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良是一个由恐惧堆积而成的人类,接下来我们就来聊聊关于你知道我为什么每晚失眠吗?以下内容大家不妨参考一二希望能帮到您!

你知道我为什么每晚失眠吗(你试过无穷无尽的失眠吗)

你知道我为什么每晚失眠吗

付良是一个由恐惧堆积而成的人类。

他恐高,怕鬼,不敢看蛇和蜘蛛……

置身黑暗会心跳加速,在无人的走廊会不自觉跑得飞快。

除此之外,他还有轻微的密集恐惧症,深海恐惧症,幽闭恐惧症......等等等等。

实际上他怕的东西多到连他自己都数不过来,每天上下班都提心吊朋。

他害怕穿过人潮拥挤的地铁站,害怕和汗流浃背的陌生人有肢体接触。每当夜晚躺在床上时,他都会松一口气,庆幸自己又活过了一天。

付良唯一的前女友在不久前和他分手了,原因是他不敢送她到小区楼下。

这没有办法,必经的那一条巷子里没有路灯,到了晚上那巷子就如深渊巨口般遥遥静候在马路对面,他能想象出来,他会如何像个牛皮糖一样抱住旁边的人甩都甩不掉,付良只能咽下一口唾沫然后摇了摇头。

穿着长裙的姑娘狠狠一跺脚,气得要拿包砸他,“付良!你还是不是男人啊?”

“抱歉,亲爱的,我......”

迎来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还有女友踩着高跟鞋“哒哒”离去的脚步声。

而现在,付良抱着办公室的一大箱私人物品站在了公司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兀自叹息。

他被炒鱿鱼了,因为他在晚上加班被总经理从后面拍肩时,条件反射从旁抽起一把椅子,把总经理砸晕在地。

虽然不至于制造一起凶杀案,但付良这个月的工资都随总经理一起进了医院。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压力型报复社会,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只是害怕而做出的过激反应。

到了晚上,他照常开着床头灯给自己念睡前故事,并用手机录下来听。

付良品着自己还算有磁性的低音炮,认为自己不能再这样窝囊下去了。

因为胆小,一手好牌被他打得稀烂,连他身边的人也跟着受到了或多或少的影响。

他决定要做出一些改变!

付良起身打开申脑,下载了数十个恐怖电影、游戏和小说。

几十年前,周星驰有部电影曾在大陆风靡一时,名叫《回魂夜》

虽然影片剧情戏剧化,人物动机过干浮套,但主角所传授的“要想朋子变大,就要多去做不敢做的事”的经验给了付良深深的启发。

付良又想了想,点开了求职网的首页,翻过所有的热门应聘信息,排在最末尾的是“深夜电影放映师”

薪水相当可观,瞥了一眼应聘者人数,只需要一人,但至今未有人应聘。

页面提供的照片是黑糊糊的一片,只能隐约看得到微光下几个座位的轮廓。

实在挺渗人的。

他犹犹豫豫地想了十几分钟,点击了图片下面的“投送简历”。

02.

似乎天意如此,付良这份“深夜影院”的工作来得过于轻松了些。

电影院人不算少,大概是有好莱坞大片在今天上映的原因,牵着手的学生情侣,发量浓密的青年人都聚集在检票口处,等待着首映的开场。

空气里弥漫着爆米花的香甜气息,付良紧张地坐在放映室里,他仍然开着门,门一旦合上,这里就是一个漆黑的,封闭式的空间。

这里的放映室规矩古怪,设备落后,不允许开灯,他还没有做好准备直面他的一连串恐惧症。

“放映师!怎么还不关门?电影要开始了!”发放眼镜的工作人员朝他远远地喊道。

付良回了一声“马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将门关了起来。一瞬间,放映室没入一片黑暗,只有操作台上的按键发出微弱的光芒。

付良的心跳开始狂跳起来,周遭的一切是完全静止的,他任何细微的动作都会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制造出突兀而响亮的回音。

付良坐在操作台前,按照着学了一天的步骤,开始小心翼翼地放映起了影片,一直持续到影片开始,音响正常,画面正常,他舒了一口气。

他维持着僵硬的坐姿,盯着窗口外的大屏幕,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影片上去。

但看了十几分钟后他就不行了——放映室里有其他声音,虽然很小,但他听的很清楚。

果然来应聘这个工作就是个完完全全的错误!

他努力克制住自己夺门而逃的冲动,衬衣后面早就被冷汗打湿透了,他颤抖着手臂从包里摸出随身携带的小型手电筒。

“喂,你在干什么?”旁边有个声音响了起来。

付良连尖叫都吓得忘记了,他直接跌坐在地。电筒一脱手便滚到了某个角落去,斜斜地将光束打在他身后的位置,他转过头去,想伸手随便抓住一条椅子腿,却看见一个短发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他旁边的位置,电灯的光自下而上打在他的腿上,看起来病态而苍白。

付良额着声问道:“你....你是谁...你是人是鬼?”

那个人眼睛似乎亮了亮,随即又立刻寒声道:“我说是鬼,你信?”

他似乎很无语地站起身,趴在操作台上看了半天:“胶片位置都快歪到太平洋去了,你都不知道看一眼吗?”

付良大脑一片空白:“啊......啊?”

青年似乎是被气笑了,指了指操作台:“啊个头啊,自己过来看啦。”

付良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青年身边。胶片果然出了点问题,怪不得刚刚一直有奇怪的声音。

调整好胶片后,付良朝青年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刚刚没注意到你,我以为,放映室里只有我一个人。”

“没关系,我也就刚进来一会儿。”青年无所谓道,又转头看向付良:“新来的?”

付良总觉得哪里没对,他皱着眉挠了挠头。“嗯,新来的。”

03.

步行到三环东路的人民医院,再从横四路走到头,拥有最旧最破破烂烂招牌的大门就是付良工作的影院。虽然并没有在装修上花太大功夫,但因为电影票卖得很便宜,很受附近中学和大学生的欢迎。

只是一旦过了夜间十点,学生基本都回家或宿舍了,每天在安静的街道步行来回,对付良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生而为人,谁没点怕的东西。

对付良而言,“害怕”这种事其实从小就如影随形。只是在当小孩时付良有足够的理由躲起来或者哭哭啼啼地大喊大叫,但如今他已是28岁的年龄,即将到而立之年,就算是害怕得要晕过去,“男人的自尊”“成年人的自制力”也早就不允许他这样做了。

本来以为当深夜放映师是个相当练胆的职业,干了两天后的付良发现,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或许是那个同事的缘故吧。

狭小漆黑的空间里多了一个能说话的生物,这相当于在汹涌狂潮里给付良丢下了一块救命浮木。深夜场有时只有一两个观众,他们两人就聊聊天,互相打发这无趣的时光。

青年人告诉付良,他叫邹泽。年纪比付良还小点,当付良问起他之前的职业时,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藏着些不想承认的轻蔑。

“没干过什么,就一画画的。”

“那挺好啊。”付良坦诚道:“画画不是很赚钱吗?怎么想着来电影院上这个班....”

“白天画画,教小孩,晚上这个算兼职。”

“...这么拼?你不用睡觉的吗?”

邹泽沉默了一下:“我睡不着。”

原来是失眠患者啊。

付良心里涌上一丝莫名的同情,他之前也经常因为怕黑睡不着。想了想,他又对邹泽说:“其实我之前也经常失眠,但你猜,我怎么睡着的。”

邹泽似乎一点也没有陪他卖关子的打算,“那我能猜中个屁,我要猜中了,这个班也不用上了。”

“别那么暴躁嘛老弟。”付良笑了笑、小声说:

“其实我胆子真的很小很小,什么都怕,尤其是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但因为长期独居,耳边没有人喘气的声音,我就很慌啊。所以我就给自己讲睡前故事,拿手机录下来,睡前的时候放来给自己听......慢慢地就睡着了。”

“草.....”邹泽想说这也太蠢了,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自己给自己讲睡前故事的。但想着付良一脸诚恳的表情,他又把这话忍了回去:“你是让我每天给自己录点什么?”

“不是。”付良摇头,说:“你把你qq号给

我,我把录音文件发给你。”

邹泽没有回应。

一种尴尬的气氛渐渐在狭小的放映室里弥漫开来。

很久之后,久到付良都快忘了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话冷场时,邹泽冷不丁窜出来一句:“你这是要泡我吗?”

付良愣了愣,瞬间火烧到了耳根:“你,你瞎说什么!我是.....想帮你解决失眠问题啊!你这人.....”

他有些懊恼地咬了下舌头,怕自己又说错话。却听见邹泽低下头来轻轻地笑了几声。

“谢谢你了,不过我没有qq号。”

04.

付良觉得邹泽这个人,挺奇怪的。

那天凌晨六点,天色渐亮,他打着呵欠从影院走出来。看见邹泽正在一处黑漆漆的角落里吸烟,没有烟味。

付良吸了吸鼻子,意识到自己已经感冒好几天了。他伸出手朝邹泽打了个招呼。

邹泽点了点头,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阴影里,对他说:“别走路回去。”

付良看了眼手表:“为什么?这个点没有公交车啊,最早也得六点半。”

“再等半个小时。”

付良疑惑不解:“你想和我一起走?”

“我不走这边。”邹泽将烟头拿在手中,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听话,再等半个小时。”

付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更加不解了:“你又不说为什么,我为什么要等公交车啊。”

他又回过头,刚刚那片阴影里空无一人。

付良咽了口唾沫,邹泽总是这样神出鬼没,一种不安的感觉自脚底蔓延上他的背部。

邹泽刚才所指的方向什么也没有,但却像藏着肉眼无法看见的——怨灵, 鬼魂或其他什么。

尽管他自认为自己的恐惧症经过这几天的锻炼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但最后,他还是照着邹泽所说的多站了半个小时,直到清晨第一趟公交车到来。

六个小时后,当付良睡到中午起来准备点个外卖时,他看见手机屏幕弹出一条本地新闻:

凌晨孙家桥一男子不幸坠河,因抢救无效死亡。

桥上莫名出现一直径两米洞口......他皱着眉,缓缓盯着那几行字,然后猛地回忆起自己从电影院走到家的路,是有一座桥来着,名字正是孙家桥。

是巧合吗?他静静注视着地板,思绪混乱恍惚。

如果不是邹泽让他坐公交绕开那座桥,也许失足的是他自己......这也不能确定,也许是其他任何一个人,清晨去菜市摆摊的老奶奶,或者晨跑路过的年轻人,都有可能。

不知为何,付良一直能感受到某种超自然的东西,远远高于恐怖本身,那就是阴差阳错,这让“死”变得像高峰期地下铁里的人群一样近在咫尺,摩肩接踵,挨山塞海,逼得人喘不过气。

有时他会想....或许他怕的不是黑暗,而是那种窒息感。

付良在家里照常休息了几天后,又继续前往了影院工作。

尽管白天已经花了很长的时间补充睡眠,他还是没能把自己的作息转换过来,每天到凌晨一点过时他就不自觉地开始打起了瞌睡。

这在他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陌生漆黑的环境,没有舒适的床,外面还时不时传来嘈杂的声音。但他知道有个人在他旁边坐着,这让他很安心。

邹泽从来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有时还会在他半梦半醒时帮他披件衣服。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有时经过他的肩膀,真好看啊,他这么想着,打算借着微光迷迷糊糊地看过去时,那只手却已经离开了。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付良趴在椅子背上 问他:“那天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睡吧。”

他感觉邹泽似乎说了什么,但后面压根听不太清了,嘟囔着想问清楚,对方却没了下文。

荧幕在困意前四分五裂,光斑时而聚在一 起,时而穿过邹泽,照在墙上,像一些遥远朦胧的彩色碎片。

算了,付良合上沉重的眼睛。他在旁边就好。

05.

年末时,电影院进行了一次大翻修,以前的老式放映室也得到了整改。安装了新的电灯和操作台——这意味着付良再也不用坐在漆黑的小房间里上班了。

只不过,他发现邹泽一直没有来上班。

付良依旧像往常一样晚出早归,第一天,第二天,一直到第四天,他始终没有看见邹泽的影子。

于是他忍不住了,走到了前台去询问常驻的工作人员:“那个小伙子不来上班了吗?”

工作人员纳闷道:“哪个小伙子?”

“就,跟我一起在深夜放映室上班那个小伙子啊。”

工作人员愣了愣,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你搞错了吧....放映室不就你一人上班吗?”

付良抓了抓后脑勺,用手背擦掉额头的汗急忙解释道:“不对不对,是有一个人和我一起上班的,他名叫邹泽,你们肯定认识!”

“啊!”工作人员捂住嘴,忽然拉住旁边另一个人,伏在他耳边说了什么,霎时间,两个人的表情都变得无比恐慌。

其中一个女性拉着旁边人的袖子,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一般,盯着付良缓缓道:“邹泽在很久之前......的确是我们这里的放映师。”

付良松了口气,勉强笑道:“是吧,他人呢?”

“但他在你来就职前就......死了。”她小心翼翼垂下眼,声如蚊蝇:“是过劳死,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有睡觉,和影院的工作没有关系。”

付良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你说什么?”

这就是放映师一直没有人应聘的原因吗?

那个女性声音带了些颤:“你不会是在和我们开玩笑吧,这个玩笑真的没意思....”

付良缓缓抱着头蹲在地上,他脸色苍白,哆嗦着嘴唇说道:“我没开玩笑......谁开这种玩笑......”

另一个工作人员走了过来,看见蹲在地上的付良:“怎么回事?”

“不知道,他刚刚说......”

付良感觉视线变得一片恍惚,他有些意识不清地摇了摇头,想把眼前的晦暗驱散出去,但分散在影院大厅各个角落的人群却渐渐向着他聚集过来,以他为圆心,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呼吸逐渐变得沉重,他听见有人一脸焦急地在叫他,有人在拽他,但他想让他们走开,张开的嘴却发不出一个声音。

完了,他想。

似乎置身于沙漠,口鼻眼被狂风掀起的尘暴尽数掩埋,他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连对温度的感知也渐渐离去,只有无限制堵住他呼吸道的粗糙沙粒,黑暗接踵而至,他想伸手抓住什么,什么就从他掌中流走。

“付良。”

他听到了一声叹息,来自黑暗之中一团白色的烟雾,它们渐渐聚集在一起,组成了邹泽的脸,他的表情温和雨平淡,只是静静地看着付良,然后朝他伸出手。

“我们......聊聊天?”

06.

大学辍学以后,邹泽离开了关系不太好的家人,一直靠画画维生,他打算开一家小型的兴趣班来过上好点的生活——他没有其他技能,又因为脾气太臭不愿意在别人手底下做事,只能向杂志或网站定期供稿。

邹泽有一些朋友,开酒吧的,做网店的,还有当老师的,散布各个行业。

有时会在某个知名高档饭店聚一聚维持联系,而真正和他关系不错的只有老许一个人——他们从高中起便一直是铁哥们,老许没考上大学,他读一半也没读了。

两个孤魂野鬼似的人常常厮混在深夜的路边摊,撸着串思考生存的意义。

老许是邹泽除了家人以外最信任的人。

只不过,是他单方面这么认为。

某天深夜,老许忽然给他打来一个电话,火急火燎说要借十万块,却没有告知他原因。他想问个明白,但电话那头的老许却结巴连得字都吐不清楚。

十万块是邹泽从高中起便慢慢存下来的钱

犹豫持续了一会儿,他也只是咬了咬,走了一条街去ATM机把钱转到了老许的账上。

老许向他连声说了十几个“谢谢”,过了两天后没了踪影。当他意识到是老许卷钱跑路时,打过去的电话已经变成了空号。

邹泽根本不愿意相信老许会是那样的人,他向认识的人打听了一下,得知老许借了高利贷,被追债追得火烧屁股,搬了地址,换了手机。

他尝试用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去联系他,但最后找到的却是省内某个小城大厦下未干的血迹——那是老许的血。

老许还是自杀了,甚至都没有告诉他原因。

邹泽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段时间,他所经历的不只是一个最好的朋友的死亡。

他还收到了一笔钱不知道谁寄来的钱,那人说是老许还给他的,只不过没有十万块,零零碎碎凑起来也就只有六万四千。

邹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失眠的。

不管是多剧烈的运动和工作量,到了深夜他依然没有半分睡意。他感觉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眼睛和大脑都在超负荷运作,但他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老许的脸。

他找好了兼职准备重新开始生活。十几年没曾联系过他的继父忽然给他打了个电话,说他妈病得很严重,让他去市医院一趟。

于是邹泽坐上了七个小时的大巴,挂着黑眼圈来到了他曾经居住的城市。

傍晚太阳还没下山,他路过刚开张营业的超市门口。在他有限的记忆里,他的母亲是喜欢喝牛奶的。于是邹泽停下脚步,进超市去买了一箱牛奶。

当他提着牛奶走到医院时,看见继父正坐在走廊上,一脸疲惫地将脸埋进手掌中。

“她呢?”邹泽问。

“她......早上走了。”

邹泽只是呼吸停滞了一瞬,把手里的牛奶放在了地上,然后静静道:“什么病?”

继父声如蚊蝇,语气听不出喜悲:“去年从楼梯上摔下去,成植物人了。”

半晌后,邹泽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继父张口结舌:“我......”

邹泽一拳击在医院走廊墙壁的玻璃贴画上,坚硬的画框随一声巨响后四分五裂。

医院所有路人纷纷侧目,朝他投来惊恐的眼光。他呼吸急促,眼眶通红,仿佛随时都要发起癔症来。

邹泽意识到了——他根本无足轻重,无论是对谁而言。

但他最后只是深吸一口气,从背包里把准备好的钱丢到了继父身上,穿过朝他走来的护士和医生,他已经疲惫到了极点,脚步沉重地迈出了医院大门。

失去母亲对他而言,是迟早的事。

只是从那天起,邹泽再也记不起来自己有没有睡过觉。

他不停地工作,白天去教小孩画画,到奶茶店打工,晚上打着手电在放映室赶稿,直到最后一刻,他死在了影院的放映室里。过了十几个小时才被人发现。

07.

“不好笑吗?”邹泽说着自嘲地笑了两声:“他们都好像和我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实际上,划分阵营首先把我排除在外。因为我不值得,我一事无成,还像个刺猬一样,只会伤害身边的人。”

付良沉默地望了他一会儿,然后蹙起眉来:“不是的,邹泽。”

“不,付良,我把生活过成一坨屎。十七岁时,我为了画画跟我妈彻底闹掰,只是为了证明理想可以当饭吃。”

邹泽平静得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我考上了一个不三不四的大学,又因为和别人相处不来,读到一半就退了学。然后呢?我发现怎么过都他妈是一样的,始终都没有变过,我最好的朋友借了高利贷,甚至被逼到自杀,所有人都知道,全世界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我......”

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低,付良看着邹泽,那个青年已经完全埋下头去,肩膀低低地颤抖着,他想伸手过去揉一揉他的头发,却只能穿过一片虚无,什么都抓不到。

于是他又把手收了回来,轻声道:

“这不是你的错,邹泽,你的朋友或许只是不想连累你下水,而他可能已经......走到尽头了。”

邹泽迷茫地看着付良,脸上连一滴泪水也没有——毕竟他已经不算是人了,但那沉重的悲怆却深深地刻在他的眼睛里。

他骨子里还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渴望被需要的人。

“他应该告诉我,而不是......一句话不说就来问我要钱。”

付良说:“对,他不应该,但这是他的错和你没关系。”

沉默许久,又是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你已经尽力了,不是吗?”付良说:“何况你现在已经很累了。”

邹泽闷闷地“嗯”了一声。

“你是还有什么......遗愿吗,为什么还在这里?”

邹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可能我已经变成了幽灵之类的东西,只能在出现在光线弱的地方......我不知道我现在还算是什么,没有人看得见我。”

他又直直地看向付良:“你是唯一能看见我的人。”

付良怔了怔,这不是他的错觉,也不是撞邪。

只是他怕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居然会在每天深夜和他聊天。他轻轻笑了一声,说:“邹泽,我和你说过,我胆子真的很小,怕鬼,怕黑,怕高,就连以前小时候在农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我都能直接晕过去。”

邹泽愣愣地望着他。

“可我不怕你。”付良说:“而且你每天都陪我聊天,虽然你脾气不太好,但你让我渐渐变得没那么怕黑了。大概是我比其他人更需要你,所以能看见你。”

“谢谢你,邹泽。”付良认真道:“谢谢你。

邹泽的眼睛亮了起来,流露出初次遇见付良时的惊喜。

那是什么呢?

付良静静回忆起来,就像是他第一次独自处在没有灯光的放映室,却发现这个寂静空间并不只有他一个人——是凶猛浪潮里的救命浮木。

08.

付良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坐在医院的沙发上,手背连着输液管,正在吊水。

又晕过去了啊,他在心里感叹一声。

“别担心,小哥。”护士站在他的床边,安慰道:“低血糖而已,不过再忙饭还是得吃啊。”

他咧开嘴,朝护士笑道:“好,那个....请问是谁把我送到医院来的?”

护士指了指身后的几个人。

付良定睛一看,发现都是影院那几个职员,制服都还没来得及换,她们此刻正低头噼里啪啦地按着手机。

其中一个抬起头来,发现付良醒过来后招呼了一下旁边的人,于是一窝蜂冲过来围在了他旁边:“怎么样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没事,谢谢你们了。”

“你说你看见了邹泽......”女职员不死心地继续询问:“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付良想了想,挠头笑笑说:“我应该是看错了。

于是女孩们的失望声音立刻在他耳边响起随即而来的是落在他身上不轻不重的几个拳头。

电影院发生的“遇电”事件掀起了一整天的热烈议论,但又因为付良事后的“看错”而不了了之。

付良向他的同事们道了谢,离开了医院。在回家路上的某条巷子里,他看见了站在阴影里的邹泽。

他揉了揉眼睛,走过去问道:“我刚刚听的那些事,应该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邹泽自顾自抽着点不燃的烟,付良吸了吸鼻子,这次他没有感冒,总算知道为什么没有烟味了。

他听见对方说:“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现在这样......挺累的,我想睡觉了。”

付良愣了愣,笑道:“你为什么觉得我能帮你睡觉啊。”

“你不是那种,能给自己讲故事讲睡的人才吗?”邹泽弹了弹不存在的烟灰,凑近他低声说:“试试呗。”

09.

城市深夜,灯光黯淡,万籁俱寂。

付良读完了手中的《小王子》,他抬起头来看向窗外,星星点缀成河,流向了每一个人深眠者的梦境深处。

这是一本很长的故事,那很消耗耐心,他几乎是花了三个多小时才逐字逐句地读完。

只不过,他读到后来悄悄改了结尾。

小王子在自己的星球上做了一张最柔软的床,他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没有任何事,任何人可以再来打扰他。

躺在他旁边的幽灵已经合上了眼,皮肤泛着月色柔和的光辉,他渐渐地透明,几乎就要融进从那一扇窗户泼进来的冷蓝色中。

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吧。

付良这样想着,露出一个极浅的微笑,俯身去吻了吻正缓慢消逝的疲惫双眼。

“晚安,邹泽。”

第一次,付良拉上了床头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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