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姐弟四个,我是最不受父母待见的那一个。你说是重男轻女吧,那倒也不是,因为姐姐很受父母的喜欢。唯独对我,父亲很少叫我的名字,而是给了我一个特别的称呼——傻丫头。

自我记事时起,只要我和弟弟吵架,不管谁对谁错,父亲总是劈头盖脸地对我一通臭骂,有两次甚至还使劲踢了我几脚。这两次挨打的经历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心灵创伤,以致于事情过去了三十多年,今年已经45岁的我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的细节。回忆童年,记忆里找不到关于父亲的温馨时刻,每想一次就伤心一次,我想不通的是,同样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为什么父亲会如此偏心,待我这样刻薄。内心的纠结让我始终过不了幽怨情绪的坎儿,于是长大后不自觉地在相处中总是喜欢怼他,这些年和父亲的关系一直保持着若即若离,敬而远之,不远也不近,很少坐在一起说说笑笑。

2020年的春节,大年初三,72岁的父亲突患重病,住进了医院,CT检查结果显示多病缠身:胰腺炎,肠梗阻,胆囊多发结石,最后的结论是疑似胆囊癌,建议定期复查。看到微信里姐姐发来的检查结果, 我一下子蒙了,不敢相信,这个和我对峙半生的父亲,怎么就得了癌症了呢?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无言的伤感袭击了我,汹涌的泪水悄然流下,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到半夜。

第二天去医院陪床,病床上毫不知情的父亲依然很强势,和我聊天的过程也是和平常一样磕磕碰碰,不甚愉快。除了听他不停絮叨陈年往事,几乎我每说一句话,都会被他训斥打断,在父亲的眼里,不管我长到多大,依然是那个情商低,心眼死,言行举止像男孩子,不会说好听话的傻丫头。而且他似乎比以前更挑剔,更难伺候,有一天突然下起了大雪,姐姐担心路上湿滑不安全,便让我下午不要去了,她在医院替我。结果父亲十分生气,认为我不尽心,训的我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父亲在医院里治疗了18天,不管天气多么恶劣,我每天骑着自行车按时去,再不敢有丝毫懈怠。

最后的检查结果排除了癌症,医生建议先回家休养一段时间,等身体恢复后再做胆囊摘除手术。出院后,父亲很快恢复了,每次好心提醒他要时刻注意饮食,都被他不耐烦地打断,这让我非常气愤,一度缓和的父女关系又降到了冰点。手术定在6月9日,6月8日清晨父亲开着电动三轮车倒在了回家的路上,高烧昏迷失去意识,进了医院抢救。姐姐初步估计最少得住院一个月,哥哥有7天的假期,弟弟的年休假在春节疫情期间已经全部休完,只有我还有15天的年休假,再加上周末,共22天的假期。四个人商量着陪床排班,姐姐提出她请事假,因为我一个人带着孩子,而且孩子还有二十多天就要参加高考,正处在关键的时期。我没有答应,坚持请了年假,不是怕挨老爹的训,而是内心里不忍也不舍把他置之不顾。

第二次住院病情来势汹汹,各项指标飙高,核磁共振的检查结果结论依然没有排除胆囊癌,只能等到手术后的病理分析才能确诊。陪床期间,父亲的骄傲似乎被病魔削弱了许多,大部分时间他蜷缩在床上,情绪也比以往低落,只有在骂我的时候才能提起精神。理由也是千奇百怪,他说脚冷,我为他买来了厚袜子,被他骂成猪脑子,大夏天买冬天的棉袜;他唠叨说我哥在医院的时候只知道玩手机,我便尽量不看手机,呆在病房里练健身动作,被他骂成傻里傻气,让他听了心烦;我推着轮椅带他去做检查,因为赶时间速度快了点,被他骂成傻丫头只知道傻跑,不顾他的安全;他嘴唇上火,我用棉棒蘸香油,被他嫌弃毛手毛脚,差点把香油瓶弄倒;医生叮嘱只能喝两口水润润,他大口喝水被我夺下,被他痛骂死心眼,比医生还严格;术后医生叮嘱要多活动,我拉着他下床活动,他以酸软无力拒绝,我再多说,便被他痛骂傻到不近人情,不知道心疼他……。不管他如何抵触,我依然怼他,甚至强迫他,这让我挨的骂更多了,骂我似乎成了住院期间老爹唯一能让他提起斗志的事情。

6月21日是父亲节,我说:“本来想祝你父亲节快乐,但想到你在医院里也不快乐,所以就算了”。病床上的老爹叹了口气,说:“傻丫头,我还想让你请我吃饭呢。”

我说:“行啊。甭管闺女傻不傻的,至少还能让你宰一顿大餐。”

晚上弟弟下了班来替我,临出病房的时候,老爹突然破天荒地对我说了一句温暖的话:“傻丫头,回去的路上慢着点。”

我一下子释然了,与他彻底和解了,不再记恨他三十多年前踢我的几脚。

爸妈的傻丫头(父亲的傻丫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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