天雷劈死他……唉,我干嘛要诅咒人家?”  灵儿抿著小嘴,靠近来服侍这个有福的家夥吃药,心中柔情不胜,暗思:“我只爱逍遥哥哥一个,才不在乎别人高不高兴呢。”  “雷劈死他!”李逍遥又咕哝了一句,才想起刚才突然转头所为何事,指了指那两个光著膀子呆立一旁的大汉,说道:“灵儿,得把他们丢下船去,免得露了馅儿。”  灵儿不忍心,迟疑道:“会不会淹死啊?”李逍遥心想没工夫多说,免得有人来撞见,瞪眼道:“我又要吐血身亡了,你干不干哪?”这一招对灵儿而言无异於百试百灵的法宝,她生怕李逍遥一生气真会“吐血”,只得依言转身,抬脚正要把那两人踢下水去,李逍遥突道:“算了,把他们藏起来吧,别忘了多点几处穴道。”  灵儿照他的吩咐做了,转身奔了回来,挨著李逍遥身边,笑盈盈的瞧他一眼,低声说道:“逍遥哥哥,你是好人。”李逍遥皱著脸瞪她,哼道:“做好人有什麽好?”灵儿微笑道:“好人有好报啊。”李逍遥又哼了一声:“哪有?”灵儿垂著眸子,嘴角挂著一丝甜笑,心道:“会有的。”  李逍遥侧头瞧了瞧她,见她脸色忸怩,颊生红晕,不由得心里暗猜:“什麽表情?搞什麽鬼?”他自然不晓得灵儿心里在想什麽突然飞红了脸。灵儿怎好意思告诉他,她想起了小时候听水月宫里的道姑们说:“咱们天天拜菩萨、多多行善积德,观音娘娘会早送麟子,将来儿孙满堂,一家和美。”  李逍遥提著灯笼向楼船上下一照,不由得啧啧赞叹:“灵儿,你瞧见没有?这船真是好大,够气派!哪天咱们也……”话没说完,突然间黑影急晃而近。李逍遥还没反应过来,脖子倏地一紧,被人推得撞到舱壁上。  灵儿听见他“哎哟”一声痛叫,猛然抬头,只见一个黑衣少年一只手顶著李逍遥脖子,另一只手握剑向她指了过来。李逍遥惊道:“小……小心!”  灵儿素手抬起,拈指往剑尖一弹。叮嗡一响,长剑由梢及柄一阵剧跳。那黑衣少年几乎把握不住剑柄,不由得暗吃一惊,抖个剑花,一道剑气“嗤”的射向灵儿肩窝。  灵儿双掌一合,剑气抵身之际陡然反激而散,犹如撞上了一道看不见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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