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勃拉姆斯(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勃拉姆斯新解)(1)

文 | 高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能够贴上“擅长演绎勃拉姆斯音乐”标签的艺术家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稀缺物种”,无论是光芒耀眼的钢琴、小提琴明星还是挥斥方遒的指挥名家,他们或在肖邦、拉赫玛尼诺夫、普罗科菲耶夫的绚丽世界中释放耀眼的技巧和能量,或为德彪西、马勒、肖斯塔科维奇的繁复乐谱注入迥异的个性和解读,而约翰内斯·勃拉姆斯笔下那古朴苍劲、内省沉思、张弛有度的音乐在其问世的19世纪下半叶已然略显不合时宜,放在一个半世纪后就更是变成了一些音乐家下意识回避的对象。

好在还有一些被视为德奥音乐传统接续者的艺术家存在,能够对前人之述备矣的经典文献发出令人信服的回应,德国指挥家克里斯蒂安·蒂勒曼就是其中的代表。2012-2013乐季,蒂勒曼在一众对“老派传统”情有独钟的乐迷翘首期待中正式履新德累斯顿国立管弦乐团首席指挥,这一乐季的主打曲目便是由德意志唱片公司出版发行的《勃拉姆斯交响曲全集》。

蒂勒曼对于唱片录制一向本着精益求精的态度,与西蒙·拉特、捷杰耶夫等同行相比,他的唱片数量很少,即使像勃拉姆斯交响曲这样堪称其保留曲目的核心文献,也只与慕尼黑爱乐录制过一部。此番与拥有四个多世纪历史的“交响活化石”亲兵携手,蒂勒曼也定然是踌躇满志、倾力投入。《c小调第一交响曲》那极富张力的序奏宛如大幕拉开,指挥家与乐团瞬间将我们拉回了单声道时代以富特文格勒、克伦佩勒、克纳佩茨布什等前辈巨匠代表的演绎传统中。那象征蹒跚步履的定音鼓敲击并不过分迟滞,在此之上弦乐不断向上的奋力攀登和木管阴郁下沉的音型编织成了一张充满复调意味的巨网,织体之均衡、层次之清晰绝对为当世罕有。更为重要的是这条旋律洪流似乎没有严丝合缝地贴合在定音鼓的脉搏之上,而是以一种富于内在呼吸的弹性节奏肆意涌动,这绝不是音乐家在艺术处理上的任性与马虎,因为紧随其后的主部主题与副部主题,全部都由序奏中的动机要素生发而来,因此这一以贯之的弹性节奏处理恰恰是建立在对作品逻辑高妙的把握之上。第四乐章遥远温润的阿尔卑斯号角之后、弦乐吟唱出精彩的“仿欢乐颂主题”前,蒂勒曼做出了足足五秒钟的静默留白,让听者进入彻底的冥想与放空中,迎接即将到来的恢弘时刻,实在是个性十足的大家手笔。

与勃拉姆斯同时代的作曲家沃尔夫略带讥讽地评价他的音乐“仿佛世界自贝多芬以来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这显然是偏狭的。勃拉姆斯的音乐语汇中已经明白无误地充溢着浪漫主义特有的丰沛和声与情感流露,同时他又按照自身的性格特质和审美取向改造着交响曲的表达范畴,最突出的便是将贝多芬式的、充满斗争与棱角的谐谑曲转化为更加平和从容的行板、小快板形态。蒂勒曼对于《D大调第二交响曲》第三乐章和《F大调第三交响曲》第二乐章的处理就堪称典范地展现了这种形态下的音乐美感,德累斯顿音乐家们以深湛的底蕴塑造着圆融熨帖、蓬松舒展的音响,尤其是以单簧管、双簧管为代表的木管乐声部,在每一个独奏乐段都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如果说严谨、逻辑是勃拉姆斯音乐的底色,那么在笔者看来,好的演绎就是在不破坏这一底色的前提下让音乐尽可能地鲜活:在《e小调第四交响曲》第二乐章中段,第一提琴在其他弦乐器拨奏的铺陈之下自由辗转于跨度极大的音域中,在甘美醉人和厚重低沉间游曳摆动;《D大调第二交响曲》炽热奔放的末乐章,蒂勒曼更是几乎将速度推向以长号为代表的低音铜管乐器所能做到的极限,让乐思挣脱一切束缚和规范直抵鼎沸的终点——我们几乎可以肯定,这样带有即兴色彩的处理在同一组合的另一场演出中会以新的姿态展现。而正是这份“从心所欲不逾矩”的自信,让这一套勃拉姆斯交响曲演绎雄辩地矗立在琳琅满目的新唱片中,具有不可替代的艺术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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